哲學就是生活
哲學就是生活 時代周報:在上世紀80年代,康德和黑格爾的哲學對中國的哲學影響有多大? 鄧曉芒:應該說表面上的影響很大。因為它跟馬列夾在一起,大家公認它是馬列主義的來源。那個時代意識形態太濃,但是理解非常表面。我們現在再去對它加以研究,絕對不是炒冷飯。我甚至覺得是開闢了一個新的天地。我們原先的理解太潦草,真正要把握它,那是非常深厚的東西。而這種深厚的程度,恐怕只有我們中國人才能看得出來,德國人都還不一定看得出來。因為我們是旁觀者,跟我們的文化相比,覺得它確實了不得。德國人也已經麻木了,沒搞出新東西來。德國哲學最近幾十年非常沉悶,沒有新東西。但是他們自家的東西,並不見得就搞得很透。當年溫德爾班有一句話:能夠真正理解黑格爾的人已經死光了。我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我去過兩次德國,上次我到黑格爾讀書的地方,相當於他的故居了。黑格爾紀念館的門口有一個大招牌,上面寫著黑格爾的語錄:「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說不對啊,黑格爾從來沒有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他是說「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這個哲學界有爭論的,恩格斯專門為這個東西發表過看法,現實的不一定是存在的,存在的不一定是現實的,做過辨析的。德國人在黑格爾的紀念館門口怎麼貼出這樣的招牌?我回來把黑格爾的德文全集從頭至尾搜了一遍,沒發現這句話。德國《康德哲學》的主編來武大講學,我陪他吃飯的時候就問了他這個問題,我說:這句話是不是有誤?他說:是的,黑格爾不是那樣說的,應該是「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我說那不可思議,在德國本土、在黑格爾的故鄉,而且是在黑格爾紀念館的門口,貼出了不是黑格爾說的話,下面註明是黑格爾說的,這怎麼可能。他說:「你是對的,我下次去跟那個博物館的人說:有一個中國的學者指出來你們這個是錯的。」可見德國人對自己的傳統,不見得就吃得很透。 時代周報:哲學可以指導生活嗎? 鄧曉芒:哲學不是指導生活,我覺得哲學就是生活。我有一篇講演就是「哲學與生活」,或者「哲學與生命」。哲學是活出來的,不是學出來的,學出來的那不是哲學,那只是哲學知識。哲學史上面的知識有很多,有很多哲學命題的知識,像邏輯學,要劃為哲學的話,只是一些技巧性的東西。真正的哲學是活出來的,一定要拿命去活。像康德、黑格爾都是拿命去活的,他們都是幾十年當家庭教師,受盡了人間冷暖的撥弄。黑格爾是很典型的,大學畢業,拿到博士學位,然後沒工作,就到鄉村裡面去當家庭教師,跟一個貴族,教他的兒子。康德也是多年當家庭教師,後來好不容易搞了個編外講師,就在那裡苦苦地寫啊,研究啊,寫了很多東西都沒有發表,他自己不拿出來,他覺得火候未到,就放在箱子里。現在我們把它搞出來,把他未發表的手稿拿出來印。可以看出他在成名之前有多少東西是沒有發表的,他就在考慮這些問題。黑格爾最開始是考慮宗教問題、信仰問題,這都是活命的問題。所以哲學跟生活絕對是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有直接的關係。 時代周報:他們的生活經歷投射到他們研究裡面的關懷。 鄧曉芒:他們很多人都明白說出來了,康德有一段話說得很全,他自述:我原來是想當一個學者,當一個科學家,後來是盧梭教育了我,他讓我懂得了我的學問如果不能對一般的大眾提供幫助,那我就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一個洗衣工、一個裁縫。他說是盧梭讓他懂得了,學問是用來為人世間的,為生活的。 每個人都有哲學,人跟動物不同就在於人有世界觀: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幹嘛?就算他沒有明確地意識到,但是有時候他可以意識到。比如說小學生,你要他天天做作業,他就會有反抗,為什麼會有反抗呢,他不耐煩,覺得人不應該這樣,人家都在外面玩,為什麼我要在家裡做作業。家長說:你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將來出人頭地,你要考上大學。我為什麼一定要考上大學?但是在教育的管制之下,他把這些想法都壓制了。我是因為很早就下農村了,沒人管,就讓它生長起來了。 許多作家才氣完了就完了 時代周報:除了做研究以外,你為什麼對中國當代文學有深切的批評? 鄧曉芒:我寫了一本《靈魂之旅—九十年代中國文學的生存境界》,分析了十幾個作家。我還是力圖從一種文化轉型的眼光來透視這些作家為什麼要寫這樣的作品,他們寫這些作品背後的心理狀態和思維模式是怎麼樣的。我總結出來這些作家有一個共同之點,就是回歸。以前叫尋根文學。什麼是尋根,一個是大自然,一個是兒童,一個是文盲,沒有文化的,人的最低生存境界。中國上世紀90年代文學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尋根,回到遠古,回到古樸、樸素,遠離城市。 當然本世紀的文學又有一些變化,我接觸不多,我感覺已經不完全是尋根,感覺本世紀的文學基本是散了,有點像後現代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完全憑感覺了。90年代是有理念的,每個作家都想要表達什麼東西。現在的作家沒有要想表達什麼東西,就是憑一種才氣。特別是網路文學出現以後,基本上就是憑一種臨時爆發出來的才情、敏感、調侃,沒有一點正經,滿不在乎。當然王朔也滿不在乎,但是王朔是很沉痛的。你別看他滿不在乎,他背後有很深的東西的,我對王朔非常看好。當然人家說他痞子文學,他表現出來確實什麼都不在乎,但是後面有東西。他也能寫很純情的文學。90年代以後,他已經寫完了。但是他偶爾發表出來對中國當代的看法,非常深刻,他是看透了。 時代周報:近十年來你還有沒有看文學作品? 鄧曉芒:基本上沒看。一個是沒有時間,再一個是不想看。因為文學已經碎片化。像莫言,我那本書裡面寫了他的《豐乳肥臀》,我覺得寫得很好,後來我給莫言寄了這本書。莫言回了一個信,說:你對我的評論是非常擊中要害,你猜中了我的玄機。包括心理分析,他為什麼要寫那個東西,他就是那樣想的。他說:我最近又有一本更好的,我寄給你。然後他把那本最新的小說《酒國》寄過來。他自己覺得《酒國》比《豐乳肥臀》要好,我看了以後很失望。我覺得已經碎片化,沒有一個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在一個空的理念之下,完全是魔幻加才氣。當然作家都有一定的才氣,完全憑著豐富的聯想、搞怪、魔幻,魔幻現實主義就是搞怪,講一些聞所未聞的東西來吸引眼球,這就沒意思了。 時代周報:賈平凹呢? 鄧曉芒:賈平凹後來也沒有什麼東西了,他也是搞怪。他本來有本土的底子,對商州那一帶的民風、民氣很熟悉,但是完全這樣按原本講,他又不甘心。他要在裡面穿插一些魔幻,穿插一些傳說、故事,有點像《白鹿原》的那種奇異的東西。當然中國也有志怪傳統,魯迅當年對中國的志怪小說也很欣賞。他們現在就搞這些東西,但這要說明什麼問題呢?就是為了吸引眼球。人都有好奇心: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冥冥之中還是有一些什麼東西在起一種作用。我覺得沒多大意思。中國現在處在赤裸裸的、觸目驚心的社會狀態,你搞這個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反映現實好一點。 或者你就另外開闢一條路,總要有路,現在沒路了,就是一點才氣,才氣完了就完了。我也評了賈平凹的《廢都》,他對風土民情的了解、體驗,那是沒話說的。但是他經常摻雜知識分子的那種夢幻,甚至是性幻想。《廢都》完全是性幻想,有點看三級片、成人片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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