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中國專欄

今天看到一位朋友寫的關於韓寒的文章,於是想說幾句話。其實,這兩天關於韓寒的討論不少,本來我是不準備參與討論的,因為我一向不喜歡做跟風式樣的討論,因為這種討論很多是因為人多往哪裡去 ,而不是確有所見,而不得不發,所以,我不跟風。

但是,逐日的自由是我的一位朋友,看他有些疑惑,有些不解,有些我覺得可以說兩句的地方,於是,我也未能免俗,跟跟風。

下面是我開始準備寫在他下面的評論,後來覺得不寫還好,越寫越長,思路宛如蹩腳詩人未必靠譜的靈感 ——如周星馳所謂滔滔江水那樣也許同樣「陳詞濫調」的泛濫,於是,乾脆「提」出另撰一文吧,這就有了下面的一長串的話,其實,寫多少我連自己都沒有把握的:

逐日兄弟,對於韓寒,不可做簡單化理解,這兩天看了不少關於韓寒革命論的文章,說實話,很少靠譜的,更多的,是完全不靠譜,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再說一遍,對於韓寒,不可做此簡單化的理解。

比如說 ,在我看來,韓寒足夠聰明,也多少機智,說他沒文化讀書少那是瞎扯淡,有些人心目中的所謂書好比有些人寫的所謂「文章」,不讀也罷,真的,好比有些人讀了一些書或很多書或還要收藏家般藏書,還不如加諸韓寒的所謂「不讀書」,再說第三遍,關於韓寒,不可做簡單化的理解。

首先,他和任何人一樣,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當然,你也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與他辯論,或者所謂美其名曰針砭——這個美其名曰,不是說你。

第二,韓寒的思想來路,其他的我不管,在辯證看待問題這一塊,我覺得來自一個人,就是我很尊崇的錢鍾書(這個我一直很喜歡的人我也一直在找他的漏洞,但很遺憾,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從根本上找到)

為什麼如是說?很簡單,錢鍾書在批評周作人的那篇《新文學的源流》文章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一切革命在事實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論上的失敗。什麼意思呢?讓我引他自己的話來說明吧:

研究文學史的人,都知道在「抒寫性靈」的文學運動裡面,往往所抒寫的「性靈」固定成為一個單一的模型(pattern);並且,進一步說所以要「革」人家的「命」,就因為人家不肯「遵」自己的「命」。「革命尚未成功」,乃須繼續革命;等到革命成功了,便要人家遵命。這不僅文學上為然,一切社會上政治上的革命,亦何獨不然。所以,我常說:革命在事實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論上的失敗。

這是錢先生的悲觀,而這個悲觀,其實源於人性的弱點。錢先生看到了這一點,而且,僅限於這一點,他並沒有說,革命是不可以的,他只是說,革命大都不靠譜。事實上,他不會笨得不懂,革命好比歷史的進程,他無法主宰因為他說了不算,雖然他可以一般性的討論革命的意義及其後果。

其實韓寒的那篇文章的具體思路我暫且不深究 ,但是他的整體的思想來路,我個人揣測,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警醒,而不是要為某人某集團背書,當然,這個世界有很多錢鍾書《圍城》所謂:

一個人地位高了,會變的糊塗。事實上,一個人的缺點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時候,尾巴是看不見的,直到它向樹上爬,就把後部供大眾瞻仰,可是這長尾巴本來就有,並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標識。

這是趙辛楣要為「三閭大學」高校長之流辯護時,錢鍾書借方鴻漸的嘴巴堵他的話。我不敢說韓寒的地位高了或者以後比現在更高會不會暴露他的缺陷或增長他的不足,顯示他的我們並未發覺的劣根性,甚或完全蛻變成「另外一個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預測他的方興未艾只因來日方長的日後,乃至屬於他的整個未來的超凡能力,我只敢說說,或者韓寒還不是高校長,他有沒有「尾巴」我不敢說,但我單從這篇文章並未看出他的「尾巴」,這點我或者可以確證一二。

為保自己沒有胡說八道,我就再跑到新浪博客拜訪韓寒一下吧。兩篇文章一起讀:《說民主》與《談革命》。

通觀這兩篇文章,我們可以祛除他很多臆想性的隨筆內容,而為韓寒先生總結一下他的主題,這個主題就是:贊成改良而反對革命,至少是對革命的前景在中國語境下的悲觀。而悲觀的理由有很多因素,最重要的,是人民或者乾脆就是中國人的素質。沒有素質,也就是很難有真正的理性的溝通和容忍,那麼,結果,自然不用韓寒說,我也悲觀或不容樂觀。

所以,在必須說明這並非韓寒先生的學術文章的同時(因為他沒有令人信服或可以確證的證據,一切都是來源於他的個人觀察,雖然他的態度倒是很認真的。)我們只可當成韓寒先生的一家之言,既然是一家之言,只要沒有露骨地歌頌黑暗或毀謗光明,如我前面所說,我們當然可以容忍也應該容忍,我們也當然可以提出自己的見解與他辯論,甚至要批評他,針砭他,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問題的關鍵是,你也要拿出令人比較信服或靠譜的理由或說法。

說實話,我不得不承認,放到某些層面,韓寒的很多說法,是正確的,比如中國人現在的素質也許還包括我,假如不算低,也實在不見得高,比如,我們可以捫心自問,你見過有幾個等公車的人是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排隊的,基本上車來了都是和我一樣「一擁而上」;你見過幾個女人嘴裡不嘮叨著我的一位很親密的女性朋友那句很有意思的話:女人沒魅力就別怪男人花心,男人沒實力就別怪女人現實。理想,情操,羅素所謂被愛激發的素質和被知識所引導的人生,恕我直言,我還真沒看到——幾個,所以,假如以這樣的素質談革命,說民主,在韓寒與我的眼中,實在是——很不靠譜。

但是,很大的一個但是,關於很多人不太感冒的「素質」其實是「國民性」的問題之責任,應該由誰來承擔呢?我覺得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也很難回答:比如我們一般會歸咎於體制,這當然是說的過去的,但是我不免還有一問的是,為什麼有些人比如韓寒,好像就沒有被體制給弄得素質過低,這又是什麼原因呢?假如你說韓寒沒念過大學所以沒有受到體制的負面影響,那麼我如果還能舉出受過大學教育的很多人,為什麼好像也沒弄得素質很低呢?

我覺得,這些個由素質的原因牽引出的問題,才是值得我們某種意義上比討論或批判韓寒更應該矚目的問題,為什麼,假如關於素質問題體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有些人素質那麼高,同樣情形下,有些人的素質就有點——不好說呢?

這個問題也很難回答。因為它必又將涉及到比如環境,出身,教養,際遇,還有我很多時候最重視最喜歡「研究」或是「琢磨」的叔本華的所謂天賦的問題。那麼我們可以顯明的看出,問題越發複雜化了,因為這需要我們做大量的像統計學或社會學那樣精確的數據性考證,研究,分析,判斷,然後才能得出一個比較靠譜的結論:到底中國人的素質普遍比較低——相對很多國家而言——是什麼原因?歸於體制的有多少?屬於自身的有多少?受著二者交互影響的又有多少,怎麼來研究分析?屬於自身的範圍中可以歸於環境的,歸於出身的,還有源於遺傳作用天賦構造的,個人際遇的,等等,又有多少?也許,都需要我們去思考。

或者有人要說,你討論的這些問題與我們要說的無關,我們這裡關心的是韓寒的改良思路是墮落還是被人收買。我們關心的是韓寒在這樣的似乎亟須變革的大時代或歷史性的轉折關頭,他的言論所起到的如果不是幫閑至少也是混淆視聽阻礙歷史進程的負作用,而不是閣下斤斤計較並津津樂道的所謂素質或素質的成因。

其實,我覺得在這裡比較籠統的談談素質。其實正是為了應答韓寒的思考。因為要談素質,還是要涉及到體制的改變的,因為體制一改教育、文化、民政、外交等諸多連帶的方面也必將改變,其中,也牽涉到對於素質的影響,所以我們不得不承認,體制的變革確實是提升國民的重要的一環,這方面日本的明治維新的成就最為顯著,英國的光榮革命也為我們耳熟能詳。

那麼,我們可以先行做一總結,如果不是革命,至少體制的改良對於國民的素質是絕對有不說決定性的裨益,也是有重大裨益的,比如體制一改教育也隨之變化,自然更多的國民可以享受到教育的好處而不必受到有些人所謂洗腦或填鴨式的束縛,自然長此以往,國民素質就會予以改變。

另外,我說過,素質的形成,不光與體制本身有關,也與屬於自身所處的環境,家庭,際遇,還有遺傳也好異秉也罷的天賦相關。關於天賦,我們這些普通人呢,無能為力只能指望天降大任於斯人,而際遇有關個人的運氣,但是環境和家庭乃至社會的風氣,也許不能使一個人成為藝術家,卻多少可以養成並提升比如奉公守法的公民意識,尊老愛幼的道德情懷,獨立自主的精神修養,等等,而這,都是需要比如韓寒所謂「體制只是一個名稱。改變了人民,就是改變了一切。所以更要著眼改良。法治,教育,文化才是根基。」——我必須聲明,也許韓寒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這裡的「改良」實際上是狹義的改良,也就是說,專註於某幾項具體措施的針對性的改良,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相對革命而言的包孕甚廣的改良。實際上假如我們細心辨析,我們就會發覺,這也是韓寒兩篇文章所包含的一個整體思路:要有的放矢的解決問題,而不是寄望於某種不可預知的結果,因為結果有可能好,也可能壞,甚至是不可收拾。於是到頭來,竹籃打水還好,更壞的是大家都會不受其利反受其害

所以,韓寒反對革命之對錯我們暫且放過,單從他改良的思路來看,他的確也很有道理,因為假如人民也就是「國民性」不改變,很多東西就必然是「換湯不換藥」。體制變了,弊端依舊。這或者就是韓寒的顧慮所在也是他提出改良而不是革命的根本原因所在吧。

但是,很大很大的一個但是,我們必須要為包括韓寒在內的所有人指出,正如馬克思所謂,客觀世界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如果歷史選擇了改良而它也確能解決問題,好比韓寒所謂,「錯車時請關掉遠光燈,也許我們的兒女將因此更早的獲得我們的父輩所追求的一切。」那固然是上上之選的最佳,因為流血犧牲誰都不願意看到,好比人人也都想過著安穩幸福的生活而不希望動亂,或動蕩,而一般來說都希望有個能夠維持並長久保持而不是撐持(那太費勁了)的起碼生存環境與空間之秩序。

但是,假如歷史沒有選擇改良而是選擇了革命呢?而且,我覺得韓寒說得對,革命將趨向何方是很難預測的,一般來說,包括羅素也說過,革命並非是改善社會的一道良策,因為很多正如韓寒也知道的歷史經驗證明,革命,往往恰如錢鍾書所謂,「革命在事實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論上的失敗。」韓寒看到了這一點,說明他還並非如有人所謂沒文化或少讀書——讀死書,其實這幾乎是政治學一個常識性的議題了,只不過說出的時機在有些人看來不很對罷了——假如韓寒身在唐末之五代十國,他就很可能成為真理的化身——在這個反腐不力矛盾迭現群體事件高發的維穩時代。

其實,簡單一點說,韓寒的這兩篇文章其實具有兩方面的價值,或者說,提出了兩個問題。一個問題是提出給執政者的:如果你們再不變革也好,改良也好,總而言之弄出點真正的效果來讓起碼大多數人民滿意,萬一革命了,根據我對革命的理解,怎麼辦?一個問題是提出給被執政者的:如果你們不改良而選擇革命,你們有這個素質來應對這種一般來說是非個別或少數人力所能輕易推動而是源於歷史本身之選擇的重大變革嗎,在這個變革中,也許你們會有所收穫,也許會有所失去,也許會讓你們成為歷史的主人翁而人人平等昂首挺胸,也許會讓你們成為革命的犧牲品而個個沮喪,哀嘆著——悔不當初,活像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感嘆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們可要想清楚。

對於此,假如允許,我們或可嘗試設身處地代為作答吧:如果我們是執政者面對當下形勢而不能與時俱進,達成廣泛意願上的民主,改善民生,就很可能在不止喪失領導權的情形下,走向或被拖向難以預測的可怕毀滅;如果我們是被執政者面對當下形勢而不能提升自己的素質,彼此溝通以達成良好的共識,萬一歷史給與了我們選擇的權利和機遇,我們是否能夠善用,我們是否有能力面對或有效應對,這種屬於歷史給與我們的挑戰?

最後,我只想說,韓寒先生如果真的很聰明到明哲保身,依他在我看來並不低劣只能高估的智商,與表達能力,與現有處境,最好的避免刺激不管何方的方案,要不沉默要不顧左右而言他,而不是誕生如下兩篇其實細讀也在很多方面能夠予以雙重警醒的文章:

《談革命》和《說民主》

順便說一下,魯迅好像早說過,名人說出的並非名言,當初迷戀韓寒如今痛徹心扉的非粉絲也不喜歡占沙發的朋友,深思以後,或可無需多怪。

順便再說一下,即使是名人,他們的話也分脫口而出與深思熟慮兩種,好比一個人身處不同的位置也會說出不同的話,雖然也有大都是「照例」相同或雷同,這一點,我想韓寒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我們就無需深究了。但是我們,在已經知道的情形下,不妨做一參考,免得再次帶著哀怨格調的語氣發出老祖宗的那句意味深長的感嘆: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哎呀,真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啊。

順便再再說一下,不管有人說什麼,動機或可不論因為難免托空,聽其言而觀其行吧,一個人的行動其實最能說明很多問題,因為大多數人的行動也許還包括韓寒,誰都控制不了,源於他們內心深處的那顆心,——還有內心深處那顆心所身處的世界,而外在的世界,好比客觀的歷史,從來也不會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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