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古驛道上的楊絳和錢鍾書
《我們仨》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和鍾書一同散步,說說笑笑,走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太陽已經下山,黃昏薄暮,蒼蒼茫茫中,忽然鍾書不見了。我四顧尋找,不見他的蹤影。我喊他,沒人應。
只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鍾書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大聲呼喊,連名帶姓地喊。喊聲落在曠野里,好像給吞吃了似得,沒留下一點依稀彷彿的音響。徹底的寂靜,給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凄。往前看去,是一層深似一層的昏暗……
這是楊絳《我們仨》的開篇,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我們倆老了
第二部分:我們仨失散了
第三部分: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都是楊絳先生的夢境,關於他們一家三口的夢,第三部分才是記錄他們三個人以前的生活點滴。
最開始看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時候,越往後讀越覺得凄涼、沉重。待我意識到了那是一個虛幻的夢後,舒下一口氣的同時也愈發痛心,她是在失去畢生摯愛的丈夫和女兒之後,才寫出那樣的文字。
在夢裡,錢鍾書被打來電話的陌生人帶走,女兒錢瑗帶著她費盡心力去尋找。
這期間,她常怨自己太笨拙:給阿圓(錢瑗小名)做不好一頓舒心的飯;心疼女兒教書備課辛苦,而做母親的卻無能為力;甚至女兒要一路處理學校的工作一路打聽爸爸的下落,還要一路照顧媽媽。她說自己是最不稱職的妻子和母親。
一路波折。
一路萬苦千辛。
三人重聚,錢鍾書輕喚:季康、阿圓。
1997年3月4日,錢鍾書病重的同時,錢瑗因肺癌並發骨轉移於北京病逝。次年12月,錢鍾書高燒不退,終於該月19日逝世。
2011年10月15日,在首都圖書館舉行了一場名為「走進錢鍾書的讀書生活」的活動,由商務印書館編輯完成的《錢鍾書手稿集中文筆記》正式出版,十一年的精心努力,二十冊厚厚的筆記,只因為十三年前的一個承諾,1998年12月19日,飽受多年病痛折磨的錢鍾書,等不到妻子趕到床前,便自己合上了眼。或許有太多事放不下,他走時,有一隻眼沒有合好。
為了讓死者如生,生者無愧。楊絳懷著巨大的悲痛開始整理丈夫留下的手稿。她曾說:「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錢鍾書和楊絳
咪蒙說,他們一家三口,自給自足,自娛自樂,就像一座溫暖的孤島。他們之所以可以這麼宅,是因為每個家人都無比豐富,無比有趣,遠遠大於整個世界。
他們的生活很簡單,兩個書獃子加一個生活白痴,搞定一頓飯也是他們眼裡的一場冒險。楊絳和錢鍾書都嫌飯店的用餐時間太長,寧願躲在家裡吃自己做的黑暗料理。
做活蝦的時候,楊絳假裝內行地說:蝦,我懂得,要剪掉鬚鬚和腳。結果她剛剪了一刀,蝦在她手裡抽搐,她急得扔下剪子,扔下蝦,逃出廚房。
錢鍾書問她,她說:「蝦,我一剪,痛的抽抽了,以後咱們不吃了吧。」錢鍾書跟她講道理,說蝦不會像她這樣痛,還是要吃的,以後他來負責剪。
錢媛出生在英國,楊絳在醫院做月子期間,錢鍾書說自己在家裡「幹了壞事」。
他打翻了墨水瓶,染黑了房東家的桌布。楊絳說:「不要緊,我會洗。」
錢鍾書把檯燈砸了,楊絳說:「不要緊,我會修。」
他們就這樣一個犯傻,一個包容;一個犯錯,一個溫柔地說:不要緊。
互相推卸責任、互相怪罪,這是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中很多夫妻的日常。像這種情況,更多的家庭是這種對話:「老娘在醫院辛苦地生孩子,要你做什麼了?這點小事都干不好,一點忙都幫不上!只會添亂!」
大多數夫妻是對自己迷之自信,對對方迷之嫌棄。「孩子的優點都隨我,缺點都像你。」有時候還會因為一件小事,牽連到整個家族。
「你們張家沒一個好東西!」
「你們李家全是這樣!」
錢鍾書和楊絳完全不是。錢鍾書很早就對楊絳說:「我不要兒子,我只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他贊她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絕無僅有地融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朋友和情人。
楊絳也常說:「阿圓溫厚,不與人爭,像鍾書。」
「阿圓好靜,像鍾書。」
「阿圓格物自知,像爸爸。」
咪蒙說,他們是真正地發自內心地欣賞對方。
他們倆也吵過架,因為一個字的讀音。然後楊絳請了專家來判斷,楊絳贏了,卻覺得無趣,很不開心,錢鍾書輸了,當然也不開心。自此,他們覺得吵架很無聊,決定以後可以有不同意見,不用一定要說服對方。
他們三個人在一起都很幼稚。錢鍾書趁楊絳睡著了在她臉上畫花臉;跟女兒玩遊戲,把女兒房間里的東西都藏到被子里,恨不得把掃帚和拖把都藏進去。
楊絳膽小,怕黑,怕鬼,到了中年以後,錢瑗要保護她。知道媽媽怕貓屎,她一人在雪地里去把煤球里的貓屎都摳乾淨了,錢瑗連臨去世的時候,都在安排媽媽的生活。
我們仨
錢鍾書曾對楊絳說,「從此以後,我們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錢鍾書重病,楊絳說,「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儘力保養自己,爭取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錢鍾書臨走的時候,楊絳附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
這個連蝦都不敢剪、一輩子怕鬼的女人,在所愛的人脆弱的時候突然變得無比強大。這以後,楊絳孤身一人,開始整理丈夫和女兒的遺作,由於錢鍾書精通多國語言,手稿也常是用幾種外語來書寫,梳理的難度非常人可以想像。楊絳後來回憶道,此中的艱難辛苦,難以言表。
「抽屜里這個那個,我不知道呀,而且我都沒有明白,他沒有吩咐我呀,我都分不清這個是什麼,他的外文裡頭有德文,我不懂的;義大利文我不懂的,拉丁文我不懂的……」——2011年楊絳電話錄音
2001年,楊絳回到公眾視線,在錢楊兩人的母校——清華大學,將兩人多年的稿費悉數捐出,設置了「好讀書」獎學金。楊絳說她是一個人代表三個人,錢鍾書在世的時候,她和錢瑗在錢鍾書的病床前,他們三個人就一起商量好了,如果將來有錢,就捐助一個獎學金,取名「好讀書」,不用他們自己的名字。「好讀書」獎學金的宗旨是扶貧,用來鼓勵想讀書而沒錢讀書的孩子。
柴靜曾經說,家庭是組成這個社會最小的單元,關上家門以後發生的事情往往決定了這些個體的本來面目。家庭的性質往往決定了每個成員對這個社會抱有的最大限度的善意。
錢鍾書、楊絳、錢媛
大多數人的生活被平凡、瑣碎的小事填滿,我們遠沒有錢氏夫婦那樣偉大,但我想,對他們而言,一生最重要的不是出版了幾本著作、擔任過什麼職位的高官、買過幾輛車幾套房,而是今生有幸遇到彼此並攜手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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