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軒中讀聊齋之十三·生存的權利

柳泉先生是一個很寬容的人，在他的筆下描繪了各式各樣的花妖鬼狐。他們大都有些法術，遠遠超過常人，可以隨心變化，可以千里盜物，可以來往幽冥，對這些異類，普通人大都心懷戒懼，而柳泉卻能親之愛之，寫出他們的可愛，他們的可悲。《聊齋志異·靈官》就寫了一隻狐仙的煩惱與憂愁。有那麼一隻狐狸，一直在修鍊，從來不去魅惑凡人，也沒有什麼惡行，和朝天觀的道士來往，經常談一些修道的心得，並且坦言相告，告訴對方自己是狐狸。道士也很開通，並不以為異類。兩人來往很密切，只是狐仙經常在朝天觀舉行祭祀的時候就提前離開。狐仙說，祭祀的時候，天上的靈官（負責清掃的最低級神仙）會來清除污穢，自己要遠遠避開。這一年又到了祭祀日期了，狐仙果然又遠遠避開，可是在之後很久都沒有再出現。道士就有些擔心。很久之後狐仙來了，對朋友說，我幾乎不能再見到你了。上一次我看到有條陰溝很隱蔽，就想偷懶不遠走了，沒想到靈官來了被發現了，靈官苦苦追趕，一直追到黃河邊，我無奈之下只能躲到糞坑裡，靈官找不到我才走開。之後我到河裡洗了很多次，躲到洞穴深處百天，才稍微去除臭氣。現在我特別來告訴你，不久此地會發生大災難，請趕快走開吧。道士聽了，趕忙搬走。不久之後果然清兵入關，死人無數。為什麼靈官要驅逐狐狸？因為視之為妖。卑賤如狐狸，哪裡有資格修仙。雖然靈官是最低級的神官，可是看狐狸卻覺得污穢不堪，像灰塵一樣，必須除之而後快。其實狐狸也有生存的權利。 早上閑翻五代史，看到劉詞的傳記。劉詞是五代時期的一位驍將，曾在梁唐驚漢周五個朝代為官，而且都能官居要職。梁朝時追隨鄴帥楊師厚年紀輕輕就以勇悍聞名；唐庄宗時期在兩河打敗安重榮；後漢時曾隨郭威平定李守貞叛亂；後周時，世宗與北漢契丹聯軍戰於高平，前軍統帥樊愛能怯戰逃跑，而劉詞的後軍卻迎頭趕上，決定了最後的勝局。初一看此人很厲害，很能打，稍微一想，卻又覺得此人無行。後人多謂馮道老奸巨猾，在多朝為相，送終追逐權力，而劉詞也難脫嫌疑。再一想，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做為一個中級軍官，除了做好自己的本份，實在難有其他的作為。於是劉詞不停的為不同的皇帝充當殺人武器，為之開疆裂土，而又為新皇帝掃除餘孽。對劉詞，對很多人，不能以道德苛責。人言，亂離人不及太平犬，就是因為亂世難以生存啊。而劉詞忠於軍命，面對強敵臨危不懼，枕戈待旦，堪為軍人楷模。只是不問政治，不分是非，總是讓人覺得有些遺憾。而《靈官》中的狐仙，當然也有生存的權利，也有修仙的權權利。只是無論是那一個年代，那一個空間，都會存在等級。而等級存在的根源，是有實力或權力的差別。狐仙為何懼怕靈官？雖然靈官只是仙界的小小的清道夫，但比之狐仙確是恐怖的存在，可以輕易的消滅他。若此狐道行高深，像牛魔王，像大鵬鳥，得天地造化，又何必懼怕小小靈官。而有時候即便是有千年道行，狐仙或者也會選擇逃避，畢竟靈官所代表的是仙界，是朝廷，是官方，是當權者。即便你個人的力量再強大，又怎麼能和政府對抗呢。看水滸中的宋江，為什麼死氣白列的要招安？實在是當時的梁山要生存，確實只有招安一條路。而活躍在港澳台地區的黑社會大佬，面對政府，只有死路一條。在《西遊記》當中，悟空在菩提老祖門下學習，學會了諸多變化，悟空就有些自滿了，於是菩提老祖說，修仙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再五百年後，天降火災燒你。再五百年，又降風災吹你。當一個人超脫自己的本來階級的時候，就會受到來自各個方面的挑釁和打壓。修仙的狐狸是如此，《紅樓》中的探春一心想擺脫趙姨娘的陰影也是如此。若為了生存，有些行為可以原諒，但若因此傷害到了更多無辜的人，就無法讓人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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