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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綱:散文是同親人談心

閻綱先生在家鄉昭陵北峰 閻綱,男,1932年生,陝西咸陽禮泉人,1949年參加工作,1956年供職中國作家協會,1986年調中國文化部。參與編輯的報刊有《文藝報》《人民文學》《小說選刊》《評論選刊》《中國文化報》等,主要著作有《文壇徜徉錄》《神·鬼·人》《閻綱短評集》《文學八年》《余在古園》《文學警鐘為何而鳴》《冷落了牡丹》《哭笑不得》《驚叫與訴說》《座右鳴》《我吻女兒的前額》等。多次獲得「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研究成果表彰獎」,「中國新文學學會優秀論文獎」「中國新聞獎報刊副刊作品年賽金獎」。獲「首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老舍散文獎」榜首,「感動中國的愛情故事獎」,《芳草》「漢語文學女評委大獎」頭獎,「徐遲報告文學獎」頭獎,「北京文學·報告文學獎」和「石膏山杯報告文學獎」等。 八十六歲高齡的閻綱先生,旅京陝人。在當代文學史上,他是一位愛憎分明、風而有骨的評論家,產生過重要的影響。是一位熱情似火、脈脈含情的散文家,一唱三嘆,催人淚下。也是一位極重鄉黨情懷的人,從柳青、杜鵬程、王汶石一直到路遙、陳忠實、賈平凹、鄒志安、王愚、李星等等陝西作家、評論家,閻綱幾乎為他們每一位的成就著文叫好。 「寫好散文,首先寫父親、母親、戀人和愛人,寫沒齒難忘的骨肉親情,寫死去活來的愛,『端起飯想起你,眼淚掉在飯碗里』。孫犁的《亡人逸事》,快讀,三五分鐘,掩卷後能讓你心酸大半天。散文寫愛,要動真感情,作者掉淚,讀者才可能含淚。」只要用心品讀閻綱的散文佳作,你會感受到其精神與人格的直正以及對於散文創作獨特的見解。 今天,微風讀書會再一次邀請到閻綱老師,與讀者朋友一起談散文,題目就是他剛剛出版的散文集的書名:「散文是同親人談心」。 散文是同親人談心 閻綱 魏鋒 魏鋒:閻老師您好,感謝您再一次連線我們的訪談,應讀者的要求,這期讀書會主要想和您聊一聊散文創作。您所理解的散文是什麼呢?閻綱:什麼是散文,說法很多,魯迅時代諸大家都有高見,當代諸公也有高見。張守仁說散文就是「要有我,寫特殊,特殊寫」,有意思,牛漢說散文是「詩的散步」,更有意思。 其實,文學都是「寫特殊、特殊寫。」也就是說,有獨特的發現,獨特的感悟,方可以提筆為文。 有史以來,文學分為兩大類:韻文和散文,韻文之外都是散文。文、史不分家,散文與說史水乳交融。隨著傳奇和說話的出現,散文分成虛構與非虛構兩類文字,虛構的散文稱作小說等,非虛構的散文稱作紀實文學等,包括自傳體文學與報告文學等。今天所謂的這種散文,其實是非虛構的散文中紀實文學的一部分,或稱狹義的散文。 藉此我也希望搞清楚直到現在仍被弄得混亂不堪的體裁定位。理應是紀實文學包括報告文學,而不是報告文學包括紀實文學和散文。報告文學是個筐,非虛構的文體盡量往裡裝,鼓鼓囊囊,成了體裁圈地,侵犯別人的主權。「魯迅文學獎」只設報告文學獎助長了報告文學的圈地活動,要麼「拉郎配」,要麼都往一條道上擠,擁擠不堪。為什麼只設報告文學獎而不設紀實文學獎呢? 那麼,到底什麼是散文?我以為構成散文最可寶貴的兩個因素是:獨特的感悟,自由的抒發。可貴在「獨特」,尤其在「自由」!吳冠中生前對我親口說:「離開感情深邃的意蘊,筆墨等於零。」魯迅激贊曹操「是個改造文章的祖師」,其文章「清峻」、「通脫」、「簡約嚴明」,「想寫的便能寫出來」,魯迅這裡所說的「通脫」,「想寫的便能寫出來」,就是自由的抒發!自由抒發什麼呢?當然是知識分子的主體精神。 難道其它文學樣式不是「主體精神」的「自由抒發」么?其實也是,但是散文更自由,不加掩飾,甚至於赤裸裸,我曾說過:散文是「情之裸美」。我們當前散文所欠缺的,恰恰是散文作家主體精神的缺失,前怕狼、後怕虎,辭藻華麗而思想貧乏,不無感動卻少有震憾。

本書收錄了閻綱散文《和父親猴年說貓》《孤魂無主》《她奪回失去的美麗》《我的鄰居吳冠中》《羊肉泡饃傳奇》《五石頭記》《雨里盤谷夢中韓愈》《人生三悟》《給鐵凝的一封信》《送賈平凹下鄉——排場!》《陳忠實的身影》等名篇。魏鋒:有文章介紹說,你的評論是從心靈的凈水中噴出的火,你的散文是從心靈的聖火中生出的蓮。 閻綱:這是放大了我對藝術的追求而後用來勉慰我的話。 文學是人學、情學,人的情慾學,情根於愛。傳奇傳奇,無奇不傳,因情奇而傳。以火樣的熱情激活生命,以蓮樣的精神凈化心靈。 魏鋒:您說「散文是老年,小說是中年,詩歌是少年」。八十六歲高齡的您,依然關注文壇,孜孜不倦寫作。請問:您怎麼寫起散文來了?《我吻女兒的前額》和《美麗的夭亡——女兒病中的日日夜夜》如此感人,催人淚下又溫情脈脈,女兒有風趣,送給大家的總是不含苦澀的慰藉,您是怎樣寫的? 孫犁說:「老年人,回顧早年的事,就像清風朗月,一切變得明凈自然,任何感情的糾葛,也沒有,什麼迷惘和失望,也消失了。」 我寫散文是因為散文找我。 我喜歡小品雜感,沒有正經寫過散文。母親在悲苦的深淵裡離世,我陷入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反省之中,散文來叩門,我寫了《不,我只有一個娘》。女兒與死神坦然周旋,生離死別,那痛苦而鎮定的神態令人靈魂戰慄,我想她,散文又來叩門,我寫了《我吻女兒的前額》。為了忘卻心儀的英魂,歷時三年,寫出《文網·世情·人心》,掉了幾斤肉。為了惦念,也為了忘卻,更為了報恩,時斷時續,撰寫《美麗的夭亡》,歷時七八個年頭,又掉肉,已經皮包骨頭了。 女兒的病床旁,我勸著、哄著,讓她安安穩穩地入睡,就像哼著兒歌在搖籃旁搖著、唱著一樣。她沒有選擇眼淚,而且時時提醒人們:「卵巢病變非常隱蔽,萬萬不可大意!」告別會上,文藝報社和作家協會上上下下紛至沓來。 女兒墓前,我默默起誓:生命倒計時,我要學父親和女兒那樣對待死亡。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要像父親一樣,不與人間爭地,不給後代添麻煩;要像女兒那樣,坦然面對死亡,該哭不哭,該笑時笑,給人留下內心的禪。我,一介書生,身無長物,沒有給兒孫什麼,也不想叫兒孫給我什麼,再難受、再痛苦,也不哼哼、不聲喚,免得家人在病榻前看見心裡難受,眼睛一閉走人,任事不知,灰飛煙滅,骨灰也不留。 至於作品為什麼感動父女母女、男男女女,因為我筆下迴響著女兒「珍惜生命」的遺言,念念不忘親情、愛情和感恩。 魏鋒(微風讀書會):您寫散文,還有什麼特別的體驗? 閻綱:侯雁北教授寫道:閻綱在《美麗的夭亡》里寫女兒病中的日日夜夜,運用了以樂寫悲的手法。女兒的電腦里藏了一則短文《思絲》,寫到年輕女子對滿頭青絲的鐘愛,她卻以「禿頭示人」,而且反覆說「沒頭髮好」、怎麼好。最後說,翹首盼著青絲再生,「誰光頭誰光去,反正我不!」詼諧幽默,寓庄於諧,痛苦而鎮定的神態令人靈魂戰慄。何況女兒的女兒叫「絲絲」。

閻綱著《美麗的夭亡》,該書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閻綱的《美麗的夭亡(女兒病中的日日夜夜)》是一位父親記下的女兒生前病中的文字,細膩,真摯,字字血淚,痛徹心肺,感人至深,舐犢之心殷殷可鑒,呈現了人世間最深切的情感。《美麗的夭亡——女兒病中的日日夜夜》字字寫盡了一個父親眼睜睜看著女兒走向夭亡的痛徹心肺。但字裡行間滲透出女兒面對死亡淡定、坦然和堅強的一面,顯現出人生…… 以樂寫悲而倍增悲愴,這種獨特的反襯手法,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女兒閻荷是一枝荷:掃除膩粉呈風骨,褪卻紅衣學淡妝。 載不動,許多愁,這也是我的散文夢。以樂寫悲而倍增悲愴,以悲寫樂而倍增樂感,以樂寫悲,以悲寫樂,人間至情,自然出之,連帶些痛切而溫馨的暗示,這種獨特的反襯手法,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散文自由通脫,盡可以敞開心扉,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怎麼寫讀者咀嚼有味而不致硬著頭皮受罪就怎麼寫。 步入老年,半生頓踣,悲欣交集,痛苦多於歡樂,時不我待,其言也善,或甜或辣,或悔或怨,或無悔無怨快意人生,非虛構的散文不請自來。杜甫晚年心有戚戚:「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霜。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可是汪曾祺說:「老年人的文體大多比較乾淨,不賣弄,少做作,但是往往比較枯瘦,不滋潤,少才華,這是老年文章之一病。」 冰心卻不,特別是她文革後的散文。冰心寫來,一方面親切、不隔,猶如老奶奶撫摸著、拍打著;一方面又是一個過來人做心靈的內省和獨白,「我呼籲」,敢於直言,清醒地做著美好的夢,夢裡充滿人性的生機。像說話一樣無拘無束,像禪機那樣耐人尋味。 我也說過:「散文是老年」,因為散文追憶、緬懷、戀土、傷逝。按鐵凝的說法,人類尚存惦念,所以人類有散文。惦念別人和被人惦念,都是美好的情愫。惦念,長者最善此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越活越明白,加之文筆老辣,連綴而成人生的一部活《春秋》。所以,比我們早覺悟二十多年的顧准,不承認「終極理想」,推崇「從詩到散文」,即「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八十年代巴金的五卷《隨想錄》出版,九十年代一批深諳世情的老作家張中行、季羨林、金克木等穿行於歷史與現實之間,「老來尚有疏狂志,干戚猶能舞不休?」散文隨筆大行其道。 我常說:「古今至文多血淚,散文尤甚。」寫散文很苦,但散文既真、且善、又美,飽含藝術自覺的韻味。我是見賢思齊,晚年直追前輩先賢。李大釗,三十八;瞿秋白,三十六;德劭如魯迅,五十五。我還活著。只要天假以年,我要用散文敬畏天地,用血淚澆灌苦參,一瓣心香,為先驅們敬燃。 魏鋒(微風讀書會):作為孫犁先生生前的訪友,孫犁先生最打動您的是什麼?在您研究中他的過程中,您最大的發現又是什麼? 閻綱:孫犁一生愛大眾。他革命,抗日,弄文,賦於大眾最高的熱情和信任。他深入大眾的靈魂,問寒問暖問道問路,總覺得欠著他們什麼。甚至說:「不忘自己的母親,土地,文字就不成問題。」 在大眾面前,他總是把自己擺在一個非常謙恭的位置上,眼睛朝上看他們,人民大眾就是母親大地,是父老兄弟,從不以教育者的姿態出現在作品裡,更不以教訓人的口吻和政策的執行者的身份說話。對人民,他感恩戴德,畢恭畢敬。應該是在1979年,我和孫犁、韓映山關於《鐵木前傳》通信,韓映山來信說:「素常,當我問及孫犁同志,為什麼當前有些作品,只能鬨動一時,過後不久,就煙消火滅了?他笑了笑說:『我多年的經驗就是,寫東西『離政治要遠點。』」孫犁以《鐵木前傳》這部薄薄的傑作告誡我們:藝術不能等同於政治,太直、太露、太硬、太凶都不好,要學會寫個別、寫偶然、寫形象,甚至寫側面、「言不及義」,不然,於藝術之道根本沒有入門,甚至被陰謀家的政治所裹挾。 ——「虛偽造作,是現實主義之大敵。」 孫犁是文學大師,是理論大家,是做人的楷模,自成一家,只此一家。 魏鋒(微風讀書會):您經常引用牛漢「散文是詩的散步」這句經典,讓散文向詩靠攏,提升散文的審美層次,這是對散文很高的要求。 閻綱:既然是「詩的散步」,文字必須精鍊,有韻味,以我少少許勝人多多許,不能像出遠門似的把什麼都往包袱里塞。出遠門不能漫無邊際,行程再遠最後還得回到家裡。文學多情,語言要清通傳神,千萬別「轉」,假模假式、堆垛詞藻,辭費白開水。你要存心折磨讀者,你就把話說盡。來日無多,誰有功夫陪你透支生命! 作者切不可當把自己當成讀者的教師爺,你民我主,教你怎麼做人、怎麼革命。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不少優秀的作家在這方面吃過大虧。例如柳青,從頭到腳變自我為農民的同時,不忘「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字裡行間大發議論,恨不得幾年之內消滅私有制,農村四清來了,方才悔不當初。「大師的弱點」啊!唉,柳青不幸,死得太早了。像孫犁那樣自始至終尊勞動人民為衣食父母者,很難找。 散文就是同親人談心拉家常、同朋友交心說知己話,恂恂如也,謙卑遜順,不擺架子不訓人。只要明白這一點,手則握筆,口卻登場,管它街談巷議,我自馳騁筆墨。 魏鋒(微風讀書會):您在讀經典散文的時候,有哪些具體的體驗呢? 閻綱:首先寫父親、母親、戀人和愛人,寫沒齒難忘的骨肉親情,寫死去活來的愛,「端起飯想起你,眼淚掉在飯碗里。」孫犁的《亡人遺事》,快讀,三五分鐘,掩卷後能讓你心酸大半天。散文寫愛,要動真感情,作者掉淚,讀者才可能含淚。我服膺雨果兩元心靈對立的藝術哲學,也喜歡他的這句話:「在主義之上我選擇良知,在冷暖面前我相信皮膚。」 學習先賢,就得給自己立了個規矩:一、沒有獨特的發現,沒有觸動你的靈魂,不要動筆;二、沒有新的或更深的感受,不要動筆;三、情節是天使,細節是魔鬼!沒有一個類似阿Q畫圈圈、吳冠中磨毀印章那樣典型的藝術細節,不要動筆;四、力求精短,去辭費,不減肥、不出手。 當下的好多散文越拉越長,含詩量稀薄,文采韻味不足,巧構乏術,抽象大於形象,筆無藏鋒,甚至於輕薄為文,「謀財害命」,此風不可長。 魏鋒(微風讀書會):在創作中,我們應該在怎樣繼承老一輩散文作家?閻綱:散文作者的口味各異,不能強求。在博覽諸家之後,喜歡哪位名家就專攻哪位名家的精品,學著學著就跟他走了,不由自主地,越學越像。吳冠中稱「魯迅是我精神上的父親」,他親口告我說:「一百個齊白石抵不過一個魯迅。少一個魯迅中國的脊梁骨會軟很多,少一個畫家則不然。我堅信,離世之後,我的散文讀者要超過我繪畫的賞者。」 著名作家、評論家閻綱先生 我說:「你的《他和她》,目下散文,寫暮年親情,無能出其右者。」他搖頭。我又說:「吳老呀,你寫的散文特別是《他和她》,空谷足音,人間哪得幾回聞!開篇普普通通的五個字就打動人心:『她成了嬰兒。』最後幾句話:『他偶爾拉她的手,似乎問她什麼時候該結束我們病痛的殘年,她縮回手,沒有反應。年年的花,年年謝去,小孫子買來野鳥鳴叫的玩具,想讓爺爺奶奶常聽聽四野的生命之音,但奶奶爺爺仍無興趣,他們只願孫輩們自己快活,看到他們自己種植的果木。』《病妻》的結尾更震撼:『人必老,沒有追求和思考者,更易老,老了更是無邊的苦惱,上帝撒下拯救苦惱的種子吧,比方藝術!』不盡的嘆惋和眷戀,淡淡的垂暮之憂,卻無一絲的沮喪與悲涼,大胸襟,大手筆,我輩怎能學得!」他微微一笑。 更令人吃驚的,是吳老大清早買煎餅吃過後,同「病妻」坐在我們樓下草坪邊的洋灰台上,打開包兒,取出精緻的印章,有好幾枚,磨呀磨,老兩口一起磨。賣煎餅的婦女走過去問他:「你這是做什麼?」他說:「把我的名字磨掉。」「這麼好的東西你磨它……」他說:「不畫了,用不著了,誰也別想拿去亂蓋。」 魏鋒(微風讀書會):也有評家說,您的風格親切、真誠,實話巧說,長話短說,搖曳多姿,於淡泊中寄至味。 閻綱:這也是放大後用來勉慰我的話。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讀文學首先讀語言,語言能否像蜜糖一樣黏人,奍眼入腦,是贏得考試的第一大難關。 小時候,常在魯迅題贈「古調獨彈」的西安易俗社看戲,稍長參加「自樂班」活動,繼而參加解放軍宣傳隊演出,一直到創建文化館、縣文聯組織劇團演出,至今不放過中央電視台戲曲頻道的精彩播放,戲曲成了我畢生在讀的藝術學校。 讀《李笠翁曲話》,「傳奇不比文章。文章做於讀書人看,故不怪其深。戲文做於讀書人與不讀書人看,又與不讀書之婦人與小兒同看,故貴淺不貴深。」其「話則本之街談巷議,事則取其直說明言。」是說好的戲本既是案頭作品,又是口頭作品,既是視覺藝術,又是聽覺藝術,語言運用關乎成敗,必須「手則握筆,口卻登場」以致「觀聽咸宜」。我慶幸自己所努力的正是這個方向。但李漁更強調作為「戲膽」的「機趣」,說:「機趣二字,填詞家必不可少。機者,傳奇之精神;趣者,傳奇之風致。少此二物,則為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生氣。」有無「戲膽」的「機趣」,才是區別戲和非戲的審美標準。 魏鋒(微風讀書會):您的作品大多蘊含著命運的沉重和靈魂的撞擊,有一種「悲劇色彩」,強調沉鬱的人生體驗。 閻綱:我愛悲劇,愛喜劇里的悲劇因子,因為悲劇里有崇高,歷史在悲劇中發展。大轉折時代,眾聲喧嘩,興國之道蜂起,只要作家真正貼近實際、貼近群眾,深入生活、深入靈魂,一定會深有感觸又心生疑慮。理學大師陸九淵說:「為學患無疑,疑則有進。小疑小進,大疑大進。」不去洞察輿情,不敢堅守己見,不敢自主創新,把主體的批判與社會批判結合起來,把道德批判與歷史批判結合起來,安於「輿論一律」,怎麼保險怎麼來,好好好,一切皆好,人云亦云,若乎此,所剩的一丁點兒「藝術家的勇氣」(恩格斯語),遠遜於獨立思考的億萬網民,這也是悲劇。文學的大忌在「諱」——為大人諱,為尊者諱,為名者諱,為貪者諱,甚至於為被顛倒的歷史諱。 社會永遠在真善美與假惡丑的內心衝突中亮起燈火,在發現與創造的博弈中曲折前進,居安思危恰恰是文學文體的強勢所在。 魏鋒(微風讀書會):在第六屆老舍散文獎」評選中,您創作的散文《孤魂無主》名列榜首,您也是本屆獲獎作者中年齡最長者,那時候您整八十歲,壽登耄耋,似乎印證了一句老話:「姜還是老的辣」。 閻綱:姜還是老的辣,人,未必,「自古英雄出少年」。火辣辣的詩文大多噴薄於年輕的狂彪時期。郭沫若27歲發表《鳳凰涅槃》。魯迅24歲發表《摩羅詩力說》,37歲開始「吶喊」,寫出《狂人日記》和《孔乙已》。 張天翼說:現代文學還在續寫阿Q,我想,當代文學也還在續寫孔乙已。我早就想寫我兒時的孔乙已,但直到七老八十,才寫出他的後代《孤魂無主》。 三伯死了,他的那個社會也死了,我原諒三伯了。他有他的活法:自食其力,與世無爭,保有自我的一席空間。也有安全感,莫談國是,和孔乙己一樣「從不拖欠」,你官府管不著,不擔心「偷書不算偷」結果被人打折一條腿。技巧倒是老練了些,但不夠「飆」了。 散文的骨子裡有火,小夥子同樣有刻骨銘心的社會體驗。年輕人,火力壯,初生牛犢,銳氣十足,時有驚人的佳作問世,老作家不一定寫得出來,例如張承志、史鐵生、王小波等等。本屆獲獎的作者中,那麼多生氣勃勃的年輕人,我很高興!作家的代表作大多出自青壯年,越老越難超越。 魏鋒(微風讀書會):您多年來一貫堅持有意義指歸的散文,圍繞人性的話題,通過典型化的藝術細節直逼人的靈魂,甚至說「藝術細節是魔鬼!」散文的創作手法多種多樣,眾說紛紜。您始終堅持散文的價值重心和意義指歸,是怎樣想的和做的?閻綱:我說過,打自小愛看戲,戲曲成了我畢生在讀的藝術學校。 戲曲的唱詞就是我心目中最早的詩;戲劇衝突成為我理解藝術的重要特徵;戲曲的對白使我十分看重敘事文學的對話描寫;戲曲人物的臉譜反使我對藝術人物的性格刻畫產生濃厚的興趣;戲曲語言的大眾化使我至今培養不起對洋腔洋調過分歐化語言的喜好;戲曲的深受群眾歡迎使我不論做何種文藝宣傳都十分注意群眾是否易於接受。漸漸長大,戲曲在我心目中的審美特徵日漸突出。《平貴別窯》里一步三回頭的種種動作表情和聲聲凄厲的叫唱撕心裂肺。《十五貫》里婁阿鼠同算命先生言語周旋、順著鑼鼓點在條凳上跳來跳去,將猜疑和恐懼推向極致。《蝴蝶杯·藏舟》和《秋江》不論是說、是唱都在當夜的江中央。《打漁殺家》里桂英女前台焦急地等待老爹,後台同步傳出「一五!一十!十五……」的杖擊聲聲聲入耳。《四進士》里宋士傑撬門、偷書、拆書、抄書,邊動作邊唱出的驚恐與激憤惟妙惟肖。《趙氏孤兒》一個接一個危亡場景的顯現,走馬燈似的驚愕失色,無不勾魂攝魄,犧牲與崇高直逼人心。特別是我省陳忠實、賈平凹讚不絕口的秦腔,「八百里秦川黃土飛揚,三千萬(當年計數)人民吼唱秦腔」,不是唱而是「吼」!不論大凈如包公還是小生如周仁,一概發自肺腑地吼,借用全身力氣吼,慷慨激越,熱耳酸心。正是這樣唱著、吼著,涼州詞、塞上曲,黃沙百戰穿金甲,萬里黃河繞黑山,更催飛將追驕虜,相看白刃血紛紛——呼嘯廝殺,何等悲壯啊! 繪畫與音樂、造型美與語言美,在抽象或半抽象的寫意空間巧妙融合,在象徵性的一席之地演繹出一出出人生大戲,那樣誇張真切,那樣諧和優美,那樣淋漓盡致,那樣入耳入腦、沁人心脾——啊,神妙的精神藝術! 當然,鍾愛戲曲藝術也帶來藝術趣味的偏頗,人物刻畫的扁平極易導致形象的臉譜化,直、白、露,我都認賬。 但觀大略一句話:不錯,摹仿、繼承是必由之路,但要超越。

魏鋒,男,青年作家,1982年10月出生。中國報告文學學會、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紀實文學委員會常務委員,陝西省職工作家協會評論委員會委員兼秘書,個人入選「陝西文學藝術創作人才百人計劃」。評論文章曾入選國家公務員考試面試熱點分析。至今已發表作品百餘萬字,出版著作多部。其中紀實文學《春天裡放飛夢想》連續三次入選「全國職工書屋」和「全國農家書屋」指定重點備選圖書,並多次再版發行; 讀書隨筆《微風軒書話》一書,入展第五屆陝西省閱讀文化節暨第五屆陝西(西部)絲路圖書交易博覽會。這兩部作品分別上線中華全國總工會職工書屋「電子職工書屋」閱讀平台。【限量編號毛邊書】魏鋒訪談錄《時光雕刻者》【微品鑒】賈平凹書法藝術欣賞:沁入肌膚的精妙漢字(魏鋒)【微品鑒】高建群書法藝術欣賞:飽蘸濃墨寫禪聲——附高建群先生「六十初度」部分水墨作品展示(魏鋒)敘大情大理 寫膽識文章——訪著名學者、作家、新聞理論家梁衡【微品鑒】馬治權書法藝術淺賞:精軼的審美享受(魏鋒)私語茶舍魏鋒: 白描老師為我題寫書齋名品鑒丁酉中秋李炳銀書法賞析【年末福利】著名作家楊煥亭為全國讀者毛筆簽名散文集《光陰》散文《書香里遇見更好的自己》獲「網路好職工」全國職工讀書徵文優秀獎微風軒頭條賈平凹《極花》(附視頻)成為今年被海外圖書館入藏最多的圖書賈平凹:期望微風書公益把愛心持續下去賈平凹:作家不能與這個社會脫節【微重磅】賈平凹42萬字最新力作《山本》明年出版:用最大的真誠書寫新時代——創作40多年第16部長篇小說寫的是秦嶺故事……微風軒頭條賈平凹《極花》(附視頻)成為今年被海外圖書館入藏最多的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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