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當代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觀察與解讀 ? 國學網

對中國當代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觀察與解讀

張建(安徽大學哲學系)

  知識分子一詞內涵含混,外延不明。從字面上看指的是擁有知識並能運用、生產、傳播知識的人。英語上知識分子(intellectual)的詞根intellect是智力的意思,可理解為從事抽象推理的人。而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的身份卻要複雜的多。余英時在《士與中國文化》中指出,春秋末期,士為四民(士、農、工、商)之首而被正式規定在「民」的範圍之內,但他們已從固定的封建土地關係中遊離出來,進入「士無定之」的狀態。社會由此出現了一個擁有知識,以「仕」為業的利益集團。當然在今天看來,知識包含著以文學學術為主體的總體性文化和以科學為主體的專業化技術兩個方面。前者表現為作家、人文學者、教師、藝術家等等,後者則是由醫生、科學家、律師等組成。

  這種區分應該是從鴉片戰爭之後形成的,這也是中國現代化的開端,也是近代知識分子產生的開端。在中國,他們都可以稱為知識分子,但我認為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在功能性上更接近傳統的「士」,因為正是他們的知識生產才組成人類文化中的文學和藝術,他們具有與身俱來的心憂天下的情節,懷著「致天下於大治」的理想,他們歷來就作為一種身份自覺的標誌,於是也就導致了他們與社會常處於對抗狀態。美國學者古納德曾對這兩種知識分子作過較為精確的描述。在他看來,技術型知識分子的興趣主要在於技術方面,而非技術性型(文學學術型)知識分子則關心批判的、解放的、解釋學的和政治的方面(《知識分子的未來和新階級的興起》)。因此文學學術知識分子是思想啟蒙者、精神導引者,是傳統文化繼承者和批判者,是未來文化的構建者。

  可在當下學科日益專業化和制度化之中,在媒介日益向各個領域侵佔之下,在消費主義時代來臨之時,文學學術知識分子應該怎樣應付這些突如其來的深刻變化呢?在經濟浪潮湧動,後現代主義流行文化的拼貼複製中,我們看到,文學學術的精英們早已消失了80年代那種現代性啟蒙精神,他們原有的社會性功能也日漸喪失。近年來,由於社會導向的變化以及民眾對精神價值的漠視,加上全國上下推動經濟跨越式發展的狂熱,文學學術這種很難帶來立竿見影的經濟效應的精神生產也就逐漸邊緣化,精神文化的貶值造成當下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公關關懷意識和主體精神的集體失落已成必然。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周憲、陳平原、王曉明等人已經感覺到人文學者地位與精神的衰弱和危機,已經在思索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何去何從。但在新的世紀到來之後,當年的反思似乎並沒有帶來什麼效應,陳平原的「重建學術自信」也沒在當前追求商業利益的時代實現,周憲對如何在困境中做出選擇仍持悲觀主義態度。在當今種種困境的縫隙里就找不出一縷復興人文精神的希望嗎?在種種誘惑之下以精神文化的傳承和創造為己任的知識分子就無法保持原有的自律性和社會功能性嗎?陳平原在13年前強調人文學者的「人間情懷」和90年代中期王曉明主持「人文精神」討論時,人們似乎已看出知識精英重建公關意識的緊迫性和走出困境的某種可能,然而時至今日,具有「人間情懷」和堅守精神家園的知識群體又在哪裡呢?當下「學術超男」、「學術超女」的隆重推出,造成了文化學術繁榮的表象,但它與我們曾經看到和經歷過的80年代的全社會「文化熱」是一回事嗎?

一、政治與學術的微妙關係

  余英時對傳統的「士」的分析十分精闢。知識分子對宇宙、自身有著自己一套完整的看法,雖然大家思想各異,但都「士志於道」,在以道自任的精神上是一致的。在我們看來,傳統的以「道」為人生準則的士是唯一能夠超越自身的階級,因為他們不計自身利害得失而對整個社會寄予一種深厚的關懷。雖然我們強調中國是內在超越型文化,與只對上帝負責的西方文化不同。然而,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一方面沒有宗教信仰,但另一方面卻有著「內聖外王」的理想。所謂「內聖」自然有內在超越的成分,而「外王」雖有事君王之指,亦有治天下之意。「內聖」和「外王」的結合造就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人生理想——學術與政治的雙重關懷,這也註定了「士」與專制王權千絲萬縷的聯繫。一方面他們要服務於王權,從統治階級那裡獲得自身的合法性,另一方面他們又要與王權抗禮,以顯示自己獨特的社會身份和政治力量。可是到了唐朝之後,科舉制度的實行,徹底改變了知識分子的命運和功能,此後知識分子日趨官僚化和御用化,他們只關心自己的仕途而淡化了對社會公共領域的關注,他們只對帝王負責而不再把平民百姓放在眼裡。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宋代的包拯就是一個關注民間疾苦、敢於為民伸冤的代表。但就整體而言,科舉制度的建立導致知識分子群族特質的異變及主體意識的弱化則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和歷史的趨勢。

  新中國成立後,中國知識分子經歷了三個歷史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建國之初到文化大革命結束;第二個階段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後到九十年代初;第三個階段是我們正在經歷著的、倍受考驗的當下時期。第一個階段,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完全成為國家政治制度和權威話語的肯定性的闡釋者,普遍淪為政治的依附者。在這一時期,知識分子的社會啟蒙功能被消解,拷問現實、書寫歷史的權利被剝奪,藝術創造和知識生產被扼制。在高度一致和個人強權的政治化體制下,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能力和主體精神嚴重退化,他們充其量只是一個被管束被利用的工具,於是導致整個時代的文化荒蕪和一些「偽學術」的產生。在第二個階段,中國在短時期內突然有重回「五四」之勢,政治上的鬆動使文學學術再次回到啟蒙大眾和改造社會的軌道上來,尖銳地批評和反思歷史的作品大量湧現,公共關懷意識空前高漲。就文學而言,從傷痕文學到反思文學、從尋根文學再到新現實主義、先鋒派等,文學知識分子群體大膽突破禁區,嚴肅思考中國的歷史和現實,並努力探索新的話語,重建文學新範式。而從事文化學術研究的人文學者,則從更深的層面去探索社會的存在、人生的要義和精神的價值,致力於追求「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這種局面很快就被突發的政治事件和經濟大潮湮滅了。在當下第三階段中,發展經濟型社會的思潮輕易地瓦解了知識分子的人文理想,文化市場的掌控者與文化產品的製造者似乎不約而同地把嚴肅的文學學術打入冷宮,取而代之的是大眾流行文化與消費主義泛濫。連央視主流媒體都把「幸運52」、「開心詞典」、「夢想中國」、「星光大道」這樣的純娛樂性節目視作精品王牌,那麼地方台追逐選秀和惡搞也就不足為奇了。文化市場掌控者的導向與當今受眾娛樂意趣的吻合,也使人文精神進一步被漠視和貶值。在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體制下,文學學術知識分子正在淪為新的工具,他們一方面日益被邊緣化,不再成為話語的中心,只是偶爾被當作當權者或有錢者附庸風雅的陪襯。在關心政治已成為過去時的今天,民眾大多被武俠言情小說、花邊新聞、肥皂劇、各種選秀娛樂節目所吸引,在經濟工作的雙重壓力下,放鬆心情的娛樂性作品已成為人們工作之餘的首選。面對這樣的現實,陳平原又認為人文學者邊緣化並不是件壞事,「人文學者就不該自作多情地獨立承擔家國興亡的重任」(《當代中國人文學者的命運及其選擇》),他提出,「學者對社會及國家命運的關注,主要是一種心情,或者說是一種道德自律,而不必過分追求效果。……強調我之關注國家興亡,主要是一種人間情懷,而不是社會責任」,他說這種「人間情懷」不直接介入政治之中,但並非過分愛惜自己的羽毛,偶爾出而議政,只是「有情」,「不忍」,基於道德自我完善的需要。這種態度在當下確實有一定的普遍性,但如果知識分子群體,尤其是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僅有所謂的情懷,而沒有介入社會,批評現實的勇氣和實踐,那麼又怎樣去體現知識分子的社會化功能和當擔道義的歷史職責呢?如果把這種自覺的當擔視為自作多情,其實質只不過是逃避責任的託辭或畏懼承擔責任的精神虛弱綜合症。周憲就曾說:「被政治所強暴的文學學術是偽學術,但喪失了政治關注和社會關懷的學術也有自身的局限。」(《知識分子與批評話語》)

  其實,政治和學術的分離在一定程度上是必要的。政治和學術本來就各有各的遊戲規則,「不再借學術談政治(或反之),有利於政治與學術的正常發展」(陳平原《當代中國人文學者的命運及其選擇》),然而問題的另一面又正如周憲所預料的,「研究者遠離政治,在滿足於制度的遊戲規則的同時,也遠離了社會實踐和公共事業,轉而成為高度專業化的職業化的犧牲品,」(《知識分子與批判話語》)那麼文學學術知識分子與政治究竟應該保持怎樣的關係呢?知識分子如何又應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思想呢?討論這個問題的前提是我們不得不考察當代中國文學學術知識生產的文化制度。

二、專業化、制度化的利弊

  不可否認,知識創造也是一種生產活動。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生產雖然帶有精神性與個體化的特徵,但也有與之匹配的生產制度。在當今,這種制度是高度專業化的。如果傳統的「士」是一個階層的話,那麼當代知識分子不再是一個獨立的階層,而只是工人階級的一部份,或者說只是一種職業,技術型的知識分子如此,文學學術的知識分子也不例外。一方面,我們在高呼推進文學學術生產的專業化及制度化;另一方面,我們又不無悲哀地發現,隨著專業化和制度化的推行,文學學術的生產也就日趨規範化、專業化,從而消失了它總體性文化特徵。而這種總體性文化的存在恰恰是提升我們精神產品價值和意義的基礎性元素。如果文學學術的總體性文化內涵消解,那麼各個學科的獨立發展將造成彼此間的「不可通約性」。以後,歷史學家將不再關心哲學問題,而哲學家也看不懂物理學家的理論,心理學家也聽不明白作家、藝術家的傾訴。它是以讓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在所謂的專業化的封閉空間里單性繁殖,生命活力逐漸萎縮。文學學術所產生的話語本來應該是情感性的,人性化的、與其它科學也是相通的。正因為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始終在通過自己的話語方式表達著對社會、對人類的公共關懷才使得人類文明得以進步。如果專業化和制度化造成作家、學者只在自己狹小的領域裡精耕細作,而忘記現實社會的話,那必然會失去知識分子的主體性徵和社會話語權,成為文化工業或知識工業的生產工具而已。

  這種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當今的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重要組成部分——作家、人文學者、教師主要依附於文聯、研究院所和大學,而這些機構的制度日趨規範化,它馭導著文學學術的標準化生產。制度總跟量化相聯繫,而這些機構的量化指標,強有力地決定著文學學術知識的生產,評價及其能夠佔有文化資源的多寡。尤其是文學學術的主要集中地——大學的科研和教學制度,在高度專業化和制度化的制約下已不可避免地限制了人文學術本該擁有的靈活性和互融性。高校學位和職稱的晉陞制度、學術成果統計的標準化和數量化,科研課題和項目的申報範圍與管理程序越來越束縛著文學學術的自由發展。因為工具理性的介入一方面帶來計量的標準化,另一方面卻打破了文學學術自身的生產規律,文學學術知識的生產並不同於技術知識的生產,它來源於創造者對世界、對生活和藝術的獨特感受力和個性化表達上。如果過分強調標準和規範,只能把所謂的不標準的、不規範的思想排除出去,這與創作自由、學術自由、思想自由的原則相背離了。我們不得不承認,雖然專業化和制度化在某種程度上讓學術遠離了政治,但政治權威仍然可以通過制度作用於學術,學術的意識形態化並沒有真正消除。在資金資助,申請課題等等方面,學術不得不屈從於權威的導向和要求,學術似乎從來也沒有真正遠離過政治。

  當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在當今制度化的框架內只關注於學術的技術性和工藝性層面,只在狹小的專業化領域中滿足於職業化的研究和生產,不再將學術創新和推進總體文化發展、批評現實和公共關懷視為己任的時候,那麼人文學術只會越來越傾向於私人化的敘事和方法論的創造。而真正有思想和藝術震撼力,有總體文化價值的作品和論著越來越難見到,這也許是我們當代難以產生大師的主要原因吧?私人化敘事常會消解對民族問題、道德問題、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探究的熱情。如今,文學學術知識分子不再關心公共空間,也許這正是遠離社會政治、追求私人化敘事的結果。文學知識分子在專業化的誘導和制度化的約束下逐漸喪失了社會批評功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正如周憲所預料的那樣,文學學術的專業化使其成為了某種犧牲品。

三、傳媒與市場誘惑

  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形成其實是與媒介分不開的,19世紀末到20世紀30年代,作家、人文學者正是通過大學和書局來傳播思想,啟蒙大眾的。無論是康有為、梁啟超還是蔡元培、胡適亦或魯迅、周作人,他們都置辦過學堂,創辦過刊物,也與出版社這樣的現代傳媒有著密切聯繫,隨著時代的進步,傳媒的主體已從報刊、雜誌和書籍轉為了電視和網路。而以前文學學術知識分子賴以生存的出版社和書局的地位,在當今已大為下降,比起以往的傳播方式,電視和網路有著更快捷、普及面更廣的優勢。如今,文學學術知識分子正在不斷地利用現代傳媒技術的最新成果來更新自己的理念和表達手段。而技術知識分子則通過現代傳媒從文學學術知識分子那裡得到創造的靈感和啟示。因此,可以說,現代新型傳媒技術正在使知識生產和文化傳播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完成著自身的變革,也在推動著人類文明形態的更新和知識生產與傳播方式的現代化、公開化進程。

  知識分子與馬克思所說的物質生產一樣,具有生產者、生產方式、流通方式和市場四個要素,然而知識生產也有別於物質生產。知識生產、尤其是文學學術創造者所生產的產品,在價值上與純物質的產品完全不同。物質生產的商品價值體現在消費上,而文學學術類型的知識產品價值體現在文化的傳承和創新上。文學學術的知識產品有著自我尋找認同和期待消費者進一步擴大影響的特性。而且學術知識產品既是個人化的勞動成果,又是開放性的人類文明資源,這種產品往往是藉助媒體實現傳播和流通。當下,電視、網路等大眾傳媒的介入,將知識產品的傳播變得更為迅捷和普及化。

  但是,由於當代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傳媒是以市場為導向。在消費時代里,大眾媒介必定是以消費者的需求為主導,生產他們所需要和樂於接受的產品。正如學術文化主管部門通過制度化來制約學者一樣,媒體在發揮著傳播思想文化的重要作用的同時也要受市場的左右而改變著學術文化原有的色彩。曾在經濟大潮中被湮滅的人文學者似乎忽然找到了某種捷徑,以向媒體妥協並依賴於媒介來獲得自己的文化資本,將學術與流行時尚結合,這種媾和必然遭到了少數仍抱有理想品格的知識分子的強烈抵制。從對余秋雨的廣泛批評再到眾博士聯合抵制于丹,易中天也被冠以「學術超男」這樣的綽號。可想而知,這裡通過上鏡率而大獲名聲的學者是有多麼的尷尬。

  法國激進派學者德布雷早在70年代就批評了以媒介為生的知識分子,他認為大眾媒介所依循的市場邏輯,必然使得民眾「同質化」,這和法蘭克福學派的批評有相似之處。法蘭克福學派認為大眾傳媒一方面堅持消費主義,以市場為導向,但它控制著傳播的權力,在與意識形態合謀後,很容易造成傳播內容的單一性。不是觀眾多元化的消費需求佔主導,而是媒體傳播什麼,你大眾就得接受什麼。因此德布雷意識到這樣就消滅了獨有的聲音和客觀的判斷,而當本該對社會諸問題抱有清醒認識和批評態度的知識分子一旦被媒介包裝和利用之後,他們或許很快會變成社會名流,但那種嚴格意義上的古典知識分子形象也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市場化價值,是無可奈何地對知識分子原有的價值與功能的背叛,最終可能成為嘩眾取寵的通過媒介來獲取「名聲的動物」。(《教師、作家、名流:現代法國知識分子》)

  其實,媒介是一柄雙刃劍,作為當代文學學術知識分子既無法完全迴避媒介,也沒有必要迴避或採取不合作態度。問題的關鍵是知識分子該如何去面對傳媒,又該如何去合作、去利用它。傳媒一個重要的社會功用就是傳播思想文化、科學知識的,如何說文學學術知識分子一味拒絕媒體,拒絕世俗,把自己置於高處不勝寒的位置,那麼他們也將在某種程度上失去知識分子原有的社會功能和歷史身份,因為他拒絕的是當代一種能夠最快捷、最有效地傳播思想文化的方式和工具。知識分子入俗不可怕,關鍵是不能媚俗,不能因為某種政治需要或利益驅動而作秀獻媚,投懷送抱,甚至落井下石,喪失一個知識分子最起碼的人格和良知。對於眼下頻頻上鏡或屢屢出書的一些知識名流在爭奪文化市場和社會資源的時候,我們似乎沒有必要、也不應當去隨意地嘲諷謾罵或聯名抵制,我們倒是應該審慎地去看他們藉助媒體傳播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知識產品,同時我們也應面對當下的傳播體制,盡最大可能地與媒體合作,去傳播人類最先進的文明成果,最人性化的社會理念,最理性化的律法制度,最具啟示性和審美價值的經典名作,而不是藉助媒體以傳播歷史或文學之名,繪聲繪色、津津樂道於什麼陰謀陽謀,算計人的智慧和技巧,或是把歷史上一些純粹是為了奪取王位或鞏固王權,實行家天下而殺人如麻、殘忍暴戾的暴君美化成什麼一代天驕,蓋世英雄。

四、尋找縫隙走出困境

  通過以上對當代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境況的種種觀察和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當代知識分子已不再擁有社會批評的話語權和直接介入或干預社會生活的實踐能力,也不再擁有指導文化,啟蒙大眾的精神能力,他們日益被專業化、職業化為技巧純熟的教書匠和某個領域的專家學者。本來被認為是典型的現代知識分子——作家、評論家、教授也漸次喪失了揭露現實弊端和譴責社會和不公正性的批判功能。他們不是被市場利益牽制了頭腦,就是被主管部門導向的項目課題弄得精疲力竭,在這種情勢下,他們還有去干預社會生活的精力和可能嗎?那麼當今究竟有沒有那些在真正意義上、或保持著清醒頭腦和理想人格的知識分子族群的存在呢?答案是肯定的。而他們身處眼下種種困境,又將怎麼尋找縫隙,走出令人迷惘、又讓人被迫地異化為專業化工具的現代化陷阱呢?

  周憲在本世紀初曾提出:嚴格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應當恪守自己的理想角色(批評性的公共角色),並且奮力抵制兩種傾向:一是突破專業的局限,強調終極關懷,意欲超越自己本學科的職業局限進入更加廣闊的人文社會領域;二是批評向媒介獻媚的知識分子,拒絕媒介對學術和文學藝術的滲透,堅持這些領域自身的標準和規則。對於這個觀點,我們認為可以更加深入地研究和探討。

  政府提出以市場經濟為主導之後,大眾傳媒獲得了空前的發展,它引導了消費主義時代的來臨。應該說,消費型社會仍然給知識分子留下一定的公共領域和空間。我們在上文所提到的政治、專業化、制度化以及媒介與市場,它們都只是外在因素,它們對文學學術知識的生產可以促進也可以束縛,關鍵在於我們知識分子本身如何去處理這些與我們自身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因素。要想從這些種種可以產生束縛和限制作用的制度和環境中探尋適合自己學術發展道路,並堅守自己獨立的精神品格,才是我們的要務。

  首先,我們認為,專業化和制度化並不能完全制約自我的探索,也不可能造成知識分子與社會的絕緣。文化學術從來就不是遠離社會和人民的,不論是孔孟學說還是老莊思想,自形成以來就一直與社會、百姓有著密切關聯。周憲曾指出,在日益專業化的研究背後需要強調人文的終極關懷。這種關懷來源於知識分子特有的超越精神。如果文學學術知識分子能夠堅持對社會的批評性和質疑性,能夠做到不平則鳴,那麼堅守理想品格將成為可能。另一方面,在後現代主義成為主流的趨勢下,知識分子日益遠離宏大敘事已屬正常。其實我們的錯誤觀念一直在誤導著我們,宏大敘事的消解並不意味著私人敘事就不再關心社會問題和民生問題。如果福柯和德里達被看作為最後的知識分子,那麼難道西方歷史將不再誕生文化的推動者了嗎?在自己專業領域中,完全可以找到與現實的對介面。如果說一項學術研究沒有現實意義或對人類也不會產生絲毫影響,那麼它就是不屬於人類的。當然我們所講的現實意義是多元複雜的。李銀河不就是在自己狹小的研究領域中為社會邊緣人主持道義、呼喚全社會的人文關懷嗎?專業化不能成為放棄公共關懷的借口,文學學術的文化批評性正在日益專業化的研究領域中綻放出自己的光彩,這當然要依靠知識分子的自律性和自覺性。

  其次,在制度化之下,知識分子應與政治保持相對的距離,對於自己研究的興趣應該堅守,不能僅為詮釋上級意圖或完成指標而做課題,知識分子理應堅守自己的原則和事業,沒有原則的妥協是背叛,沒有操守的職業並不是事業!在現有的政治文化體制下,知識分子理應爭取自己的獨立話語權,要敢於說出真理,揭露謊言,履行知識分子的社會化職能。雖然政治、媒介和市場有著種種限制,但這正如聞一多評價現代詩歌是「戴著鐐銬跳舞」。當下知識分子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也算是堅守了知識階層的理想品格,這也正是陳平原所說的「人間情懷」,在道德自律下的對社會生態和國家命運的關注。此外,我們似乎也不能忽視在體制外的文學學術知識群體的存在。隨著中國市場經濟的發展,文學學術等精神文化產品直接與市場接軌已成必然,這樣一來,文學學術知識分子離開體制獨立去生產知識產品也就順理成章。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張承志就奔跑在廣闊的草原上,而張煒則在他個人的葡萄架下冥思暢想。這些遠離政治和社會中心、遠離體制的作家學者一方面保持著人格的獨立和精神的自由,另一方面又在艱厄的環境中應對著社會和市場的千變萬化。現今,自由撰稿人、自由評論家越來越多。如果這些遊離在體制之外的知識分子都能夠堅持社會批判的角色,那麼整個社會文化生態將會向健康良性的方向發展。

  以上對當代文學學術知識分子的觀察和解讀,仍基於知識分子的良知自律之下。在我們看來,文學學術知識分子在當今不應該等同於職業化和專業化。當我們以知識分子自居時,它理應是一種能超越於制度和世俗的獨立階層,是社會道義和良知的象徵,是時代理性精神的代表。知識分子理應具有超前的意識和博大的人間情懷,它應當始終站立在時代的前沿,引領著社會的前行。

參考書目:

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周憲:《崎嶇的思路》,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陳平原:《當代中國人文觀察》,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

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艾爾文·古德納:《知識分子的未來和新階級的興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推薦閱讀:

《中國詩歌史通論》 – 國學網
國學大師的經驗之談:做人不能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國學大家湯一介:「我不是哲學家」
國學堂—文化太美—梁冬對話王東嶽
古鏡今鑒—處理不好人際關係,說明你不會做人!

TAG:學術 | 中國 | 文學 | 知識 | 國學 | 中國當代文學 | 知識分子 | 解讀 | 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