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幹、腿、胳膊、手、表情——布雷克·格里芬的組裝報告

06-17

三天前一個報紙稿，當然該報紙否決了我最後一個關於表情的說法……

順祝大家新年快樂。

拉里·約翰遜的身軀：

拉里·大媽·約翰遜沒有巴克利那樣名動天下的一張屁股，也沒有郵差那逆風扯降落傘奔跑雕琢的一身花崗岩肌肉。可是他老人家還是90年代最可怕的坦克：他的軀體，是小時候練拳擊磨出來的。骨架寬、胸板厚、肌肉虯結、硬朗、柔韌。布雷克·格里芬的軀體，也是這個樣子。格里芬和拉里·約翰遜一樣，用打拳的風格使用他們的軀體。紮實、堅韌、兇猛，每當他們踏進三分線踏向禁區，身體就變身成了一發無法阻擋的重拳。要位、壓迫、把對手逼向繩圈，當他開始起速時，怎麼推擠都無法讓他失去平衡。這副軀體可以在無球時就朝籃下壓迫，像塊大岩石壓到防守者的身上，防守者會被迫步步倒退，退進禁區。然後，一個球遞了過來，格里芬接球，翻身，你伸手去對他的軀體加以推拽，會覺得就像打上了拳擊陪練的手套。他的肩很寬，背很挺，而且他的身體哪個部分都剛硬無比，可以輕鬆用寬肩做軸，從你身側碾壓而過，隨後就是一記炸彈聲響，扣籃完成。教練叫暫停，指著你鼻子罵：「你根本就不該讓他要到那麼深的位置！」彼時你滿腦子絕望，只剩「說我不行，你自己上去扛一個試試就知道了」的憤懣。

肖恩·坎普的腿：

格里芬的面筐進攻還沒有甜瓜那麼紮實的試探步、勒布朗霸道的體前運球變向。他只有一個老老實實的運球晃動，然後，鴕鳥大長腿一伸，老實不客氣從你身旁邁過去。格里芬的背筐進攻還沒有大夢那麼妖嬈的搖擺、賈巴爾那麼高處不勝寒的天勾。他只有一個克里斯·韋伯式的後轉身。這一切，都靠他那兩條長腿。他的長腿邁開來，像拳擊一樣凌厲，樸實無華，一步就侵佔了你的空間。而可怕的是，在兩條腿如舞蹈劈叉似的邁步、奪入、殺進籃下後，他大幅度劃開的兩腿可以隨即發力。就像一架不用跑道、直接起飛的直升飛機。回到2009年他選秀時節：他的助跑跳35.5英寸，只比凱文·勒夫多了0.5英寸；但他的原地跳是匪夷所思的32英寸（勒夫只有29英寸）。簡單翻譯下潛台詞：「咱不僅跳得高，而且根本不用彎膝、蓄力、助跑，心念一動，就起飛了。」何況，他還有10秒95的底線折返跑成績。他能跑，能跳，最可怕的是能在極速飛跑和雷霆起跳間任意切換。可怕的不只是爆發力，還在於他的協調性和柔韌性。當然，除了大步流星，他也能夠施展細密小巧的步伐，做迅速敏捷的橫移。——上兩條如此勁健利索、如此小前鋒化的內線大腿在哪呢？上一個能像小前鋒或100米跑運動員似的大步邁進、瞬即彈起、徑直扣籃，又能夠小碎步快速橫移、要位、佔據空間的內線是誰呢？90年代暴力美學扣籃第一人雨人肖恩·坎普。

達里爾·道金斯的胳膊：

達里爾·道金斯有一雙創造神話的胳膊。這雙胳膊不算很長，但是蘊藏著暴力和慾望。在70年代那個內線普遍在110公斤以下的時代，這雙粗壯的胳膊製造了1976年那次事故：NBA史上第一塊被扣碎的籃板。這雙胳膊順便製造了一些其他傳奇。比如，在這副胳膊之前，大個子們老老實實的舉起胳膊，完成扣籃，沒有人會那麼猖獗，將胳膊舞得滿天亂飛，將球舉到腦後，做那些惡狠狠的舉火燒天式。格里芬也有一雙這樣肆無忌憚的胳膊。它們都不算長，但是粗壯、結實，肌肉的柔韌性保證了它們揮舞起來隨心所欲。當這對胳膊砸向籃筐時，你會擔心籃筐被這胳膊上流動閃爍騰躍的肌肉給砸碎。這副胳膊一點都不老實，它們能揮出虎虎生風的風車弧，能彎折到肩後砸出戰斧扣，也能在對手的拍打下，巋然不動的高高擎起。

德里克·科曼的手：「如果科曼像我一樣勤奮，他就是史上最偉大球員」，卡爾·馬龍如是說。科曼有雙神奇的手，一雙能投三分球、能像小前鋒一樣運球、能封蓋、能傳球、能勾手、能低手上籃、能吸住籃板的手。這雙手讓他在27歲以前的那些時光里——那些「要罰我款？給你張支票，填金額去」的胡混歲月——依然打出三季20+10+3，外加兩次NBA第三陣容。也是這雙手讓他在晚年多傷之餘，依然靠一手三分球、一手籃板在費城打上主力。格里芬就有這麼一雙手。當他夠到籃板時，這雙手大而且穩；當他要完成上籃和中投時，這雙手撥指柔和（可以掩蓋他投籃手型的不標準）。他可以抓到後場籃板然後大步推進，像個小前鋒似的運球，也可以在背身靠打拍了兩下球後，用一記恰到好處的拍球完成後轉身。他的手沒有克里斯·韋伯那麼能變魔術，但已經夠用了已經讓大多數內線夢寐以求了：誇梅·布朗一輩子都在做夢想擁有的巨大柔和的吸盤手，何況還兼具許多巨人一輩子練不出來的小前鋒運球球感？實際上，可怕的不是這雙手業已表現出來的，而是這雙手的可能性。

能跑能跳的大個子在NBA可以隨意翻揀，但他們有許多人命里沒帶這一雙手出來，一輩子都練不出跳投、運球和勾手。格里芬的技術依然不精細，招式依然不多，投籃總是在最高點有一個僵硬的甩腕（略類似於早年朱萬·霍華德），但是他雙手的柔和，功力已在，這就像郭靖雖然招式不多，導納打熬好了身體底子，練會了全真內功。之後再有什麼招式，管你是降龍十八掌還是《九陰真經》，都已經難不倒他了。

李元霸的表情：

德爾·內格羅前段說，格里芬的成熟讓他想到鄧肯。實際上，2010年的格里芬和1997年的鄧肯有許多不同……技術動作的規範程度、防守、傳球……鄧肯遠比格里芬早熟渾成，但格里芬的暴力與視覺衝擊則非鄧肯能及。他們倆最大的相似點並非20+10的數據或狀元身份，而是：他們倆的表情都很單一。當然，他們的表情還是很不一樣。鄧肯永遠睜著他的大眼睛，以至於威克森林大學主帥戴夫·奧多姆當年初見他時，自己談吐滔滔，卻完全辨不清他是喜是憂。格里芬的表情則在鄧肯之單純之外，還兼有邁克爾·比斯利當年在堪薩斯讀大學的風貌：半眯著眼，略抿著嘴，似乎什麼都不看，獃獃愣愣。無論是抓到一個籃板、扣完一個籃，他的表情都像是卡通片里巨人初到小人國的表情，一種事不關己的好奇：

「這，這是什麼？跟我有關係嗎？」

像誰呢？西府趙王李元霸。

他舞八百斤擂鼓瓮金錘如舞燈草，隨手把秦瓊的虎頭金槍打彎拉直，宇文成都的鳳翅鎦金鏜在他眼裡也就是根油條。他天生著一副獃性。而且他基本呈永動機狀，永不枯竭，神力無窮。

相由心生。

格里芬已經打出了明星表現，可是他還沒學會做NBA明星式的表情。他每次笑或怒都靦腆著。他的表情偶爾認真偶爾好奇，但總是建築在那半張著嘴+半眯著眼的獃獃狀上。他扣完籃後不會像盛年鯊魚那樣齜牙做恐嚇狀，也沒太學會垃圾話。他只是一副自然而然的姿態——當然，他大多數恐怖扣籃，看起來都那麼自然。實際上，他孩子氣的呆表情和他雷霆般縱橫對方禁區的表現。總能對比出一種可怕的幻覺：他就像誤闖進人類世界的怪獸，又如評書里縱橫無敵的李元霸。他和李元霸都是那種經常顯得使力太狠，但又根本不顯得疲倦的人。他們都還不夠聰明，有些懵懂，僅憑著非人類的天賦，就已經開始顛覆世界的規則了。這種半呆的淡漠比怒吼更讓人害怕，因為他和李元霸都是對周遭的反應並沒那麼敏感的興趣——因為通常，以他們的天分，也並不太用特意對周圍的一切去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