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世人來說，她是個任性又虛榮的第一夫人；對里根來說，她永遠是他「親愛的南希」
94歲的南希·里根去世了。
活躍於互聯網的90後、00後們，或許對這個名字很陌生。畢竟，她活躍於世界政治舞台中心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最近一次為世人所矚目，還要追溯到2004年——她的丈夫里根去世的那一年。
新聞報道的寥寥敘述很難勾勒出她頗為傳奇的人生。從不成功的女演員到總統夫人，從一段不被看好的婚姻到美國人心目中最動人的愛情故事，南希·里根留給世人最深刻的記憶，除了那套明艷的紅裙，便是她始終守護著丈夫的形象。她也許不完美，但卻是最堅強的妻子，最忠貞的愛人。
不過，如果時間退回到30多年前，回到上世紀80年代初，回到羅納德·里根剛剛當選美國總統的時間，若問起一般美國人對第一夫人南希·里根的印象，得到的回答大概無外乎：任性、古板、虛榮、迷信、專橫、嫉妒心重，以及你能夠想到的一切負面形容詞。在人們眼中，她是個在好萊塢沒有混出名堂的三流女演員，卻幸運地傍上了未來總統。她缺乏女明星應有的美貌和氣質，卻有著被慣壞的女明星的所有惡習。總之，民眾不歡迎她，更不要說喜歡她、愛戴她。
前後30年，人們對她的看法卻完全翻轉。這或許說明，有很多事情，只有時間才能證明。
一開始，沒人看好他們的婚姻
南希·里根，本名安妮·羅賓斯，出生在紐約，是家中的獨生女，母親是一名百老匯演員。南希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她跟隨母親生活。像許多出身於離異家庭的孩子一樣，南希一生都有著很強的不安全感，渴望擁有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
受母親影響，南希成年後就投身演藝事業，最開始在百老匯演音樂劇，慢慢獲得了一些好萊塢電影的試鏡機會，也參演了幾部電影，但一部都沒有紅起來。
年輕時的南希
像許多抱著一夜成名希望的年輕女演員一樣，南希在好萊塢消耗著青春。可她沒等來成名，卻等來一件大麻煩：她被莫名其妙地列入了「被封殺演員」黑名單，幾乎要丟掉飯碗。情急之下，她向影視演員協會求助，結果就這樣遇到了真命天子——當時的影視演員協會主席羅納德·里根，他剛剛離婚一年。
不過，也有人說，南希與里根的相識並非單純的巧合。據說那時南希自知當演員走紅無望，已經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她給自己列出了一份詳細的「好萊塢理想單身漢」名單，其中里根名列榜首。可見，南希是「早有預謀」要接近里根。
1957年，南希和里根合作的電影《海軍悍婦》劇照。
無論如何，里根出手幫她解決麻煩後，兩人開始約會，逐漸發展成為情侶。這段戀情登上了許多花邊小報的版面，但大家都在看熱鬧，幾乎沒有人看好這段關係。因為當時里根維繫了八年的第一段婚姻剛以失敗告終，正對婚姻充滿失望和疑慮，就在與南希約會的同時，他甚至還與其他女演員幾次傳過緋聞。
但南希卻認準了里根，認定「做他的妻子，是我最渴望擔當的角色」。或許是被她的痴情打動，里根在南希身上重新找回了對婚姻的信心。3年後，兩人舉辦了簡單的婚禮，南希如願以償，嫁給了她最想嫁的理想男人。
那時她一定沒有想到，近30年後，她的「理想丈夫」會成為美國最有權力的人。
為了她，他甘當美國歷史上最怕老婆的總統……
就像一開始沒有人看好他們的戀情一樣，里根當上美國總統，同樣是一件沒人看好的事。
上世紀80年代初的美國，經濟陷入長期滯漲，越戰的陰影尚未完全消退，「水門事件」又導致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降到冰點，而在國際上，美國在蘇聯面前不斷戰略收縮，大丟面子，整個社會都沉浸在失望與挫折中，大家都寄希望於一位新總統能像羅斯福一樣橫空出世，拯救美國。
而里根能在總統競選中脫穎而出，其一要感謝前任卡特政府實在無能，其二則是得益於電視辯論：與僵硬的卡特相比，當過演員的里根十分習慣面對鏡頭，表現得瀟洒又有魅力。不過，沒幾個人對他報以太高的期望。因為無論怎麼看，里根也不像能拯救美國的人。他不聰明，不是常春藤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還當過好萊塢演員（簡直就是徒有其表的代名詞）；他離過一次婚，讓許多觀念保守的人大搖其頭；他太老了——當總統時馬上就要70歲了，已經開始耳背，就差老眼昏花了；他還有個曾經是三流女演員的老婆——還有比這更減分的嗎？
里根和南希從不吝於在公眾面前秀恩愛。
而這個前三流女演員也「不負眾望」，一開始就給自己找了一大堆麻煩。1981年里根入主白宮後，南希要求對白宮進行大裝修，花費80萬美元。雖然後來查明這些錢並不是來自公款，但在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美國人還是覺得這個第一夫人太鋪張浪費。之後，又傳出南希喜歡追求名牌服飾、晚禮服的傳聞，更讓她成為媒體嘲諷的對象。南希辯解說，她的部分高級服裝是借來的，穿完就還，結果事情鬧得更大了，人們開始攻擊她太虛榮，「天天像戲子一樣換演出服」。
負面評論就像滾雪球一樣，有一段時間，不管南希做什麼，人們都看不慣。而性格固執、古板的南希，也確實不會像美國人心目中的「完美第一夫人」傑奎琳·肯尼迪那樣討民眾歡心。她被描繪成一個保護欲太強的妻子、脾氣暴躁的後媽，對普通人十分小氣、毫無耐心，而對她最大的指控，是「權欲過強、插手朝政」。甚至有白宮工作人員向外界透露，南希熱衷於占星算命，對此痴迷到了荒唐的程度，連里根的許多重要決策，她都要先讓「占星大師」占卜一番，才能通過。
不得不說，南希受到這樣的指控，多少是因為里根確實對她過於縱容。譬如，里根曾嚴格指示工作人員，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是南希打來的電話，都必須接通。即使是在重要的內閣會議上，他也從不會在電話中拒絕與南希交談。南希嫉妒心強，不喜歡他與其他女人過多交往，他一概遵從。里根深知南希總是有著太強的不安全感，因此願意滿足妻子一切合理和有時不那麼合理的要求，只是為了讓南希知道，她對自己十分重要。
里根保持著給妻子寫情書的習慣，許多極為浪漫深情的信件被南希保存了起來。結婚26年時，里根曾在給南希的信中說，所謂婚姻，就是「結伴同行而一旦失去對方，我便永遠得不到滿足和開心」、「世上最動人的女人在每一日都增添嫵媚」。當上總統之後，里根的「肉麻」表白也從來沒有斷過。我們來隨便舉幾個例子：
親愛的第一夫人：
作為美國總統，說一說你的盡職盡責，使一個男人成為29年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是我的榮譽與權利。
從1951年開始，南希·戴維斯看到這個孤獨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孤獨的男人時，她就決定要把他從空虛的生活中拯救出來。現在他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里，從這裡他可以看到(如果他往下看的話)她的窗子，只要知道她在那裡，就感覺到周身溫暖。
以上是那個得益於她的英雄主義行為的男人的聲明。
下面是他的簽字。羅納德·里根———美國總統，他———我的意思是「我」———愛你並崇拜你。
1981年3月4日
親愛的里根夫人：
當然，正是我的「第一夫人」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所要做的只是洗洗臉或沖個澡而已。
在我的生命中還有另一個女人，她做了一些我總是看不到但卻聽得到的事情，有時候只能從照片中看她做這些事情。她在去醫院參觀時，把一個孤兒抱在懷裡，她臉上的神情只有聖母瑪麗婭可以相比。孤兒臉上的表情則是崇敬，我之所以知道孩子臉上的表情是崇敬，是因為我也崇敬她。
我還愛另一個女人，她喜歡修築愛巢，如果她在一家賓館連續住上三天，她就會把客房布置成一個充滿蜜意的家。她總是把傢具搬來搬去，你看著新擺好的傢具，會納悶它在原來的地方為什麼就不好看呢？
我對那個和我一起到牧場去的女孩同樣愛得發狂。如果我們拾柴火，她很快就會揀來一大堆死樹枝。
最後，我還愛那個敏感的女士，我愛她那喜歡流淚的眼眸。另一方面，她又愛笑，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動聽。
幸運的是，在我生命中出現的這些女人就是你！我太幸運了，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就沒有了任何色彩。我愛你的全部，媽咪，第一夫人，敏感的你，頑皮的你。用我所有的愛祝你聖誕節快樂。
里根無條件的愛和支持，是南希白宮歲月的精神支柱。她曾承認，那時她「經常哭泣」，有時「不知怎樣才能生存下去」，甚至媒體拿她和里根的前妻比較都會讓她極度緊張。而作為丈夫，里根體察和包容了妻子的不安全感，甚至甘願拿出「怕老婆」的姿態來安慰妻子，別說是一國總統，就算是普通人，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隨著里根的政策讓美國走向復甦，民眾對這對夫婦逐漸有了更多好感。開始有人開口為南希辯白的，站在她的角度來看待問題。從前擔任過里根白宮辦公室主任的邁克·迪弗就說，南希其實根本不像人們想像得那樣熱衷於權力和政治。她沒有什麼個人野心，人生最大的目標，不過就是「一段幸福婚姻」。不過，迪弗也承認，在一些事情上，即使南希沒有表明自己的觀點，白宮官員也會事先揣度夫人將持何種態度，然後才能安心行事。
而關於迷信占星的指責，南希自己承認了這一點。她後來在回憶錄中說，這是因為擔心裡根再次遭到暗殺。因為里根剛當選總統時即遭遇刺殺，子彈穿透肺部，剛剛停在心臟附近，險些喪命。一個險些失去丈夫的妻子選擇求助於迷信，這當然不明智，但多少也可以理解。因為這就是南希，和里根一樣，她並不完美，卻像每個普通人一樣真實生動。她對丈夫的愛或許有些狹隘、有些霸道，但沒有人能否認——她是用生命在愛他。
世間最殘酷的事，是曾經如此愛她的他，忘記了她是誰
1988年，里根卸任總統，他被認為是戰後最受美國人愛戴的總統之一。最初幾年，他和南希一度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但好景不長，1994年，里根即被確診患阿茲海默症，自此之後，南希深居簡出，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顧丈夫的工作中。1996年，有導演找南希出山，出演一部電影的女主角。但為了照顧丈夫，南希放棄了這個機會。
里根患病的10年間，南希的社交生活幾乎停滯，只出席少數的慈善活動。即使接待遠道來訪的朋友，她選擇的飯店也總是約在離家五分鐘的距離。為了守護丈夫的尊嚴，南希甚至謝絕他們最親密的朋友來探訪。她說："描述我現在的生活真是太難了，生活里有可怕的孤獨，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沒有人能真的體會我的心情。」好萊塢資深製片人萊爾斯則說：「南希的一生都給了羅尼（里根名字的昵稱），直到今天，她能一直堅持的原因只有一個：她的愛始終沒變。」
隨著病情的加劇，終於有一天，里根已經不再記得南希，他對她的照顧毫無反應。南希說，她並不介意里根忘記了自己，但讓她傷心的是，沒法與結婚那麼久的人生伴侶分享共同的回憶。
疾病的磨難，讓人們為這個曾經美滿的第一家庭感到由衷的遺憾，也讓南希獲得了公眾的尊重和同情。許多當年鄙視過她的人提起她和她的遭遇，都會搖頭嘆息，說一句：「願上帝保佑她。」
2004年6月5日，里根去世。南希在傾盡心力整整十年後，與丈夫永遠告別。他們的孩子說：「父親去世後，母親在很長時間裡，都會走進父親曾住過的那間屋子，希望能夠再看到他。這樣的空虛感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里根的女兒帕蒂也表示：「母親如今住在父親房間的隔壁。她換了一張新床。對她來說，她和父親多年來睡的那張特大號床感覺太空了，所以她換了一張稍小的床，這樣身邊的空地會少一點。但這也無法減輕她的孤獨感。她半夜醒來依然會像以前那樣踮著腳走路，忘了其實身邊不會有人被吵醒。」
里根去世後，每年的6月5日，南希都要去墓地看望他。隨著時間的流逝，南希越來越成為一個代表著美國80年代「黃金時代」的象徵，共和黨人視她為「共和黨第一夫人」，民主黨人也對她充滿敬意，奧巴馬當選總統時，米歇爾就曾致電南希，討教「如何做好第一夫人」。而南希始終沒有濫用自己的聲望，這為她贏得了民眾更多的敬意。
如今，南希終於也追隨里根而去。她將被埋在加利福尼亞西米谷的羅納德·里根總統圖書館，緊挨著她的丈夫。正如奧巴馬和米歇爾在唁電中說的那樣——「她終於得以與她摯愛的丈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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