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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慶記公司」富得流油  貪官是個不倒翁

「老慶記公司」富得流油 (2015-03-03 15:4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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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貪官 慶親王 反腐 奕劻 岑春煊 分類: 歷史比小說更有趣

張註:晚清慶親王奕劻,原來知道的人並不多。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刊發了一篇《大清「裸官」慶親王的作風問題》,把奕劻推到風口浪尖上,成為如今家喻戶曉的人物。關於這個人,我在尚未出版的新書《晚清政商筆記·黃金套》中有專門的章節《貪官是個不倒翁》,講述他的故事。這裡先貼出書中部分文字,以饗讀者。

「老慶記公司」富得流油

◎張永久

有人說奕劻是晚清首富,這話只是說說而已,不能當真。晚清時期,胡雪岩、盛宣懷、伍秉鑒、王熾等人都是富可敵國的大家族,奕劻的財富與之相比,恐怕不一定能勝過他們。雖然說奕劻算不上晚清首富,但是說他是晚清第一貪,決不會有人懷疑。

晚清的掌故、筆記和野史,涉獵到奕劻貪腐的筆墨實在太多了。

近代掌故大家許指嚴在《十葉野聞》中寫道:「慶王奕劻之貪婪庸惡,世皆知之,其賣官鬻爵之夥,至於不可勝數。人以其門如市也,戲稱之曰『老慶記公司』。上海各新聞紙之牘尾,無不以此為滑稽好題目。」

1911年,英國《泰晤士報》刊發《慶親王外傳》一文,稱奕劻「彼之邸第在皇城外之北,北京大小官員,無不奔走於其門者,蓋即中國所云『其門如市』也。」同時這張報紙還爆料說,慶親王奕劻僅僅在滙豐銀行一處的存款,就高達200萬兩之巨。有清一代,奕劻之貪,與和珅不相上下。

奕劻擔任董事長的「老慶記公司」,做的生意只有一樣:賣官鬻爵。

在老慶記公司里,只有出不起的錢,沒有買不到的官。任何級別的官帽子,只要肯出錢都能夠買到。官帽子標的是明碼實價,買賣官帽子的過程也是公開透明的。久而久之,買主與奕劻之間形成了默契:買主用紅紙封裝上銀票,等慶王府的僕人上過了茶之後,將紅包直接遞上,說聲「請王爺備賞」。奕劻也不客套,示意僕人接過紅包,說句:「讓你費心。」一筆交易就算達成了。如果說,官銜的品級高,需要的銀兩多,奕劻會再補充一句:「這事還要讓你費心。」這就意味著還要繼續交紅包。

買官鬻爵成了一樁生意,做生意自然需要投資。有的人家境並不富裕,或者說手頭上一時緊張,拿不出銀子來買官,就只好靠借債來買烏紗帽。借債的方式有很多,有的向錢莊借,有的向親戚朋友借,有的向典當行借高利貸。只要能買到官,到時候自然加倍償還。有了商人買了個知府,友人問他:既然經商可以賺錢致富,又何必去買官呢?商人說,這你就不懂了。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銀,雖然經商可以致富,但是過程太慢,人很辛苦。當了知府,體面不說,還能輕鬆賺錢,何樂而不為?清人歐陽昱《見聞瑣錄》中云:「如委群羊於餓虎之口,雖有強弓毒矢在其後,亦必吞噬而無所顧。」

奕劻賣官肆無忌憚,朝野激起千層浪,一片彈劾、罷免之聲不絕於耳。晚清幾次以反腐敗名義出現的台諫風潮,矛頭都直接指向慶親王奕劻。

先講一件與奕劻貪腐有關的小事。

光緒二十七年(1901),兩宮迴鑾後,奉慈禧太后懿旨,滿朝文武官員都須去拜見談判有功的慶親王奕劻。岑春煊因在兩宮西巡時護駕有功,是慈禧太后眼皮子底下的大紅人,他瞧不起貪腐聞名的奕劻,腳步一踏進慶王府,態度便顯得粗魯率直。給奕劻下跪磕了個頭後,岑春煊大咧咧地開口道:「慶王府向來難進,按例要交納紅包,臣無錢備紅包,就算有錢,也不能幹這個事。」一席話將奕劻嗆得無語,這兩個人後來成了官場上的死對頭。

奕劻位高權重,是軍機大臣的領銜人物,而岑春煊只不過是兩廣總督。一時扳不倒奕劻,岑春煊只好拿那些向奕劻行賄買官的官員們來出氣。

晚清官場有「三屠」:張之洞屠錢,袁世凱屠人,岑春煊屠官。

岑春煊之所以被人稱作屠官,是因為他從政崇尚威嚴,不講情面,經常彈劾違法亂紀和庸劣不稱職的官員。由於他忠於朝廷,敢說敢幹,不畏權貴,也被稱為「肝膽總督」。

這位「肝膽總督」在兩廣任總督時,彈劾處罰了一大批買官的官員。其中最為引人關注的是南海縣令裴景福案、廣州海關書辦周榮曜案。

岑春煊調任兩廣總督是光緒二十九年(1903)。此時岑春煊受到慈禧太后的賞識,是朝廷的大紅人。在慈禧在背後撐腰,他的膽氣更壯,決心大幹一番,勵精圖治,整治官場。在兩廣總督位置上,岑春煊共彈劾貪官庸官1400餘人,「屠官」的力度之大,舉國震驚,貪官污吏聞之色變。官場上,提到岑春煊,官員們不稱他的名字,均以「猛虎」二字代指。有人懸賞百萬銀兩,請將岑調出兩廣。甚至英國人也將岑春煊稱為「滿洲之虎」。

關於周榮曜案,岑春煊在他晚年寫的回憶錄《樂齋漫筆》中曾有所提及:

粵海關監督向為膏腴之地,承平時恆為滿人所據,積弊日甚。部定額徵每年五百萬兩,歷任監督,均由內務府奏派,一年一更。旗員視為利藪,所派之員,每年解部額均在三百萬左右,無一人能解足。余奉命監督,即令奏調之馮嘉錫、朱祖蔭兩人充該關提調,認真整理,是年即徵得六百六十萬兩,奏明以五百八十萬兩解部,留八十萬兩充本省經費。奏入,即奉命裁除內務府派員,以後即歸總督監督。並查獲舞弊侵餉之庫書周榮曜,侵蝕公帑,積資數百萬,與官紳往還,儼然世祿。當譚鍾麟督粵時,王某倚勢相結,得其重賂,榮曜亦恃有護符,隱其蠹國病商之罪,益自驕縱。遂納賄京朝,廣通聲氣,得慶親王奕劻之援,筒任出使比國大臣,尚未出洋。余發其奸罪,奏請革職查抄,凡積年贓款,達數百萬之多。以一簿書小吏而擁貲至此,並得濫竊名器,貽笑友邦,果誰屍其咎歟?

清朝的各處海關稅關,素來是滿清政府用來調劑奴才下人的肥缺,非內務府官員不能充當。雖說充當海關官員有巨額款項可貪,卻不能全部歸自己所得。清宮裡的上下關係,皆需要送禮打點。王照撰《方家圓雜詠紀事詩》中曾明白無誤地指出,海關稅關都是慈禧太后的搖錢樹,需要化錢才能買到烏紗帽,上任後須報答清宮裡的掌權者。周榮曜上任廣州海關書辦前,只是清廷內務府的一名普通官員,上任短短几年,積年贓款「達數百萬之多」,讓人驚嘆。晚清時期,米一石不過白銀二三兩而已,積貲銀兩數百萬,以當時的米價標準折算,相當於人民帀3億多。海關一個普通官員,貪污款項竟如此之巨,實在駭人聽聞。

更讓人痛恨的是,在周榮曜貪污案被兩廣總督岑春煊揭開之後,他居然運動銀兩,買通老慶記公司董事長奕劻,不僅被免於處分,而且被派駐比利時大使館,成為清廷出洋的一名欽差。無怪乎岑春煊查辦此人後要感嘆:「以一薄書小吏而擁貲至此,並得盜竊名器,貽笑友邦,果誰屍其咎歟?」

下面再說一說裴景福案。

裴景福(1855—1926),字伯謙,安徽霍丘人。光緒十二年(1886)進士,授戶部主事,後來下派到基層做官鍍金,先後在廣東陸豐、番禺、潮陽等縣擔任過知縣,光緒二十五年(1899)12月,調任廣東南海縣任縣令。

進士出身的底子,且在中央機關(戶部)工作過,在官場上混了十幾年,才混到縣官這個位置,說明裴景福對官場那一套潛規則並非諳熟。

這麼說其實也未必盡然。依筆者看來,裴景福之所以長期在仕途上得不到提拔,重要原因在於他有一宗愛好,而這宗愛好在其他官員——尤其是頂頭上司的眼中看來,屬於不務正業,為官場所不容。

查閱裴景福履歷,發現他是個另類官員。裴景福一生酷愛字畫,窮畢生精力收藏曆代名人墨跡,字畫、金石、碑帖等,藏品極為豐富,是我國近代十分有影響的著名收藏家。他的關於收藏的著作《壯陶閣書畫錄》,被人稱作「民國時期最重要的書畫著錄」。他所收藏的鐘繇《薦季直表》、王羲之《落水蘭亭序》、王石谷《黃河流域圖》、《運河圖》,自稱「裴氏四寶」,極其難得。

一個人要當官,必須摒棄個人的若干興趣和愛好。這個道理裴景福不會不懂。裴景福出身在官宦之家,他的父親裴大中,曾先後擔任過蘇州、無錫、上海等地的知縣,北洋武備學堂監督,直隸通州知府等官員。裴景福從小跟隨在父親身邊,走南闖北,見慣了官場上的種種嘴臉,他對做官的諸多道理不可能不明白。

最要命的是興趣和愛好害了他。愛好人人有,當官須慎獨。你裴景福當官就當官,偏偏要去愛好什麼書畫、金石。須知:另類官員在官場中是很難混得下去的。即便在今天,一個官員如果愛上了文學、書畫、音樂,那麼最合適的去處是當文聯主席、作協書記。

有人認為裴景福一案是冤案。裴景福38歲那年,被從中央機構下放到南方基層鍛煉,在好幾個縣當過知縣,深受社會各界好評,鍍金的效果也還不錯。在譚鍾麟擔任兩廣總督時,裴景福深受倚重,在裴的考察評語上,譚鍾麟對他讚賞有加,認為裴景福「敏達且有智謀」,政績卓著,富民有方。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譚鍾麟卸任兩廣總督後,由布政使岑春煊接任,裴景福的宦海生涯也隨之發生了重大轉折。

原來,在譚鍾麟擔任兩廣總督時,岑春煊任廣東布政使。岑春煊為人專橫跋扈,在官場中經常與上級鬧彆扭,這是出了名的,他與譚鍾麟的關係也弄得很僵。譚鍾麟、岑春煊二人政見不合,雙方爆發了激烈衝突。比如在處置貪官周榮曜一事上,岑春煊曾深夜造訪譚鍾麟,逼問周榮曜行賄證據。譚鍾麟很不愉快,當場質問岑春煊,你一個布政使,憑什麼欺負到了總督府?岑春煊仗著有慈禧太后撐腰,一連上了幾道奏摺,不僅彈劾周榮曜,連同譚鍾麟也一起彈劾。

而在總督與布政使的每一次爭鬥中,裴景福都旗幟鮮明地站在最高上司譚鍾麟的一邊,遭到岑春煊的嫉恨是不言而喻的。等到譚鍾麟一調走,裴景福自然就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岑春煊彈劾裴景福的過程一波三折。譚鍾麟卸任後,岑春煊成立了專案組,正在積極著手準備裴景福的黑材料,清廷忽然發生了庚子之亂。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向西逃難,清廷發下了一道諭旨,火速調岑春煊進京,為兩宮保駕護航。岑春煊離開廣東,裴景福逃過了一劫。

到了光緒二十九年(1903),這年4月,裴景福終於有了點官運,當時兼任兩廣總督的德壽準備舉薦裴為道員。可是陞官令尚未發出,岑春煊殺了個回馬槍,突然被清廷重新改派為兩廣總督。岑春煊重回總督府,念及前仇,首先取消了裴景福的任命,仍嫌不解恨,又向朝廷上疏彈劾裴景福。

岑春煊在上疏的奏摺中,羅列了裴景福的若干罪狀,云:天下貪官污吏莫多於廣東,而南海知縣裴景福尤為貪吏之冠。在岑春煊晚年撰寫的回憶錄《樂齋漫筆》中,他寫道:

余於戊戌歲開藩粵東,雖僅七十日而去,然於察吏安民,理財禁暴,分所當為之事,未嘗一刻去懷。粵省本多寶之鄉,官吏有求,俯拾即是,以故賄賂公行,毫不為異。其間最以貪名者,當推王某裴某二人為巨擘,余在任時備知之。為欲依法嚴懲,以謝粵人,會匆匆交代,僅劾罷王,未遑治裴也。及癸卯再蒞兩廣,裴猶官南海縣知縣如故,而其惡益稔。顧心計獨深,工於舞弊,凡所受納,皆無跡可尋,狡獪殆尤有過於他人。余特疏劾其聲名狼藉,請革職看管,出示招告。裴平日能以小惠結民心,竟無人發其罪惡。乃自願罰鍰充餉,冀免久禁。繳款未足,輒伺隙逃入澳門,賄荷蘭人為之護符,抗不歸案。余以外人庇及刑事罪犯,侵我國權,斷難隱忍,乃派員乘兵艦至澳門守提,迭經據理力爭,幾至決裂,而卒獲引渡。遂治以應得之罪,奏請充發新疆,即日押解啟程。該犯至是無可逃免,始離粵以去。一時人心大快,即海外民黨報紙,亦同聲稱道,足征此事為國人所共許。迄今粵人有言及王、裴者,猶深惡其為人也。

光緒三十年(1904),對於裴景福來說,這一年是個倒霉透頂的年頭。被兩廣總督岑春煊盯住不放,向清廷彈劾他是廣東巨貪,這確實有些冤枉。晚清官場上無人不貪,裴景福當然也不會清白。說他貪污受賄應該是事實,說他是廣東官場中貪污數額最多的官員,實在言過其實了。選擇性反腐的真實原因,是因為他在官場上站錯了隊,跟人跟錯了。裴景福無可奈何,繳納了4萬銀兩的罰款後,再也無力繳納剩餘的8萬銀兩的罰金。

岑春煊限定的最後期間,是三天內必須繳清全部罰款。二月,春節剛剛過完了元宵節,裴景福的心情卻已是一片黯淡,像是落了滿地的鞭炮碎紙屑片。那一天,天色已經很晚了,裴景福才從官府中回到家裡。面對妻兒老小,他感到無地自容,感到自己對不起這個家庭。

面處絕境,在走投無路的情勢下,裴景福想到了一條路:他決定攜嬌妻和4歲的小女兒「叛逃投敵」,乘船去隔海對岸的彈丸之地澳門。

裴景福逃到澳門後,迅速升級為朝廷要犯。岑春煊派人抓捕引渡,向澳門總督高士德索要逃犯。高士德頂不住壓力,被迫無奈,考慮要交出裴景福。此刻的裴景福再也無路可走了,他想到了投海自殺,在死亡中去尋求解脫。故事富有戲劇性的是,當他獨自一人來到海邊的時候,澳門總督府的奴僕送來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他父親裴大中親筆所寫。父親在信中斥責他:「逃則永為異域之鬼,死則必加以畏罪之名。爾瞀亂至此,平日讀書何在?速歸,禍福聽之可也。」

裴大中不愧是在官場中混了一輩子的人,他講的人生道理至善至美。裴景福看過父親的親筆信後,羞愧難當,放棄了投海自盡的念頭,主動到澳門總督府投案自首,後被澳門當局遣返,押解廣州,交給了岑春煊。

按照岑春煊的想法,是要辦裴景福一個死罪。岑春煊在給朝廷的奏摺中云:據廣東官員及在粵紳士商民指控,裴景福貪酷多款,有婪索致命情事。經派人傳訊查證,裴景福有贓私累萬,草菅人命。正值查辦期間,裴景福又逃奔澳門,現已押解回粵,粵省人無不稱快。觀其民情可知其居官如何。還想借洋人對抗我等,實屬官場之敗類,即請立正典刑,也不為過。

岑春煊的奏摺報送清廷後,為裴景福說情的人為數不少。加之岑春煊彈劾裴的幾樁罪狀,均無法坐實。因此,裴景福被關入廣東大獄後,久久得不到判處的消息。此案拖了很長一段時間,清廷的諭旨終於發下來了:念其繳過部分罰銀,免其一死,發配至新疆,充作苦差,永不釋回。

大牢中的裴景福,在聽到發配新疆的消息後,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才算落地了。他在獄中賦詩,表達自己絕處逢生的心情:

萬卷書能讀五車,

西行萬里盡天涯。

雪山瀚海閑經過,

再到江南看杏花。

光緒三十一年(1905),三月二十七日,裴景福由廣州啟程,經江西、安徽、河南、陝西、甘肅,於第二年四月初八日到達新疆烏魯木齊。

與裴景福一起流放新疆的有廣西提督蘇元春、廣西左江鎮總兵陳桂林、候補通叛郭子芳、廣東遂溪知縣凌杏如等。其中蘇元春為湘軍名將,因中法戰爭後作為清廷代表與法國人談判,簽訂了屈辱的《廣州灣租借條約》,被國人斥罵為「賣國賊」,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捆押在船艙中的一行人,個個都覺得肚子里裝滿了冤屈。

裴景福即將離開廣州城的那天,廣州天字碼頭有十幾隻小船來為他送行,被河岸上官府的士兵們驅散了。裴景福站立船頭,向前來送行的鄉親們拱手鞠躬,腰身彎曲成90度,淚流滿面。還有人為裴景福送來了三袋大米的兩筐蔬菜,囑他沿途保重身體,來日方長。弟弟裴景安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眼眶潮濕,神情鬱悶,裴景福便安慰他:「人處艱難,惟堅忍順受,便無入而不得;反之,恐患難將有甚焉。修身以造命,悔過回天,願共勉之。屈子云,苟余其心其正兮,雖僻遠其何傷?」①

離開廣州,裴景福一路北上,滿目蒼涼,在他筆下都化為畫意與詩情。裴景福有寫日記的好習慣,他備好了一個布袋子,將沿途每天所見所聞以及隨手寫下的詩作一一放入布袋中,以備日後整理修改。

經過一年多的西行②,行程11720餘里,裴景福終於抵達新疆烏魯木齊——而他身邊的僕人和婢女,卻都已在西行的艱難途中病逝了。到達戍所之後,裴景福被新疆巡撫聯魁看中,召為幕僚,參與編修新疆圖志等文案工作。在此期間內,他將沿途所寫日記進行修改整理,編撰成《河海崑崙錄》一書,印行流世。書中記行、敘事、寫景、言志、抒情,詩文相映,情事互補;自然風光、民情風俗、時事、歷史、輿地、軍事、外交、繪畫、書法、古玩鑒賞,乃至股票,無所不包。而論為人,談治學,更是識見深刻。從《河海崑崙錄》一書中,讀者不僅可以深切感受到裴景福流放旅途勞頓之艱辛,還能咀嚼出一個官員飽受磨難後複雜曲折的心路歷程。

光緒三十四年(1908),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先後辭世,清廷進入到最後的倒計時。這一年,朝野有人為裴景福叫冤鳴不平。鳴不平的是裴景福在新疆戍所里的難友——輔國公載瀾。此人是道光皇帝的第五個兒子,庚子之亂期間,載瀾署右翼總兵,與義和團遙相呼應。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城後,清廷派奕劻議和,載瀾被八國聯軍指為「禍首」之一,被清廷奪其爵位,流放新疆。在新疆戍邊時他與裴景福熟識,並引以為知己。後來,載瀾平反回到北京城,時刻思念仍然遠在新疆戍所里的裴景福,於是上疏清廷,請求複查裴景福一案。

清廷派兩廣總督張人駿複查此案。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取證工作,案子複查的結果出來了,此案確系冤假錯案。

宣統元年(1909)七月,裴景福平反昭雪,釋還家鄉。

回顧自己半生的宦海生涯,裴景福無限感慨,他在日記中寫道:「天下最凄清最慘淡之境,處之最有味;最炫耀最快足之境,如自以為有味,則最凄慘最抑鬱之境即肇乎其中,為民牧者更宜加意。蓋我所炫耀快足者,而小民此時已凄慘抑鬱矣。我之最凄慘抑鬱,已播種於此時矣,人若不覺察耳。」

如此深刻的反省警句,凡順境中為官者是無論如何也領悟不到的。

裴景福回到內地後,暫住江蘇無錫,陪伴年事已高的老父親。閑來無事,裴景福常以收藏金石字畫自娛。兩年後,辛亥革命爆發,大清王朝轟然倒塌,新的民國來了。裴景福在民國時期曾任官,擔任民國安徽省公署秘書長,但是他任官時間不長就辭職了。裴景福的晚年寓居上海,與同樣寓居滬上的岑春煊偶爾碰面,經歷過人世間的滄桑之後,他把一切都看得透了。民國掌故中說,裴景福幾次主動去拜見岑春煊,二人盡釋前嫌,談笑風生,像是一對多年的老朋友。

裴景福一生留下的著述有《河海崑崙錄》,《睫暗詩抄》(六卷),《壯陶閣書畫錄》,《壯陶閣字帖》(64冊)等。民國十五年(1926),裴景福在上海病逝,享年72歲。

晚清政壇上指鹿為馬的故事不少,裴景福貪腐案是其中之一。也許他在官場中確實收受過禮金賄賂,但是岑春煊指責他拿銀子買官帽子,向老慶記公司行賄,卻是子虛烏有的事。裴景福的履歷與慶親王奕劻並無任何瓜葛,甚至他根本就不認識奕劻,岑春煊給清廷的奏摺純屬栽贓。

岑春劻試圖以廣東基層的幾樁貪腐案來扳倒清廷大人物奕劻,只是他個人的一廂情願。據說,當廣東周榮曜案、裴景福案浮出水面時,岑春煊在京城謁見慈禧太后,當面狀告慶親王奕劻貪得無厭。慈禧太后問他:「你說奕劻貪污,有何證據?」岑春煊說出了周榮曜、裴景福兩案,然後理直氣壯地問道:「斯時慶親王掌管外務部,周榮曜出使比利時,裴景福出逃澳門,都被慶親王保下了。沒有賄賂,慶親王何至於如此?」慈禧太后聽罷,淡淡一笑,說道:「奕劻太老實,他是上人的當了。」

如果說奕劻賣官帽子以前只是小打小敲的話,大肆受賄,瘋狂賣官,則是在他領銜軍機大臣之後。

晚清大臣陳夔龍,原來是榮祿手下的心腹幹將。榮祿病逝後,陳夔龍迅速改攀高枝,投到奕劻門下,當上了直隸總督。許指嚴在《十葉野聞》中云:「夔龍督直時,每歲必致冰炭敬數萬,幾去其的收入之半。其他緞匹、食物、玩好等,不計其數。」

陳夔龍出身寒門,靠自己的精明能幹以及善於討好上司而平步青雲,在晚清官場上被稱為「巧宦」。他能擢升為奕劻的嫡系,走的是夫人路線。陳夔龍先後娶過三任老婆,前兩個都因病辭世,最後娶的一個名叫許禧身,出生於浙江杭州的名門望族。這位許夫人知書達禮,落落大方,官場上的各種禮節也十分熟悉,在京城很快就同王公眷屬們混得面熟,旗人門子里的福晉、格格,對這位南國佳麗也特別親近。奕劻領樞軍機後,許夫人自然常到慶王府去走動,日子一長,與幾個格格熟識了,互相以姊妹相稱。奕劻見了這個乖巧的女子,心裡也十分喜愛,索性收她為乾女兒。

晚清官場上,陳夔龍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如今許夫人成了慶親王的乾女兒,他更是百依百順了。夫人是奕劻的乾女兒,陳夔龍自然成了奕劻的乾女婿。由於多了這麼一層關係,陳夔龍官運亨通,仕途上一路躥升。

大概是陳夔龍禮物送得太多了,奕劻也覺得不好意思,有一次,奕劻對乾女婿陳夔龍說:「你太費心了,以後還須省事為是。」陳夔龍恭恭敬敬地應答:「兒婿區區之忱,尚煩大人過慮,何以自安?以後求大人莫管此等瑣事。」奕劻聽後莞爾一笑,「蓋默契於心也」。

就在朝廷公布陳夔龍的新任命後不久,京城宣武門外北半截衚衕廣和樓酒肆里,出現了不署名之題壁詩二首,其一:

居然滿漢一家人,乾女乾兒色色新。

也當朱陳通嫁娶,本來雲貴是鄉親。

鶯聲嚦嚦呼爹日,豚子依依戀母辰。

一種風情誰識得?勸君何必問前因。

其二:

一堂二代作干爺,喜氣重重出一家。

照例定應呼格格,請安應不喚爸爸。

岐王宅里開新樣,江令歸來有舊衙。

兒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

解讀這兩首詩,還牽連到一個人物。詩中的「朱陳」,陳指陳夔龍,朱則指安徽巡撫朱家寶。朱是雲南黎縣人,是積極響應張勳復辟的地方大員。他的兒子朱綸,曾經拜奕劻之子載振為乾爹。因此詩中有「乾女乾兒」之句,「雲貴」指陳夔龍、朱家寶的省籍,一個雲南一個貴州。奕劻父子是滿人,朱、陳是漢人,故曰「滿漢一家人」。「鶯聲」寫許夫人之嬌態,「豚子」喻朱綸依戀乾媽。「一堂二代」即奕劻父子。清代皇族之女稱「格格」,許夫人拜奕劻為乾爹,自然該稱呼「格格」。岐王為唐玄宗弟李范,借喻奕劻。「開新樣」指以聲色自娛。「江令」一句,說的是御史江春霖因彈劾奕劻,而被罷免官職一事。古人將生男孩稱為「弄璋」,生女孩稱為「弄瓦」,載振收乾兒子喻為「弄璋」,奕劻收乾女兒喻為「弄瓦」,十分貼切準確。寄生草喻朱綸,寄生花喻許夫人。

這兩首詩在晚清官場中不脛而走,流傳範圍極廣,影響也大。

在老慶記公司眾多的賄賂者中,出手最大方的是袁世凱。

榮祿在世的時候,奕劻的權力還沒有那麼大,巴結他的人不多,所以他得到受賄的機會也不多。等到奕劻領樞清廷軍機處後,情勢頓時就改變了。據劉厚生撰《張謇傳記》一書:

在光緒二十九年癸卯以前,袁世凱所最注意的,僅僅是一個榮祿。其時慶王為外務部領袖,亦居重要地位,而袁世凱之所饋贈,並不能滿足慶王之欲。慶王曾對人發牢騷說:「袁慰亭只認得榮仲華,瞧不起咱們的。」

但是自從庚子之亂,榮祿經此命運之打擊,身體狀況大不如前。體弱多病,時常請假。清廷朝野有各種消息傳聞,說榮祿或將不久於人世,慶親王奕劻有望執掌大權,領樞軍機處。袁世凱打探到這一消息後,即派心腹楊士琦帶了十萬兩銀票,前往慶王府,主動上門拜見。

劉厚生《張謇傳記》一書中云:

奕劻初猶疑為眼花,仔細一看,可不是十萬兩嗎?就對楊士琦說:「慰亭太費事了,我怎能收他的?」楊士琦回答得很妙,他說:「袁宮保知道王爺不久必入軍機,在軍機處辦事的人,每天都得進宮伺候老佛爺,而老佛爺左右許多太監們,一定向王爺道喜討賞。這一筆費用,也就可觀。這些微微數,不過王爺到任時的零用,以後還得特別報效。」慶王聽了,不再客氣。

楊士琦③,安徽泗縣人,為袁世凱重要幕僚。到底是在官場上歷練太久的人,說出的幾句話十分漂亮,也相當得體。送錢不提錢,只說在軍機處花費太大,需要給太監們賞銀。而且說這十萬兩銀票只是「些微微數」,王爺到任之時,「還得特別報效」。

劉厚生《張謇傳記》中說,不多久,榮祿果然病逝了。慶親王奕劻領樞軍機之後,楊士琦說的話並不含糊。月有月規,節有節規,年有年規,遇到慶王及福晉的生日,唱戲請客及一切費用,甚至慶王的兒子結婚,格格出嫁,孫子做滿月、周歲,所需開支,都由袁世凱預先布置,不費慶王府一錢。

袁世凱投奔奕劻後,深受奕劻賞識。劉厚生在《張謇傳記》中說:「弄到後來,慶王遇有重要事件,及簡放外省督撫藩臬,必先就商於袁世凱。表面上說他保舉人材,實際上就是銀子在那裡說話。」

奕劻賞識袁世凱,一來是袁世凱本人確有真才實學,二是捨得花銀子。不僅如此,袁氏門下不少人也藉此攀上了高枝,老慶記公司許多人成為升官發財的一條捷徑。後來,段芝貴收買載振一事在天津敗露,「楊翠喜案」震驚清廷,這件事成為引信,從而引發了彈劾奕劻的丁未大政潮。那一場大政潮牽扯到晚清上至王公大臣、下至知府御史的數百名官員,表面上看起來是銀子在其中作祟,實質上反腐爭鬥的背後,有著極其複雜的政治背景,並不是幾句話能簡單說得清楚的。

①原文見裴景福著《河海崑崙錄》第12頁,甘肅人民出版社。

②裴景福從廣州到新疆烏魯木齊,共費時370天。

③安徽泗縣楊氏家族,曾出現過五子登科的喜事。分別是楊士燮、楊士驤、楊士晟,楊士驄,楊士琦。時人稱作泗縣「楊氏五俊」,個個都做過高官,楊士驤出任過直隸總督,楊士琦擔任過民國交通總長,楊士驄擔任過山西鹽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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