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柏勛:試論《典論 論文》中的孔融 - 文學編年 - 國學論壇
06-17
曾柏勛:試論《典論 論文》中的孔融
摘要魏明帝於太和四年(230)下詔太傅三公,將文帝《典論》刻石立於廟門,此舉不僅將原為子書性質的《典論》驟然提升至經,律的地位,同時也揭示了此書作為權力政治圖騰的面相,亦即透過血統/權力的繼承者來詮釋此書,原來是一部權力之書.若單以其中〈論文〉一篇而言,權力所滲入或者說所欲掌控的層面,即為文學/文學歷史.精確地說,即是憑藉權力對文學/文學歷史進行政治詮釋.然而歷來卻將《典論 論文》僅視為廣義的魏晉時期中,澎湃的個體/文學自覺風潮里,強調作家個體和文學獨立觀念確立的具濫觴地位的重要文獻,竟無視於曹丕對其所謂的「文章」指涉類目,進行了價值的光譜排序:真正「經國之大業」的是西伯演易,周旦制禮,次之是著論能夠「成一家言」,最末藉「唯干著論」的「唯」字,來婉嘆「融等」之文人,未竟「千載之功」卻徒然「已逝」.雖然〈論文〉的意義指歸如此,但縱觀其行文架構,論價值末流(文士的作品)者反占較長篇幅,這「勸百諷一」的矛盾,無非也流露出曹丕在權力論述之外的另一種所欲.這種所欲與所重相矛盾背離,構成〈論文〉的論述的兩面性,本文即從這個角度出發,重新觀察〈論文〉中對孔融的評鑒.一方面由對孔融的三十四字評語中爬梳出曹丕操作語言時埋下的政治意圖,另方面則從他所欲的傾向里,透過他所了解的孔融,去解讀曹丕對建安文學的認識與判斷,並且試圖廓清孔融的文學成就與地位.希冀藉由本文能在對《典論 論文》與孔融的研究上,提供一點點的補充與助益.關鍵詞:《典論 論文》,孔融,辭一般論者以為作於建安末葉的魏文帝之《典論 論文》,無疑為廣義的魏晉時期中一篇對於後代之文學與文學批評理論產生深遠影響的重要文獻.曹丕於篇始首言:「文人相輕,自古而然.」續而言「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於斯累,而作〈論文〉.」可知他作此文目的之一乃是要提出一套「審己度人」的論文原則,是以文中對建安當代文人進行品評,正為依此論文原則所展現的實際操作;細究曹丕言下之意,不免自認已可「免於斯累」了.雖他自許立於文章之君子的高度(一如劉卲《人物誌》中聖人之於各品人材),然而本文卻以為其對於孔融的評鑒之語,似乎仍有可再觀察斟酌之處.《典論 論文》之論七子,詳略不一:應瑒,劉楨各得四字,陳琳,阮瑀合為一句,對「七子之冠冕」的王粲,著論而不朽的徐幹,二人並論共得五十二字,但其中卻臚列二子八篇賦名共十六字;與六人相較,孔融一人即得三十四字,可謂偏重.曹丕以孔融為七子之首,恐怕與文學成就無關:融雖有「重名」,然非聲譽其文章;即以作品數量而言,融卒後魏文帝募其文章凡二十五篇,而王粲「著詩賦議論垂六十篇」,干,琳,瑀,瑒,楨則「咸著文賦數十篇」,孔融反可能是最少的.其次,徐幹著《中論》,成一家言,是魏文看重他一個主要原因,且丕所自重者乃《典論》與詩賦;然孔融卻「不能持論」,詩賦亦其非所長.第三,至於今存文獻唯《後漢書 孔融傳》載曹丕「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揚,班儔也」,其餘未見丕有溢美融之文章過於六子之語(「揚,班儔也」一語應是范曄襲自《典論 論文》,若言比類揚,班已屬至評,那稱王,徐二人「雖張,蔡不過」,亦為相當之詞.)由上觀之,無論從作品之量,曹丕所重文體或個人偏好而言,〈論文〉評鑒之特重孔融,似乎均缺令人信服的理由.或者曹丕另有其餘不可不然之情,也即孔融作品中實有蹊蹺,而令他不可不詳辨之.品評月旦就對像之特出異常處著眼,本即常態.那孔融引起曹丕另眼眷顧處何在 《典論 論文》評鑒孔融原文為下: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以至乎(《三國志 王粲傳》裴注引,《藝文類聚》無「以」字,「乎」字作「於」)雜以嘲戲,及其(《類聚》有「時有」二字)所善,揚,班(裴注多「之」字)儔也.「體氣」之義,歷來論者說法多端,多有訓「氣」為「風格」者,但〈論文〉後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似乎「體氣」一詞應以一連詞視之,不可分開解釋.曹丕「氣」的觀念,應是承繼兩漢以來氣化宇宙論說法,與《論衡》中「元氣」的說法不遠,是以解為「體稟自然之氣」較為合適,則「體氣」其義亦同.由體稟之元氣,精氣,轉化成不可力強而致的文氣,而人之稟受不同,是以(文)氣亦清濁有別;此證諸〈論文〉中理路,應無疑義.「高妙」是一抽象評價語,與《文心雕龍 風骨》言「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中之「異」,言雖不同而意少差,皆稱孔融稟氣「過人」一面.而曹丕之論則不僅指人更涉其文,是體稟之氣連至文氣的總評,《文心雕龍 才略》所謂「孔融氣盛於為筆」,更明顯指出二者具一致的特色.曹丕至此筆鋒一轉,開始指陳孔融所短,批評其「不能持論」,因為「理不勝辭」.丕本即強調「書論宜理」,論辯須持理服人,「夫辯者,求服人心也,非屈人口也」,徒逞辭令,只如劉卲《人物誌 材理》中所言「辭勝者,破正理以求異,求異則正失矣.」一般,論的價值即全失之矣.更何況孔融還雜以嘲戲,就更等而下之了.關於孔融這一缺失,劉勰於《文心雕龍》卷四〈論說〉篇中說法亦近.至此孔融文章之長短俱明,且與〈論文〉里前後理據論點榫合,似乎無可置疑了.其實就曹丕〈論文〉里揭舉的批評標準而言,其對孔融的針砭,是全然合理的.但若由系統外進行觀察,則有可再斟酌之處.首先是融「不能持論」之說.此句中「論」的意旨為何及使用了一全稱否定句兩點都值得注意.「論」字可作動,名詞二用,動詞為「論說」,「論難」,「論辯」之意,為名詞則可是指文體之「論」體,如「書論宜理」之「論」,亦可是指一般的「議論」,即俗謂的說理,能只憑口語而成說,亦能見諸文字而成篇,但卻不必然只存於「論」體之中.「持論」一詞,「論」應是動詞「持」的賓語,為名詞;檢查兩漢書,《三國志》「持論」一詞亦非少見,如:《漢書 東方朔傳》 「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漢書 孟喜傳》 「(趙)賓持論巧慧.」《漢書 瑕丘江公傳》 「(董)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漢書 敘傳》 「(班)嗣之行己持論如此.」《後漢書 崔駰傳》 「子真持論,感起昏俗.」《三國志 裴潛傳》裴注「(鍾)繇為人機捷,善持論,而(嚴)干訥口,臨時屈無以應.」《三國志 陸抗傳》裴注「(陸)雲亦善屬文,清新不及(陸)機,而口辯持論過之.」上述東方朔,趙賓,崔駰之例,「持論」究為口說或行文,難以明辨;陸雲一例,「口辯」與「持論」相對,似乎傾於文中論辯;仲舒與鍾繇之例,均為論辯場合,應指口辯;而班嗣例,檢其上文可知所稱「持論」者,是指一通書信內文的文詞.綜合上例,可見「持論」可指言說亦可為行文,且不限於「論」體行之;反之,上述三書數例中,竟無將「持論」專指為寫作「論」體者.許多學者以為〈論文〉里曹丕批評孔融不能持論,是指其不長於著論(體),參照以上用例,此說恐怕不能成立.況且曹丕稱徐幹作《中論》這類「論體」時,用的是「著論」,也可為一佐證.這樣說來曹丕使用全稱語句的「不能持論」所否定的,並非僅孔融的某些或全部的「論」體之文而已,而是泛指孔融作品中涉及論理的全部篇什了.曹丕先前批評徐幹「時有齊氣」之疵,隨後補上「然粲之匹也」,語氣顯得委婉且有寓褒於貶的效果;相較之下,批評孔融便見嚴峻得多.在曹丕之後的司馬彪於《續漢書》中指出:「(孔)融持論經理不及(邊)讓等,而逸才宏博過之.」,比諸曹氏強悍的語氣,後者態度則見多有保留了.然而孔融真不能持論嗎 〈崔琰傳〉裴注引的《續漢書》下言:「每朝會訪對,(融)輒為議主,諸卿大夫寄名而已.」與此相同的記載在《後漢書 孔融傳》中則雲:「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皆隸名而已.」由這兩段文獻,一則可看出孔融在建安初期的廷議中具有主導力,是為「議主」,諸卿大夫往往甘附驥尾.但這可能是由於融為天下名士,諸臣攝其重名,或者因其「辭勝」,餘士苦於辭窮.而范曄為廓清上述疑雲,索性強調融是「引正定議」,以理服人.其次,還可發現,從漢末魏初的「不能持論」,到晉司馬彪所謂「議主」,至宋范曄斷定為「引正定議」,孔融的持論能力似乎隨時推移而增強.《後漢書》孔融本傳里,蔚宗多錄融之奏議:論不宜加禮馬日磾,論肉刑,論宜隱劉表郊祀,論不宜脩二王四時之祭,姑不論是否全為持正之議,但卻可見融引古述禮,依理有據,並不皆為辭勝而已,更無所謂嘲戲之處.范氏或許有偏愛孔融之情,選擇史料時已去其理不勝辭者甚至是詭誕之議(如《意林》引傅玄《傅子》載論管陽秋食人事),但至少可證孔融並非不能持論者.《文選》所收《典論 論文》中,李善注「不能持論」條時曰:「《漢書》:『東方朔,枚皋不根持論.』」按原出處見《漢書 嚴助傳》,文作:「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至於「不根持論」,顏師古注:「論議委隨,不能持正,如樹木之無根柢也.」是說持論者立場搖擺,無法公正地就事論事,一如樹之無根.若說李善錯注,那試看吳質〈答魏太子牋〉中言:往者孝武之世……若東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論,即阮陳之儔也.其唯嚴助壽王,與聞政事.……至於司馬長卿稱疾避事,以著書為務,則徐生庶幾焉.季重明顯是以〈嚴助傳〉之故事來比擬阮徐諸子,以孝武之世比類建安之時.況吳質此文乃為答曹丕而作,作文者必預設受文者有相同的前理解,可以相信丕在作〈論文〉此句時應也是根據此則故事而來,而我們在理解〈論文〉對孔融的評語時,便不能不參照此原始典出的歷史語境.吳質喻中的孝武帝顯非指涉獻帝,而是魏國太子曹丕,一則恭維,一則揣逆丕之遠圖,但另方面也點出了諸子的處境:文學侍從之臣,不過一如「俳優」為上所畜.阮,陳二人為曹操記室,為軍國大事作章表書記,然而吳質亦稱二人不能持論,可見但有文辭,只能為朔,皋之比.參照上引兩漢書及《三國志》用例,「持論」可用於各式人物肯定其所長的正面語氣之中,而抱否定態度的「不能(根)持論」卻不多見,卻只見用於對朔,皋一般的類俳優文人.試想為人捉刀代筆,或以文辭迎合上意,怎能逕持己意而不「論議委隨」呢 如此似可看出「不能(根)持論,但以辭名」,是具有其歷史語境意義和指涉的慣用語.季重於此處直用出典原文,即襲引此一對朔,皋這一類近於俳優的文學侍從的刻板認知,這認知對阮陳等六子身分尚且合適,但曹丕卻於品評琳,瑀時舍之勿用,反以之指稱孔融:六子始終只為魏之家臣,融卻任漢室之二千石,少府,太中大夫.姑且不論引喻與事實合符與否,丕又言融文「雜以嘲戲」,而嘲戲本為俳優之本色當行,且為朔所擅長.以此看來,恐怕丕大有暗指孔融乃為東方朔一類文人的用意.不過曹丕如此作法應非為輕詆孔融文章,朔亦有文名,只不過其行徑氣類與東京以來對士人形象的要求大相牴牾.《漢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 贊曰〉言:楊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於眾庶,童兒牧豎莫不眩燿.而後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魏晉時記載孔融言行者,亦多取其「奇言怪語」,只不過是否親出融口或僅為好事者附著,則不得而知.而孔融之終遭棄市,郗慮,路粹所奏其之「奇言怪語」更列為罪狀之一.曹丕並非首將孔融暗比為朔者,試看曹操於融見殺後所下之令: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虛名,少於核實,見融浮豔,好作變異,眩其誑詐,不復察其亂俗也.以此令與上引〈東方朔傳 贊曰〉相較,孔融名過其實,其事浮淺,變異眩耀,與朔如出一轍.曹操以行事相類,曹丕由文辭擬喻,父子二人直將孔融視為朔之再世了.曹操疑懼孔融,如融奏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之內不封建諸侯,張璠《漢紀》譏融不知此時曹袁相爭,天下未定,此議乃「不識時務」.或許孔融未識權變,不知經理,但張說多少有維護曹操立場之嫌;然而范書對此事則直接點明「操疑(融)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是融既不黨於操,且為卿大夫間之「議主」,況又海內知名,操疑憚融終不能制,是可理解的.孔曹二人之政治目的並不相同,在建安初期,因曹操勤王,二人應有一段政治蜜月期;後來因「既見操雄詐漸著,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致乖迕.」彼此矛盾於是檯面化.曹操為清除政敵,必先打擊孔融「清名高才」的影響力,於是先有郗,路之奏,以奇言怪語附之,後藉宣令,終於形塑孔融以一無行文人的形象.〈論文〉中稱融文「雜以嘲戲」,後人多以孔融嘲啁曹操之數通書信為證,而范書已指出這是對操之野心「數不能堪」才發的.《文心雕龍 論說》言「孔融〈孝廉〉,但談嘲戲」,今〈孝廉〉論已佚,無法得知內容,但就題目而言,似與徐幹《中論》之〈考偽〉,〈譴交〉及葛洪《抱朴子》外篇之〈審舉〉,〈漢過〉相近,俱為諷剌批評東漢以來選舉人材之浮濫荒謬風氣的作品.不過可怪的是,干身不及大位,洪則是後代之議,前者無考選之權,後者生不及當時,立論批評自有下筆立場;然而孔融先為州郡後為九列,不僅擁辟召之任,事實上也舉選過多人,其中不乏當代名士材人,若思及制度有失,可研議改定,選人有失,亦能糾劾,似無發論以伸己意之必要;且選舉科目不止一項,為何單嘲孝廉 推測此文恐有針對特定人事而發的可能.巧合的是曹操正為孝廉出身,縱使此文非針對操而來,以操之多疑性格,只怕亦將以為戲己.若上述推論成立,則孔融的嘲戲之文似乎只對曹操而發.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與酒之關係〉中指出:孔融作文,喜用譏嘲的筆調,曹丕很不滿意他.孔融的文章現在傳的也很少,就他所有的看起來,我們可以瞧出他並不大對別人譏諷,只對曹操.魯迅的觀察將曹丕的態度與孔融只對曹操嘲譏二者連結,雖未明言其因果,但與上述論點頗有神合之處.如此回到〈論文〉對孔融的論語,其偏重孔融,特言不能持論云云,應非偶然.丕雖深愛融之文辭,但面對孔融實為政敵,且時發不利曹氏之政治圖謀的議論的事實,勢必要將孔融的形象和文學成就在歷史定位上做一番巧妙的調整,把孔融的文辭與論理能力,論題分開處理:言前者為「揚,班儔也」,後者量其質,考其程度,不過一如俳優之嘲戲.而東方朔的形象正是兼合二者,遂乃承襲《漢書》對朔的評語,言孔融不能持論,另方面也呼應了曹操在宣布孔融罪狀的令文中的用心.曹丕此舉實則間接地駁斥否定了孔融對曹操的譏諷,維護了「家王」尊嚴;掌權者實際握著歷史的詮釋權,《典論》後刻石頒世,一如經律,象徵了曹氏政權對孔融的詮釋有了最後的決議,拍板定案,再不可動搖.然而不可否認的,曹丕仍是肯定孔融,「揚,班儔也」可謂推崇備至.不過既然曹氏有打壓孔融之必要性,縱使融之文名才學再高,逕就透過政治力來詮釋或運用依其羽翼的文人進行污名化即可,何必先高列其名於七子之中,再大費周章地以隱晦其義的文辭加以輕詆呢 更何況是推崇若斯.筆者以為應有下列原因:一,曹丕以自身於道或文章之君子的立場,列融為七子,正可展現其親讎同視,無私浩蕩的襟懷.二,曹操數融罪狀之令的內容,要破除的是融的高士的社會形象,故強調其不孝;然而如此猶不能止操殺賢之謗.因自東京以下賦予人以「士」之令名的價值根源是來自於社會評議,與政治權力,國法並不相干,且後者亦不能凌駕其上.士之有行,無行是由士族與社會清議所定,而非由掌權者;反過來說,孔融為當世所重的是其士名而非文人的身分.曹丕於〈論文〉中並非恢復融被曹氏政權藉政治力所剝奪的士人名籍,反而稱他為自我認知中「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之類的文人.文辭高明並非士族與社會清議所重,即使譽其為揚,班再世,也不會增加無行孔融的社會地位,反而「文人」之孔融更將疏離模糊了「士人」之孔融,「通易,春秋」之孔融的面目.三,由〈論文〉尚氣(體氣,文氣)的理論來看,孔融的確符合此標準,曹丕若忠於自身理論,不可不提.四,在〈論文〉中,曹丕暗中透露了對孔融作品所呈顯的某一美感表現的偏愛,而證諸魏晉之後文學的美感表現傾向的發展,孔融的作品,確實是居於從後漢進入魏晉之際承先啟後的地位.關於上述第四點,仍須從曹丕對孔融的品評談起.在三十四字的評語中,到底孔融擅長何種文類,曹丕於此似乎留下一個懸疑.固然在對七子的評論中,丕並未針對各人所長文類全然彰明,但若參照他的〈與吳質書〉,可以綜合指出:粲長辭賦,干為其匹且能著論,琳章表殊健,瑀書記翩翩,德璉才學足以著書,公幹五言詩妙絕時人,卻獨缺孔融.曹丕言王,徐「雖張,蔡不過也」,是同於賦體上的表現做比較,同理以孔融方之揚雄,班固,也應是指比類者與被比類者之間必有相同之「所善」.再者比類對象既是揚,班二人連稱,也不可能分指孔融於甲文類的成就同於揚雄,而另於乙文類上與班固為儔,所以對揚,班二人各自稱雄而無交集的文類,則逕可排除.眾所周知揚,班同以賦作擅場,然而融未傳,亦未聞有賦體之作,且〈論文〉此段前文已先言王,徐長於賦,若融所善亦為此,何不並文比較 〈論文〉關於此點實令人費解.曹丕〈與吳質書〉中言王粲:「仲宣續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是說粲雖以辭賦見長,但作品卻有體弱的問題,不過至於他的傑作,仍可與古之作者比肩.此文與〈論文〉所言大致相同,只不過進一步指出粲的缺點所在;句中「至於所善」雖有引起歧義的可能,令人懷疑也許粲所善者是指其他文類,但參照〈論文〉發現這種歧義並不存在,「所」這個不定代名詞代替的仍是首句的賓語:辭賦.若僅鎖定整組句子之內各個小論點討論所針對的對象來看,上引原文可簡化為:大類(粲之辭賦)——大類中的一個次類(粲之體弱的辭賦)——大類中的另一個次類(粲之傑出的辭賦);再者,首句成為一結語式的命題,而兩個次類的分論是在解析,說明以及補充這個命題.若將大類/次類,命題/分論,原文三者結合排列,則作:大類(粲之辭賦),命題,「仲宣續自善於辭賦;」——大類中的次類(粲之體弱的辭賦),補充的分論,「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大類中的另一次類(粲之傑出的辭賦),說明解析的分論,「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曹丕似乎於論文時喜用這種句式,再配合上轉折的語氣來經營指涉的層次感及跌宕起伏的氣勢.這類句式也出現在〈論文〉中評王,徐的部分,只不過褒貶的次序相反:大類(王徐之辭賦),命題,「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大類中的次類(王徐之傑出的辭賦),說明解析的分論,「如粲之〈初征〉……,干之〈玄猿〉……,雖張,蔡不過也.」——大類中的另一次類(王徐之未佳的辭賦),補充的分論,「然於他文未能稱是.」二者句式幾乎雷同,且一整組句子評論的對象實具有大類/次類的關係.回頭看評孔融的部分,其論說的層次感與轉折跌宕的次序和〈與吳質書〉的例子相仿.若按照相同的句法分析則為:命題,「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補充的分論,「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以至乎雜以嘲戲.」——說明解析的分論,「及其所善,揚,班儔也.」如果再如上兩例將大類/次類的的區分放置於對等的地位,可以得知其大類應是指:孔融作品(或者是:孔融的具備體氣高妙這一特殊美感質地的作品);而第一個次類則指:具備這種美感質地且帶有持論性質的作品;第二個次類則為:具備這種美感質地的傑出作品.雖然如此仍無法得知融所善之文類,卻能由第一個次類中發現融的持論作品雖然理乏,卻仍不妨這種美感的呈現.然而持論之文,不外理與辭的結合,丕去除了理,所餘唯辭而已.由此可知,孔融所特有的美感質地是展現在辭的層面,並不同於其餘六人各有擅場之文類,曹丕眼中孔融之所善,是超越文類範疇,或者說是溶入諸多文類之中的一種構成元素.劉勰《文心雕龍》里論孔融作品者亦有多處,其中頗有可與上述相印證者.如卷三〈誄碑〉「孔融所創,有摹伯喈,〈張〉,〈陳〉兩文,辨給足采,亦其亞也.」以融為蔡邕之亞,觀同篇前文敘蔡邕之碑作,強調其「詞無擇言」,「清允」,「敘事該要」,「綴采雅澤」,「清辭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皆關注於文辭之呈現,尤重辭轉義巧的一面;至於「辨給足采」,與彼同義,皆無關乎「理」與「實」.卷四〈詔策〉言「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施.」稱其教文為「麗」,無非是於文辭而言,且「罕施」由實際操作面著眼,顯然這些教文並未符合「理」,「實」的要求.卷五〈章表〉「文舉之薦禰衡,氣揚采飛.」更將文采與氣連而並舉,雖彥和未明言「氣揚」,「采飛」二者是否具因果關係,但若由此理解卷十〈才略〉之「孔融氣盛於為筆」一語,可想知融之「筆」在辭采一面必不為弱.而卷三〈雜文〉所謂「藻溢乎辭,辭盈乎氣.」更可為文辭與文氣的內外層次關係做一註腳.綜上之論,可得劉勰看待孔融作品的二條線索:一是孔融作品之佳處乃偏向於辭的表現,而辭與理,實是可分別評鑒且各具價值的,這一寫作路線,前有蔡邕的碑作,並且孔融是顯然繼承了蔡邕.第二,辭與氣的關係緊密,辭氣一如文氣,體氣,皆是體稟於自然.彥和所謂「氣揚采飛」,「氣盛於為筆」,與曹丕所言之體氣高妙實有同工之處.體氣高妙既與辭之表現表裏相關,「高」者或者與「揚」,「盛」意近,「妙」者則無非是指「清辭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的特色.但若只具辭轉義巧,缺乏理正,當然以曹丕的標準而言是無法持論的;而若用之近於諧隱之體,做為譏諷之途,就不免要流於嘲戲了.「嘲戲」一詞,一般認為不過是譏嘲,開玩笑之意,但筆者以為曹丕用此可能別有用心.「嘲戲」一詞在曹丕之前恐不常見,十三經,先秦諸子,《史記》,兩漢書,《論衡》書內皆無別的用例,一般或曰嘲,或曰戲,並無連用者,似乎是曹丕所獨創.本來合意近之詞為連語亦無可怪,但偏偏隔句提到揚,班,郭紹虞即認為「揚,班」是代指揚雄的〈解嘲〉與班固的〈答賓戲〉,並稱這兩篇是「嘲戲」之作的上品.郭氏把「嘲戲」當成一種文類或次文類,言下之意是說孔融的某些持論之作夾雜了「嘲戲」這一類作品的寫法,而其中的傑出之作可與揚,班比美.這說法頗奇怪,一是忽視了「雜以嘲戲」一句含有貶意,怎會連接到可與揚,班的「傑出」的「嘲戲」作品為儔;二是至少在六朝之前似乎很少有以「嘲戲」一詞來稱〈解嘲〉,〈答賓戲〉一類的作品,如《文選》稱之為「設論」,《文心雕龍》則視為「雜文」體中〈答客問〉一類的文類;第三,檢諸孔融今傳作品,並無這一類的篇章,連夾雜其體的都沒有,若說已佚,亦未聞前人提及.不過郭氏由嘲戲聯想到〈解嘲〉,〈答賓戲〉,或許是正確的,因為既有可能是曹丕自創此詞,其構想便極可能是要用嘲戲來與下文的揚,班連接,也許是一單純的行文過渡或是真正具有意義之隱寓.然而,以嘲戲來代稱此種文類並不恰當,因嘲,戲僅是此類作品裡用來引起正文的設問一式的引子而已,一流的作品中固然問題要提得漂亮,但回答的部分才為正文,方是作者立意,馳騁思緒文辭之所在.如〈解嘲〉著力部分在於「解」,而〈答賓戲〉則在於「答」.所以這類作品是可以區分為兩部分來看待,評論的.如陸雲〈與兄平原書〉第十九首:「〈幽通〉,〈賓戲〉之徒自難作;賓戲,客難可為耳,答之甚未易,東方士所不得全其高名,頗有答極.」則將戲,難部分與答分別,且點出此類篇章的難為之處在於答之未易.私意以為曹丕特為此詞,一方面有指孔融為文輕脫之意.另一方面即是以嘲戲來指涉此類作品的設問部分,因這類作品的命意設計,皆是藉代表俗世凡知的識見不明之士問難志士,而志士方才被動「發憤以表志」,曹丕直指孔融作嘲戲之文,則有責其一如俗士,為難賢者之意;反過來說,賢者意指為誰,即不言可喻了.其三,單純從以文論文角度出發,藉由嘲戲一詞正可連接下文之揚,班,也即憑此來說明孔融可與揚,班比肩者究竟為何.《文心雕龍 雜文》中討論了三種文類:「客問」,「七」體,「連珠」,而謂此三者為「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其實這三者都可算是賦之枝派,屬於賦的大類中的一支.尤其是「客問」一類,其假設主客問答的體制,能看出與賦之相同源流,即口頭說唱的影子,但前者較趨於散化,音韻的考量不明顯,似乎更偏於「辭說」.巧辭辯說乃是辭賦起始源頭,揚,班必善於此道,〈解嘲〉,〈答賓戲〉則是具體展現.孔融在辭的表現上有過人者,實與揚,班同道.辭賦之「辭」,不同於楚辭之「辭」,而是保留,指涉了賦的源頭,故不成為一式文類;相反地,這種巧辭辯說的蹤影,亦不止存於辭賦之中,反而滲入了論說奏議書表等各式文類,或者仍停留在口頭辯難之中,成為其中一種結構或藝術手法的元素.曹丕不從文類區別上去評鑒孔融,反是「深愛融文辭」,當是根據這個原因.另外巧辭辯說應用的彈性既大,而各別作者憑藉不同的體稟之氣表現出的美感質地也不同,孔融其氣是「高妙」,因長於「辭轉義巧」,曹丕以為不適於持論這種應用模式,故用列舉的方法排除,言下之意,並不是認為孔融於「論」體之外的其餘文類皆為所長.此外,要能巧辭善辯,辭轉不窮,多識名物掌故,能廣引博徵是必要條件.是以辭賦中之大賦,被喻為「博物之書」,而辭賦作者多有博物之稱.《後漢書》本傳稱孔融「性好學,博覽多該涉」,《三國志 陳矯傳》言:「博聞彊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可見融之博聞已為其當世所共允,已具備長於辭說的先決條件.孔融這種巧辭善辯,辭轉義巧的展現,上承揚雄,班固,蔡邕而來,憑藉其高妙,奇逸的體氣,在建安時期展現出卓犖獨特,引領風騷的美感質地.孔融雖然不長於賦作,五言詩,未能和建安時期文士在當代競逐的文類上一較短長,但是他的「辭」,實居此一寫作傳統由後漢進入魏晉時期的重要樞紐地位,事實上影響了魏晉以下的文學傾向,而曹丕應是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至於孔融作品的此一特色對於魏晉以後文學的影響為何 私意推想主要有二:其一,是開魏晉以下名士清談之先聲.清談實際上亦是一種巧辭善辯的口頭文學,名士清言的內容不僅止於哲學,更多涉及了史實,人物,掌故,異聞之類「博物」的層面,間亦雜以嘲戲諧謔,追求的是文辭的「清」,「逸」,「巧」,「高妙」,孔融文辭具有此類的美感質地,加上其海內知名的高明之士的身分,實已於建安時期暗啟了名士清談的先河.觀察他在和新興的潁川士族中的陳群論汝,潁人物優劣,與荀愔論聖人優劣,同禰衡的對談,以及觴飲貌似蔡邕的虎賁士之言語,實際上已具竹下清言的影子.其二,是這類文辭往往非為「理」而發,也非為經理治世之「事」,「文教麗而罕施」,「辭氣儒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正可表現此一特性,即是說漂亮的空話,而辭甚辯,卻是為辯而辯,如前述之〈汝,潁優劣論〉即是顯例.這種「戲豫」的態度,和魏晉名士之辭如出一轍,對後來的「文豔用寡」現象的影響,不可忽視.曹丕的《典論》於明帝太和四年(230)刻石立碑,以子書而享有經律的地位,充滿了政治力的斧鑿痕迹.不過相對地,這也暗示了《典論》本身即是一含有政治意圖與運作的權力之書.早有學者指出其中〈論文〉一篇,與曹丕爭奪世子之位的權力圖謀二者習習相關.如此,〈論文〉之定位孔融,除去辭章文藝的角度,曹丕藉寥寥數語所精確描摹的,更是他內心之中的權力圖像.語言本即權力運作的手段之一,誠可信乎.然而〈論文〉一篇於文學批評與文學理論的重要性亦是不言可喻,由曹丕眼中俯瞰,在建安時期文學除卻蓬勃的詩賦盛景外,孔融自是標識著另一股從東京以來不可忽視的文學脈流.綜觀他對孔融所下的三十四字評語,實則充分展現了這種政治與文章相關的兩面性.曹丕一者能「觀乎人文」,為文章一道的聖人,一者又為俗世之君王,這無非是對兩漢以來的「聖王」形象,做了具體的逼近.不過孔融今傳作品苦少,上述由曹丕《典論 論文》評鑒所引發的諸多臆測,只怕疏漏實多,理據不足,難以稱為確論,僅能算是筆者私下對孔融作品的幾個觀察與大膽推論而已.本文所引據之曹丕《典論 論文》見李善注,《文選》(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卷五十二〈論二〉,頁2270-2.見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台北:台灣開明書店,1985;以下簡稱《文心雕龍》),卷十〈才略〉,頁5a.見楊家駱,《新校本後漢書並附編十三種》(台北:鼎文書局,1999;以下簡稱《後漢書》),卷七十〈孔融傳〉,頁2263.同上注,頁2279.分見盧弼,《三國志集解》(台北:藝文印書館,1972;以下簡稱《三國志》),卷二十一〈王粲傳〉,頁533;及同卷〈王粲傳附徐幹陳琳阮瑀應瑒劉楨傳〉,頁537.前書,卷二〈文紀〉裴注引《魏書》,頁120:「故論撰所著《典論》,詩,賦,蓋百餘篇,集諸儒於肅城門內,講論大義,侃侃無倦.」又引胡沖《吳歷》,頁120-1:「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可見魏文自重者為《典論》及詩,賦.以上引語出處,皆同注4.異文出處見《三國志》,卷二十一〈王粲傳附徐幹陳琳阮瑀應瑒劉楨傳〉裴注引《典論》,頁537;歐陽詢,《藝文類聚》(香港:中華書局,1973),卷五十六〈雜文部二 賦〉所錄《典論》,頁1017.綜合二書異文,與《文選》中所錄文句相較,在語意層面上差別有限,對本文以下進行的討論並不構成影響,此處引列,乃備參考之用.《文心雕龍》,卷六〈風骨〉,頁13b.同注2,頁4b.見徐幹,《中論》(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卷上〈覈辯〉,頁30a-b.見陳喬楚,《人物誌今注今譯》(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2),上卷〈材理〉,頁108.《文心雕龍》,卷四〈論說〉,頁29b-30a:「孔融〈孝廉〉,但談嘲戲;……言不持正,論如其已.」然而彥和特舉〈孝廉〉一論而言,並不像曹丕使用全稱的否定句(以「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而言是全稱語,至於「雜以嘲戲」當然是特稱語),由語意層次的涵蓋範圍和因果法則推究,曹丕所言孔融「雜以嘲戲」應是造成他「不能持論」的肇因之一或者說一種外在表象,而彥和則似乎認為孔融「言不持正」乃導因於「但談嘲戲」.這一差別是否意味彥和其實以為孔融的論不持正僅是一殊相,並非如曹丕所指之共相,實難判定,但可做為下文所進行的討論之參考.引例分見:楊家駱,《新校本漢書並附編二種》(台北:鼎文書局,1997;以下簡稱《漢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 贊曰〉,頁2873;卷八十八〈儒林傳 孟喜傳〉,頁3599;同卷〈儒林傳 瑕丘江公傳〉,頁3617;卷一百上〈敘傳〉,頁4206;《後漢書》,卷五十二〈崔駰傳 贊曰〉,頁1733;《三國志》,卷二十三〈裴潛傳〉裴注引《魏略》,頁594;卷五十八〈陸遜傳附陸抗傳〉裴注引《機雲別傳》,頁1109..見《三國志》,卷十二〈崔琰傳〉裴注引《續漢書》,頁373.同注3,頁2264.這點可與注13對照來看,從建安末直到南朝,似乎對孔融之「持論」的評價,有一由負面趨向和緩,甚至翻轉的明顯趨勢.見《文心雕龍》,卷十〈程器〉注3,頁18b.見《漢書》,卷六十四上〈嚴助傳〉,頁2775.同上注,頁2276.見《文選》,卷四十〈牋〉,頁1825-6.《論文 論文》文末曰:「融等已逝,唯干著論,成一定言.」,據《三國志 王粲傳》頁533:「(粲)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頁537:「瑀以十七年卒,干,琳,瑒,楨二十二年卒.」可知〈論文〉成篇必不晚於建安二十二年(217).又注6提及《三國志 文紀》裴注引《魏書》所錄曹丕〈與大理王朗書〉中已言:「所著《典論》,詩賦,蓋百餘篇.」,查《三國志》卷十三〈王朗傳〉,頁402,朗於曹丕即魏王位時(延康元年,220)即由大理遷御史大夫,可知〈論文〉成篇不早於此年.此期間正是曹丕為東宮之時,雖無法確認〈論文〉與〈答魏太子牋〉何者為早,但相距應不逾三年之間.此時二人書信來往,所用辭彙典故及涉及之內容,多有相類之處,推想二人對同一辭彙,典故及其喻意,在溝通過程中必具相近的理解.《漢書》,頁2873-4.《三國志》,卷十二〈崔琰傳〉裴注引《魏氏春秋》,頁375.見上注同卷,裴注引張璠《漢紀》,頁374.同注3,頁2272.見孔融〈六言〉三首,〈與王朗書〉,〈論盛孝章書〉,皆稱許曹操明德,急王室之難,以周公許之,此恐非融之虛情,應是前後對曹操的認知不同所致.論者有謂〈六言〉三首為偽作,乃是以後事否定前情,證據薄弱,應不足信.同注26.見注13.見魯迅,《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第三卷《而已集》,頁505.同注24,曹操令文續言:「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以為父母與人無親,譬若 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饑饉,而父不肖,寧贍活餘人.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如《三國志》卷五十七〈虞翻傳〉,頁1081,載孫權酒後欲殺翻,劉基諫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士名之生,社會品評標準在於門望,學行及是否孝友,重信,博施好義,能否急人之難等,與其人的政治能力,立場並無關係.如《三國志》卷六十一〈潘濬傳〉裴注引《吳書》,頁1133,載濬殺不奉軍法的中郎將徐宗,因宗為有名士,而濬尚須與來自於外界的「私議」對抗.況孔融為海內知名之士,是以曹操雖因政爭而殺融,卻須以不孝亂俗的罪名強調融乃是違反了士之標準,向天下之人交代.更甚者,操下此令所宣示的對象乃是「諸軍將校掾屬」,向自己的私人武力部屬尚須如此宣示,更可知此社會品評標準入人心之深且廣.見《文選》,卷四十二〈書中〉所錄曹丕〈與吳質書〉,頁1897.同上注.曹丕既然稱許王粲的辭賦「張,蔡不過」,如果此處反而以「體弱不足起其文」來否定他的辭賦表現,進而肯定王粲在別種文類上的成就,實是自相矛盾.同樣地,《典論 論文》的「然於他文未能稱是」一語中的「文」,也會引起這種指涉歧義的情形.對此,除了可以上述推論來佐證,「他文」之「文」仍是指「辭賦」,而非另指他種文類外,請參考朱曉海先生〈清理「齊氣」說〉,《台大中文學報》第九期(1997年6月),頁189-90,對此的分析.見《文心雕龍》,頁14b,原文作:「自後漢以來,碑碣雲起.才鋒所斷,莫高蔡邕.觀楊賜之碑,骨鯁訓典;〈陳〉,〈郭〉二文,詞無擇言.周(應作「胡」)乎眾碑,莫非清允.其敘事也該而要,其綴采也雅而澤.清辭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察其為才,自然而至.」曹氏政權曾立碑禁,原因之一在於碑文多「不實」;而蔡邕作碑甚多,更有為一人而立數碑者,故於清允該要雅澤這些對碑文習見的標準之外,更重辭之「轉」及義之「巧」,「出」,而立碑莫不為褒揚喪者,「實」在此兩重因素下,自非為要.蔡邕自稱從來所為碑文,唯不愧於〈陳〉,〈郭〉二文,其餘之「不實」,可見一斑.但邕在「轉」及「巧」,「出」方面的展現,實則成為魏晉以下作文的美學標準,影響甚大.見《文心雕龍》,頁51b.前書,頁10a.前書,頁40b.辭與氣的層次關係,並非本文所討論的重點,簡言之,二者非對立的二元,如形式與內容之類的關係,反之,氣乃體稟自然者,發為辭語音聲,則為辭氣,語氣,音氣,聲氣,是以辭與氣的關係,猶如文氣與體氣,乃本諸一體的諸多面向.見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台北:木鐸出版社,1981),上冊所收曹丕《典論 論文》之「揚班」條注,頁128.見陸雲,《陸士龍集》(台北:台灣中華書局,1977),卷八〈與平原書〉.見《文心雕龍》,卷三〈雜文〉,頁41b.同上注,頁41a.關於辭賦的起源,朱曉海先生有詳盡的發明,請參見朱著〈「靈均餘影」覆議〉,《清華學報》新三十卷第四期(2000年12月)及〈賦源平章只隅〉,《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3卷1期(1998年3月).見《三國志》,卷十一〈國淵傳〉,頁349:「二京賦,博物之書也.」如《漢書》,卷一百下〈敘傳〉,頁4255,稱司馬相如「文豔用寡,子虛烏有,寓言淫麗,托風終始,多識博物,有可觀採.」;另吳士鑒,劉承干,《晉書斠注》(台北:藝文印書館,1972),卷九十二〈文苑傳 左思傳〉,頁1553,引劉逵稱左思〈三都賦〉:「至若此賦,擬議數家,傅辭會義,抑多精緻,非夫研覈者不能練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統其異.」同注3,頁2262.見《三國志》,卷二十二〈陳矯傳〉,頁572.見《三國志》,卷十二〈崔琰傳〉裴注引司馬彪《九州春秋》,頁3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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