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家們的裝幀藝術

【周四書話】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文藝圈中寫得一手好文章的藝術家不在少數,許多大名鼎鼎的文學家也做得一手好設計,他們在寫作與出版之餘,還具備成為設計師的才華與潛質,這樣的行為在今天各專業領域邊界清晰的語境下被稱為「跨界」。在現代知識分子的出版設計中,既可見其國際視野之開闊,又可見其傳統文化積澱之深厚。魯迅、聞一多、邵洵美、張愛玲等人便曾參與書籍設計,進行過多方向的嘗試。

魯迅對20世紀上半葉中國文藝的發展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作家馮驥才認為魯迅很重視書的整體形態與美感,他多次親手設計書籍封面,結合圖書內容選取合宜的紙張、印刷工藝與裝幀風格。魯迅的封面設計有對中國傳統元素的現代應用,如《桃色的雲》(1923年)封面上由人物與雲氣紋組成的裝飾帶,便以魯迅醉心收藏的漢畫像磚拓片為靈感;《心的探險》(1926年)目錄後註明「魯迅掠取六朝人墓門畫像作書面」,在青灰色封面上描繪深棕色圖案與書名,表現騰飛雀躍的群魔戲獸圖,靈動、韻致而古樸。西方現代藝術思潮對魯迅的書籍設計也頗有影響,他在1933年為《蕭伯納在上海》一書設計封面時,受構成主義拼貼手法的啟發,剪切當時各式報刊登載的關於蕭伯納來華的新聞,用深紅色油墨製作單色印刷的封面背景,上面加印黑色書名與蕭伯納線描頭像,生動地表現了當時中國文壇熱議蕭伯納的場面。這些封面都通過強烈的明暗對比,體現魯迅將藝術與社會使命相結合的主張。

象徵主義與唯美主義的藝術思潮在20世紀初的上海曾引起很大反響,聞一多、邵洵美、葉靈鳳、李金髮等人在文學創作以及相伴而生的書籍裝幀、插圖設計等領域進行了本土化的實踐。聞一多也在書籍設計上多有佳構,從他早年給《清華年刊》畫的黑白插畫中可見英國藝術家比亞茲萊對當時文藝界的廣泛影響。聞一多將他對黑色的偏愛融入書籍與插畫設計之中,多表現出強烈的對比關係。他自己的詩集《死水》便採用黑色封面。據聞立鵬回憶,「封面與封底選用了不發光的黑色重磅紙,書面上方三分之二處貼上小小的金色籤條,書寫著書名與作者。整部書籍以重磅厚紙印製,書頁以濃黑的油墨印刷」;聞一多為徐志摩的《巴黎的鱗爪》設計封面,也以黑色作底,將紅唇、眼睛、女性腿部特寫等圖形以拼貼的方式點綴於濃黑底色之上,以呼應「鱗爪」之書名,生動地表現巴黎留給中國詩人的印象:摩登都市中誘惑與危險並存。1931年為徐志摩詩集《猛虎集》設計封面,採用棕黃底色,用簡樸遒勁的寫意橫線鋪排出虎皮斑紋的蒼莽意象,將中國筆墨與現代主義融為一體。聞一多認為封面設計應與「本書內容有連屬的或象徵的意義」,從他的設計中可見這一理念的親身實踐。

邵洵美在英國留學回國後,創辦了金屋書店、時代圖書公司等出版機構,金屋書店出版的《金屋月刊》便體現了唯美主義的影響,模仿英國《黃面志》(TheYellowBook)的裝飾風格,只是《金屋月刊》的封面沒有比亞茲萊風格的插圖,黃色封面上只有簡潔的文字,封底則刊印葉靈鳳繪製的插畫廣告,以呼應唯美主義的藝術主張。

張愛玲也曾參與了自己小說集的封面和插畫設計,從中既能窺見當時上海商業美術對這位女作家的影響,又展現了其獨特的女性氣質。張愛玲在《天才夢》中談到自己對色彩、音符和字眼極度敏感,她為《傳奇》第一版封面選用最喜愛的藍綠色底子,書名與作者名則用黑色隸書字,在書攤上有鬧中取靜的震懾之感,她在《〈傳奇〉再版序》中寫道:「我要用我最喜歡的藍綠的封面給報攤子上開一扇夜藍的小窗戶,人們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熱鬧。」再版則選用好友炎櫻的草稿臨摹成封面,並以「古綢緞上盤了深色雲頭」「黑壓壓湧起了一個潮頭」以及用月亮、玉環等意象來表現書中的人物關係。《傳奇》出增訂本時又請炎櫻設計了新封面,張愛玲借用晚清畫報中的仕女圖來表現日常化的傳統女性生活,右上角突兀地以簡線筆法塗繪一個現代女性鬼魂般的側影,向下張望的姿態反映現代目光對傳統女性生活的好奇與窺視,正如張愛玲的初版題記所說,「在傳奇里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

透過書籍設計這個小窗口,我們可以窺見現代文藝的大氣象。在20世紀上半葉動蕩的時局之下,文藝界對各專業領域之間的界限並未十分在意,而是由著自身興趣之所至,參與到各式各樣的設計活動之中。在這些與歐洲新藝術運動的整體藝術觀念遙相呼應的設計實踐中,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壁壘被打破,傳統與現代相互融合,促成異彩紛呈的文藝景觀。

(作者:張馥玫,系北京印刷學院講師)


推薦閱讀:

《熱烈至死》
【表態課堂】錶盤上的藝術——琺琅表之我見
藝視角 | 冷軍罕見的國畫,驚艷至極!
圖說:2018都江堰壹街區風箏節之最
男女通吃的天界種馬——宙斯情史

TAG:藝術 | 文學 | 文學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