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九·灤陽續錄一【白話譯文】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九·灤陽續錄一【白話譯文】

(轉自新浪博客:彌勒內院看門人)(2011-05-12 20: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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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傳統文化 分類: 外院文集

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復著書之志,惟時作雜記,聊以消閑。《灤陽消夏錄》等四種,皆弄筆遣日者也。年來並此懶為,或時有異聞,偶題片紙;或忽憶舊事,擬補前編。又率不甚收拾,如雲煙之過眼,故久未成書。今歲五月,扈從灤陽。退直之餘,晝長多暇,乃連綴成書命曰《灤陽續錄》。繕寫既完,因題數語,以志緣起。若夫立言之意,則前四書之序詳矣。茲不復衍焉。嘉慶戊午七夕後三日,觀弈道人書於禮部直廬,時年七十有五。

如同日已西斜、景入桑榆一樣,我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再沒有著書的興緻了,只是時常作點雜記,藉以消閑解悶。《灤陽消夏錄》等四本書,都屬於隨意拈筆的消閑之作。近年來,連這也懶得作了,有時聽到點奇聞異事,偶然寫到一張紙片上;有時忽然想起往事,打算補綴前編。可又往往輕率地不注意整理,變為過眼雲煙,所以久久沒能成書。今年五月,我陪皇上到灤陽,值班之餘,白天有很多閑暇,於是串連起來編成了書,命名為《灤陽續錄》。寫完之後,順便題寫幾句話,作為說明。至於寫此類東西的本意,前四本書的序言已經說得很詳細了,這裡不再贅述。嘉慶戊午年七夕後三天,觀弈道人寫於禮部值班室,時年七十五歲。

揣骨相術

嘉慶戊午五月,余扈從灤陽。將行之前,趙鹿泉前輩云:有瞽者郝生,主彭芸楣參知家,以揣骨游士大夫間,語多奇驗。惟揣胡祭酒長齡,知其四品,不知其狀元耳。在江湖術士中,其藝差精。郝自稱河間人。余詢鄉里無知者,殆久游於外歟?郝又稱其師乃一僧,操術彌高,與人接一兩言,即知其官祿;久住深山,立意不出。其事太神,則余不敢信矣。 案相人之法,見於《左傳》,其書漢志亦著錄;惟太素脈、揣骨二家,前古未聞。太素脈至北宋始出,其授受淵源,皆支離附會,依託顯然。余於《四庫全書總目》己詳論之。揣骨亦莫明所自起。考《太平廣記》一百三十六引《三國·典略》稱:北齊神武與劉貴、賈智等射獵,遇盲嫗,遍捫諸人,雲並富貴;及捫神武,雲皆由此人。似此術南北朝已有。又《定命錄》稱:天寶十四載,東陽縣瞽者馬生,捏趙自勤頭骨,知其官祿。劉公《嘉話錄》稱:貞元末,有相骨山人,瞽雙目。人求相,以手捫之,必知貴賤。《劇談錄》稱:開成中,有龍複本者,無目,善聽聲揣者,是此術至唐乃盛行也。流傳既古,當有所受。故一知半解,往往或中,較太素脈稍有據耳。

嘉慶三年五月,我隨從護駕去灤陽。將出發前,趙鹿泉前輩說:有一位盲人郝生,寓居在彭芸楣參知政事的家裡,以揣骨相術交遊於士大夫之間,推算大多出奇的靈驗、惟有揣摸胡長齡祭酒時,只知道他官至四品,卻不知道他出身於狀元。在江湖術士中,郝生的技藝可說是相當精湛了。郝生自稱是河間人。我詢問同鄉里人,卻無人知道他,大概是他長期出遊在外的緣故吧?郝生又自稱他的師傅是一位僧人,技藝更加高超,只要與別人交談一兩句話,就能知道那人的官祿。他長期住在深山中,決意不出山。這種事太玄乎,我不敢相信。按給人看相的技藝,見於《左傳》,有關著作《漢書·藝文志》也有著錄;惟有太素脈、揣骨兩家,上古時期未聽說有過。太素脈到北宋才出現,它的授受淵源都支離附會,依託的痕迹非常明顯。對此,我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已詳加論述。揣骨相術,也不知起於何時。考《太平廣記》卷一百三十六引《三國·典略》稱:北齊神武帝高歡與劉貴、賈智等人射獵,遇到一位盲人老太。那位盲人老太摸遍每個人,說他們將來都會富貴;等到摸過高歡之後,說他們的富貴都由高歡而來。似乎揣骨相術,南北朝時已出現。又《定命錄》稱:唐天寶十四載,東陽縣盲人馬生,捏趙自勤的頭骨,就知道他的官祿。《劉公嘉話錄》稱:唐貞元末年,有一位相骨山人,雙目失明。有人來求他相命,他用手去摸一遍,必定能知道那人的貴賤。《劇談錄》稱:唐開成年間,有一位叫龍複本的人,沒有眼睛,擅長聽辨聲音和揣摸骨相。可見,揣骨相術到唐代已開始盛行了。流傳久遠,必定有所授受。因而,一知半解,往往能夠言中,比起太素脈來也稍微有所依據罷了。

二郎神廟

試謀英勇公阿公(文成公之子,襲封)言:燈市口東有二郎神廟。其廟面西,而曉日初出,輒有金光射室中,似乎返照。其鄰屋則不然,莫喻其故。或曰:「是廟基址與中和殿東西相直,殿上火珠(宮殿金頂,古謂之火珠。唐崔曙有明堂火珠詩是也)映日回光耳。」其或然歟?

誠謀英勇公阿公(文成公的兒子,世襲封號)說:北京燈市口東邊有一座二郎神廟。這座廟坐東朝西,但早晨太陽一出來,便有金光射進屋裡,好像是陽光回照。與廟相鄰的房子就沒有這種金光,不知什麼原因。有人說:「這座廟址與中和殿東西對稱,中和殿上有火珠(宮殿金頂,古代稱為「火珠」。唐代崔曙有一首《明堂火珠詩》,指的就是這個)將陽光反射到廟裡。」也許是這樣吧?

有身無頭人

阿公偶問余刑天干戚事,余舉《山海經》以對。阿公曰:「君勿謂古記荒唐,是誠有也。昔科爾沁台吉達爾瑪達都嘗獵於漠北深山,遇一鹿負箭而奔,因引弧殪之。方欲收取,忽一騎馳而至,鞍上人有身無首,其目在兩乳,其口在臍,語啁哳自臍出。雖不可辨,然觀其手所指畫,似言鹿其所射,不應奪之也。從騎皆震懾失次,台吉素有膽,亦指畫示以彼射未仆,此射乃獲,當剖而均分。其人會意,亦似首肯,竟持半鹿而去。不知其是何部族,居於何地。據其形狀,豈非刑天之遺類歟!天下之大,何所不有,儒者自拘於見聞耳。」 案《史記》稱:《山海經》、《禹本紀》所有怪物,余不敢信。是其書本在漢以前。《列子》稱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其言必有所受,持後人不免附益又竄亂之,故往往悠謬太甚,且雜以秦漢之地名,分別觀之,可矣。必謂本依附《天問》作《山海經》,不應引《山海經》反注《天問》,則太過也。

有一次,阿公偶然問我們刑天舞干戚的事情,我就舉出《山海經》中的記載來回答他。阿公聽後說:「你不要認為古代的記載是荒唐的,這是確有其事的。以前科爾沁台吉達爾瑪達都到深山裡去打獵,碰到一隻中箭的鹿在逃命,就趁機挽弓射死了那頭鹿。他正想把鹿抬走,忽然有一騎飛馳而來。馬上的人有身子沒有頭,更怪的是眼睛長在兩個乳頭處,嘴長在肚臍眼處,說話時聲音就吱吱地從臍眼裡發出來。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看他的手勢,好像說鹿是他射的,不應該奪走他的,隨從們都嚇得不知所措,台吉一向膽大,就同樣比劃著說你射了沒死,是我補了一箭,它才死,我倆應該對半分。那人竟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像同意了,竟帶著半隻鹿走了。不知那人是什麼部族,住在什麼對方。看他的模樣,難道不是刑天的後裔嗎?天地廣大無比,無所不有,而儒生們則太局限於自己的所見所聞了。」按《史記》中說:《山海經》、《禹本紀》中的所有怪物,我都是不太相信的。因為這些書出現在漢代之前。《列子》中說:大禹四處奔走時看到過這些怪物,伯益知道這些怪物並給它們起了名字,夷堅聽說後便把它們記了下來。這種說法肯定是有依據的。只是後人難免會有所增補,並加以刪改,所以往往有很多的錯誤;其中還夾雜著秦漢時代的地名,如果能夠把這些錯誤加以甄別來讀就很好了。如果堅持認為《山海經》是依據《楚辭·天問》寫出來的,就不應當引用《山海經》來注釋《天問》,那就有點太過份了。

鬼之形狀

胡中丞太初、羅山人兩峰,皆能視鬼。恆閣學蘭台,亦能見之,但不能常見耳。戊午五月,在避暑山莊直廬,偶然話及。蘭台言:鬼之形狀仍如人,惟目直視。衣紋則似片片掛身上,而束之下垂,與人稍殊。質如煙霧,望之依稀似人影。側視之,全體皆見;正視之,則似半身入牆中,半身凸出。其色或黑或蒼,去人恆在一二丈外,不敢逼近。偶猝不及避,則或瑟縮匿牆隅,或隱入坎井,人過乃徐徐出。蓋燈昏月黑、日暮雲陰,往往遇之,不為訝也。所言與胡、羅二君略相類,而形狀較詳。知幽明之理,不過如斯。其或黑式蒼者,鬼本生人之餘氣,漸久漸散,以至於無。故《左傳》稱新鬼大,故鬼小。殆由氣有厚薄,斯色有濃淡歟?

中丞胡太初和山人羅兩峰,都能看見鬼。學士恆蘭台能看見,但不能常見。嘉慶三年五月,我去避暑山莊值夜的地方,偶然談及鬼。蘭台說鬼的形狀還像人,只是眼睛直視,穿的衣服則似一片片都掛在身上,然後束在身上下垂著,和人不大一樣。鬼的體質像煙霧,看起來依稀像人影。從側面看能看見全部,從正面看則像半身隱在牆裡,半身凸出來。鬼的顏色有黑的有灰白的,距離人常在一二丈以外,不敢靠近人。偶然躲避不及,則或者瑟縮地躲在牆角,或者藏進坎井裡,人走過去之後才慢慢地出來。在燈昏月黑、黃昏天陰之時,常常能見到鬼,這沒什麼奇怪的。他說的和胡、羅兩人說的差不多,只是談鬼的形狀更詳細些。可知陰間陽間的情況,不過如此。鬼有黑色的有灰白色的,那是因為鬼本來是活人剩餘的氣息,時間長了便漸漸消散,以至於完全消失。所以《左傳》中說新鬼大,舊鬼小。這也許是由於氣有厚有薄,它的顏色也有濃有淡之故吧?

晴天見龍

蘭台又言:嘗晴晝仰視,見一龍自西而東,頭角略與畫圖同,惟四足開張,搖撼如一舟之鼓四楫;尾扁而闊,至末漸纖,在似蛇似魚之間;腹下正白如匹練。夫陰雨見龍,或露首尾鱗爪耳,未有天無纖翳,不風不雨,不電不雷,視之如此其明者。錄之亦足資博物也。

恆蘭台又說:他曾經在一個晴朗的白天朝天空仰望,看見一條龍從西邊往東邊飛來,龍的頭角與畫圖描繪的大致相同,惟有四腳張開,飛行時就像一隻船上的四根槳在划動。它的尾巴扁平寬闊,到末梢逐漸變細,既像蛇尾又像魚尾。它的腹部潔白如練。陰雨天出現龍,也不過是顯露首尾鱗爪而已,從未聽說過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無風無雨,無電無雷,能如此清晰地看見龍的。記錄這段話,也足以增廣見聞。

冥使拘人

  趙鹿泉前輩言:孫虛船先生未第時,館於某家。主人之母適病危。館童具晚餐至。以有他事,尚未食,命置別室几上。倏見一白衣人入室內,方恍惚錯愕,又一黑衣短人逡巡入。先生入室尋視,則二人方相對大嚼。厲聲叱之。白衣者遁去,黑衣者以先生當門,不得出,匿於牆隅。先生乃坐於戶外觀其變。俄主人踉蹌出,曰:「頃病者作鬼語,稱冥使奉牒來拘。其一為先生所扼,不得出。恐誤程限,使亡人獲大咎。未審真偽,故出視之。」先生乃移坐他處,彷彿見黑衣短人狼狽去,而內寢哭聲如沸矣。先生篤實君子,一生未嘗有妄語,此事當實有也。惟是陰律至嚴。神聽至聰,而攝魂吏卒不免攘奪病家酒食。然則人世之吏卒,其可不嚴察乎!

趙鹿泉前輩說:孫虛船先生沒登第時,在某家教私塾。正值主人的母親病危,私塾里的小童送晚飯來。孫虛船因有事不能吃,叫放在另一間屋的几案上。他看見一個白衣人一下閃進了屋裡,正在恍惚驚訝間,又一個穿黑衣的小個子轉來轉去地也進了屋。孫虛船進屋查看,見這兩人正相對著大吃,便厲聲呵斥。白衣人逃走了,黑衣人因孫虛船堵了門出不去,躲在牆角。孫虛船便坐在門外看他怎麼辦。不一會兒,主人踉踉蹌蹌地出來說:「剛才病人說鬼話,說鬼卒奉命來勾人,其中一鬼被先生堵在門裡出不來,恐怕誤了期限,叫死者挨重罰。不知真假,所以出來看看。」孫虛船便移開了門口,彷彿看見黑衣矮人狼狽地走了,於是哭聲在卧室里轟然而起。先生是誠實的君子,一生沒有說過謊話,因此該是實有其事。只是陰間的法律十分嚴厲,神靈的視聽非常清晰,而勾人的鬼卒們不免搶吃病人家的酒飯。那麼人間的官吏衙役,怎能不嚴格監督呢?

心邪招妖

門人伊比部秉綬言:有書生赴京應試,寓西河沿旅舍中。壁懸仕女一軸,風恣艷逸,意態如生。每獨坐,輒注視凝思,客至或不覺。 一夕,忽翩然自畫下,宛一好女子也。書生雖知為魅,而結念既久,竟不自持,遂相與笑語嬿婉。比下第南歸,竟買此畫去。至家懸之書齋,寂無響靈,然真真之喚弗輟也。三四月後,忽又翩然下。與話舊事,不甚答。亦不暇致詰,但相悲喜。自此狎媟無間,遂患嬴疾。其父召茅山道士劾治。道士熟視壁上,曰:「畫無妖氣,為祟者非此也。」結壇作法。次日,有一狐殪壇下。知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其京師之所遇,當亦別一狐也。

我的門人,刑部郎中伊秉綬說:有位讀書人進京應試,住進了西河沿的一家旅館。他住的那個房間牆壁上掛著一軸仕女圖,只見她風姿瀟洒,姿色艷麗,栩栩如生。每當獨坐時,這位書生都會凝視畫面,陷入沉思,客人來了他都不覺得。一天晚上,那位畫中女子翩然而下,宛如一位絕代佳人。書生雖然明知她是鬼魅,因想念已久,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於是便與她談笑親熱起來。科考已畢,書生名落孫山,他便買下了那幅畫,帶著它南下回鄉了。回到家中,他把那幅畫掛到了書房裡。然而,儘管他象趙顏呼喚真真一樣,每日呼喚那位畫中女子,卻始終不見動靜。直到三、四個月後,那位畫中女子才又翩然而下。書生不停地與她談往事,敘舊情,她卻不怎麼答話。書生來不及追問原因,只顧與她訴說久別重逢的悲喜之情,又重新與她親熱起來。從此,二人親狎無度,書生漸漸身染重病。書生的父親連忙請來茅山道士劾治妖魅,道士反覆觀察了壁上的畫幅,說:「畫中女子並無妖氣,作祟的不是她。」於是,道士登壇作法。第二天,人們發現有一隻狐狸死在了壇下。因為書生先存有邪念,以邪召邪,致使狐魅乘隙而入。他在京城見的那個女子,恐怕是另外一隻狐狸幻化的。

是非難斷

斷天下之是非,據禮據律而已矣。然有於禮不合,於律必禁,而介然孤行其志者。親黨家有婢名柳青,七八歲時,主人即指與小奴益壽為婦。迨年十六七,合婚有日。益壽忽以博負逃,久而無耗。主人將以配他奴,誓死不肯。婢頗有姿,主人乘間挑之,許以側室。亦誓死不肯。乃使一媼說之曰:「汝既不肯負益壽,且暫從主人,當多方覓益壽,仍以配汝。如不從,即鬻諸遠方,無見益壽之期矣。」婢暗泣數日,竟俯首薦枕席,惟時時促覓益壽。 越三四載,益壽自投歸。主人如約為合巹。合巹之後,執役如故,然不復與主人交一語。稍近之,輒避去。加以鞭笞,並賂益壽,使逼脅,訖不肯從。無可如何,乃善遣之。臨行以小篋置主母前,叩拜而去。發之,皆主人數年所私給,纖毫不缺。後益壽負販,婢縫紉,拮据自活,終無悔心。 余乙酉家居,益壽尚持銅磁器數事來售,頭已白矣。問其婦,雲久死。異哉,此婢不貞不淫,亦貞亦淫,竟無可位置,錄以待君子論定之。

判斷天下事的是非,大都依據禮義和法律而已。但也有不符合禮義、違反法律,卻堅定不移獨行其志的人。親戚家中有一個名叫柳青的婢女,她七八歲時,主人把她許配給小奴僕益壽為妻。等到十六七歲,即將成親時,益壽忽然因賭博負債外逃,長期杳無音信。主人要將她許配給別的奴僕,她誓死不肯。柳青頗有幾分姿色,主人趁機挑逗她,答應讓她做側室。她也誓死不肯。主人就讓一個老太婆勸說她:「你既然不肯有負與益壽的婚約,姑且暫時順從主人,主人會多方設法尋找益壽,仍然和你配合。如果你不順從主人,他就將你賣到偏遠地區去,你將永無見益壽之日了。」柳青私下裡哭泣了幾天,居然同意與主人同居,只是時常催促主人尋找益壽。過了三四年,益壽自己跑回主人家。主人如約為他們舉辦婚禮。結婚之後,柳青幹活像以前一樣,但不再同主人交談一句話。主人稍微親近她,她就避開去。主人鞭打她,並賄賂益壽,多方逼脅她,她始終不肯順從。無可奈何,主人只得好好打發他們出去。她臨行之前,將一隻小箱子放到主婦面前,叩拜而去。主婦打開箱子,裡面都是主人幾年來私下給她的東西,一件也沒缺少。後來,益壽做小買賣,她做裁縫,日子過得很艱難,但她沒有一點後悔之意。乙酉年,我住在家裡,益壽還拿著幾件銅磁器來賣,頭髮已經花白。問他妻子的事,他說已死去多時了。奇怪啊,像柳青這樣的奴婢,不貞不淫,亦貞亦淫,居然不能給她定位。把這些記錄下來,留待君子們來論定。

妖狐報復

吳茂鄰,姚安公門客也。見二童互詈,因舉一事曰:交河有人嘗於途中遇一叟泥滑失足,擠此人幾仆。此人故暴橫,遂唇詈叟母。叟怒,欲與角,忽俯首沉思,揖而謝罪,且叩其名姓居址,至歧路別去。此人至家,其母白晝閉房門。呼之不應,而喘息聲頗異,疑有他故。穴窗窺之,則其母裸無寸絲,昏昏如醉,一人據而淫之。諦視,即所遇叟也。憤激叫呶,欲入捕捉,而門窗俱堅固不可破。乃急取鳥銃自欞外擊之,嗷然而仆,乃一老狐也。鄰里聚視,莫不駭笑。 此人詈狐之母,特托空言,竟致此狐實報之,可以為善詈者戒。此狐快一朝之憤,反以殞身,亦足為睚眥必報者戒也。

吳茂鄰是姚安公的門客,看見兩個孩子互相罵,便講了一個故事:交河有一個人,在路上遇到一個老人。老人因泥滑失足,把這人差點兒擠倒了。這人本來就橫暴,於是辱罵及老人的娘。老人發怒,要和這人打架,忽又低頭沉思,拱手賠不是,並問這人的姓名住址。走到叉路,老人告別走了。這人到了家,他的母親大白天關了房門,叫也叫不應,而裡面的喘息聲極怪。他懷疑出了什麼事,便把窗紙捅了個眼往裡看。只見他母親全身一絲不掛,昏昏然像醉了酒,有一個人正在姦汙她。仔細一看,就是路上遇到的那個老人。這人憤怒叫嚷,要進去抓人,但門窗都很堅固,打不破。他急忙拿來一支鳥槍,從窗外射擊,老人叫了一聲倒下了,原來是一隻老狐狸。鄰居們圍觀,都又驚又笑。這人罵狐狸的娘,只是一句空話,竟招致狐狸用事實來報復,這可使善於罵人的人引以為戒。這條狐狸只圖一時泄憤,反而喪命,也足以引起為一點小事就要予以報復的人警醒。

小溪巨蚌

誠謀英勇公言:暢春苑前有小溪,直夜內侍,每雲陰月黑,輒見空中朗然懸一星。共相詫異,輾轉尋視,乃見光自溪中出。知為寶氣,畫計取之。得一蚌,橫徑四五寸。剖視得二珠,輟合為一,一大一稍小,巨似棗,形似葫蘆。不敢私匿,遂以進御,至今用為朝冠之頂。此乾隆初事也。小溪不能產巨蚌,蚌珠未聞有合歡,斯由天命。聖人因地呈符瑞,壽躋九旬,康強如昔,豈偶然也哉!

誠謀英勇公說:暢春苑前有條小溪,那些值夜班的內侍,每到陰天沒有月亮的時候,就能看見空中掛著一顆明亮的星,大家都感到很奇怪。於是想方設法探究原因,這才發現是小溪中射出的光聚集在空中一個點上造成的。大家知道這是寶氣,就想辦法到溪中去取寶。後來在小溪中撈出一個蚌,直徑有四、五寸,剖開它有兩顆珠在裡面,合而為一,一大一小,有棗子那麼大,形狀同葫蘆一樣。大家都不敢私自據為己有,便獻給了皇上。皇上至今還把它裝飾在皇冠頂上。這是乾隆初年的事情。一般來說,小溪不能生出大蚌來,蚌珠也沒聽說有能夠合成一對兒的。這大概是因為上天誕生了聖人,才借大地來呈獻祥瑞。皇上(乾隆皇帝)後來年近九十,且身體健康,難道這是偶然的嗎?

蓮花秋放

蓮以夏開,惟避暑山莊之蓮至秋乃開,較長城以內遲一月有餘。然花雖晚開,亦復晚謝,至九月初旬,翠蓋紅衣,宛然尚在。苑中每與菊花同瓶對插,屢見於聖制詩中。蓋塞外地寒,春來較晚,故夏亦花遲。至秋早寒而不早凋,則莫明其理。今歲恭讀聖制詩注,乃知苑中池沼匯武列水之三源,又引溫泉以注之,暖氣內涵,故花能耐冷也。

蓮花一般在夏季開花,只有避暑山莊的蓮花直到秋季才開放,比長城以里晚一個多月。然而,雖然這裡的蓮花開得晚,可謝得也晚,直到九月上旬,池水中仍然是綠葉復蓋著鮮紅的花朵,艷艷地,毫無凋零之意。宮苑裡常把蓮花與菊花同瓶對插,在聖上的詩作中,也常常見到吟詠蓮花的詩句。大約塞外地寒,春天來得遲,所以夏季的花兒開得晚,這可以理解。但是這裡秋季早寒,花兒卻並不早謝,就令人莫名其妙了。今年,我恭讀聖上詩作的注釋,才知道苑中的池水彙集了武列河的三個源頭之水,又注入了溫泉之水,至使暖氣內涵,所以這裡的蓮花才如此耐寒呀。

奇巧鳥銃

戴遂堂先生諱亨,姚安公癸巳同年也。罷齊河令歸,嘗館余家。言其先德本浙江人,心思巧密,好與西洋人爭勝。在欽天監,與南懷仁忤(懷仁西洋人,官歟天監正),遂徙鐵嶺。故先生為鐵嶺人。言少時見先人造一鳥銃,形若琵琶,凡火藥鉛丸皆貯於銃脊,以機輪開閉。其機有二,相銜如牝牡,扳一機則火藥鉛丸自落筒中,第二機隨之並動,石激火出而銃發矣。計二十八發,火藥鉛丸乃盡,始需重貯。擬獻于軍營,夜夢一人訶責曰:「上帝好生,汝如獻此器使流布人間,汝子孫無噍類矣。」乃懼而不獻。 說此事時,顧其侄秉瑛(乾隆乙丑進士,官甘肅高台知縣)曰:「今尚在汝家乎?可取來一觀。」其侄曰:「在戶部學習時,五弟之子竊以質錢,已莫可究詰矣。」其為實已亡失,或愛惜不出,蓋不可知。然此器亦奇矣。 試謀英勇公因言:征烏什時,文成公與勇毅公明公犄角為營,距寇壘約里許。每相往來,輒有鉛丸落馬前後,幸不為所中耳。度烏銃之力不過三十餘步,必不相及,疑溝中有伏。搜之無見,皆莫明其故。破敵以後,執虜訊之,乃知其國寶器有二銃,力皆可及一里外。搜索得之,試驗不虛,與勇毅公各分其一。勇毅公征緬甸,歿於陣,銃不知所在。文成公所得,今尚藏於家。 究不知何術製作也。

戴遂堂先生,名亨,癸巳年與姚安公同榜登第。他從齊河縣令的職位上被罷免回鄉後,曾在我家坐館。他說他的父親也是浙江人,心靈手巧,喜歡與西洋人爭高低。在欽天監工作時,與南懷仁相抵觸(南懷仁,西洋人,任欽天監正的職位),被貶官到鐵嶺。所以,戴先生為鐵嶺人。他說年幼時看見父親製造過一支鳥銃,形狀像琵琶,火藥鉛彈都裝貯在銃脊里,用機輪作開關。它的機關有兩個,一凸一凹,密合無間。扳動一個機關,火藥鉛彈就自動落到銃筒中,第二個機關隨之啟動,碰擊火石發火,銃就發射了。連續發射二十八次,銃筒里的火藥鉛丸就會射盡,才需要重新裝貯。他的父親打算將鳥銃獻給軍營,當晚夢見一個人喝叱他:「上帝普愛眾生,你如果獻出這個武器,使它流布人間,你將斷子絕孫。」於是內心恐懼而沒有獻出。說到這件事時,他回頭對侄子戴秉瑛(乾隆十年進士,任甘肅高台知縣)說:「鳥銃還放在你家嗎?可以取來看一下。」秉瑛說:「我在戶部學習時,五弟的兒子偷去當錢用了,已經追不回來。」也許它確實已被遺失了,或許主人愛惜它,不肯拿出來,也說不定。然而,這鳥銃也太奇巧了。誠謀英勇公說,征伐烏什時,文成公與勇毅公明公犄角紮營,與敵人堡壘相距一里左右。每次相往來,都有鉛彈落在馬前馬後,幸好未被射中。估計鳥銃的射程不過三十幾步,必定射不到那裡,因而懷疑山溝里有埋伏。派人去搜索,卻沒有發現敵人,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打敗敵人之後,審訊俘虜,才知道烏什的寶器中有兩支銃,射程都可達到一里多遠。搜索出來,試驗結果表明,言不虛傳。文成公與勇毅公各分得一支。勇毅公遠征緬甸時,戰死沙場,那支銃不知失落在何處。文成公得到的一支銃,現在還藏在家裡。終究不明白這兩支銃是用什麼技藝製作的。

神臂弓

宋代有神臂弓,實巨弩也,立於地而踏其機,可三百步外貫鐵甲。亦曰克敵弓,洪容齋試詞科,有《克敵弓銘》是也。宋軍拒金,多倚此為利器。軍法不得遺失一具,或敗不能攜,則寧碎之,防敵得其機輪仿製也。元世祖滅宋,得其式,曾用以制勝。 至明乃不得其傳,惟《永樂大典》尚全載其圖說。然其機輪一事一圖,但有短長寬窄之度與其牝牡凸凹之形,無一全圖。余與鄒念喬侍郎窮數日之力,審諦逗合,訖無端緒。余欲鉤摹其樣,使西洋人料理之。先師劉文正公曰:「西洋人用意至深,如算術借根法,本中法流入西域,故彼國謂之東來法。今從學算,反秘密不肯盡言。此弩既相傳利器。安知不陰圖以去,而以不解謝我乎?《永樂大典》貯在翰苑,未必後來無解者,何必求之於異國?」余與喬念乃止。「維此老成,瞻言百里」。信乎所見者大也。

宋代有一種神臂弓,實際上是大弩。立在地上用腳踏動機關,可穿透三百步以外的鐵甲。又叫克敵弓。洪邁在《容齋三筆》試詞科中所說的《克敵弓銘》談的就是這種弓。宋軍抗金,往往倚靠它,把它當作高效的武器。軍法規定一張也不能丟失,如果打了敗仗來不及帶回來,寧可破壞它,以免敵軍用來仿造。元世祖滅了宋朝,得到了克敵弓,曾用它打勝了仗。到了明代,克敵弓失傳了,只在《永樂大典》中載著所有圖例。但關於它的機關原理的各種圖例,只有長短寬窄的尺寸,和它的雌雄凸凹的形狀,沒有一個全圖。我和鄒念喬侍郎仔細研究了好幾天,也沒弄出個頭緒來。我要勾勒出它的大樣來,請西洋人研究一下,我的老師劉文正公說:「西洋人很有心計,比如算術中的借根法,本來是中國的演算法而流傳到西方的,所以他們稱之為東來法。如今向他們學習算術,反而保密不肯全告訴你。這種克敵弓既然是前代傳下來的高效武器,怎麼會防得了他們不偷偷地學了去,卻以不能理解來搪塞我們呢?《永樂大典》藏在翰林院中,後來人未必就弄不明白它,何必要求教於外國呢?」我和念喬才打消了請教西洋人的念頭。還是老師老成,站得高看得遠。他的見識想法,是夠深遠的了。

鬼卒塑像

貝勒春暉主人言:熱河碧霞元君廟(俗謂之娘娘廟)兩廂,塑地獄變相。西廂一鬼卒,慘淡可畏,俗所謂地方鬼也。有人見其出買雜物,如柴炭之類,往往堆積於廟內。問之土人,信然。然不為人害,亦習而相忘。 或曰:「鬼不烹飪,是安用此?《左傳》曰:『石不能言,物或憑焉。』其他精怪歟?恐久且為患,當早圖之。」余謂天地之大,一氣化生。深山大澤,何所不有。熱河穹岩巨壑,密邇居民,人本近彼,彼遂近人,於理當有之。抑或草木之妖,依其本質;狐狸之屬,原其故居,借形幻化,托諸土偶,於理當亦有之。要皆造物所並育也。聖人以魑魅魍魎鑄於禹鼎,庭氏方相列於周官,去其害民者而已,原未嘗盡除異類。既不為害,自可聽其去來。海客狎鷗,忽翔不下(鷗字《列子》本作漚,蓋古字假借。然今古行用。從無書作漚鳥者,故今以通行字書之)。機心一起,機心應之,或反股股擾擾矣。

貝勒春暉主人說:熱河碧霞元君廟(民間稱娘娘廟)的東西兩廂,仿照地獄塑造了許多鬼神的泥像。西廂房裡塑造的一個鬼卒,面目陰森可怕,就是民間稱呼的地方鬼。據說有人看見這個鬼出去買雜物,例如柴火木炭之類,常常堆積在廟裡。問當地人,他們就會回答說確有其事。但這個鬼不害人,人們習慣了,也就熟視無睹了。也有人追究說:「鬼不烹飪,用柴火木炭幹什麼?《左傳》中說:『石頭不會說話,但別的怪物也許會依託它而說話。』也許是有其他的妖怪依託在泥像身上吧?時間長了恐怕會害人,應該早些處置它。」我認為天地這麼大,都是由元氣化生的。在深山大澤之中,就會無奇不有。熱河地區的許多高山狹谷,與居民相近。人同精怪離得近,精怪也就會接近人,這從道理上講是行得通的。也可能是草木之妖,憑藉它的本質,或者是狐狸一類東西,本來居住在這裡,蛻化變形,附著在泥像身上。這從道理上講也是行得通的。問題在於,世間萬物都是天地孕育的。聖人把魑魅魍魎的形象鑄在禹鼎上,而把官名庭氏、神像方相列在周代的百官之中,目的就是為了驅逐那些害人的怪物,原本就沒有打算把異類全部清除乾淨。既然不害人,自然應任憑它們自由來往。海邊人一旦起意戲弄海鷗,海鷗就盤旋在天空,不棲息到沙灘來。(「鷗」字,《列子》本作「漚」,那是古字假借。但古今通用,從來沒有寫成「漚鳥」,所以現在以通用字書寫)可見,海邊人心計一動,海鷗就以心計對付他,反而弄得動亂不安,更加麻煩了。

陳鶴齡分家

宛平陳鶴齡,名永年,本富室,後稍落。其弟永泰,先亡。弟婦求析箸,不得已從之。弟婦又曰:「兄本男子能經理,我一孀婦,子女又幼,乞與產三分之二。「親族皆曰不可。鶴齡曰:「弟婦言是,當從之。」弟婦又以孤寡不能征逋負,欲以資財當二分,而以積年未償借券,並利息計算,當鶴齡之一分。亦曲從之。後借券皆索取無著,鶴齡遂大貧。此乾隆丙午事也。陳氏先無登科者,是年鶴齡之子三立,竟舉於鄉。放榜之日,余同年李步玉居與相近,聞之喟然曰:「天道固終不負人。」

宛平縣的陳鶴齡,名永年。他本為富戶,後來漸趨沒落了。其弟陳永泰,死在他的前面。弟媳因此而請求分家,陳鶴齡不得已,只好同意了。弟媳對他說:「大哥,您是個男子漢,可以多方經營,創立家業。我一個寡婦家的,兒女又小,求您把三分之二的家產分給我吧。」親戚們得知此事,都說不可行。但陳鶴齡說:「弟妹說得是,還是聽她的吧。」弟媳得寸進尺,又借口自己是寡婦,不便出去徵收欠租,提出將全部家產分做兩份,以多年來別人的借券連同所欠利息作為一份,分給陳鶴齡,而其他財物則歸她所有。陳鶴齡雖感到委曲,但也順從了。後來,拿著那些借券,並沒有追回欠租,陳鶴齡也因此而陷於貧困之中。這件事發生在乾隆五十一年。在陳家的先輩中,還沒有過名登科榜的人,這一年,陳鶴齡的三兒子竟然在鄉試時中了舉。我的同年李步玉同陳鶴齡住得很近,發榜那天,他感嘆道:「天道終究不辜負善人!」

壁上小像

南皮張浮槎,名景運,即著《秋坪新語》者也。有一子,早亡,其婦縊以殉。縊處壁上,有其子小像,高尺余,眉目如生。其跡似畫非畫,似墨非墨。婦固不解畫,又無人能為追尋,且寢室亦非人所能到。是時親黨畢集,均莫測所自來。張氏紀氏為世姻,紀氏之女適張者數十人,張氏之女適紀者亦數十人。眾目同觀,咸詫為異。余謂此烈婦精誠之至極,不為異也。蓋神之所注,氣即聚焉。氣之所聚,神亦凝焉。神氣凝聚,象即生焉。象之所麗,跡即著焉。生者之神氣動乎此,亡者之神氣應乎彼,兩相翕合,遂結此形。故曰緣心生象,又曰至誠則金石為開也。浮槎錄其事迹,徵士大夫之歌詠。余擬為一詩,而其理精微,筆力不足以闡發,凡數易稿,皆不自愜。至今耿耿於心,姑錄於此以昭幽明之惑,詩則期諸異日焉。

南皮人張浮槎,名景運,是《秋坪新語》的作者。他有一個兒子,早年死去,媳婦殉節上吊。上吊處的牆壁上,有他兒子的小像,一尺多高,眉目栩栩如生。小像的形跡似勾畫非勾畫,似潑墨非潑墨。媳婦本來不懂畫,又沒有人會替她憑回憶畫上一張,況且寢室也不是外人所能去的地方。這時,親戚聚集,都不知道小像的來源。張氏與紀氏為世代聯姻,紀氏之女嫁張氏的有數十人,張氏之女嫁紀氏的也有數十人。眾目同視,都感到驚異。我認為這是烈婦精誠所至,完全不值得驚異。大凡精神專註於某個人,那人的氣息就會聚集到眼前。氣息一旦聚集,那人的神情也就凝結起來。神情一旦凝結,那人的形象也就產生了。形象一旦有所依附,那人的形跡就顯現出來了。生者的神氣與死者的神氣相互感應,相互聚合,就形成了這幅小像。所以說「緣心生象」,又說「至誠則金石為開」。張浮槎記錄他們的事迹,徵集士大夫的歌詠。我打算寫一首詩,但其中事理精細隱微,筆力不足以充分闡發,數易其稿,都不滿意。至今,我還耿耿於懷,姑且把這件事記錄在這裡,以昭示幽明之間的感應,詩的創作只好留待來日了。

慎服仙藥

神仙服餌,見於雜書者不一,或亦偶遇其人;然不得其法,則反能為害。戴遂堂先生言:嘗見一人服松脂十餘年,肌膚充溢,精神強固,自以為得力。然久而覺腹中小不適,又久而病燥結,潤以麻仁之類,不應。次以硝黃之類,所遺者細僅一線。乃悟松脂粘掛於腸中,積漸凝結愈厚,則其竅愈窄,故束而至是也。無葯可醫,竟困頓至死。又見一服硫黃者,膚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減。古詩「服藥求神仙,多為葯所誤」,豈不信哉!

服用丹藥以求成為神仙的事,各種雜書的記載都不一樣,有時也遇見過這種人;但是如果服藥不得法,反而會危害身體。戴遂堂先生說,他見過一個人服用松脂十多年,他的肌膚豐滿,精力充沛,自認為這方法很不錯。但是時間長了便覺得肚裡不大舒服,後來又大便乾燥,服用麻仁之類潤腸藥物,也無效用。繼而又用硝黃一類葯強攻,大便也只是細得如一條線。他這才意識到是松脂粘掛在腸子上,積聚得越來越厚,於是腸道越來越窄,終於到了這個地步。因沒有葯可醫治,竟艱難而死。他還看見一個服用硫黃的人,皮膚裂得像被割開一樣,傷口放上冰,疼痛才稍輕一些。有句古詩說:「服藥求神仙,多為葯所誤」,難道不是確實如此嗎?

雙塔峰仙蹤

長城以外,萬山環抱,然皆坡陀如岡阜。至王家營迤東,則嶔斂崎秀拔,皴皺皆含畫意。蓋天開地獻,靈氣之所鍾故也。 有羅漢峰,宛似一僧跌坐,頭項胸腹臂肘,歷歷可數。有磬錘峰,即《水經注》所稱武列水側有孤石雲舉者也,上豐下銳,屹若削成。余修《熱河志》時,曾躡梯挽綆至其下,乃無數石卵與碎砂凝結而成,亘古不圮,莫明其故。 有雙塔峰,亭亭對立,遠望如兩浮圖,拔地湧出。無路可上,或夜聞上有鐘磬經唄聲,晝亦時有片雲往來。乾隆庚戌,命守吏構木為梯,遣人登視。一峰周圍一百六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幾一香爐,中供片石,鐫「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圍六十二步,上種韭二畦;塍軫方正,如園圃之所築。是決非人力所到,不謂之仙蹤靈跡不得矣。耳目之前,悄恍莫測尚如此,講學家執其私見,動曰此理之所無,不亦顛乎(距雙塔峰里許有關帝廟,住持僧悟真云:乾隆壬寅,一夜大雷雨,雙塔峰墜下一石佛,今尚供廟中。 然僅粗石一片,其一面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此峰尚有靈異,欲引而歸諸彼法歟。疑以傳疑,並附著之)。

長城之外,萬山環抱,不過都是些起伏不平的山岡和丘陵。而從王家營往東,則山勢巍然挺拔,峰巒林石,都滿含詩情畫意。那是因為天地孕育、靈氣匯聚在那一帶的緣故。這裡有一座羅漢峰,宛然一個和尚雙腿交叉而坐,他的頭、脖子、胸、腹以及胳膊,都能一一分辨出來。又有一座磬錘峰,就是《水經注》中所稱武烈河旁高聳入雲的那塊孤石。它上寬下窄,陡立如刀削一樣。我編修《熱河志》時,曾攀著繩子、搭著梯子在峰下考察過。發現這座山峰是由許多卵石和碎沙凝聚而成的,但自古至今它卻沒有倒塌,不知是什麼原因。還有雙塔峰,亭亭地相對而立,從遠處看上去簡直是兩座佛塔拔地而起。這兩座山峰都無路可以上去,可有時夜裡卻能聽到峰上有敲打鐘磬和誦經的聲音,白天時只有一片片雲彩在峰頂飄來飄去。乾隆五十五年,曾叫駐守在這裡的軍吏搭了木梯,派人上去查探。有一座峰上方圓一百零六步,有一幢小屋。屋裡有一張几案和一個香爐,供著一塊石頭,石頭上鐫刻著「王仙生」三個字。另一座峰上方圓六十二步,種著兩畦韭菜,壟畦很整齊,像是菜園子一樣。這裡決不是人能到的地方,這些如果不認為是神仙的遺迹,那就無法做出其他的解釋了。能夠聽得到看得見的事物,尚且如此模糊難以解釋,而那些道學家們卻一味固執己見,動輒說這是理學中沒有的,這不是顛倒了是非嗎?(距雙塔峰一里左右,有一座關帝廟,住持和尚悟真說:乾隆四十七年,有一個夜晚雷雨交加,雙塔峰上落下一個石佛,現在還供奉在廟裡。但僅僅是一片粗石,其中一面稍微像佛形而已。這事發生在庚戌前八年。莫非認為雙塔峰還有靈異,想把這件事歸結為佛的法力在起作用?這更是以疑傳疑了,一起附錄在這裡。)

西山詩跡

同年蔡芳三言:嘗與諸友游西山,至深處,見有微徑,試緣而登,寂無居人,只破屋數間,苔侵草沒。視壁上大書一我字,筆力險勁。因入觀之,復有字跡,諦視乃二詩。其一曰:「溪頭散步遇鄰家,邀我同嘗嫩蕨芽。攜手貪論南渡事,不知觸折亞枝花。」其二曰:「酒酣醉卧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經年相見熟,也來分我綠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詞意,似前代遺民。或以為仙筆,非也。又表弟安中寬,昔隨木商出古北口,因訪友至古爾板蘇巴爾漢(俗稱三座塔,即唐之營州,遼之興中府也)。居停主人云:山家嘗捕得一鹿,方縛就澗邊屠割,忽繩寸寸斷,蹶然逸去。遙見對山一戴笠人,似舉手指畫,疑其以術禁制之。是山陡立,古無人跡,或者其仙歟?

與我同榜及第的蔡芳三說:他曾與幾位朋友一同遊覽西山,走到山林深處,忽然見到一條小徑,他們試著向上攀登,來到了一個去處,這裡荒涼寂靜,無人居住,只有幾間破屋,浸沒在荒草青苔之中。只見牆壁之上寫著一個很大的「我」字,寫得很有功夫,筆力峭拔而遒勁。眾人走進屋內,發現牆壁上也有一些字跡,仔細看看,原來是兩首古體詩。其一是:「溪頭散步遇鄰家,邀我同嘗嫩蕨芽。攜手貪論南渡事,不知觸折亞枝花。」其二是:「酒酣醉卧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經年相見熟,也來分我綠苔眠。」詩後沒有題寫作者姓名及年、月、日。體味一下那詩中的含義,彷彿出自前代遺民的手筆。有個朋友認為這兩首詩為仙人所作,我看不是。我的表弟安中寬,當年曾隨一位木材商出古北口,到古爾板蘇巴爾漢(俗稱三座塔,即唐代的之營州,遼代的興中府)三座塔去看望朋友。途中,他到一位居民家借宿,主人給他講了這樣一件事:當地一位山民捕獲了一隻鹿,捆好以後,正要拖到澗邊宰殺,忽然,捆鹿的繩子一節節斷開來,那鹿蹶然而起,從容逃去了。這位山民抬頭遠看,只見對面山上站著一位戴斗笠的人,正在指手畫腳地比劃著什麼,他疑心是那人施展法術放走了那隻鹿。那座山陡峭險峻,自古以來人跡罕至。那人或許就是神仙吧?

詩露真情

先師何勵庵先生,諱琇,雍正癸丑進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貧病以終。著有《樵香小記》,多考證經史疑義,今著錄《四庫全書》中。為詩頗喜陸放翁。 一日,作《詠懷》詩曰:「冷署蕭條早放衙,閑官風味似山家。偶來舊友尋棋局,絕少余錢落畫叉。淺碧好儲消夏酒,嫣紅已到殿春花。鏡中頻看頭如雪,愛惜流光倍有加。」為余書於扇上。姚安公見之,沉吟曰:「何催抑哀怨乃爾,殆神志已頹乎?」果以是年夏秋間謝世。古雲詩讖,理或有之。

先師何勵庵先生,名琇,雍正十一年進士,官至宗人府主事。仕途坎坷,貧病而終。著有《樵香小記》,大多考證經史疑義,今已著錄在《四庫全書》中。作詩特別喜愛陸遊的風格。一天,作《詠懷》詩:「冷署蕭條早放衙,閑官風味似山家。偶來舊友尋棋局,絕少余錢落畫叉。淺碧好儲消夏酒,嫣紅已到殿春花。鏡中頻看頭如雪,愛惜流光倍有加。」替我書寫在扇上。姚安公看到扇子上的詩作,深思良久,說:「怎麼憂傷低沈,哀怨到如此地步,大概神志已經衰敗了?」果然,何先生於這一年夏秋之間去世。古代所說的詩讖,或許是存在的。

水怪作祟

趙鹿泉前輩言:呂城,吳呂蒙所築也。夾河兩岸,有二土神祠。其一為唐汾陽王郭子儀,已不可解。其一為袁紹部將顏良,更不省其所自來。土人祈禱,頗有靈應。所屬境周十五里,不許置一關帝祠,置則為禍。 有一縣令不信,值顏祠社會,親往觀之,故令伶人演《三國志》雜劇。 狂風忽起,卷蘆棚苫蓋至空中,斗擲而下,伶人有死者;所屬十五里內,瘟疫大作,人畜死亡;令亦大病幾殆。 余謂兩軍相敵,各為其主,此勝彼敗,勢不並存。此以公義殺人,非以私恨殺人也。其間以智勇之略,敗於意外者,其數在天,不得而尤人。以弩下之才,敗於勝己者,其過在己,亦不得而尤人。張睢陽厲鬼殺賊,以社稷安危,爭是一郡,是為君國而然,非為一己而然也。使功成事定之後,歿於戰陣者皆挾以為仇,則古來名將,無不為鬼所殛矣,有是理乎!且顏良受殲己久,越一二千年,曾無靈響,何忽今日而為神?何忽今日而報怨?揆以天理、殆必不然。是蓋廟祝師巫,造為詭語,山妖水怪,因民聽熒惑而依託之。 劉敬叔《異苑》曰:「丹陽縣有袁雙廟,真第四子也。真為桓宣武誅,便失所在。太元中,形見於丹陽,求立廟。未即就功,大有虎災。被害之家,輒夢雙至,催功甚急。百姓立祠,於是猛暴用息。常以二月晦,鼓舞祈祠,其日恆風雨。至元嘉五年,設奠訖,村人邱都於廟後見一物,人面鼉身,葛巾,七孔端正而有酒氣。未知為雙之神,為是物憑也。」余謂來必風雨,其為水怪無疑,然則是事古有之矣。

趙鹿泉前輩說:呂城是吳國大將呂蒙建築的。河兩岸有兩座廟,一座祭祀的是唐代的汾陽王郭子儀,這已經叫人莫明其妙;另一座祭祀的是袁紹的部將顏良,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當地人去顏良廟祈禱,極有靈驗。在它周圍十五里以內的地方,不許有關帝廟,若是建了關帝廟,便生禍患。有一個縣令不信,在顏良廟舉辦廟會時,親自去看,故意叫伶人演《三國志》雜劇。於是狂風驟起,把蘆棚上的苫蓋卷到空中,絞成一團,然後飛擲下來,伶人有的被砸死了。之後,在方圓十五里之內,流行起大瘟疫來,人畜死亡,縣令也大病一場,差點兒死了。我認為,兩軍相互敵視,各自都為自己的主君而戰,有勝有敗,勢不兩立。這是因公義而殺人,而不是以私恨殺人。有的人智勇雙全,卻意外的失敗了,這是天意,不能怨別人。而有的才智低下,被強於自己的人打敗,那是自己的過錯,也不怪罪怨別人。張巡聲稱變成厲鬼殺敵人,因國家的安危而爭奪這一個郡,則是為了國家和君王,而不是為了自己。假如大功告成之後,死在戰場上的人都挾仇報復,那麼自古以來的名將,都得被怨鬼索了命去,有這種道理么?況且顏良被殺已很久了,在一兩千年間,他都無聲無息,如今為什麼忽然顯靈?為什麼今天才來報復?根據天理來揣度,可以說肯定不是這麼回事。那麼就有可能是廟祝巫師危言聳聽,山妖水怪借百姓迷信而假託顏良的名字作怪。劉敬叔在《異苑》中說:「丹陽縣有個袁雙廟,袁雙是東晉袁真的第四子,袁真被桓溫殺了,屍體就不知哪兒去了。到了孝武帝太元年間,袁真便在丹陽顯靈,要求給他立廟。還沒有建成時,就鬧起虎災來。被害人就夢見袁雙來,催促趕緊修建。百姓們建起了廟。各種災害也就停止了。百姓們常在陰曆二月末,在廟中打鼓跳舞祈禱。這天常常颳風下雨。在元嘉五年,祭奠完畢,村民邱都在廟後看見一個怪物,人頭鱷魚身,頭戴葛巾,嘴眼鼻耳等七竅端正而滿身酒氣。不知這是袁雙的神靈,還是假冒袁雙的怪物。」我認為怪物一來必有風雨,那麼無疑是水怪。如此看來,這種事古時便有過。

老狐爭風吃醋

舅氏張公夢征(亦字尚文,諱景說)言:滄州吳家莊東一小庵,歲久無僧,恆為往來憩息也。有月作人,每於庵前遇一人招之坐談,頗相投契。漸與赴市沽飲,情益款洽。偶詢其鄉貫居址,其人愧謝曰:「與君交厚,不敢欺,實此庵中老狐也。」月作人亦不怖畏,來往如初。一日復遇,挈鳥銃相授曰:「余狎一婦,余弟亦私與狎,是盜嫂也。禁之不止,毆之則餘力不敵,憤不可忍,將今夜伺之於路歧,與決生死。聞君善用銃,俟交斗時,乞發以擊彼,惑且不朽。月明如晝,君望之易辨也。」月作人諾之,即所指處伏草間。既而私念曰:「其弟無禮,誠當死,然究所媚之外婦,彼自有夫,非嫂也。骨肉之間,宜善處置,必致之死,不太忍乎?彼兄弟猶如此,吾時與往來,倘有睚眥,慮且及我矣。」因乘其纖結不解,發一銃而兩殺之。《棠棣》之詩曰:「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家庭交構,未有不歸於兩傷者。舅氏恆舉此事為子侄戒,蓋是人負兩狐歸,嘗目睹也。

我舅舅張夢征(字尚文,名景說)說:滄州吳家莊有座小廟,長年沒有和尚住了,成為往來行人休息的場所。有個打短工的,經常在廟外遇到一個人招呼他坐談,兩人每次都談得很投機。慢慢地,兩人後來就到市上買酒喝,關係也更加融洽。短工偶然問起對方的家鄉住處,對卻歉疚地說:「因我與你交情很好,故不敢騙你,其實我是這座廟裡的老狐狸。」短工竟也不害怕,還是同以前一樣和狐狸往來不斷。有一天,他們又相見了,老狐狸帶了一隻鳥槍交給短工說:「我與一個女人很要好,可我弟弟也偷偷地和她相好,這是盜嫂的行為,我禁止他不聽,想打他卻打不過他。我咽不下這口氣,決定今晚在岔道口等他,決一生死。聽說你槍法很好,等我們決鬥時,請你開槍打我弟弟,我會永世感謝你的。今晚月亮很亮,你會輕易地分辨出我弟弟的。」短工答應了,併到狐狸指定的地方埋伏起來。事後他又暗想,弟弟不講禮法實在該死,但是她所喜歡的那個女人,到底還是有丈夫的,並不是嫂子。骨肉之親,這事應該善了,非得把他置於死地,不是太殘忍了么?他們兄弟之間尚且這樣,我經常和他來往,如果有些小過節,肯定又該報復我了。於是他趁他兄弟倆打在一起時開了一槍,把兩隻狐狸都打死了。《詩經·棠棣》中說:「兄弟在家裡爭鬥,遇上外敵,就應該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家庭內部鬧糾紛,沒有不兩敗俱傷的,舅舅時常以這件事為例教育後代,因為那位短工背著兩隻狐狸回來時,他曾親眼看到過。

失節與餓死

司庖楊媼言:其鄉某甲將死,囑其婦曰:「我生無餘資,身後汝母子必凍餓。四世單傳,存此幼子。今與汝約:不拘何人,能為我撫孤則嫁之,亦不限服制月日,食盡則行。」囑訖,閉目不更言,惟呻吟待盡。越半日,乃絕。 有某乙聞其有色,遣媒妁請如約。婦雖許婚,以尚足自活,不忍行。數月後,不能舉火,乃成禮。合巹之夜,已滅燭就枕,忽聞窗外嘆息聲。婦識其謦咳,知為故夫之魂。隔窗嗚咽,語之曰:「君有遺言,非我私嫁。今夕之事,於勢不得不然,君何以為祟?」魂亦嗚咽曰:「吾自來視兒,非來祟汝。因聞汝啜泣卸妝,貪貧故使汝至於此,心脾凄動,不覺喟然耳。」某乙悸甚,急披衣起曰:「自今以往,所不視君子如子者,有如日。」靈語遂寂。 後某乙耽玩艷妻,足不出戶。而婦恆惘惘,如有失。某乙倍愛其子以媚之,乃稍稍笑語。七八載後,某乙病死,無子,亦別無親屬。婦據其資,延師教子,竟得游泮。又為納妾,生兩孫。至婦年四十餘,忽夢故夫曰:「我自隨汝來,未曾離此。因吾子事事得所,汝雖日與彼狎昵,而念念不忘我,燈前月下,背人彈淚。我皆見之,故不欲稍露形聲,驚爾母子。今彼已轉輪,汝壽亦盡,余情未斷,當隨我同歸也。」數日果微疾,以夢告其子,不肯服藥,荏苒遂卒。其子奉棺合葬於故夫,從其志也。 程子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誠千古之正理,然為一身言之耳。此婦甘辱一身,以延宗祀,所全者大,似又當別論矣。楊媼能舉其姓氏里居,以碎璧歸趙,究非完美,隱而不書。憫其遇,悲其志,為賢者諱也。 又吾鄉有再醮故夫之三從表弟者,兩家所居,距一牛鳴地。嫁後仍以親串禮回視其姑,三數日必一來問起居,且時有贍助,姑賴以活。歿後,出資斂葬,歲恆遣人祀其墓。 又京師一婦,少寡,雖頗有姿首,而針黹烹飪,皆非所能。乃謀於翁姑,人為稱已女,鬻為宦家妾,竟養翁姑終身。是皆墮婦之節,原不足稱;然不忘舊恩,亦足勵薄俗。君子與人為善,固應不沒其寸長。講學家持論務嚴,遂使一時失足者,無路自贖,反甘心於自棄,非教人補過之道也。

我家的廚娘楊老婆子說:他家鄉的某甲臨死時,曾囑咐他女人說:「我這輩子沒留下什麼錢,死後你們母子一定要忍飢挨餓。我家四世單傳,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個年幼的兒子。今天,咱倆定個約:不管是什麼人,只要願意撫養我兒子的,你就可以嫁給他,也不必管喪期過沒過,一旦糧食吃光,你隨時都可以嫁過去。」囑咐完了,某甲閉上眼再也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呻吟,過了半日,他終於死了。有位某乙聽說某甲的女人頗有姿色,就請媒婆去她家提親。某甲的女人答應了這門親事,但因為家裡還有吃的,不忍心立刻就走。過了幾個月,家裡揭不開鍋了,她才與某乙成了親。合婚之夜,二人上床熄燈,正要休息,忽聽窗外發出了嘆息聲。女人聽出了那是某甲的聲音,知道前夫的鬼魂到了,隔著窗子正在外面哭泣,就對他說:「您不是已經留下話讓我改嫁了嗎?又不是我私自嫁人。今天晚上,我與新夫同床共枕,不過是勢所必然,您為什麼還要來作祟呢?」某甲的鬼魂嗚嗚咽咽的說:「我是來看兒子的,並不是來作祟。剛才,因為見你哭著卸了妝,我心中好生凄慘。我思忖著,不是因為窮,怎麼會讓你落到這般田地,想著想著,不由得嘆息起來。」某乙知道鬼魂在講話,嚇得不得了,急忙披衣起床,對著窗外說:「從今以後,我如果不把你的兒子當自己的親兒子看待,讓我有倒霉的那一天。」這話說完,窗外便寂然無聲了。後來,某乙因沉緬於妻子的美色,幾乎足不出戶。那女人卻總是悵然若失,某乙加倍疼愛她的兒子,以此來取悅她,這才使她勉強有了笑容。過了七、八年,某乙因病而死,他沒有留下孩子,也沒有其他親屬。那女人依賴某乙留下的遺產,專門請來老師,對兒子嚴格施教,使他得以進入府學繼續深造。後來,她又為兒子取了媳婦,並得了兩個孫子。在她四十多歲時,忽然有一次夢見前夫某甲對她說:「你初嫁某乙時,我就隨你進了他家,多少年來一直未離此地。因為我兒子事事如願,所以儘管你終日與某乙親昵狎褻,我對你也並不怨恨。況且你雖另有新夫,對我仍念念不忘,常於燈前月下,獨自落淚。這些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了。因此,我始終不露面,不出聲,免得嚇著你們母子。如今,某乙已經轉輪托生,你的壽數也到了盡頭,你與我余情未斷,該隨我而去了。」幾天後,那女人果然得了點兒小病,她把夢中的情形告訴了兒子。從那以後,她不肯服藥,又過了些天,她終於離開了人世。她兒子備下棺木,將她與某甲合葬在一處,遂了他們的心愿。程頤先生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確為千古純正之理,然而,這是就一個人自身來說的。那女人甘於自己受辱,以延續前夫的後代,這是為全其大義,所以自然應該另眼看待了。楊老婆子能夠說出那女人的姓名與籍貫,但我認為,她雖與前夫感情真摯,最終魂魄相隨,但必竟是「碎壁歸趙。」不能算作很完美,所以就隱去不寫了。我憐憫她不幸的遭遇,悲嘆她堅韌不拔的意志,然而這些想法都是正人君子們所忌諱的。還有,我的家鄉有位女子,丈夫死後她又嫁給了他的三表弟。兩家原本相距不遠,一家的牛叫起來,另一家都能聽到。這位女子再嫁之後,仍以親戚的禮節探望原來的婆婆,每隔三、五天必要回來一趟,回來時總是帶著一些生活用品,並留下贍養老人的費用。這位婆婆靠著兒媳的資助得以生存下來。老人死後,這位女子又出錢為她安葬,還派人年年為她祭掃墳墓。再有,京城有位女子,年輕守寡,儘管她頗有姿色,但對於針黹烹飪卻一竅不通。於是她與公婆議定,假稱是公婆的女兒,然後賣給一個官宦人家作妾,以此來贍養公婆,並為他們養老送終。這幾位女子都可以說是失節之婦,本不足以稱道;然而,她們不忘前夫,竭盡全力報答前夫的往日之恩,從這一點上講,也足以激勵微薄的世俗之情。君子應與人為善,因此,不應該埋沒她們的哪怕是一點點長處。道學家持論太嚴,致使偶然失足者無法自贖其過,反而甘心於自暴自棄,這不是教人彌補過失、改過自新的途徑啊。

深夜遇鬼

慧燈和尚言:有舉子於豐宜門外租小庵過夏,地甚幽辟。一日,得揣摩秘本,於燈下手鈔。聞窗外似窸窣有人,試問為誰。外應曰:「身是幽魂,沾滯於此,不聞書聲者百餘年矣。連日聽君諷誦,悵觸夙心,思一晤談,以消鬱結。與君氣類,幸勿相驚。」語訖,揭簾徑入,舉止溫雅,甚有士風。舉子惶怖,呼寺僧。僧至,鬼亦不畏,指一椅曰:「師且坐,我故識師。師素樸野,無叢林市井氣,可共語也。」僧及舉子俱踧踖不能答。鬼乃探取所錄書,才閱數行,遽擲之於地,奄然而滅。

慧燈和尚說:有一位舉人在豐宜門外租一座小庵度夏,那裡十分幽靜偏僻。一天,舉人得到平日喜愛的秘本,在燈下抄寫。他聽到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活動,就問:「是誰?」窗外答應說:「我是幽魂,滯留在這裡,有一百多年沒有聽到讀書聲了。連日來聽你朗誦,觸動了我平素之心,想同你會談一次,以了結胸中壘塊。我與你同是讀書人,請不用驚慌。」說完,就揭開門帘進來,舉止溫雅,頗有士人風度。舉子恐懼,呼叫寺僧。寺僧到來,鬼也不畏懼,指著一張椅子說:「師父請坐,我早已認識您。您一向質樸自然,沒有人世間的市儈氣息,我們可以一起談談。」寺僧和舉人都局促不安,不能答話。鬼就拿過舉人所抄錄的書,才閱讀了幾行,便急忙擲在地上,忽然消失了。

巨蛇吞羊

楊雨亭言:萊州深山,有童子牧羊,日恆亡一二,大為主人撲責。留意偵之,乃二大蛇從山罅出,吸之吞食。其巨如瓮,莫敢攖也。童子恨甚,乃謀於其父,設犁刀于山罅,果一蛇裂腹死。懼其偶之報復,不敢復牧於是地。時往潛伺,寂無形跡,意其他徙矣。 半載以後,貪是地水草勝他處,仍驅羊往牧。牧未三日,而童子為蛇吞矣。蓋潛匿不出,以誘童子之來也。童子之父有心計,陽不搜索,而陰祈營弁藏一炮於深草中,時密往伺察。兩月以外,見石上有蜿蜒痕,乃載燧夜伏其旁。蛇果下飲於澗,簌簌有聲。遂一發而糜碎焉。還家之後,忽發狂自撾曰:「汝計殺我夫,我計殺汝子,適相當也。我已深藏不出,汝又百計以殺我,則我為枉死矣,今必不舍汝。」越數日而卒。俚諺有之曰「角力不解,必同仆地;角飲不解,必同沉醉。」斯言雖小,可以喻大矣。

楊雨亭說:在萊州深山中,有個童子牧羊,每天都要丟一兩隻羊,為此童子倍受主人的打罵。童子留意觀察,卻是兩條大蛇從山縫裡出來,把羊吸來吞吃了。蛇有瓮那麼粗,不敢招惹它。童子恨極了,請父親想了個辦法,把犁刀放置在山縫處,果然有一條蛇被犁刀割破肚子而死。童子害怕另一條蛇報復,不敢再在這兒放牧,但他時常偷著來觀察。另一條蛇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便以為它遷到別處了。半年之後,童子貪圖這兒的水草比別處的好,又趕著羊來放牧。不到三天,童子就被蛇吞了。蛇藏著不出來,就是為了引誘童子來。童子的父親有心計,表面上裝著不去搜尋大蛇,而暗中卻請求軍營的人,把一門火炮藏在深草中,時時去秘密偵察。兩個月之後,發現石頭上有蛇爬行的痕迹,便帶著燧石,在夜裡埋伏在石頭旁邊。大蛇果然下到山澗里喝水,發出「簌簌」的響聲,於是一炮把蛇轟得粉碎。回家之後,童子的父親忽然發瘋打自己的嘴巴說:「你設計殺了我丈夫,我設計殺了你兒子,就互相扯平了。我已深居不出來,你又百般設計殺我,我的死是太冤枉了,今天我決不放過你。」過了幾天他就死了,俗語說:「摔跤不停,必然一起倒下;比酒不停,必然一起大醉。」這雖然是小道理,但可以以小喻大。

巡視台灣

孟鷺洲自記巡視台灣事曰:「乾隆丁酉,偶與友人扶乩,乩贈余以詩曰:『乘槎萬里渡滄溟,風雨魚龍會百靈。海氣粘天迷島嶼,潮聲簸地走雷霆。鯨波不阻三神島,鮫室爭看二使星,記取白雲飄緲處,有人同望蜀山青。』 時將有巡視台灣之役,余疑當往。 數日,果命下。六月啟行,八日至廈門,渡海,駐半載始歸。歸時風利,一晝夜即登岸。去時飄蕩十七日,險阻異常。初出廈門,即雷雨交作,雲霧晦冥。信帆而往,莫知所適。忽腥風觸鼻,舟人曰:『黑水洋也。』其水比海水凹下數十丈,闊數十里,長不知其所及。黝然而深,視如潑墨。舟中搖手戒勿語,雲其下即龍宮,為第一險處,度此可無虞矣。至白水洋,遇巨魚鼓鬣而來,舉其首如危峰障日,每一撥刺,浪涌如山,聲砰訇如霹靂,移數刻始過盡,計其長,當數百里。舟人云來迎天使,理或然歟? 既而颶風四起,舟幾覆沒。忽有小鳥數十,環繞檣竿。舟人喜躍,稱天後來拯。風果頓止,遂得泊澎湖。聖人在上,百神效職,不誣也。遐思所歷,一一與詩語相符,非鬼神能前知歟! 時先大夫尚在堂,聞余有過海之役,命兄到赤嵌來視余。遂同登望海樓,並末二句亦巧合。益信數皆前定,非人力所能為矣。戊午秋,扈從灤陽,與曉嵐宗伯話及。宗伯方草《灤陽續錄》,因書其大略付之,或亦足資談柄耶。」(以上皆鷺州自序)考唐鍾輅作《定命錄》,大旨在戒人躁競,毋涉妄求。此乩仙預告未來,其語皆驗,習使人知無關禍福之驚恐,與無心聚散之蹤跡,皆非偶然,亦足消趨避之機械矣。

孟鷺洲在記述他巡視台灣的經歷時寫道:乾隆四十二年,偶然和朋友一起扶乩,大仙贈給我一首詩說:「乘槎萬里渡滄溟,風雨魚龍會百靈。海氣粘天迷島嶼,潮聲簸地走雷霆。鯨波不阻三神同,鮫室爭看二使星。記取白雲飄渺處,有人同望蜀山青。」當時有巡視台灣的公務,我懷疑可能會要我去。幾天後,果然接到聖旨。我於三月份出發,八月到廈門,渡海前往台灣,住了半年才回來。回來時是順風,船行了一晝夜就到了岸。但去時卻飄蕩了十七天,倍受艱難險阻的折磨。船剛離開廈門,就雷雨交加,陰雲密布。我只得依船隨風飄蕩,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忽然嗅到一股腥風撲鼻而來,船夫道:「這兒是黑水洋。」這裡的海水比其他地方的下陷幾十丈,有幾十里寬,長得看不到邊。水又黑又深,看起來像是墨水。船夫搖手示意,不讓說話,說那下面就是龍宮,是最險要的地方,過了那兒就會沒事了。到了白水洋,碰到一條大魚鼓著鰓鰭游來。魚把頭抬起來時,像座高大的山峰一樣把陽光都遮住了。它每一次奮鰭擊水,就浪涌如山,響聲隆隆地像是打雷,過了好幾分鐘,大魚才游過去。估計它的身長有幾百里。船夫說大魚是來迎接皇上的使者的,也許是吧?緊接著又颳起了颶風,我們的船幾乎沉沒。忽然有幾十隻小鳥,環繞著桅杆。船夫馬上高興地跳起來,說是天後來救我們了。大風果真馬上停止了,我們這才得以趁機把船泊在澎湖島。看來聖人在上,百神都來效勞,這話一點不假。回想起我的經歷,卻與詩意一一相符,這大概是鬼神的先知先覺吧。當時我父親還健在,聽說我被派出海,就讓我哥哥到赤嵌看我。於是我就同哥哥一起登望海樓,這也與詩的末兩句巧合了。因此我更加相信,命運都是前定的,不是人力所能扭轉的。嘉慶三年秋,我隨從護駕到灤陽,同禮部尚書紀曉嵐講起這件事。紀尚書當時正在寫《灤陽續錄》,於是我就把大概內容記下來交給他,也許可以作為談資吧。(以上都是孟鷺洲的自序)查考唐代鍾輅所著《定命錄》,大意在於勸戒人們不要爭強鬥勝,不要追求自己不應得到的東西。大仙向孟鷺洲預告未來的事情,句句都得到了應驗。人們由此可以知道,那些雖與禍福無關的恐懼事件和意外的團聚與分離,都不是偶然的事情。這樣,人們也就大可不必為趨福避禍而費盡心機了。

德行勝妖魅

高密單作虞言:山東一巨室,無故家中廩自焚,以為偶遺火也。俄怪變數作,闔家大擾。 一日,廳事上砰磕有聲,所陳設玩器俱碎。主人性素剛勁,厲聲叱問曰:「青天白日之下,是何妖魅,敢來為祟?吾行訴爾於神矣!」樑上朗然應曰:「爾好射獵,多殺我子孫。銜爾次骨,至爾家伺隙八年矣。爾祖宗澤厚,福運未艾,中霤神、灶君、門尉禁我弗使動,我無如何也。今爾家兄弟外爭,妻妾內訌,一門各分朋黨,儼若寇讎。敗征已見,戾氣應之,諸神不歆爾祀,邪鬼己闞爾室,故我得而甘心焉。爾尚憒憒哉!」其聲憤厲,家眾共聞。 主人悚然有思,撫膺太息曰:「妖不勝德,古之訓也,德之不修,於妖乎何尤?」乃呼弟與妻妾曰:「禍不遠矣,幸未及也。如能共釋宿憾,各逐私黨,翻然一改其所為,猶可以救。今日之事,當自我始。爾等聽我,祖宗之靈,子孫之福也;如不聽我,我披髮入山矣。」反覆開陳,引咎自責,淚涔涔漬衣袂。眾心感動,並伏几哀號,立逐離間奴婢十餘人。凡彼此相軋之事,並一時頓改。執豕於牢,歃血盟神曰:「自今日以往,懷二心者如此豕!」方彼此謝罪,聞樑上頓足曰:「我復仇而自漏言,我之過也夫!」嘆詫而去,此乾隆八九年間事。

高密人單作虞說:山東有一家財主,家裡的倉庫無緣無故起了火,主人以為是不小心引起的。不久又發生了好幾起怪事,弄得全家不安。有一天,大廳砰砰啪啪地響起來,擺設的古玩玉器都碎了。主人性情剛烈,厲聲叱問道:「青天白日之下,是什麼妖怪敢來鬧?我馬上到神那兒告你。」樑上有聲朗朗地回答:「你好打獵,殺了我不少的子孫,我恨你入骨,到你家等待時機已達八年之久。你的祖宗恩澤厚重,福運沒斷,土神、灶神、門神都不讓我報復你,我也沒有辦法。如今你家兄弟在外面爭鬥,你的妻妾在家裡內訌,一家之中分成了好幾伙,彼此好像是仇敵。出現了敗象,邪氣便響應。諸神不再享用你家的祭祀,妖鬼也盯住了你們家。所以我才得以痛快地進行報復了。你還昏頭昏腦地不知怎麼回事么?」狐狸的聲音憤怒而嚴厲,家人們都聽見了。主人內心恐懼,若有所思,拍著胸脯嘆息說:「妖魅鬥不過德行,這是一個古訓。自己的德行不夠,怎能去埋怨妖怪?」於是叫來弟弟和妻妾們說:「大禍不遠了,幸好還沒有臨頭。如果大家都能拋棄前嫌,趕走自己的黨羽,徹底改正以前的所作所為,還能有救。今天這事,應當從我開始。你們如果聽我的話,那麼就是祖宗保佑、兒孫的福氣;如果不聽我的,我就披髮入山出家去了。」他反覆陳說,引咎自責,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襟。大家被感動了,都趴在几案上痛哭失聲。他們立即趕走了十多個挑撥離間的奴婢,凡是有彼此傾軋的事,一律加以改正。然後又在祠堂里殺豬祭祖,歃血在神前盟誓道:「從今以後,再懷有二心的,就像這頭豬的下場。」彼此正在互相道歉,聽見樑上跺腳說:「我要報仇而自己先已泄漏出去,是我的錯呵!」狐狸嘆息而去。這是乾隆八、九年間的事。

詩讖

侍姬明玕,粗知文義,亦能以常言或韻語。嘗夏夜月明,窗外夾竹桃盛開,影落枕上。因作花影詩曰:「絳桃映月數枝斜,影落窗紗透帳紗。三處婆娑花一樣,可憐兩處是空花。」意頗自喜。次年競病歿。其婢玉台,侍餘二年余,年甫十八,亦相繼夭逝。兩處空花,遂成詩讖。氣機所動,作者殊不自知也。

侍妾明玕粗略懂得文章的含義,也能用平常的語言作詩。一個夏天的夜晚,月光明亮,照著窗外盛開的夾竹桃,花影落在枕頭上,她即興寫了一首花影詩:「絳桃映月數枝斜,影落窗紗透帳紗。三處婆娑花一樣,只憐兩處是空花。」寫成後很有點自負的情緒。第二年,她竟病逝了。她的婢女玉台,侍候我兩年多,年齡才十八歲,也接著早逝了。「兩處空花」就成為詩讖。實際上,生命之氣已有所觸動,只是作者沒有意識到而已。

寬以待人

一庖人隨餘數年矣,今歲扈從灤陽,忽無故束裝去,借住於附近巷中。蓋挾余無人烹飪,故居奇以索高價也。同人皆為不平,余亦不能無憤恚。既而忽憶武強劉景南官中書時,極貧窘,一家奴偃蹇求去。景南送之以詩曰:「饑寒迫汝各謀生,送汝依依尚有情。留取他年相見地,臨階惟嘆兩三聲。」忠厚之言,溢於言表。再三吟誦,覺褊急之氣都消。

有個廚子,跟隨我已經多年了。今年又隨我護駕到灤陽,忽然無緣無故打好行李離開了我,借住在附近的街巷中。原來,他以沒人給我再做飯相要挾,企圖索取高額報酬。我的同事們都為此而憤憤不平,我也同樣感到氣憤。不久,我忽然想起,武強縣的劉景南做中書舍人時,生活極為困窘,就在這時,他的一個奴僕總是追著他要求離去。景南寫了首詩,送給了那個奴僕,那詩寫道:「饑寒迫汝各謀生,送汝依依尚有情。留取他年相見地,臨階惟嘆兩三聲。」真是忠厚之心,謚於言表。我再三吟誦這首詩,自覺褊狹急躁的怒氣頓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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