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解夢(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做紅樓解夢人)

   讀紅有年,讀談紅說紅之書亦不少,然談紅說紅之書大多從索隱或考證的角度來探求《紅樓夢》文外之事,於《紅樓夢》文本作精讀細讀者甚少。筆者不揣固陋,想反其道而行之,不索隱不考證,只想立足《紅樓夢》文本,作一精讀細讀,探求《紅樓夢》文內之意。作者於開篇即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筆者想做《紅樓夢》解人,姑自為一派:紅樓解味派。當然,至於所解之味與作者所寫之味是否相合,那也非筆者所能知所能解,故只能姑妄解之了:由來同一夢,休笑解者痴!  (1)「作者自雲」寫了什麼?  《紅樓夢》開卷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即有一段「作者自雲」,因版本不同,或置於第一回回目之前,作為凡例;或置於回目之後,作為正文。從這段文字的內容和行文特點看,這段文字卻並非正文,應為作者自序或脂研齋批註。那「作者自雲」寫了什麼呢?  一是告訴讀者不要把《紅樓夢》作為實錄來看。  因小說在中國又稱為稗官野史,即是野史就有實錄之成分在,故而小說所寫之人所寫之事就往往有歷史的影子,如《三國演義》。而作者開篇即鄭重其事的交待:因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故曰「甄士隱」云云。由此可見,《紅樓夢》一書確有事實依據,並非子虛烏有,憑空而來。這也難怪很多紅學家終其一生就忙於索隱與考證,力求找到紅樓真故事,蓋因作者開篇即大大地吊起了讀者的味口。  二是交代寫作緣由。  曹雪芹由「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貴族之家淪落到「舉家食粥酒常賒」的貧窘境地,其瘡巨痛深,非一般人所能體會。然而當此境遇,他寫作《紅樓夢》的緣由何在呢?  作者自云: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由此我們可以概括寫作緣由如下:首先是自悔己罪,以告天下;其次是為女子立傳,使閨閣昭傳。  三是表明作者的男卑女尊觀念。  作者的男卑女尊觀念,自是新人耳目,言人所未言,發人所未發。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就中國傳統而言,男尊女卑,男強女弱,而作者卻自言其短,揚女之長。正如作者所說:「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統觀《紅樓夢》全書,所寫男子幾乎都一無是處,而女子卻是別樣精彩,這不能不說是作者這種男女觀念的體現。   (2)《紅樓夢》為何又叫「石頭記」?  《紅樓夢》一書自問世以來,書名有數十種之多。其原來定名應為《石頭記》,因作者自雲「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可見這是作者最終確定之書名。為什麼命名為《石頭記》呢?作者便本著把真事隱去的原則,敷演出一段假語村言。  作者用假語村言,或者說用浪漫主義的手法,讓石頭現身說法,口吐人言,交代了此書的緣起。石頭大有來歷,雖說是女媧鍊石補天,棄置未用之石,但既經煅煉,靈性已通——能感受,能思索,能領悟,能表達。因此,聽了僧道二人談及人間富貴榮華之事,便動了凡心,要到人間去受享一番。於是此石幻化為玉,此玉投胎入世,即為銜玉而生的「寶玉」,因此《紅樓夢》所寫即是此石下凡入世歷盡悲歡離合的一部自敘故事。因此,可以說《紅樓夢》是此靈石的自敘傳,亦可以說是賈寶玉的自敘傳,或者也可說是作者的自敘傳。  據書中交待,一部《紅樓夢》就寫在此靈石上面,故名為《石頭記》。但是誰人寫於上面,書中卻未交待,難道是石頭自己所寫?石頭又怎能把幾十萬字的小說寫於自己上面呢?當然我們不能細究,因為畢竟是假語村言。  當然除了《石頭記》一名之外,《紅樓夢》還有《情僧錄》《風月寶鑒》《金陵十二釵》等書名,在書中都有交待。但自從以「紅樓夢」作為書名之後,其他書名反而不再常用。  但據我看來,以「紅樓夢」為書名,反而不如以「石頭記」為書名來得更為貼切:一是這本來就石頭所親歷的一段故事;二是故事發生地為金陵,即石頭城;三是石頭即寶玉,書中主人公。當然如果要折中一下話,我認為改為「石頭夢」或許更好。   (3)曹雪芹如何評價紅樓夢?  在《紅樓夢》第一回,曹雪芹借石兄與空空道人辯論之機,自評紅樓夢,讀來也別有一番趣味。  空空道人擔心世人不愛看《紅樓夢》,提出兩點理由:一是《紅樓夢》無朝代年紀可考;二是《紅樓夢》所寫不過是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的幾個異樣女子,但又不能和班昭和蔡文姬相提並論。  曹雪芹借石兄之口對之進行了一一批駁。  一、無朝代年紀可考,更新奇別緻。  因為歷來小說皆蹈一轍,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而《紅樓夢》不藉此套,只取其事體情理,反倒新奇別緻。  二、歷來小說在內容、語言方面都不如《紅樓夢》。  曹雪芹對歷來小說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指出了歷來小說中存在的一些病根問題。  一是批判「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不可勝數。」不能讀,讀之無益。  二是批判「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屠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讀不得,讀之有害。  三是批判「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無新意,少創新。「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  四是批判歷來小說語言不切合人物口吻。「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  而《紅樓夢》與歷來小說相較,它遠遠優於歷來小說。  一是以現實主義的原則創作小說,人物故事,擺脫舊套,不落窠臼。所寫是作者「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  二是語言切合人物聲口,一人有一人之語言,讀其言可知其人。  曹雪芹雖不免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之嫌,但《紅樓夢》無論是在小說內容還是在寫作技法方面都確實達到了傳統小說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正如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的論述: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的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的,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   (4)林黛玉為何愛哭  林黛玉為何愛哭?我們當然可以從其性格方面去找原因,但曹雪芹卻在《紅樓夢》第一回借僧道二人之口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解釋。  我們且看這段文字如何寫的: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由此可知,因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使得絳珠草得以修成女體,於是絳珠草乘神瑛侍者下凡歷緣之機,也便下世為人,並決心以眼淚來報他甘露之惠。下世為人,絳珠草即為林黛玉,神瑛侍者即為賈寶玉,林黛玉為何愛哭,也就不言自明了。作為絳珠草,其飢則食蜜青(秘情)果,渴則飲灌愁海,其愁思之深,已五內鬱結纏綿不盡了;作為林黛玉,她因愛情而愁如海深,終日以淚洗面,也情有可原了。  在我看來, 「還淚」之說,真是千古未有之奇文妙筆。如果以林黛玉為視角,改《紅樓夢》為《還淚記》,又何嘗不可?   (5)賈雨村的愛情詩賞析  中秋對月有懷口佔一律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這是賈雨村時當中秋之夜,對月有懷,而隨口吟就的一首愛情詩。既然是有懷,那他所懷何人何事呢?  原來賈雨村本是寄居在甄士隱隔壁葫蘆廟內的一個窮儒,一次去拜訪甄士隱,恰值甄士隱會客,他便在書房相候。相候之時,恰巧看到一個丫鬟在窗外擷花,姿色亦有動人之處,不免看的呆了。那丫鬟方欲走時,正好看到雨村,見他儀容不俗,不免臨去又回頭兩次,多看了雨村幾眼。於是雨村便認為這女子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知己,一定是有意於他,否則怎會多看他幾眼呢?  其實賈雨村這種心理也很好理解,一個人正當困窘不得志時,有女子對自己青眼相加,無論是有意或無意,都會使自己呼吸急促,精神亢奮的,因為人在失意不得志時,最容易陷入情網。賈雨村或許還想到紅拂想到了李靖,紅拂能識李靖於功未成名未就之前,這個女子能識我於困窘之時,她不是巨眼英豪,風塵中知己,又是什麼呢?想到此處,賈雨村能不心潮起伏,熱血沸騰嗎?當其他人都對自己不屑一顧之時,有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能投我以青眼,又怎能不使賈雨村念念不忘呢?於時,時當中秋,便有了這首對月抒懷之作。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是賈雨村的自我揣想之詞。自己一個窮儒,不知能否同甄家丫鬟締結良緣,而一想到此處,不免愁緒滿懷,無可排遣。那怎麼辦呢?忘又忘不掉,得又得不到,只能是「悶來時斂額」了。細想一想,還是有希望的,如果她對我無意,又怎會臨去幾回頭呢?深陷愛情中的人不免也會自我寬慰。  但詩意又隨之一轉,自顧風前影,賈雨村不免有些顧影自憐,自慚形穢之感,自己落魄異鄉,靠賣字作文為生,誰又能起真的傾心自己,做我的終身伴侶呢?那臨去幾回頭的女子,你是否真的有意於我呢?  那圓圓的月亮啊,當這萬戶團圓之日,你如真有情意,能否替我傳情達意,玉成其事呢?月亮啊月亮,把你的光先照在那玉人所住的樓上吧,看看她是否也像我想念她一樣在想念著我?  愛情是誰都逃不過的啊,整首詩寫出了一個不知愛情能否實現的人的渴望焦灼之情。  當然,後來賈雨村做了官,納了丫鬟嬌杏為妾,權力使他很容易的得到了他為之賦詩的女人。   (6)賈雨村詠月詩賞析  對月寓懷口號一絕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清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這是賈雨村的一首詠月詩,既然是詠月,自然就有借月寓懷,托物言志之意。  賈雨村這首詠月詩和他那首愛情詩都作於同一中秋之夜,只是那首愛情詩借月,表達是對嬌杏的思念之情及對婚姻難就的感慨,而這首詠月詩則是賈雨村受甄士隱所邀,二人到甄府小酌,談至興濃,不覺飛觥限斝起來,賈雨村見明月一輪,乘著酒興,狂興不禁,口佔了此詩,借月表達的卻是自己的胸懷抱負。  時逢三五便團圓,「三五」即是十五,點明時間,首句不過是寫十五月亮圓,平平無奇。  滿把晴光護玉欄,晴光,即是月光,滿把晴光,不過是極言月光皎潔充盈。月光如水,靜靜地傾瀉於天地之間,天地間萬物無不沐浴在皎潔的月光里。作者由面到點,寫玉石欄杆也沐浴在皎潔的月光里,更顯光亮。一個「護」字,把月光人格化,彷彿月光是慈母之手,在輕輕撫摸玉石欄杆。整句詩也不過是寫出了月光的皎潔,亦無過人之處。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無姓仰頭看,看似寫月亮升到中天,人間萬姓仰頭觀看,表達不過還是「今夜月明人盡望」之意。其實是借月抒懷,藉此寫出了自己的胸懷抱負。作者把自己比為月亮,總有一天自己也要像十五的月亮一樣,高高在上,讓萬姓仰視觀看。由此可見,賈雨村「其志不在小也」。  甄士隱聽完賈雨村所誦詩句之後,即舉酒以賀,說賈雨村必非久居人下者,所吟之句已現出飛騰之兆,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恰如甄士隱所言,賈雨村在甄士隱的接濟下赴京會試,高中進士。由此可見,一個人胸懷抱負是可由他所詠詩句中流露出來的。  附:宋太祖的詠月詩句,亦可見出帝王之氣。  王師圍金陵,唐使徐鉉來朝,鉉伐其能,欲以口舌解圍,謂太祖不文,盛稱其主博學多藝,有聖人之能。使誦其詩。曰:《秋月》之篇,天下傳誦之,其句云云。太祖大笑曰:「寒士語爾,我不道也!」鉉內不服,謂大言無實,可窮也。遂以請。殿上驚懼相目。太祖曰:「吾微時自秦中歸,道華山下,醉卧田間,覺而月出,有句曰:『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萬國明。』」鉉大驚,殿上稱壽。   (7)跛足道人《好了歌》賞析  好了歌(第一回)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好了歌》歌詞純用白話,淺顯明白,通俗易懂。整首歌不過是要表達「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這種思想。  其實這種思想,僧道二人亦早對石頭說過: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好了歌》不過是這種思想另一種表達。  正如《金剛經》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在跛足道人看來,人生亦應作如是觀。  人生諸多追求,紅塵中諸多樂事,什麼功名、什麼金銀、什麼姣妻、什麼兒孫,什麼位子、什麼票子、什麼妻子、什麼孩子,在跛足道人看來,都應該統統放下,統統忘記。而他之所以讓人忘記的理由也很簡單,那就是人會死。  從人不能長生不死這一角度來看,好像一切追求都變得毫無意義。  人會死這一點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但我們就因此放棄所有的追求,放棄所有的人生樂事,甚至連骨肉親情之情都捨棄,這樣的人生是否更無意義?那我們活著的目的何在?我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跛足道人是把功名忘記了,把金銀忘記了,把姣妻忘記了,把兒孫忘記了,他的生活如何呢?不過是「瘋癲落拓、麻屣鶉衣」,忘記一切,難道是要過這樣的生活?  當然,《好了歌》也給我們提供了另一種看問題的視角,至少可以讓我們稍微減輕些熱衷於功名汲汲於利祿之心。或者可以讓那些事業未成,功名未就之人,獲得些微的安慰。  《好了歌》應是曹雪芹歷過一番夢幻之後的憤世之語,他其實也並未真的「好了」,若「好了」,《紅樓夢》也就不好了。  附:唐寅的《桃花庵歌》(與《好了歌》思想相近)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8)甄士隱《好了歌注》賞析  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  當年笏滿床。  衰草枯楊,  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梁,  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  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  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  展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  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  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  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  致使鎖枷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  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  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是甄士隱為《好了歌》所作的注。  甄士隱在女兒丟失,房屋被火之後,夫妻倆到鄉下田莊安身。卻又趕上「水旱不收,鼠盜蜂起」,不得安身,只好變賣了田產,投奔他岳父家。未料到他岳父又是個卑鄙貪財之人,把他僅剩的一點銀子也半哄半賺地弄到自己手裡。甄士隱未免「急忿怨痛」、「貧病交攻」,竟漸漸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一天,他拄了拐杖到街前散心,忽然見一個「瘋癲落拓、麻屣鶉衣」的跛足道人走來,口中念著《好了歌》。甄士隱聽後,心中徹悟,即為《好了歌》作了這篇註解。  《好了歌注》既然是《好了歌》的註解,其思想與《好了歌》自是一脈相承的,不過是對《好了歌》思想的進一步發揮和引申。只是《好了歌注》比《好了歌》說的更具體、更形象、更冷峻無情。  簡陋的居室,空空的廳堂,誰能想到這裡曾是當年「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官宦之家所居之地;衰草枯楊,瓦礫遍地,誰能想到這裡曾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歌舞繁華之場。這正如《桃花扇》中所說: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正所謂「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功名富貴,過眼成空。  脂正濃、粉正香,「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世佳人又如何?她們也有年華老去,兩鬢成霜,美人遲暮之時,誰又能永葆青春永駐呢?絕世風華的佳人也難逃「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結局。  王侯將相,才子佳人,最終不過都是「荒冢一堆草沒了」。  姣妻美妾,偎紅倚翠,溫柔繾綣,盡享風流又如何?世上是否真有海枯石爛、天長地久的愛情?誰又能真的相知相守,長命無絕衰呢?那些蜜語甜言、海誓山盟還言猶在耳,那些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一轉身,或許她已投入了別人的懷抱。君不見「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君不見「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說來說去,《好了歌注》的思想還是在重複僧道二人對石頭所說的話: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富貴的突然貧賤了,貧賤的又突然富貴了;年輕的突然衰老了,活著的又突然死掉了——人世無常,一切都是虛幻。  教子有方,想讓兒子光耀門楣,可他偏偏成了強盜;為女兒擇婿東床,精挑細擇,可她偏偏淪為娼妓;想在官場上越爬越高,可是偏偏成了階下之囚——命運難以捉摸,誰也逃脫不了它的魔掌。  世上的人誰又能真的翻然醒悟,不再為位子、票子、妻子、孩子、房子、車子而奔波忙碌呢?誰又不是削尖了腦子也要躋身於富貴之列呢?真是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  《好了歌注》同《好了歌》一樣,同屬憤世嫉俗的產物。它對於當時社會名利場中的人物,無異於當頭棒喝之言;對於今天蠅營狗苟汲汲於功名利祿之人亦是一支涼心之劑。  但是,如果真把一切看穿,把一切都歸之於宿命,把一切的所作所為都認為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人無欲無求,如槁木死灰一般,那人生又有何意味可言呢?或許我們也要像甄士隱一樣,搶了跛足道人肩上的褡褳背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吧。   (9)冷子興演說了什麼內容  《紅樓夢》第二回主體內容即為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演說即鋪演陳說之意,那冷子興演說了些什麼內容呢?  一、賈府已是衰敗之家  一般,我們談到《紅樓夢》,常說其寫出了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過程。其實,在第二回,冷子興已指出賈府已是衰敗之家,寧榮二府已處末世,既已衰敗,又何談已盛到衰呢?由此可見,《紅樓夢》寫的是賈府的衰敗史,而不是盛衰史,其他幾個家族亦是如此。  冷子興因何說賈府已是末世,已是衰敗之家呢?  一是賈府缺少運籌謀畫之人。賈府「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焉能不衰?  二是經濟出現問題,入不敷出。賈府「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入不敷出,家底就要用光,焉能不衰?  三是後繼乏人。賈府」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焉能不衰?  二、賈府世系  第一代: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  寧國府第二代:賈代化  榮國府第二代:賈代善 其妻史太君(賈母)  寧國府第三代:賈敷(夭亡),賈敬  榮國府第三代:賈赦,賈政,賈敏(林黛玉之母)  寧國府第四代:賈珍,賈惜春  榮國府第四代:賈璉(賈赦之子),賈迎春(賈赦之女);賈珠(賈政與王夫人之子,已死),賈元春(賈政與王夫人之女),賈寶玉(賈政與王夫人之子),賈探春(賈政與趙姨娘之女),賈環(賈政與趙姨娘之子)。  寧國府第五代:賈蓉  榮國府第五代:賈蘭(賈珠與李紈之子)  賈府雖族大人多,但其每代命名卻有規則可循。如第一代都是水字旁;第二代都是「代」字輩,單人旁;第三代都是反文旁;第四代都是王字旁(其實是玉字旁);第五代都是草字頭。依據此規則,我們讀起《紅樓夢》來,才會瞭然不惑,不會弄錯人物關係。  賈府「族大人多,若從作者筆下一一敘出,盡一二回不能得明,則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一人,略出其文,使閱者心中,已有一榮府隱隱在心」,這是作者讓冷子興演說榮府之本意所在。   (10)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  林黛玉初進榮國府,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那哪些地方體現出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呢?  一、關於「讀書」問題,可見林黛玉之留心。  我們且看下面兩段文字:  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  寶玉便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  由以上文段可知,面對賈母與寶玉問的「可曾讀書」同樣的一個問題,黛玉的回答卻是截然不同。黛玉回答賈母的是「剛念了《四書》」,回答寶玉的卻是「不曾讀書,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為何會有這個不同呢?就是因為黛玉問賈母姐妹們讀何書時,賈母的回答是「讀什麼書!不過認幾個字罷了。」由此可見賈母並不喜歡女孩子讀書。由此也反應出黛玉初進榮國府時確實是時時在意,處處留心的。為了討得賈母喜歡,她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回答。  二、關於「吃茶」問題,可見林黛玉之在意。  我們且看下面一段文字:  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身,雲飯後務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裡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因而接了茶。早見人又捧過漱盂來,黛玉也照樣漱了口。盥手畢,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  由上文可知,如若林黛玉不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豈不要鬧出笑話?如若林黛玉接過茶來,不是照樣漱口,而是飲了一口,那結果會是如何,林黛玉豈不是要被榮府的丫鬟們恥笑了?由此可見,林黛玉確實「心較比干多一竅」,心思細密之至。  但新版《紅樓夢》電視劇中,對這一細節的處理有些失之粗糙,只見那「林黛玉」呼的一聲噴出一嘴茶水來,真是不雅之至。如若真是這樣,那林黛玉和劉姥姥有何區別?還是老版處理的好,「林黛玉」以帕掩口,方是大家閨秀本色。有時細節確實可以看出品位。  附:《世說新語》一則  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乾飯。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由此可見,王敦與林黛玉相去遠矣)   在《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對鳳姐有過一番評價: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這應是對鳳姐較為恰當的一個評價。並且在《紅樓夢》第三回中,鳳姐的表現也充分印證了冷子興的話。  模樣又極標緻,鳳姐是當之無愧的,鳳姐的出場可以說是艷驚四座。文中用十個字來形容她: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接著又用大量篇幅來寫她的衣飾打扮,那真是通身的氣派非凡。  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又體現在何處呢?或者說鳳姐的口才如何呢?  且讓我們先看如下文段:  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帕拭淚。  我們知道鳳姐雖然學名叫做熙鳳,卻未上過學,並不識得字,但我們看她的口才卻是了得,真是男人萬不及一的。  她對黛玉說的話,真是一石三鳥,面面俱到。  一是恭維了黛玉: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說黛玉標緻,並且天下少見,黛玉怎能不喜?  二是恭維黛玉的同時,不忘關照迎探惜三人: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恭維黛玉通身的氣派與老祖宗的嫡親孫女一般無二,不但黛玉喜,賈母喜,迎探惜也會喜,真是一句話使人皆大歡喜,豈不妙哉?  三是討好了賈母: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說出了老祖宗想說而不能說的話,賈母怎能不喜?  當然,鳳姐這段話,看似恭維黛玉,其實是在討好賈母,言在此而意在彼,鳳姐言談自是爽利,心機也不可謂不深細。  管中窺豹,亦可見鳳姐口才之一斑了,賈母又怎能對鳳姐不喜歡有加呢?   (11)鳳姐的口才  在《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對鳳姐有過一番評價: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這應是對鳳姐較為恰當的一個評價。並且在《紅樓夢》第三回中,鳳姐的表現也充分印證了冷子興的話。  模樣又極標緻,鳳姐是當之無愧的,鳳姐的出場可以說是艷驚四座。文中用十個字來形容她: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接著又用大量篇幅來寫她的衣飾打扮,那真是通身的氣派非凡。  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又體現在何處呢?或者說鳳姐的口才如何呢?  且讓我們先看如下文段:  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帕拭淚。  我們知道鳳姐雖然學名叫做熙鳳,卻未上過學,並不識得字,但我們看她的口才卻是了得,真是男人萬不及一的。  她對黛玉說的話,真是一石三鳥,面面俱到。  一是恭維了黛玉: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說黛玉標緻,並且天下少見,黛玉怎能不喜?  二是恭維黛玉的同時,不忘關照迎探惜三人: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恭維黛玉通身的氣派與老祖宗的嫡親孫女一般無二,不但黛玉喜,賈母喜,迎探惜也會喜,真是一句話使人皆大歡喜,豈不妙哉?  三是討好了賈母: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說出了老祖宗想說而不能說的話,賈母怎能不喜?  當然,鳳姐這段話,看似恭維黛玉,其實是在討好賈母,言在此而意在彼,鳳姐言談自是爽利,心機也不可謂不深細。  管中窺豹,亦可見鳳姐口才之一斑了,賈母又怎能對鳳姐不喜歡有加呢?   (12)寶玉摔玉為哪般  《紅樓夢》第三回描寫寶黛初會:  (寶玉)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其語,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故問我有也無,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痴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  寶黛初會,寶玉在得知黛玉沒玉之時,便摘下玉來,狠命摔去,在一般人看來,這自是寶玉又「發作起痴狂病來」,「「行為偏僻性乖張」的表現。  如果不是行為偏僻性情乖張,那何以要摔玉呢?  因為照一般常理看來,自己有的東西,別人沒有,我們應該高興才對,哪有因之生氣並摔玉的道理呢?這除了說明寶玉恰如《西江月》詞所說的「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之外,還能說明什麼呢?  但這我看來,這恰恰是寶玉至情至性的表現。寶玉借摔玉所要表達的恰恰是對黛玉至死靡他,至真不渝的愛。何以見得呢?  寶黛二人初次晤面,黛玉一見寶玉,便在心中暗想: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寶玉一見黛玉,更是直言不諱,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這自是二人「木石前盟」的命定,也是二人心有靈犀,一見傾心的體現。  再則,寶玉雖然痴狂,但他除了問過黛玉「有玉沒有」這個問題之外,他又何曾問過別人?他除了為黛玉摔過玉之外,他又何曾為別人摔過玉?  之所以問黛玉,自然是因為黛玉在他心目中是至高無上的,是「神仙似的妹妹」,是比自己更有資格擁有玉的人。而最有資格擁有玉的林妹妹卻沒有玉,這在寶玉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是滑天下之大稽的。  至高無上的「神仙似的」林妹妹是最有資格擁有玉的,然而她卻沒有,那是什麼原因呢?在寶玉看來,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所謂的通靈寶玉根本就不是好東西。  如果它是好東西,那它就應該能擇人高下,那至高無上的林妹妹就應該擁有;但既然至高無上的神仙似的林妹妹沒有,也就說明它不能擇人高下,那也就說明它不通靈,不是好東西。既然它不是好東西,那我還要它做什麼呢,不如讓我把它摔了,讓我和林妹妹一樣吧。  由此可知,寶玉摔玉是對黛玉之愛的異乎常人的表白,因為只有愛,才會使我們如痴狂病發作一般,似傻如狂。  我們把張愛玲在《愛》中的話稍微改動一下,藉以形容寶黛極恰: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可也有玉沒有?   (13)說說「護官符」  在《紅樓夢》第四回有「護官符」一張,如下: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那何為「護官符」呢?  賈雨村補授應天府,剛到任,就碰上薛蟠打死馮淵,搶走英蓮的人命官司。當他得知兇手逃逸,捉拿不到時,他大怒:「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正要發籤捕人,小門子攔住了他,並給他普及了「護官符」的知識:  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作『護官符』。  於是,門子便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抄寫的「護官符」來,遞於賈雨村,上面所寫即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俗諺口碑。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之有權有勢,之極富極貴從「護官符」中亦可見一斑。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極言賈府的尊貴豪富。有「堂」有「馬」,可見賈府在朝做官之人極多,有權自然有勢有錢。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極言史府門第顯赫。史府佔地之廣,連秦始皇都要自愧弗如了。難道史家是靠房地產發財致富的?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極言王家奇珍異寶之多。四海龍王極為富有,尤以東海龍王為最,否則,孫悟空也不會到東海龍宮去尋寶了。但就是這極為富有的東海龍王,較之金陵王家,那又自愧弗如了,那王家豪富也可想而知了。在《紅樓夢》十六回,鳳姐曾和賈璉奶媽談及王家曾經接駕過皇帝一事:  我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可見,王家當年曾在朝廷掌管粵、閩、滇、浙四省的對外貿易,看來,王家是因包攬四省對外貿易而豪富起來的。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極言薛家錢財之多。薛家是大皇商,專替朝廷採辦用品,當然可以「視金錢如糞土」了。  四大家族,不但門第顯赫,家家豪富,而且「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  賈府的「老祖宗」賈母當年曾是史家小姐,她嫁到賈家,是賈史兩家聯姻。其兒媳婦,即賈政之妻王夫人是王家小姐,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王熙鳳又是王夫人的內侄女。薛蟠之母是王家的當家奶奶,是王夫人的妹妹。可見,四大家族互為姻親,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張巨大的權勢關係網。  正因為有關係有靠山,薛蟠才有恃無恐,為所欲為,目無王法。因此「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視為兒戲,自為花上幾個臭錢,沒有不了的」,一條小小人命在權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這也正體現了「護官符」的威力所在,任何卑微小民在「護官符」這張巨大的權勢網面前,都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賈雨村野心勃勃,自是想著攀權附勢,飛黃騰達,他當然不會以一己之力與四大家族相抗,更不會把馮淵的一條性命放在心上,他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便急忙地作書二封,向賈政及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表功。  賈雨村確實把官給護住了,並且用自己的胡亂判案證明了確實「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   (14)晴雯襲人之比較  曹雪芹寫人善用對比,越是同類型人物,越是寫得判然分明,迥乎不同。  寫晴雯與襲人即是如此。二人雖同是寶玉的大丫鬟,同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中的人物,但性格卻是判然分明,結局命運亦迥乎不同,從二人之判詞亦可略窺一斑。  晴雯的判詞寫的是: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襲人的判詞寫的是: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晴雯與襲人都「身為下賤」,地位低下,但因為二人性格不同,命運結局也竟有天淵之別。  晴雯「心比天高」,不安於其「下賤」之位,敢於分廷抗禮。抄檢大觀園時,鳳姐、王善保家的一夥直撲怡紅院,襲人等順從聽命,「任其搜撿一番」,唯獨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來」,公然反抗。這怎能不遭人毀謗報復呢?  晴雯「風流靈巧」,一向被王夫人視為狐狸精,怕她把寶玉勾引壞了,再加上王善保家的中傷之言,在她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況下,硬把她「打炕上拉下來」,攆出大觀園,最終抱屈而死。  但襲人思想性格與晴雯則截然不同,她「溫柔和順」,深得王夫人喜愛。但作者在判詞中對她不無微詞,「空雲似桂如蘭」,其實並非如桂如蘭。如桂如蘭自當品性高潔,性如桂應耐月中寒,襲人卻是第一個與寶玉偷試「雲雨情」之人。而被王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晴雯卻守身如玉,至死未越雷池一步。由此看來,真正似桂如蘭的應是晴雯而非襲人。  襲人最終嫁給優伶蔣玉菡,命運不可謂不好,又何來薄命之說呢?真不知作者為何要把她放入薄命司,與晴雯並列?  性格決定命運,晴雯與襲人命運不同,也是由她們不同的性格決定的嗎?   (15)從英蓮到香菱  在《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只看了「金陵十二釵副冊」中一個人的判詞,便擲下不看了。且先看這人的判詞如何:  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這是甄英蓮的判詞,也是香菱的判詞,因為香菱即是甄英蓮,這從判詞首句亦可看出。「根並荷花」即指菱根挨著蓮根,隱喻香菱即是原來的英蓮。  英蓮,出生在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的姑蘇,母親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父親甄士隱嚴正清白,稟性恬淡,為本地望族。年已半百的夫妻倆,膝下無兒,只有英蓮一女。英蓮「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全家極其疼愛。  應該說,英蓮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是幸福美好的。不幸的是,在她五歲那年的元宵節,士隱命家人霍啟(禍起)抱去看燈,至半夜時霍啟因小解,將英蓮放在一家人家門檻上,待他回來,英蓮不見蹤影。全家人到處尋找,皆無音訊。  原來英蓮早被拐子拐去,把她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在此期間,拐子對她非打即罵,直到把她養到十二三歲,帶至他鄉轉賣。但拐子又因貪圖錢財,同時把她賣給馮淵、薛蟠兩家,導致兩家爭搶英蓮,薛蟠打死馮淵,把英蓮生拖硬拽著搶到家中做了他的小妾。薛寶釵為她取名香菱。  從英蓮到香菱,看似只是名字的改變,但對英蓮來說,改變的卻是她的整個人生。  從英蓮到香菱,是從小姐到侍妾,從幸福到痛苦的人生歷程。正如判詞中所說「平生遭際實堪傷」。  但是,她痛苦的命運還遠未結束。  被搶到薛家,只是她上一段痛苦的結束,但卻是她下一段痛苦的開始。  判詞中對她的人生命運也有預示。自從兩地生孤木,是用了拆字法,兩個「土」(地)字,加一個「木」字,合為「桂」字,即寓指夏金桂(薛蟠的妻子)。是指自從薛蟠娶了夏金桂為妻之後,便「致使香魂返故鄉」,由此可見,香菱的結局應是被夏金桂虐待致死。香菱的命運不可謂不悲慘了。  曹雪芹對香菱是十分鐘愛的,雖然讓香菱屢遭厄運與磨難,但卻讓她恆守著她溫和的性格:她渾融天真,毫無心機,總是笑嘻嘻地面對人世的一切。  並且還特意安排了香菱學詩的故事,讓她拜黛玉為師,並讓其寫出了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的精彩詩句,贏得了眾人讚賞。給了她痛苦的生命一點些微的亮色。  但有一個問題卻一直橫亘於我的心中:香菱什麼時候讀的書,識的字?   (16)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  薛寶釵與林黛玉你更喜歡誰?不同的人或許會有不同的回答。有的人喜歡林黛玉,有的人喜歡薛寶釵,聚訟紛紜,莫衷一是。  但要問賈寶玉更喜歡誰?那就讓我們聽聽賈寶玉在《紅樓夢》第五回《終身誤》這支曲子中的回答:  都道是金玉良姻,  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賈寶玉在這支曲子中已給出了明確的回答。賈寶玉縱然是在與薛寶釵結婚之後,念念不忘的仍然是林黛玉。  曲名《終身誤》即點明了賈寶玉與薛寶釵的結合是終身之誤。賈寶玉娶了自己不愛之人是誤,薛寶釵嫁給不愛自己的人亦是誤,誤了終身。  在別人看來,賈寶玉與薛寶釵之間的姻緣是金玉良緣,因為賈寶玉有通靈之玉,而薛寶釵則有癩頭和尚所送的金鎖與之相配。並且通靈之玉上面所寫的「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個字與金鎖上面所鏨的「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字恰是一對,這也是一種「八字相合」吧。薛姨媽也說「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話,所以金玉良姻就特指寶玉與寶釵的婚姻了。彷彿這段姻緣亦是上天註定的。  當然,在我看來,「金玉良姻」應該是那種建立在門第、權勢、財富等現實基礎上卻未必有真愛的婚姻。  但賈寶玉思之念之的還是林黛玉。「木石前盟」即指二人之間的愛情,二人之間的愛情好像亦是前生註定。因為在《紅樓夢》第一回有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絳珠草的神話描寫。神瑛侍者下世為人即為賈寶玉,絳珠草下世為人即為林黛玉。  當然,在我看來,「木石前盟」應該是那種摒棄了門第、金錢等種種現實的考量,完全建立在志趣相投、性情相合、兩情相悅基礎上的真正的愛情。  但真正的愛情或許會遭遇現實的困境,「木石前盟」遇到「金玉良緣」還是敗下陣來。賈寶玉最終娶了薛寶釵,而林黛玉則魂歸離恨天。  「金玉良緣」看似勝利了,實則還是失敗了,因為它成就的不過是無愛的婚姻,造成的卻是婚姻中雙方的痛苦。  賈寶玉念茲在茲的還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哪怕他面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哪怕薛寶釵舉案齊眉,賈寶玉依然感覺美中不足。  「金玉良緣」成就了多少空有其名、虛有其表的婚姻?  賈寶玉最終選擇了出家,留下薛寶釵在夜夜復年年中在寂寞中煎熬,其中滋味誰又能夠體會?  我們該選擇怎樣的愛情呢?是「金玉良緣」還是「木石前盟」?   (17)金陵十二釵的薄命人生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套用托爾斯泰這句話,來形容金陵十二釵也極恰:幸福的人生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人生則各有各的不幸。  金陵十二釵,是《紅樓夢》里太虛幻境薄命司里記錄的金陵十二個薄命女子的合稱。她們分別是:林黛玉、薛寶釵、賈元春、賈探春、史湘雲、妙玉、賈迎春、賈惜春、王熙鳳、賈巧、李紈、秦可卿。  在《紅樓夢》第五回,作者假借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之機,用畫圖用判詞用《紅樓夢》十二支曲,為我們暗示了金陵十二釵各自不幸的人生及命運結局。  對於林黛玉和薛寶釵,我們自無須多言。林黛玉淚盡而逝,與賈寶玉的愛情最終歸於鏡花水月。薛寶釵雖與寶玉結為夫妻,卻未贏得寶玉之心,反使得寶玉棄家為僧,而寶釵也只能獨守空閨,抱恨終生了。二人之人生不可謂不幸。  那賈元春、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這四春的人生又如何呢?  元春作為賈政之長女,成了賈府與皇室聯姻的一個犧牲品。元春雖貴為皇妃,但她實無幸福可言。元春省親時,對賈母、王夫人說過一句話:「當日既送我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一語說出元春皇妃光環之下其實潛伏著不可告人的內心的苦痛。外在越是光耀,內在越是壓抑。自由被壓抑了,親情被壓抑了,愛情被壓抑了,人的本能慾望都被壓抑了。被壓抑的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被壓抑久了,難免不產生病變,元春在壓抑中溘然而逝了。  迎春是賈赦之女,生性軟弱,被人稱為「二木頭」。因賈赦欠了孫紹祖5000兩銀子,便讓她嫁給了孫紹祖,或者說把她變相賣給了孫紹祖。而孫紹祖是「中山狼,無情獸」,把迎春盡情地作踐與折磨,僅一年光陰,就把迎春折磨而死。迎春的命運不可謂不慘。  探春是賈政與趙姨娘之女,「才自精明志自高」,曾代王熙鳳治家,充分展示了她治家之方,可謂脂粉隊里的英雄。正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作為探春,在婚姻大事上也不能自作主張,不得不遠嫁異域,離鄉背井,一去難返。當然,對於現在來說,遠嫁他鄉好像不是一個問題,但對於當時交通條件來說,無異於「悲莫悲兮生別離」了。  惜春是賈敬之女,賈珍之妹,為人孤僻冷漠,是「心冷嘴冷的人」。判詞中說她「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見她是在看到元迎探三春的不幸遭遇之後,心灰意冷,最終遁入佛門,披緇為尼了。  元迎探惜四春的命運確如其四人之名的諧音「原應嘆惜」了。  那其他幾釵的命運又如何呢?  史湘雲,是金陵四大家族中史家的千金小姐,是賈母的侄孫女。她樂觀開朗、豁達豪爽、率直坦蕩。表面上看似無憂無慮,實際上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快樂。她雖為「侯府千金」,但從小父母雙亡,在叔叔家,她「一點兒也作不得主」,且不時要「做活到三更天」。史湘雲的人生也正如《紅樓夢》第五曲的標題「樂中悲」所標明的那樣:樂中寓悲。快樂總是很快,而悲傷卻總是那麼漫長。史湘雲雖嫁了個「才貌仙郞」,但又中途離異,快樂之後就是長久的不快,就是長久的空房獨守。  妙玉,「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只因父母已亡,「自幼多病,買了許多替身,皆不中用」,只得入了空門,帶髮修行。她住在大觀園中的櫳翠庵,依附權門,受賈府供養。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但性格孤僻,自視甚高,且有潔癖。她雖以「檻外人」自居,卻並未斷塵緣,與「檻內人」寶玉時有往來。就是這樣一個好高過潔之人,最終卻落得深陷泥淖,不但不潔,反而「風塵骯髒」的結局。  王熙鳳,賈璉之妻,賈府實際的大管家,是「男人不及其萬一」的人物,真真脂粉隊里的英雄。偌大的賈府其實是由她管理維持,但「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最終卻落得「個家亡人散各奔騰」的結局。而作為她丈夫的賈璉,對她的態度也是「一從二令三人木」:始則聽從,繼則命令,最後休棄(「人木」合成「休」字)。「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應是鳳姐一生最好的寫照。  賈巧,鳳姐之女。依第五回畫圖所示,侯門之女巧姐,最終應淪為了一介村婦。  李紈,賈珠之妻,賈蘭之母。年少守寡,雖「居處於膏梁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年輕的少婦在禮法的束縛之下,只能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其內心之苦痛誰人能知?不過是空留了貞婦烈女的虛名。  秦可卿,賈蓉之妻。對秦可卿其人其死都有不同說法,皆因第五回圖畫判詞曲子所暗示的內容與後面章回所寫有很大出入。由第五回可知,秦可卿應是懸樑自盡而死。並且判詞和曲子對秦可卿都有不敬之詞。並且,有人據脂批推斷,秦可卿與其公公賈珍有傷風敗俗的穢行,焦大所罵「爬灰的爬灰」即指二人之事。秦可卿是淫是貞呢?是淫喪天香樓還是因病而逝呢?  金陵十二釵的人生,確實各有各的薄命,各有各的不幸。   (18)劉姥姥與張無忌  劉姥姥與張無忌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對人物:一為《紅樓夢》中一個「芥荳之微」的小人物,一為金庸武俠《倚天屠龍記》中的男主角。但細細尋繹,二人在曹雪芹與金庸的筆下卻寫出了某些相似性,如若不信,且看下面幾段文字:  上了正房台磯,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雲端里一般。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劉姥姥此時惟點頭咂嘴念佛而已。於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兒大姐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只得問個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了。(節選自《紅樓夢》第六回)  (張無忌)但見她一張鵝蛋臉,烏絲垂肩,身上穿的不知是甚麼綾羅綢緞,閃閃發光、腕上戴著金鐲,這等裝飾華貴的小姐,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心想:「我被群犬圍攻之時,依稀聽得有個女子的聲音喝止。那位喬福大叔又說,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當叩謝才是。」於是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小姐搭救,我終身不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間格格嬌笑起來,說道:「喬福,喬福,你怎麼啦?你作弄這傻小子,是不是?」喬福笑道:「小鳳姊姊,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幾個頭,你也不是受不起啊。這傻小子沒見過世面,見了你當是小姐啦!可是話得說回來,咱們家裡的丫鬟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還尊貴些。」張無忌一驚,忙站起身來,心想:「糟糕!原來她是丫鬟,我可將她認作了小姐。」臉上又紅又白,尷尬非常。(節選自《倚天屠龍記》第十五回)  讀過上述文段,大家自當發現劉姥姥與張無忌的相似之處,那就是都把打扮華貴的丫鬟錯當成了小姐,由此可見二人都沒有見過世面。  劉姥姥與張無忌的表現有相似之處,亦有相異之處。  劉姥姥雖然錯把平兒當成了鳳姐,剛要稱呼平兒為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平兒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最終也未把姑奶奶叫出口,沒有鬧出更大的笑話。  張無忌則鬧出了更大的笑話。他當時十四五歲,本又沒見過大的世面,不但錯把丫鬟當成了小姐,而且還跪下磕頭,最終弄得自己尷尬非常。  讀到此處,我們不禁要思考,劉姥姥與張無忌兩個八竿子打不到的人物,為何會有如此相似又相異的表現呢?為何金庸的小說與《紅樓夢》中的語言又如此的相似呢?  我想答案只有一個,不是因為曹雪芹與金庸心有靈犀不點通,而是因為金庸「抄襲」了《紅樓夢》,或者說金庸在寫作時借鑒了《紅樓夢》中的這段描寫,並作了適當的發揮。  由此可見,金庸對《紅樓夢》不但極為熟悉,並且熟而能用,用而能巧,確實達到了熟能生巧,融會貫通的地步。金庸的武俠得益於《紅樓夢》之處甚多,大家可細細尋繹,自會有所發現。  《紅樓夢》豈可不好好讀?   (19)黛玉妒花與焦大醉罵  林黛玉與焦大,一為貴族小姐,一為寧府悍仆,在生活中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似乎在思想性格方面亦應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他們在自認為受到輕視,遭遇不公時,那表現雖有差異,但並未表現出「君向瀟湘我向秦」那麼大的差異,而只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  周瑞家的送宮花,最後送到林黛玉那裡,便引起了黛玉的不滿。  黛玉問周瑞家的宮花「是單送我一人還是別的姑娘都有的」,當聽聞周瑞家的說「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便大不樂意,不禁冷笑著說「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她言語尖酸,自是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感覺自己這個賈母的外孫女畢竟不如賈母的嫡親孫女,連周瑞家也低看自己一眼的,否則宮花不會最後送給自己。  黛玉自認為受到輕視,便不惜報之以尖酸刻薄之言。  焦大何嘗不是自感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才借醉大罵呢?  他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像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  賈蓉罵他兩句,使人捆起他來。那焦大自恃有功於寧府,不但不把賈蓉放在眼裡,反趕著賈蓉大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最後焦大越性連賈珍都說了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由此可見,焦大所罵,涉及面很廣,不但罵了大總管賴二,還罵了賈蓉賈珍等人。  為何焦大敢於如此大罵呢?  一是自感遭遇不公,借醉罵人;二是自恃對寧府有功,賈蓉等人奈何自己不得;三是了解寧府隱情,有把柄在手。  黛玉妒花,不過是報之以尖酸刻薄之言;焦大醉罵,則肆無忌憚,痛快淋漓。  黛玉與焦大,畢竟身份性格不同,表現自是差異不小。  當然,結果也不同。  周瑞家聽了黛玉尖酸刻薄的話之後,一聲兒不言語。因為黛玉畢竟是貴族小姐,是主子,而周瑞家不過是下人,是奴才。  但焦大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20)《紅樓夢》中好口才:林黛玉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靈心慧性,口才自是非一般人可比。  正如薛寶釵所說:「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恨是因為林黛玉的話有時鋒芒畢露,比刀子還尖;喜歡是因為黛玉的話聰明機敏,一般人謅斷腸子也說不出的,她卻說得遊刃有餘,所以叫人愛又不是恨又不是。  比如《紅樓夢》第八回,寶玉去探望寶釵,恰巧黛玉也來看望寶釵。黛玉一見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在黛玉的話中,自是含酸帶醋,話中有話。  寶釵豈能聽不出,因笑道:「這話怎麼說?」而黛玉則笑著回答:「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黛玉的回答好像已坐實了寶釵的猜測,醋意十足。  而寶釵卻像未聽出弦外之音似的說「我更不解這意」,寶釵的話看似平平,卻有四兩撥千斤之妙,逼得黛玉不得不做出解釋。  如果是一般人,處在黛玉這種情況,也許就不知說什麼好了,因為你總不能承認自己吃醋了吧。但不解釋也不行,不解釋不更說明自己所說的話含酸帶醋、話中有話嗎?真是進退維谷,無可措詞。  但林黛玉豈是一般人可比?她回答起來,真是別開生面,舉重若輕,遊刃有餘。  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你看,黛玉另闢蹊徑,從冷靜與熱鬧著眼,言他人所未言,發他人所未發,而又能自圓其說,解釋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黛玉的口才豈是一般人可比?  黛玉這樣一解釋,反使寶釵無話可說了,反而要怪自己多想了。  當然,對黛玉來說,這只是牛刀小試而已,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同是這一回。寶玉要吃酒,說:「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颭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看到寶玉對寶釵言聽計從,不免有些醋意。於是她借小丫鬟雪雁走來與自己送小手爐之機,語帶雙敲,話中有話地問雪雁:「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  黛玉話中之話,弦外之音,寶玉一聽便知,知是黛玉藉此奚落他,隱刺自己平時不聽黛玉之勸,但也無可措詞,只嘻嘻的笑兩聲罷了。寶釵似曉未曉,知道黛玉向來如此,也不去睬她。  偏偏是薛姨媽,沒有聽出黛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來,看到黛玉責怪雪雁,不免好意勸她:「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  你看,這一問話,豈不是又把林黛玉逼到了絕境?黛玉所言,責雪雁是假,奚落寶玉是真,薛姨媽這一問,反要弄假成真了,我當此境地,真真不知如何措詞了。  但黛玉又豈是我們一般人可比?黛玉遁辭掩飾之詞已臻化境,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毫無牽強之感。  且看黛玉的回答。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余,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  薛姨媽聽了黛玉的話,反說黛玉「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可見,薛姨媽自始至終未聽出黛玉責怪雪雁的弦外之音來。  而黛玉三言兩語就把薛姨媽之問輕輕化解了,還把剛才話外之意掩飾得無跡可尋。黛玉之靈心慧性,之口才,又豈是一般人可比?  如果《紅樓夢》中要評選好口才的話,林黛玉自是其中之一。   (20)《紅樓夢》中好口才:林黛玉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靈心慧性,口才自是非一般人可比。  如果《紅樓夢》中要評選好口才的話,林黛玉自是其中的佼佼者。  黛玉其舌如刀,傷人於無形;其言如水,隨圓就方,變化多端。黛玉常能于山窮水盡之際,說出柳暗花明的言辭來。  比如《紅樓夢》第八回,寶玉去探望寶釵,恰巧黛玉也來看望寶釵。黛玉一見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在黛玉的話中,自是含酸帶醋,話中有話。  寶釵豈能聽不出,因笑道:「這話怎麼說?」而黛玉則笑著回答:「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黛玉的回答好像已坐實了寶釵的猜測,醋意十足。  而寶釵卻像未聽出弦外之音似的說「我更不解這意」,寶釵的話看似平平,卻有四兩撥千斤之妙,逼得黛玉不得不做出解釋。  如果是一般人,處在黛玉這種情況,也許就不知說什麼好了,因為你總不能承認自己吃醋了吧。但不解釋也不行,不解釋不更說明自己所說的話含酸帶醋、話中有話嗎?真是進退維谷,無可措詞。  但林黛玉豈是一般人可比?她回答起來,真是別開生面,舉重若輕,遊刃有餘。  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你看,黛玉另闢蹊徑,從冷靜與熱鬧著眼,言他人所未言,發他人所未發,而又能自圓其說,解釋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黛玉的口才豈是一般人可比?  黛玉這樣一解釋,反使寶釵無話可說了,反而要怪自己多想了。  當然,對黛玉來說,這只是牛刀小試而已,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同是這一回。寶玉要吃酒,說:「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颭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看到寶玉對寶釵言聽計從,不免有些醋意。於是她借小丫鬟雪雁走來與自己送小手爐之機,語帶雙敲,話中有話地問雪雁:「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  黛玉話中之話,弦外之音,寶玉一聽便知,知是黛玉藉此奚落他,隱刺自己平時不聽黛玉之勸,但也無可措詞,只嘻嘻的笑兩聲罷了。寶釵似曉未曉,知道黛玉向來如此,也不去睬她。  偏偏是薛姨媽,沒有聽出黛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來,看到黛玉責怪雪雁,不免好意勸她:「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  你看,這一問話,豈不是又把林黛玉逼到了絕境?黛玉所言,責雪雁是假,奚落寶玉是真,薛姨媽這一問,反要弄假成真了,我當此境地,真真不知如何措詞了。  但黛玉又豈是我們一般人可比?黛玉遁辭掩飾之詞已臻化境,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毫無牽強之感。  且看黛玉的回答。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余,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  薛姨媽聽了黛玉的話,反說黛玉「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可見,薛姨媽自始至終未聽出黛玉責怪雪雁的弦外之音來。  而黛玉三言兩語就把薛姨媽之問輕輕化解了,還把剛才話外之意掩飾得無跡可尋。黛玉之靈心慧性,之口才,又豈是一般人可比?  如果《紅樓夢》中要評選好口才的話,舍林黛玉其誰?   (21)如果賈寶玉變身漢武帝  在卡夫卡的《變形記》中,格里高里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大甲蟲。  和格里高里一樣,賈寶玉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西漢,變成了漢武帝。  漢武帝坐在了朝堂之上,旁邊站著郭舍人。只要有郭舍人在,漢武帝就會很高興,因為郭舍人很會說話。  但今天不同。漢武帝不是太高興。  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來與他辭行。  這個人就是她的乳母。他要把她全族人都發配到邊疆去。因為她家裡的子孫奴僕在長安橫行霸道,多為不法之事,他也不能太過包庇。  他怕見他的乳母,他怕他的乳母會流淚會哀求自己。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看看,他的乳母已不復當年模樣。  難道她這就要走了嗎?她也不多說一句話?她為何要走那麼快?她為何又屢屢回頭看我呢?  "啐!老太婆,還不快走?皇上都長這麼大了,難道還要吃你奶才能活命不成?快走,快走,還轉身看什麼?"  他的耳畔響起了郭舍人的聲音。  不行,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把她發配到邊疆去。你看,兩鬢斑白、步履蹣跚的她還在屢屢回顧,誰會忍心把自己的乳母發配到邊疆去?  乳母,你快回來,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馬上頒布詔令,不準遷移乳母一家。  不對,不對,賈寶玉如夢初醒,我才是漢武帝,我怎麼能按漢武帝的套路行事呢?  賈寶玉一把推開他的乳母:「快走!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你幾日奶罷了。如今逞得你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做什麼!把你們全家都發配到邊疆去,大家都乾淨!」  乳母一家踏上了前往邊疆的漫漫長路。  如果賈寶玉變身漢武帝,真會這樣嗎?難道賈寶玉會如此無情無義?  在我們印象中,賈寶玉在「姊妹情中是極好的」,對女子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賈寶玉不是說過「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的話嗎?他不是一向「重女輕男」嗎?他怎麼會對自己的乳母無情無義呢?  不過,我們要清楚,賈寶玉所說的女兒是指年輕未出嫁的女子,不是指已婚女人,更不是指已婚且老的女人。他對這幾種女人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寶玉的乳母應是已婚且老的女人,看看寶玉對待她的態度如何吧。  據《紅樓夢》第八回所寫,寶玉從寶釵家吃酒回來之後,便問晴雯:「今兒我在那府里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  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晴雯口中的李奶奶即是寶玉的乳母。我相信寶玉在聽聞晴雯說完之後,肯定已蓄怒在心,只是還沒有發作。  當寶玉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  當寶玉聽茜雪說了「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的話之後,就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  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  你看,寶玉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乳母拿走了幾個留給晴雯的包子,喝了幾口自己的茶,便如此大發雷霆,並立意要攆自己的乳母出去。如果不是襲人的勸說,寶玉真要回明賈母,攆他乳母也未可知。  看來,寶玉對女人是區別對待的,對未嫁之女孩,對已婚之女人,對已婚且老的女人,他的態度是不同的。  在《紅樓夢》第五十九回,寶玉就說過這樣的話:「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由此可見,已婚且老的女人,在寶玉眼中不但不是寶珠,反而成了魚目混珠的魚目了。  無庸置疑,寶玉的乳母李奶奶在寶玉的眼中肯定是魚眼睛了。  但寶玉的乳母真有這麼老嗎?寶玉在當時不過十二三歲,他的乳母能有多大呢?  不過有可能是,如果賈寶玉變成漢武帝,他真有可能把他的乳母發配到邊疆去,那郭舍人「動之以情」的計策也就不靈了。  附:漢武帝及其乳母的故事(節選自《史記》卷一百二十六)  武帝時有所幸倡郭舍人者,發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常養帝,帝壯時,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詔使幸臣馬游卿以帛五十匹賜乳母,又奉飲飧養乳母。乳母上書曰:「某所有公田,原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賜乳母。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孫奴從者橫暴長安中,當道掣頓人車馬,奪人衣服。聞於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請徙乳母家室,處之於邊。奏可。乳母當入至前,面見辭。乳母先見郭舍人,為下泣。舍人曰:「即入見辭去,疾步數還顧。」乳母如其言,謝去,疾步數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汝乳而活邪?尚何還顧!」於是人主憐焉悲之,乃下詔止無徙乳母,罰謫譖之者。   相思《紅樓夢》  尚不知「相思」為何物之時,便聽聞一句話:讀了《紅樓夢》,得了相思病。  那時,家中恰巧有一部《紅樓夢》,也不知為何人所有。  於是,懵懂的我便視它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生怕自己因定力不夠,讀了其中一頁兩頁而受其荼毒,從而害了相思病。  如何做呢?  自己思之再三,最終並未採取秦始皇焚書之法,因為所要鉗制的不過是一己之思想,所要銷毀的不過是一部書籍,即使焚燒,那火勢自是無法與秦始皇的焚書相比。  但我採取的辦法也許比秦始皇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無異於暴殄天物。  當然,如果大家看過趙本山的小品,知道由宋丹丹所飾的白雲所寫的《月子》的下場,那也無須我多說什麼了。  一部堂堂的《紅樓夢》,由人民文學出社出版的印刷精美的曹雪芹的嘔心瀝血之作,就因為「相思」兩字,被我作為了如廁用紙。  年歲漸長,自是對《紅樓夢》又有了更多的了解。不免對自己的焚琴煮鶴之舉痛悔不已,但亦無可如何了。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在初二時,我終於又與《紅樓夢》聚頭了。  《紅樓夢》是從一友人處借得,也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和我當初的那部一樣。這次,我豈可再把它錯過?哪怕惹盡相思又如何?  於是,不知多少個忘食的白天,不知多少個廢寢的夜晚,《紅樓夢》終於走進了我的眼中,進入了我的心裡,瀰漫在我的生活里。  當然,我自是未因讀《紅樓夢》而害上相思,終日陶醉在《紅樓夢》中,又何暇起相思之情呢?  但是,我自與《紅樓夢》作了親密接觸之後,卻由此知道了什麼才是最好的文字,什麼才是最好的文學。  從此,我便與《紅樓夢》結了一段塵緣,相思不斷。  「讀了《紅樓夢》,得了相思病」,相思《紅樓夢》,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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