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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師傅」奚甫岳講述:一雙好鞋的「秘密」

奚甫岳的左手拇指特別大,頸椎也不太好。

他是一個 「皮鞋師傅」,做了三十多年的鞋子。

一雙鞋子給他,一眼就能看出它有什麼問題。如今,這眼力是他的「吃飯家什」,為出廠的鞋子把關。

幾十年前,他的服務更加直接。一個男青年興沖沖地要和女朋友約會,腳上擦得蹭蹭亮的皮鞋,是奚甫岳一針一針縫製出來的。

他還記得,很長時間裡,上海人很喜歡一款「83鞋」。賣價18.6元,而成本就要達到十二三塊,「那個時候企業講究質量。 」

本期「服務上海三十年」,一起認識製鞋工匠奚甫岳。

奚師傅教你怎麼買鞋子

喜泰路,是條窄小的斷頭路。

這條僅有幾百米的小路上,曾有兩家皮鞋廠,不過另一家早就倒閉關張了,廠房成了一家集團公司的倉庫。存活的那家皮鞋廠離路口不遠,從路口往裡走兩步,就能在右手邊看到一扇鐵門,門邊掛著「上海藍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牌子。

鐵門一看就已經有點年份了,黑色、鏤空花的式樣。推開鐵門往裡走,會感覺,時間停滯在1980、1990年代,似乎沒有再走過。兩幢五層樓的廠房相對而立,牆面沒有修葺過,保持著過去土黃色的水泥面,四四方方的老鋼窗鑲嵌在牆面上。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由於天氣陰冷的緣故,綠葉還沒有長出來,只露出著光禿禿的枝蔓。

這是很典型的1980年代老廠房的模樣,要不是院子里停著一排汽車,還真會讓人對時間心生困惑。

靠里那幢房子的一樓,進門就是一個大房間,一推開門就看到堆著一大摞鞋盒。這個房間的層高很高,足有四米多,房間內空落落的,除了鞋盒之外,主要的物品就是靠窗擺放著一排辦公桌。窗戶仍然是那種老鋼窗,大概是在一樓防範盜竊,所以又密密地加上了很多橫杆。奚甫岳就站在窗戶前,手裡拿著一雙黑色船形女鞋。

他先把中指直直地放在鞋子的後幫內部,看了看,然後把兩隻鞋子的正面貼合在一起,鞋頭對著鞋頭,後幫對著後幫。接著,他把鞋子翻個身,讓它們的背部緊密貼合。這樣比對完了之後,他又拿起鞋子的正面,舉到視線水平線的位置,像打槍瞄準目標一樣直直地看過去。之後他又仔細看了看鞋子後幫外部的那根縫線,再把兩隻鞋子平放在桌子上,用食指按壓在皮鞋後幫的頂部,稍稍用了一點力,鞋子穩穩地沒有動。

整套動作奚甫岳做得很熟練,耗時不過兩三分鐘,當所有程序都做完後,他拿起桌上的紅色印章,在鞋盒的里部敲了上去,這個印章上刻著他的名字。「誰做評檢,就要敲上誰的名字,這樣如果有售後質量問題,就可以找到評檢員。」

奚甫岳現在在公司做評檢和售後的工作。他穿著一件藍色的長袍工作服,中等身材,臉圓圓的,憨厚少語。自從1979年頂替父親進廠做學徒以來,奚甫岳在製鞋行業已工作了整整35年。「他們這樣的老師傅拿到一雙鞋,一眼就能看出鞋子的問題在哪裡。」藍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趙躍庭說。

星期日周刊記者(以下簡稱「星期日」):奚師傅,剛剛我仔細地看了您檢查皮鞋的過程,說實話,裡面的很多門道我都看不懂,比如說,你把手指放在鞋子後幫內部,這是為了做什麼檢查呢?

奚甫岳:鞋子的後幫很重要,如果幫太低,那就會不跟腳,如果太高,就會磨到腳後跟的皮,走路會痛。當時我做學徒的時候,師傅就跟我說了他總結出來的經驗:把中指放進去,後幫的高度到第二個指節處,那就是正好的。

星期日:這很有意思,我想我以後買鞋的時候,可以活學活用下這個經驗。除了這點之外,要檢查一雙鞋子合不合格,好不好,還有哪些步驟呢?

奚甫岳:從我們廠里檢查來說,首先要把鞋盒和鞋子內部的貨號對一下,如果這個不對,那麼這雙鞋子做得再好也沒有用。然後要把鞋子的各個部位都對一下,鞋面、鞋跟高度要一樣,鞋子的口門大小要一樣。還有一個重要的「三點一線」,後幫的點,鞋面中間和鞋頭的點要保持三點一線。把鞋子平放在桌子上,手放在後幫上口,用力一搭,如果鞋子穩穩不動的話,那說明這雙鞋的底部做得很平。我們檢查的時候還要看一下,外表面有沒有膠水,鞋子的裡面有沒有平整。

星期日:這些都是你們檢查鞋子合不合格的必要步驟,那我很想再了解一些實用的。如果你去買鞋,你還會關注哪些地方?你也知道,現在商場里,一雙鞋子動不動就五六百元,一雙靴子都是千元以上,可普通消費者根本不知道鞋子的材質和做工是不是值這個價格,我很想知道,你怎麼挑選一雙性價比高的鞋子?

奚甫岳:鞋子的皮質很重要,我們做的時間長了,手一撳,大概就知道這個皮好不好。一般來說,皮要沒有疤疤點點,手撳下去,不會皺起來,這樣的皮就算好皮。而且要看整雙鞋子的材料是否搭配均勻,有的鞋子就鞋頭部分用了好皮,但後面的部分和鞋子里部的輔料都用的差料,這要辨別一下。鞋子除了材質重要外,穿著的舒適度也是很重要的,鞋子的前幫,即鞋頭部分按下去,要有硬有軟;鞋子的後幫要上面軟,下面硬,這樣就不容易變形,穿著也會很舒服。

一雙手拿出來,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鞋底的

現在的皮鞋生產,和奚甫岳當年做學徒時,已大相徑庭。由於人力成本的關係,「藍棠博步」的皮鞋生產大多已轉到定牌生產,所進行的都是大規模的機器生產。喜泰路上廠房的三樓生產車間,現在專做少量的「私人定製」,只有這間車間,還多少保留著1980年代做鞋車間的樣貌。

一進門,就能看到一排排的金屬架,和圖書館內的書架差不多,區別在於,這裡的架子上放滿了鞋楦(做鞋用的模型)。每一雙楦都「傷痕纍纍」的,在不同部位粘著一些棕色的粘紙。據介紹,這是代表每個人不同的腳型,有的人腳背厚一點,就在楦的腳背處貼上粘紙,有的人腳掌窄,就要把楦磨小一點。

說它是一個車間,不如說它是個工作間更為合適,因為裡面並沒有什麼機器。房間內擺放著兩張長桌子,上面都是各種皮料,有的是牛皮,有的是蛇皮,居然還有一種是鴕鳥皮。一個年輕的女工拿著一張鞋面,正在拿針縫合,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師傅戴著眼鏡坐在一張低矮竹凳上,用剪刀剪著鞋樣。

「這個車間比我們當時的可寬敞多了。」奚甫岳回憶說。1979年,他頂替父親進了博步皮鞋廠,這是一家很有歷史的皮鞋廠,和「藍棠」一樣,創始於1940年代。

學徒工進廠,有三個工種等著他們——底部工、面部工,裁斷工。男青年進來,幾乎都被安排去做底部工,因為這是一項非常需要體力的工作。奚甫岳舉起雙手說:「那個時候,我們手上都是老繭,也常常被釘子拉傷。一雙手拿出來,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鞋底的,因為左右兩個大拇指的大小都是不一樣的。左手的大拇指要大很多,因為它總是更需要用力。」

在奚甫岳的記憶中,底部車間瀰漫著一股皮革的味道。那時工廠在南京西路,他當時的家住在石門一路,每天早上7點左右他就走路去上班了,遠遠早於所規定的8點上班時間。「我們那時候對工作沒選擇的,也沒挑剔的,只有自己去適應這個工作。分配到這個車間,就要把這個活做好。」

工廠設在市中心,地方不大,為了更大限度地利用空間,一層樓面被隔成兩層,下面做車間,上面堆放貨物。

一樓的車間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放著幾張長長的桌子。工人們就面對面坐著,忙手上的活。他們坐的凳子都很矮,這是為了便於用力。「我們做的時候,要把鞋子的底部放在膝蓋上,手配合著腳一起用力,如果凳子高,就用不出力道了。所以做鞋的人,時間長了,頸椎總有點問題。」底部工所做的鞋底,是鞋子中最難也最重要的部件,全部靠手工做,工作效率是不高的,那時一個熟練的工人一天只能做出兩雙鞋的底部。

星期日:你們做學徒工的時候,要學習多久,才能掌握做鞋子的技巧?

奚甫岳:我們那時一般要學習兩年,才能獨立操作。廠里會安排技術好的師傅帶學徒,手把手地教我們。

星期日:你還記得你的師傅嗎?他是怎麼樣的人?

奚甫岳:我的師傅叫黃連郎,帶我的時候已經50多歲了。我記得我進廠過了四五年,他就退休了。他長得和我差不多高,1米75左右,蠻嚴格的。那個時候,鞋廠的師傅大部分都很兇、很嚴格,脾氣不好的,生氣的時候會順手抄起桌上的楦砸人。這些老一批的師傅大多是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當學徒的,也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學了四五年才出師獨立操作,所以他們多少延續了舊社會師傅的脾氣。我的師傅倒不打人,但如果你做得不好,他會罵的:「人家做得好,儂哪能做勿好。」如果我們起沿條 (就是把底部和鞋面縫合在一起)的時候偷懶,本來應該縫50針的,卻縫了45針,他會拿起剪刀把線剪斷,讓我們重新做。

星期日:師傅有沒有讓你佩服的地方?

奚甫岳:師傅做鞋子更多的是靠靈感,技術好像是沒有標準的,但是他有一些總結出來的經驗會告訴我們。你可以看看你的鞋子,鞋跟靠外面的部分還不是磨損得更多?(記者脫下鞋子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鞋跟偏向外部的地方明顯磨去了一塊)師傅告訴我們,人走路,大部分都是腳往外撇的,那麼在做鞋子放「後支跟」和「前包頭」的時候(奚甫岳拿出一塊硬板紙,把它夾在後幫以及鞋頭兩個部位的鞋面和鞋裡之間)就有一個技巧,凡在鞋頭的位置要里短外長,放在鞋跟的位置要里長外短,這樣可以更好地保護鞋子。

還有那時候的皮硬,我們拉幫的時候最害怕碰到豬皮和硬牛皮,拉的時候手非常疼,還常常拉不平整,師傅告訴我們,可以用點溫水,把皮放在裡面軟化一下,就好弄一點。

師傅所說的這些技巧都是經驗總結,沒有理論,但它其實是和理論緊密相關的。1985年我被廠里派去參加上海鞋帽服裝協會舉辦的培訓,那裡的老師就把師傅們的感覺、經驗理論化了,給出了很多數據。比如我之前所說的後幫兩個指節的高度,就有了量化的數據,還有起沿條時的縫線密度,也有數據,40碼的男鞋針數要達到40針。有了數字之後有助於我們進行質量把控,不用再像師傅那樣,檢查下來發現不合規,就把線剪掉,現在一開始就可以告訴工人,需要達到多少針,讓他們做的時候心裡有數。

以前實價實貨,買沒那麼多擔心

奚甫岳進廠的時候,師傅帶著6個徒弟。漸漸地,他在其中顯露出自己在技術上的能力來。「那個時候,好像是很樸素的想法,如果別人學好了,自己沒學好,會自卑的。而且師傅的方法是很直接的,如果你一直做不好,他就會把你放在旁邊,只給你做輕鬆的活,那這個時候感覺是很不好的。」奚甫岳不想要這種失落的感覺,所以他是很賣力的。廠里4點下班,但他還會在那裡留到晚上七八點點,做不好的技術一遍遍地重複,直到熟練為止。

奚甫岳也就在當時注重生產質量的時代凸顯出來,1982年被任命為車間主任。

星期日:你說,1980年代是很重視生產質量的,你是怎麼感受到這一點的?

奚甫岳:我們那時候有很多考試,一種是廠里舉行的,有各個等級的工種可以讓大家考,從3級工考到8級工。我記得考7級工的時候,就有點像比賽了,一雙鞋子給你,你要說出鞋號。同時會拿出幾雙鞋子,讓你一條一條寫出它們的問題。還有一種考試是鞋帽服裝協會舉辦的,不同廠里的工人被派去考試,看誰的技術更好。那時還有一個項目是互相評檢,就是我們去別的鞋廠進行評檢,別的鞋廠派人來我們這邊檢查。我曾去過長寧皮鞋廠,他們拿出男女鞋各5雙,讓我們來挑問題,這樣互相評檢的好處是:陌生人來,就直話直講,不會包庇的。

星期日:這麼重視生產質量,那時的鞋子質量肯定是很不錯的?

奚甫岳:1980年代,流行一雙黑色系帶的男士皮鞋,一雙賣18.6元,你知道成本要多少嗎?要十二三塊,工廠毛利是很低的。那個時候企業好像不講究很大的毛利,只講究質量。現在買東西,我們老百姓有時候會擔心,這個東西到底值不值這個價,但以前,是實價實貨,沒那麼多擔心。18.6元的皮鞋是牛皮做的,很舒服,很透氣。而之前還流行過一種叫「765皮鞋」,價格是7塊6毛5,它是用豬皮做的,很硬,穿著也很悶,確實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以前都來上海拿鞋,現在上海都去別的地方拿鞋了

奚師傅記得,一個四川自貢的客戶隨身攜帶著3萬塊錢來進貨,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等到鞋子,氣得哭了出來。

當時,上海貨真是緊俏。

那是有道理的,那會兒我們鞋子質量好,穿著不變形,舒適,透氣性強,用料也很講究的,裡面外面都是用皮的。

有時候,中午吃完飯,奚甫岳會和幾個老師傅坐在辦公桌前邊抽煙邊閑聊,偶爾他們會回憶。「格個辰光,大卡車每天夜裡都要送貨出去哦。」「儂還記得伐,總歸有幾個人等勒阿拉車間門口頭。」他們所回憶的是藍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最輝煌的時期,那也可以說是上海皮鞋行業最輝煌的時期。

整個1980年代,奚甫岳感覺都在做一雙鞋——「83鞋」。這雙鞋在1983年開發併流行起來,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83鞋」是1970年代男鞋流行款「青年式」的改良。「青年式」的鞋子方頭、系帶、黑色,款式很大方。那時候,能擁有這樣一雙皮鞋,對年輕人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一名網友在自己的博客上回憶:「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皮鞋可能還算是個奢侈品,不是一般人所能消費得起的。還記得我下鄉已經好幾年了,有一年回上海探親,一咬牙,一跺腳,買了一雙『青年式』皮鞋,18.6元,超過了半個月的工資,我大哥一句『太貴了!』,羞得我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不出來。那年回農場,我自覺地格外多帶了幾本《自學叢書》。」

「83鞋」是在「青年式」的基礎上做了一些改進,鞋面上縫了線,顯得更為時尚、美觀,趙躍庭介紹說,這款鞋幾乎流行了10年。「那個時候鞋子創新很慢,一雙鞋款可以做2、3年,現在一雙鞋只有2、3個月的『生命』,很快就要更換款式。」

那時,奚甫岳和他的同事們還在進行著手工製鞋,他們實踐著從師傅那裡的技術。漸漸地,就供不應求了。1980年代中期開始,人們對於穿著的要求開始提高,不再滿足於過去一雙皮鞋打天下的局面,想要擁有更多款式的皮鞋。奚甫岳很明顯地感受到了變化,「我們加班加點地生產,也趕不上人們的需求。」為了更好地整合資源,1987年,藍棠、博步、還有一家叫潮聲的皮鞋廠合併了起來,成為藍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公司也在那一年搬到了喜泰路上。

1990年代初,一個更大的變化出現了,為了更快地提高產量,原先的手工製鞋改為膠粘鞋,這就意味著奚甫岳他們不再需要使用當年所學的技術,去一針一針地縫製鞋底了,機器流水線能生產大量的膠粘鞋,一天的產量能達幾百雙。

不過問題也來了,顧客投訴很多,而投訴的問題集中在——開膠。1990年代初,鞋廠所用的膠水叫「氯丁膠」,它不夠穩定。

星期日:鞋子脫膠可以說是一個很熟悉的記憶。那時有很多投訴,對你們在生產一線的人來說,應該有不小的壓力吧?

奚甫岳:是啊,我們要儘快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機器不停地在繼續生產著,一定得很快把這個問題解決,否則生產線上不斷出來的仍然是有問題,會被投訴的鞋子。

星期日:那你們怎麼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呢?

奚甫岳:我們把那些脫膠的鞋子進行了「解剖」,發現有的幫面上根本就沒有膠水了,我們就強化了程序,要求膠水刷兩遍,使粘合度更高。有的鞋子幫面上有點雜質,影響了粘合,我們就要保持環境清爽,不能有灰塵,還要用處理機去毛,有油膩的地方要先擦乾淨,這都是為了把一些破壞粘合度的因素都去掉。那時即使是大夏天,我們車間也不開電扇,因為有風的話會把膠水表面先吹乾,影響粘度。

星期日:做了這些,脫膠的問題妥善解決了嗎?

奚甫岳:說實話,並沒有完全解決,只解決了一部分。問題要真正得到解決,還得到1990年代末,台灣企業引進了更好的膠水。

星期日:看起來這解決了問題,但同時也帶來一個更大的問題:膠水對製鞋工人健康的損傷。

膠粘鞋的生產擴大了生產規模,但供不應求的局面依然存在著,因為那時,全國各地的皮鞋零售商都會來上海拿鞋。有東北的客戶會一個月來上海好幾次,也有安徽、四川、福建等地的客戶拿著錢等在車間門口,就等著能有生產好的鞋子發給他們。「我記得有一次,一個來自四川自貢的客戶隨身攜帶著3萬塊錢,在我們這裡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等到鞋子,他氣得哭了出來。」

1994、1995年是藍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輝煌時期,一年的銷售額要做到一個億。「只要我們生產多少,就能賣多少,外地的客戶排隊等著來拿我們的鞋子。」奚甫岳回憶說。

星期日:1990年代,來自全國各地的客戶都要來你們這裡拿鞋子,這是為什麼呢?

奚甫岳:我們的鞋子質量好,穿著不變形,而且舒適度好,透氣性強,用料也很講究的,裡面外面都是用皮的。那個時候,上海的東西都是有名的,很多好的品牌,好東西都在上海。現在一些老顧客都還是會認準我們品牌,我們的顧客當中,四五十歲的女性是很多的,因為她們覺得鞋子穿了適意。

星期日:你挺懷念那個時代的?

奚甫岳:是啊,那真的是上海皮鞋生產的飛躍期。後來漸漸地就不行了。

星期日:不行的意思是什麼,這個變化是怎麼發生的?

奚甫岳:1990年代中後期,很多民營企業和外國品牌進來了,對我們這樣的國企衝擊很大。溫州、廣州的皮鞋民營企業從上海的皮鞋廠挖走了很多有經驗的師傅,它們在制度上也比國企靈活,所以發展得很快。以前是外地客戶排隊來上海拿鞋,現在我們都要到外地的廠里去拿鞋了,因為上海人力成本太高了,而且上海也沒有好的材料。現在在上海經營鞋廠蠻難的,其實說起來,在上海經營手工業製造企業都挺難的。你看,手工業製造企業的廠房,都停留在1980、1990年代時的那個樣子,那是他們最輝煌的時候。

[記者手記]

我為什麼要擁有那麼多鞋子

還記得4年前,上海世博會的時候,義大利館的一個玻璃屋內,有著名皮鞋品牌的工匠坐在那裡展示手工製鞋的工藝。那曾經成為義大利館的一大賣點,吸引了很多遊客排隊去參觀。一位從13歲開始製鞋,做了50多年的製鞋工匠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即使是在需求不斷增長的情況下,他仍拒絕利用機器造鞋,而是採用手工生產線,讓每個工人在造鞋的過程中專門負責某部分。

我在喜泰路上的生產車間也看到了這樣一幕,一位老師傅戴著老花眼鏡坐在凳子上,低矮的桌上放著很多工具,榔頭、鉗子、皮料、針線……還有一隻不知道派什麼用場的熱水瓶。陽光透過他邊上的老式鋼窗照射進來,他低著頭在剪一個鞋樣。這個時候,時間好像停住一樣,看一個手工業者專註地幹活,是很安靜,也很美好的。

現在,這種手工製作已經成為一種奢侈。義大利該品牌的鞋子普通鞋款在歐洲的售價約為350歐元,在中國大約要賣到4000元人民幣。 「藍棠博步」也做私人定製,由老師傅們一針一針地手工製作鞋子,一雙鞋的價格也要幾千元,貴的甚至達到萬元以上。手工製作的鞋子已經離普通消費者很遠了。

前段時間,我整理自己的鞋櫃,把鞋子拿出來一雙雙擺在牆角邊。我很驚訝,自己居然有那麼多雙鞋子,梅紅、粉紅、藍色、黑色的高跟鞋,黑色、天藍色、棕色、白色的平跟鞋、皮質、帆布制、羊皮的短靴……說實話,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對鞋子購買有很大慾望的人,但整理了一下,還是有好幾十雙鞋子。而在這些鞋子中,經常穿的也就那麼幾雙,有的高跟鞋,一年都不會拿出來穿一次。

我為什麼要擁有那麼多鞋子?

我記得採訪同濟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何品晶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在說到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中有很多垃圾的時候,他說,我們是不是要反思一下,我們是不是要得太多,人類的慾望是不是太多了?

現在的手工製鞋已經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但是在1980年代,人們穿的鞋子都是製鞋工匠一針一針縫製出來的。只是由於人們對鞋子的需求越來越多,手工生產不再能滿足人們日益龐大的胃口,所以現在大機器生產代替了手工生產。這或許就是消費的異化——在消費中,人們無視於商品的使用價值和人的真正需要,只專註於去滿足自己沒有覺察的饑渴感。

而我所困惑的一點是,我們似乎是佔有了越來越多的東西,但是不是同時,我們也失去了得到那些手工製作的好東西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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