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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續集)

2017-07-23 16:02 | 豆瓣:花椰菜

前情回顧: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生活真是按下葫蘆起了瓢。家裡的生物數量總算不再衰減了(其實後來是我沒預料到的增減頻仍,這個後面再寫),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數字上,過了短暫的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我略為鬆了口氣,覺得就此可以安心無憂了吧,可是很快,鐘擺的另一極——生物數量激增的問題又出來了:我的蘋果螺開始繁殖了,雖然只有它自己個兒!

起初是在缸壁上發現上有一團圓形的、透明的膠狀物,就像在玻璃上種了一個牛痘,小指甲蓋那麼大,裡面有許多小圓泡泡(後來看照片數了數,幾乎甚至超過二十個),每個泡泡里都有一個小黑點。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講螺的習性,我猜應該是蘋果螺的卵,問了老師,果然是,說用一次性筷子把卵塊挑出來就好了。怎麼挑呢?百思不得其解,硬著頭皮試了試,筷子觸在透明體上,稍用一點力,就有一種類似於「咔嗤咔嗤」的有什麼脆脆的東西被壓碎了的感覺,想必是卵細胞已經發育出鈣質的殼了。筷子順著缸壁划上來,卵泡跟著一起出來了,也不散,依然是成型的。就這樣,我辣手催殘了蘋果螺的幼兒們。。

事情並沒結束。過了幾天,媽呀,我忽然發現缸壁上爬著一個小螺!它正對著我,吸盤緊緊地貼在玻璃上,細細長長的兩個觸角擺動著。再定晴看,漂浮的水草上也有幾個跟它大小差不多相同的,直徑大概1~2毫米。大概是之前還有透明的卵產在水草上,我沒有發現,現在卵泡漸漸發育成若干個小螺。

此事不宜遲,無法逃避和拖延,我只好鼓足勇氣,把水草撈出來,放在養過鳳眼蓮的扁圓淺缸里,用牙刷一根一根地清理水草。閑極數一數,好傢夥,有七八十個之多!大小不一,大點的能動性已經很強了,它們貼在缸壁,在水線處呼吸停留,把水面的邊緣鑲成了一道兒圓周,小的則是砂粒般的小黑點,在水裡隨波逐流,但生而為螺,已經有了完整的螺的雛形。暴缸這個事情終於發生在我眼前了……清理換水的時候,不知是害怕還是走心,手滑磕裂了魚缸,第二天下著大雨的中午又去買魚缸??

很匪夷所思是不是?老師說,單個螺依然會產卵,很可能是賣的時候它們成堆地疊在一起,就已經帶著受精卵了。總歸,蘋果螺的繁殖力很強,這下算是見識了。

這就是貼在缸壁上的卵泡,網上找的圖,為了不產生不必要的恐慌,我處理成了手繪風格的。

養這隻蘋果螺是為了讓它清理綠藻。前一陣天還不太熱的時候,魚缸擺在朝南陽台上,陽光直射,光合作用很強,缸壁和水草上很快就長了綠藻。不過,單憑一隻螺的力量,並沒見到綠藻的顯著改善。倒是太過於隨便的生育,讓我對蘋果螺產生一種審慎和偏見,看到什麼黑點都猛一驚悚,覺得是爬出來的小螺。它們雖小,但並不是沒有知覺,仔細看,小螺在缸壁上、水裡的遊走和位移,其實也是相當明顯的。

這一大家子新生的小螺怎麼辦呢?「弄出來戳碎了,蝦特別愛吃,對它們可以補充營養」,但又於心不忍,下不去手,只好繼續養著它們。我遭到了身邊人的群嘲(善意的)——呦,都已經進入養殖模式了!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抱怨(甜蜜的),某同學竟然淘寶了一瓶除螺劑給我快遞來??

長臂蝦是可以吃螺的,這樣倒不失為一個辦法,至少可以假裝這是達爾文的自然選擇機制,我就此可以撇清關係。隔天去看貓頭鷹的時候,我們在蓮池裡撈到了幾隻黑殼蝦(它的學名叫異足新米蝦,匙指蝦科新米蝦屬),一隻比黑殼們體長几乎大一倍的長臂蝦(學名中華小長臂蝦,長臂蝦科長臂蝦屬),帶回家後,把長臂蝦單獨跟小螺們放在了一起,打算等它吃完小螺,就再放回水裡去。

這是一隻雌蝦,身體的顏色跟黑殼蝦及大和藻蝦比起來,是幾近透明的玉白色,兩個眼睛很突出,就像是一小截導管把黑眼珠從眼窩中送了出去,看久了就很容易從蝦群里辨識出來。細細長長的步足的頂端,有一個分叉的小鉗子,這就是它頗具侵略性的螯,腹部則是鼓鼓的黑色——有卵。

很多人叫它們「大眼賊」,這其實都是對長臂蝦科幾種蝦的混稱。之所以為「賊」,大概是因為長臂蝦科多數善於攻擊其他小魚小蝦,如果養在家裡,是千萬不能跟小型魚混養的。

觀察了幾天,我所期待的長臂蝦很富足地每餐kalakala享用小螺的場面並沒有發生。它們相處和平,看得久了,我對它也有了些好感。很奇怪,當以一種非食用的心情看待一些熟悉的生物時,也就是說,單純地以一個物種對待另一個物種的眼光去看,當了解了它的功能和食性,當看久了它長鉗子的構造,雖然在人類眼裡不足一提,但想到這是它在水裡的超級捕食工具,讓它成為小魚們的天敵,還是會把它異化,對它有些怵的。

小螺漸漸長成中,就是這個樣子。

老師聽了之後,說,「我給你找個強力除螺器」。沒幾天,他帶來了一隻日本沼蝦(長臂蝦科沼蝦屬),是在他家附近公園的水域里撈的。這堪稱是長臂蝦種族裡最厲害的一種「大眼賊」,並特意交代:一定別和魚放一起,長成了之後即使鬥魚也打不過它,水裡只有很大的螃蟹才能吃它。我看了論壇里的一篇帖子,標題就是,「日本沼蝦,沼蝦屬進化的最高點!」

嗬,可真是厲害。它的長相跟長臂蝦相似,但體型大好多,前肢的比例遠超過它身體的長度,有兩個分叉狹長的螯。這個發達的螯足讓人嘆為觀止,不僅善於夾食魚鰭,還會把水草夾斷吃掉。那長臂蝦怎麼辦,要不要把它們放一起呢?「讓它們互相較量吧」。日本沼蝦一進缸,長臂蝦就很緊張,躲來躲去,始終跟它正面相對,隨時提防著。沼蝦前進一下,長臂蝦就倒退一下,長此生活在驚俱中,對它身心肯定也不利吧。我把那隻大蘋果螺也放進去,想藉助自然消耗的力量,讓蘋果螺從我家裡消失。

孰料——第二天起來,大螺小螺都安在,水面上卻漂著長臂蝦殘缺不全的身體,它的頭,和肚子里的卵,都沒有了??真是殘酷的蝦界呀。

這麼快就發動了攻擊,老師也始料未及。「日本沼蝦是很兇殘很貪婪的,它連自己的幼蝦也吃。冷血動物很多都這樣。」從此我看著沼蝦,不知為什麼腦子裡總浮現出「螳臂當車」這個詞語。它就像遊戲里的超級大boss,每次掀開蓋住魚缸的雜誌,都帶著一種無法預期的忐忑,好像即將要觀看到一股黑暗邪惡的力量改變世界的結果??

好多天以來,螺並沒有隨後被吃掉。我想像的大螺被咬得七零八落殘不忍睹的景象沒有發生。這隻沼蝦可能還是比較幼小,力量不足以對抗大螺,而長到成年的沼蝦,一個鰲就有十多厘米長。後來,它連同螺們悉數被放到了野外。蘋果螺算不算入侵物種呢,還不知道,但這種自己不想養了就隨意放生的事情,以後還是不做也罷。

黑殼蝦。很遺憾,長臂蝦和日本沼蝦都沒有拍照片。

而前面和那隻長臂蝦一起帶回來的黑殼蝦們,則可以說是非常地溫順了。起初因為不適應環境或者缺氧死去了幾隻,其餘的,則與前一篇視頻里的大和藻蝦一樣,在唐魚和青鱂這些小魚群當中,很辛勤地忙來忙去,並不會傷害魚。它們足端有刷狀的毛,是刮食藻類的利器,也因此被稱作「工具蝦」,並不在「觀賞」範疇。有人會專門淘寶幾百隻黑殼蝦專用於清理長滿絲藻的魚缸。實用主義的人類,把蝦界也分了等級和階層。

黑殼蝦的數量略多,有時從魚缸上方猛一俯視時,就有些像一隻一隻大蟲子趴在水草上了。。它們的體色會隨著生長環境或背景顏色的不同而變化,呈現半透明的淡藍色、青綠色,或者完全不透明的深藍色、深綠色或黑褐色等。我們撈的這幾條里,就有幾隻淡藍色的。

有了它們,缸里的水質很長時間都保持著清澈,蜈蚣草也乾乾淨淨的,不再藻跡斑斑。小蝦們成長得很快,三不五時的,就能看到它們蛻去的完整的殼沉在缸底,這些殼會被它們自己慢慢地吃掉。蛻完殼的小蝦,身體小了一倍,看上去很柔弱。為了讓它們(包括小蟹)能夠順利蛻殼,還遵囑特意給買了珊瑚石放在缸里,以便可以隨時補補鈣。。它們好像也很喜歡珊瑚石,經常看到它們站在石頭上面,幾隻小足拍打不休。。

這其間我還有擁有過一隻秀麗白蝦(長臂蝦科白蝦屬),它也同樣是不能跟小魚們放一起的,有可能會攻擊後者。我還沒有仔細好好觀察學會辨識它,從奧森帶回兩隻長臂蝦跟它放一起之後,第二天白蝦就離奇地死了。。

是的,在我家裡,這些生物自有一套相生相剋的體系,諸如青鱂不能跟鰟鮍放一起,長臂蝦不能跟小魚們放一起,黑殼則可以,沼蝦要單獨放,等等等等……每次帶回來新的物種,都要好好地理解、消化、謹記在心。。

小小一點的青鱂,據說它們內鬥也是很激烈的。

接下來還出現的狀況,比如還有魚缸里經歷生生死死還剩下的三隻青鱂,我是很喜歡它們的,可有一條大點的總是追著小的跑,直到有一天發現小青鱂呼吸困難,浮在水面,後來單獨養了幾天也沒能挽救回來。蓋因受到排擠,強者長期把攻擊的目標鎖定在它身上。想想假若人長期擔驚受怕,內分泌失調,也是會出問題的。。

家裡生物數量增減頻仍的狀況,直到4隻鰟鮍到來後才結束(是真的嗎,以後會怎樣還不知道)。

魚缸太小,為了讓新鰟鮍好好入住,只好把4隻斑馬魚送人。這個被形容為「魚界的神經病」(哈哈哈)的小群體,簡直有如多動症小兒,天天以窮追猛跑馬拉松為樂。先前的一隻高體鰟鮍(捨不得也不行)和惹事生非的「大眼賊」們也都放養了。從一開始時我就認真地在備忘錄里記種類記數量,最後變化多端實在記不過來了,只好不了了之。。

這是一條粗紋暗色鰟鮍。只要一走近或者拉開窗帘光源強烈,它們就擠在一團,很不好拍。

這兩對粗紋暗色鰟鮍和彩副鱊是陸續來的。先是一隻雌彩副鱊和一隻雄粗紋暗色鰟鮍,彩副很快就適應了,粗紋已經是成年魚了,適應新環境的節奏慢了好幾天,餵食的時候不搶也不吃也不怎麼靈活。很緊張它會不會得白點病,會不會縮鰭。某天我回到家,竟然像個老幹部一樣,搬過椅子,先坐在魚缸前看了半天。。

後來又有了一隻雌的粗紋,和一隻雄彩副,讓它們四個彼此成雙對了。最後到來的這隻雄彩副,是我從東五環到北大專門去接回來的,可堪用情。。它的體型最大,對氧氣的需求很高,把它放進魚缸後,就一直浮在水面上呼吸,不一會兒又沉在水底,身體偏斜幾乎是躺著了。幸好發現得早,趕緊把它撈出來單放,魚缸重新換水之後再放回去,這下才好了。第二天想它可能適應一些了,嘗試著餵了幾粒食,只幾粒魚食而已,它立即覺得水裡氧氣不夠用了,又浮上來在水面上換氣,我只好出門上班前趕快又給它們換了水。

老師給畫的鰟鮍三種狀態示意圖,分別是正常、縮鰭、缺氧。

這兩種鰟鮍都是鯉形目鱊亞科,在北京野外的水系裡分布越來越少了,彩副比粗紋更少見。照顧它們也比其它的魚要費心,既要注意遮蔭,也不能完全沒陽光,否則水草不能光合作用,產生不了氧。適當的光照,還能預防魚病。它們膽子很小,時常聚在一個角落裡面,可以看得出它們很想要一個可以躲避藏身的洞穴。資料里說,直接從野外引入的魚對外界驚擾十分敏感,因此要減少換水次數。野外生活的它們可真是銀光閃閃啊,那是金屬一般光澤,我想起跟老爸在舟山看到剛捕撈上來的五指寬大帶魚也是如此,像塗了一層銀粉,那樣的色澤,預示著多麼強的生命力啊。

6月來了,遷徙過境北京的小鳥們基本都看不到了,只留下本地的留鳥。我遵醫囑在家裡堅持做燕兒飛的那個周末,在淘寶上下了三單,分別光臨了三家水族館,為我的魚們買了防跳網、過濾器、多層置物架。疑似輕微中暑發燒的那天晚上,重重的置物架來了,我拖著難受的病體,緩慢地組裝好,緩慢地安置好,為了讓魚缸和魚們可以趕快呆在既能曬到太陽又不至於暴晒的地方。。

[video=https://v.qq.com/x/page/k0521cdi420.html]6月7日剛來我家還沒安置好的雄粗紋(前景)和雌彩副(背景)。雌魚腹部拖著的是它的產卵管,說明它性徵已經明顯了。[/video]

啊真是操碎了心。時常感到魚事繁忙。我得到了什麼回饋呢。現在它們是我家裡的王。我們戲稱各為主子在忙,別人是貓奴,我呢,是魚奴;別人給貓主子換砂,我是給魚主子換水,還擔憂它們不要跳缸,不要被咬。。

話說回來,與欣賞不同種類鰟鮍的體態、習性差別相比,我更愛看它們搶食。那真是介於力量、敏捷和警惕之間的一種最大程度的美感。魚食一撒進水裡,它們幾秒鐘後就能覺察出來,瞬間有如射出的緊崩崩的箭,吃一口馬上就轉身,返回水下隱蔽處,然後再來,左右閃轉,銀亮的身體張弛有度,那瞬息間的力量和速度,那充滿彈性和控制的拋物線般軌跡,讓我每天都重複讚歎一遍。如果它是人,就一定是個善運球的籃球前鋒。

這種極度的謹慎是它們在野性的環境中天生習得的。相比之下,培育的唐魚就很閑散不知愁滋味了,它們吃,就大剌剌地在水面上吃個夠,一點都沒有防範之心。

備忘錄里計數是為了換水時不至於丟失它們,後來更迭太頻繁這個表單已經記不過來了。

盛夏快來的時候,我沒怎麼悉心打理過的袋鼠草仍然昂然地生長著,而且長得相當茂盛。有一天我忽然心裡一動,想到花盆裡埋過死去的小魚和小蝦呢。

就這麼的,北京野外原生的四種蝦和四種鰟鮍,我都見識了,都會認了。有時候看著清亮亮綠汪汪的兩個魚缸,我也忍不住替它們在心裡發出一聲慨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也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啊,以後休年假出遠門該怎麼辦呢。

「魚為什麼老是游來游去的呢?」

「肯定是做了什麼壞事……」

詩人宮澤賢治說。

(題圖是我喜歡的英國畫家Gary Bunt畫的一幅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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