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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善於抓住精神內核

有一天,假如我能碰到木心,我會問他這個筆名的含義,關鍵是這「木」,到底是參天大樹、茂密森林還是心如槁木的槁木。他的文筆是文大於筆,哪怕是七老八十時寫的文字,也與一般老人的枯槁截然不同,生機勃勃,鬱鬱蔥蔥,內含激情與靈動,有時洋洋洒洒,一瀉千里,有任我縱橫、捨我其誰的氣概。而他那些發表在報紙副刊上的短制,作為思想的結晶或截面,總給人慾言又止、意猶未盡的感慨。作為閱盡滄桑的老人,他有太多的情思要表達;而他又偏愛簡潔的文風,所以我們經常會讀到他一串串的雜感。這種思維方式和行文方式很像尼采和早期的魯迅。

對浙江同鄉魯迅,木心沒有直接的褒貶。他年輕時搞美術,而且喜歡純粹的美學,由西洋舶來的現代美學;所以對中國現代文學是相當陌生的。後來他去了台灣,像魯迅這樣優秀的左翼革命作家,在台灣是名字都不能見光的。所以,木心想補也沒有這門課。況且,他可能壓根就不屑於補這課。在並不年少輕狂的年齡,他曾經以輕慢而狂妄的口吻說:「中國現代文學史,還得由後人來寫(那就不叫『現代』而是以『世紀』來劃分了)。目前已經纂成的,大抵是『文學封神榜』、『文學推背圖』。」他在文章中很少提到中國現代作家,包括魯迅。

錢鍾書也很少提到包括魯迅在內的其他中國現代作家。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拿木心來比錢鍾書呢?不可。首先,錢鍾書是入了木心所鄙夷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他本人作為現代作家,而不提別的同輩同行,有其個人的甚至意氣的因素在,他對同輩同行們不是不了解,而是太了解。木心雖然只比錢鍾書小10歲,但他是老來弄文學,年輕時只是一個隨心所欲的文學接受者而已,所以算不上現代作家,對中國現代文學缺乏了解也未可厚非。其次,木心的確也夠得上博學的美譽,尤其熟悉西方的美術和隨筆,但他的博學更多地表現為閱歷,而不是知識,廣博的架子是搭起來了,但對許多作家作品他只知道個大概而已,略高於中學生;而他就敢於進行評價甚至批評,大刀闊斧,東一榔頭,西一榔頭,這也類似於中學生的做法。但錢鍾書的博大連帶著精深,尤其對中國古代典籍的熟門熟路,是木心們所不能望其項背的。

木心對中國現代和古代文學的了解都很有限。所以,我最不能同意他的徒弟陳丹青對他的頌詞,說他是唯一一位賡續了五四乃至古代傳統的文人。也許,陳丹青所接觸到的五四乃至古代傳統只是木心所提到的那些而已,所以他那樣武斷。我想,他更多的說的是木心的言說方式。但是,哪怕從這個意義上說,木心也輪不到唯一。

木心對尼采是心許的、服膺的,他喜歡用高度概括的語言捕捉突然迸發出來的念頭(未必是思想),他的書里有大量的警句,如「迷路於大道上的人嗤笑迷路於小徑上的人,後者可憐,前者可憐且可恥」。關於尼采,他說過這樣的貌似高深的話:「早有人說尼采主義在於尼采之前,我指的是尼采主義之前的那個太朴初散的尼采,亦即尼采之後的透視尼采之大不足的那個尼采。」那麼,尼采主義到底指什麼?以木心而言,主要指的是悲觀主義和懷疑主義。他曾多次探討這兩類主義。如:「人文主義,它的深度,無不抵於悲觀主義;悲觀主義止步,繼續而起舞,便是悲劇精神。」好一個「悲劇精神」,差不多是尼採的專利啊。再如:「新鮮的懷疑主義者把宿舊的懷疑主義者都懷疑進去了。」尼采就是這樣的「新鮮的懷疑主義者」。

魯迅和錢鍾書的精神內核,恐怕也是懷疑加悲觀。木心是善於抓住精神內核的。他的天才和厲害就在這裡。

(木心,本名孫璞。1927年生,浙江桐鄉烏鎮人。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西畫系畢業,曾任杭州繪畫研究社社長、交通大學美學理論教授。1982年移居紐約,從事美術及文學創作。——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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