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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的一杯月色酒

古人一片月,便可忘浮生 。元豐六年,蘇軾因 「烏台詩案」被適黃州,正不稱意時。中世紀的中國文人,一心向仕,而仕進之徑上往往布遍荊榛,輕易即致累累痂痕。這是他們的價值觀念,也就是他們的宿命了。蘇軾亦不外乎玆 。他的失意,不過深沉得有些隱蔽,不那麼自棄般地消頹。他是懂人生的,所以他會被人生鈍傷,也還是並不略掉對人生的讚賞 。他有一種全局式的眼光。仕進是他糾結的苦澀,只是,那簇雲翳並不曾擋住他整個的生命空間 。所以,這失意之年的十月十二日夜間,他才那麼暢意地斟了一杯月色酒。「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蘇軾還沒來得及睡下,月色便不速而至,穿戶入室,那份輕巧無聲的美姿,那份清亮透白的美質,一下子驅除了他的睡意。月色就有這樣的牽引力,它像女孩兒丟過來的一方手帕,不必著勁兒,就動搖了你的心與魂,手與足。它使人輕易地著迷。蘇軾在那一刻,正為月色著了迷,棄眠而起,向月色襟抱里前去 。當然,俗世里的憂呀愁呀,卻睡著了,不再折騰他了。唯詩情同幽趣睜著眼,聆著耳。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 。」一個人因為月色而心生悅然,便想與他人分享。渴望與人共享的快樂,才是高純度的快樂 。願與之分享的人,當然是心與心相契合的人。張懷民是蘇軾被適四年後,也被適於此地的耿介之士。張懷民何許人也?據說那有名的快哉亭,便是此君所築。當然,張懷民主要是因為蘇軾這篇短箋才留痕無盡時光的。蘇軾於月色如絹之時能想及張懷民,並啟步相尋,可見兩人乃知音者。「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承天寺幽謐的月夜裡,張懷民恰好也未入睡,也許亦為月色所惑,亦有相尋蘇軾共賞之意。兩人在豁朗的中庭,且步且語,一任月之輕紗曼柔地披拂而下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這是篇中唯一的繪景之處。中庭開闊如沼,月華累積似水,空遠明皎,而庭前聳起的竹柏嘉木篩落於地的投影,搖曳糢糊,簡直是沼底伸展的荇藻。那麼於庭賞月的兩人豈不是水中優遊的魚兒?大地蒼莽,塵緣攪卷,也許,化而為魚,才是快哉無結的。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可不是,哪裡都有如此月色,哪裡都有如許竹柏,只是並非處處的月與木都不這麼活潑潑地靜寂美妙著。承天寺里的月與木是不孤獨了,因為有蘇張兩人的伴隨 ;承天寺的月與木是不寂寞的,因為有蘇張兩人的嘆賞 。

他們在這蒼生皆眠的時刻兀然清醒而心喜,在蘇軾想來,是因他們是無掛擾的 「閑人」,正由於是「閑人」,才有這閑情去斟上一盞月色美酒 。被剝落一些什麼,也許不必失意,反而有些沉睡的真趣被撥醒了,眾人賞鑒不到的佳處竟給賞鑒到了 。就像這僻寺的月與影所帶來的輕快亮潔,無可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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