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 李清照

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 李清照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賞析】   這首詞作於清照和丈夫趙明誠遠離之後,寄寓著作者不忍離別的一腔深情,是一首工巧的別情詞作。   詞的起句「紅藕香殘玉簟秋」,領起全篇,上半句「紅藕香殘」寫戶外之景,下半句「玉簟秋」寫室內之物,對清秋季節起了點染作用。全句設色清麗,意象蘊藉,不僅刻畫出四周景色,而且烘托出詞人情懷。意境清涼幽然,頗有仙風靈氣。花開花落,既是自然界現象,也是悲歡離合的人事象徵;枕席生涼,既是肌膚間觸覺,也是凄涼獨處的內心感受。起句為全詞定下了幽美的抒情基調。   接下來的五句順序寫詞人從晝到夜一天內所作之事、所觸之景、所生之情。前兩句「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寫的是白晝在水面泛舟之事,以「獨上」二字暗示處境,暗逗離情。下面「雲中誰寄錦書來」一句,則明寫別後的懸念。接以「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兩句,構成一種目斷神迷的意境。按順序,應是月滿時,上西樓,望雲中,見回雁,而思及誰寄錦書來。「誰」字自然是暗指趙明誠。但是明月自滿,人卻未圓;雁字空回,錦書無有,所以有「誰寄」之嘆。說「誰寄」,又可知是無人寄也。詞人因惦念遊子行蹤,盼望錦書到達,遂從遙望雲空引出雁足傳書的遐想。而這一望斷天涯、神馳象外的情思和遐想,無時無刻不縈繞於詞人心頭。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啟下,詞意不斷。它既是即景,又兼比興。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遙遙與上闋「紅藕香殘」、「獨上蘭舟」兩句相拍合的;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華、愛情、離別,則給人以凄涼無奈之恨。   下片自此轉為直接抒情,用內心獨自的方式展開。「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二句,在寫自己的相思之苦、閑愁之深的同時,由己身推想到對方,深知這種相思與閑愁不是單方面的,而是雙方面的,以見兩心之相印。這兩句也是上闋「雲中」句的補充和引申,說明儘管天長水遠,錦書未來,而兩地相思之情初無二致,足證雙方情愛之篤與彼此信任之深。這兩句既是分列的,又是合一的。合起來看,從「一種相思」到「兩處閑愁」,是兩情的分合與深化。其分合,表明此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其深化,則訴說此情已由「思」而化為「愁」。下句「此情無計可消除」,緊接這兩句。正因人已分在兩處,心已籠罩深愁,此情就當然難以排遣,而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了。   「此情封鎖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三句最為世人所稱道。這裡,「眉頭」與「心頭」相對應,「才下」與「卻上」成起伏,語句結構既十分工整,表現手法也十分巧妙,在藝術上具有很強的吸引力。當然,這兩個四字句只是整首詞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並非一枝獨秀。它有賴於全篇的烘托,特別因與前面另兩個同樣工巧的四字句「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前後襯映,而相得益彰。 ________________ 《一剪梅》寫作背景 這首《一剪梅》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當作於1103年(北宋崇寧二年)的秋天。「花自飄零水自流」這一句,實在是條極不吉祥的預言,像埃及金字塔里那條法老的詛咒,「誰要觸動了我,誰就不得好死」那樣,其應驗之靈之准,使得她的一生,那任由沉浮的際遇,那難以自主的命運,果然脫不開「花自飄零」四字讖語。 李清照作此詞時,正芳齡二十,是與趙明誠婚後的第三年。花樣年華,新婚燕爾,應該是女人最好的歲月、然而,正是從這首詞開始,被流水不知帶往何方的飄零命運,也就開始了。這位才女,其命運不濟的一生,其不知所終的結局,既是一個女人的悲劇,也是一個文人的悲劇,更準確地說,是中國封建社會,一個無辜女詩人的悲劇。 故事得從1100年(元符三年)說起,這年正月,哲宗駕崩,趙佶嗣位,是為徽宗。這位在中國歷史上數得著的昏君,一上台,便倒行逆施起來。 1102年(崇寧元年)夏5月,司馬光、文彥博、蘇軾等人,被藉為「元祐奸黨」。 7月,李清照之父李格非,「以文章受知於蘇軾」(《宋史》),為蘇門後四學士之一,順藤摸瓜,在劫難逃。7月乙酉,定案「元祐奸黨」17人,李格非名列第五,罷官。 9月,宋徽宗御書奸黨人名,凡百有二十,刻石京師端禮門,以示儆尤,李格非名列其中,充軍廣西象郡。 1103年(崇寧二年)4月,毀司馬光、呂公著等繪像,及三蘇、秦、黃等人文集。 9月,令天下監司長吏廳各立「元祐奸黨碑」。黨人碑刻309人,李格非名列第26。 1104年(崇寧三年)詔御書所書寫之奸黨,不得在汴梁居住,凡親屬,無論親疏,遣返原籍。 1106年(崇寧五年)春正月,慧星出西方,太白晝見,沼求直言,方有毀碑之舉。 1108年(大觀二年)春正月壬子朔,宋徽宗大赦天下,黨禁至此稍弛。(據上海古籍出版社令李清照集箋注》) 據說,宋太祖趙匡胤登基後,有過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得殺凈臣,不得殺讀書種子。刻石銘碑,藏於禁中,是否如此,未見正史,不敢斷言。但趙姓皇帝對待知識分子,在歷朝歷代中,尚屬禮遇,大體而言,刻薄是有的,殘暴還說不上。在中國封建社會中,文人做官,做到部長級,國務委員級,副總理級的高層職務,也就只有宋朝的范仲淹、王安石、歐陽修、司馬光和蘇軾等人達到如此官位。他們出入宮禁,位列中樞,掌握機要,籌謀決策,真正受到帝王重用,那才真叫當官,絕不是當擺設,充玩意兒,起花瓶作用的閑差虛位。有職有權,有威有勢,足夠讓今天已做官的,想做官的作家,或者詩人,艷羨不已。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也非等閑人物,以禮部員外郎,拜提點京東刑獄、作為河南、山東一帶的「司法廳長」,「警察總監」,官也做得不算小的。所以,平心而論,混賬如趙佶者,儘管修理文人,不遺餘力,通過「黨人案」,大搞宋朝的政治運動,倒沒有開過殺戒,沒有砍人腦袋,總算不違祖宗規矩。不過,他先打「元祐奸黨」,後打「元符奸黨」,雷厲風行,嚴懲不貸,鬥爭從嚴,處理也從嚴.充軍發配,妻離子散,打得大河上下,京師內外,殺氣騰騰,鬼哭狼嚎,也是蠻恐怖的。 北宋白神宗變法以來,到徽宗的「雙打」,知識分子就不停地被「翻燒餅」,烙了這面再烙那面,烤焦這邊,再烤那邊,今天把這撥打下去,明天把那撥抬上來,後天,給打下來的這撥昭:寫,再後天,又將抬上來的那撥打下去。這過程,正是李格非所受到免官、下放、復職、再謫的政治遭遇。他在哲宗朝元祐年間,因蜀黨被起用,到了徽宗朝崇寧年間洛黨抬頭,又遭被打下去的噩運。 可是,「元祐黨人」都是正直的知識分子,都是有才氣的文人,而對立面「元符黨人」,幾乎無一不是小人。知識分子的本性,土可殺而不可辱,辱比殺更能挫折識文斷字之輩。宋徽宗這種銘刻在石板上的「元佑奸黨碑」,可以算是中國四大發明之外的第五大發明,比西方的恥辱柱,不知早了多少年?當代歷次政治運動中,出現過的大字報、戴高帽、批鬥會、「噴氣式」,追本溯源,都是借鑒宋徽宗的這一手。 現在已經找不到李格非到廣西以後的情況資料,但他女兒卻因為是奸黨的親屬,在開封的日子,不怎麼好過。第一,她不能不挂念謫放遠方的老爹;第二,她不能不犯愁自己要被遣送的命運。株連一說,雖然出自秦朝,但是各朝各代的統治者,無不奉為圭臬。宋朝,不可能有「可以教育好子女」的「給出路」政策,但不可能沒有以蔡京為首的「雙打辦公室」,以高俅領銜的「清查奸黨工作組」。在中國,只要一搞運動,整人者,層出不窮,告密者,紛紛出籠,檢舉者,望風捕影,打小報告者,如影隨形,立刻就是小人輩出,奸佞紛呈,惡狗滿村,爬蟲遍地的興旺景象。一個詩詞寫得如此出色,人品生得如此出眾的女詩人,能逃脫得掉這麼多「業餘警察」的眼睛嗎? 我真為當代那些受到無微不至呵護的美女作家額手稱慶,她們幸虧沒有生在宋朝,而托福生在有如此眾多好色之徒的中國當今文壇,才有這份好運氣的。 幸好,李清照的先生趙明誠很愛她,是她在那不堪屈辱的日子裡,惟一的精神支柱。這位在大學「讀研」或者「考博」的丈夫,既沒有跟她真離婚或假離婚以劃清界限,也沒有立時三刻大義滅親把她掃地出門,而是四處求情,輾轉託人,送禮請客,以求寬容,挨一天算一天,盡量拖延著不走。 實際上,趙明誠完全可以求他的父親趙挺之,這位官至尚書左丞除中書侍郎,相當於副首相的高級幹部,只消說一句話,誰敢拿他的兒媳怎樣。然而,此人很不是東西,「炙手可熱心可寒」,就是李清照對這位長輩的評價。 趙挺之不會為「雙打分子」的子女李清照緩頰的,一方面是親不親,路線分;另一方面便是一種陰暗心理了。此人幾乎謅不出幾句像點樣子的詩詞,很生悶氣,這和當年江青死整20世紀30年代文化人一樣,對他的兒媳,有妒火中燒的文人情結啊! 正是這許許多多的外部因素,李清照相當不是滋味,才有這首前景渺茫,後果難料的《一剪梅》。明人王世貞評說此詞:「可謂憔悴支離矣」(《弁州山人詞評》)。這四字評語,可謂大奇。只有笛中人,過來人,才能作此等語。因為其父王仔,藏有《清明上河圖》,嚴東樓想要,王仔不敢不給,但又捨不得,只好搞了一份贗品送去。誰知被人揭發,由此忤怒嚴嵩,便找了別的藉口,將他關進大牢。王世貞營救無計,眼看其父瘦斃獄中。這種相類似的感受,從時代背景這個大的角度,來忖度李清照寫作時的心態,是說到了點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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