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家詩選》20世紀中國詩歌的代表
(2014-02-01)
這篇書評 有關鍵情節透露
艾青,蔡其矯, 流沙河, 邵燕祥,陳明遠, 傅天琳, 舒婷,七星燦爛,是20世紀中國詩歌的代表!全面而又深刻的評價,名符於世,貨真價實。
《七家詩選·序言》
藍棣之
中華民族的文學,源遠流長,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成就,舉世矚目。我們隨時在關注世界文學的動向,而世界也隨時在關注我們的成就。
自古以來,我們就置身於文學的世界格局中。聞一多先生曾經這樣描述文學的世界格局與趨勢:人類在進化的途程中蹣跚了多少萬年,忽然,對世界文明影響最大最深的四個古老民族----中國,印度,以色列,希臘----都在差不多同時猛抬頭,邁開了大步。四個文化,在悠久的年代裡,起先是沿著各自的路線,分途發展,不相聞問,然後,慢慢的隨著文化勢力的擴張,一個個的胳臂碰上了胳臂,於是吃驚,點頭,招手,交談,日子久了,也就交換了觀念思想與習慣。(《文學的歷史動向》)現在,我們又一次看到,以色列和希臘民族的文化後裔(廣義來說),在向我們點頭和招手,表示他們的吃驚,以及交談的願望。倫敦出版的英文版《世界名人錄》(THEINTERNATIONAL WHO"SWHO)選入了中國文學家、作家和詩人共幾十人,我想這應當是我國現當代文學取得舉世公認成就的一個明確標誌和有力證明。全世界有幾十名詩人選入,其中我國當代詩人七名,他們是:艾青,蔡其矯,流沙河,邵燕祥,陳明遠,傅天琳,舒婷。應當承認,這個名單是比較客觀和公正的,所持標準是可以接受的,看不出其中存在著特別的意識形態偏見,我認為這裡的選擇是詩歌本身。從詩本身看,七位詩人的入選是當之無愧的,只是應該說還不止於此,有影響、有建樹的詩人還有待進一步推薦和發現。任何種類的選擇都會有遺珠之憾,對此我們可以不必過於苛求,當然我們不妨保留自己的期待。在判斷詩的價值和影響方面,中國有中國的眼光,西方有西方的眼光;然而這兩個眼光之間並不存在鴻溝,兩者是可以相通的。從這張入選名單,我看見了兩者的相同之處。七位詩人的代表性是顯而易見的:艾青、蔡其矯是三十和四十年代就享有詩名的詩壇前輩,艾青來自上海「左翼」,蔡其矯來自延安魯藝,然而他們都富於詩的藝術獨創性。流沙河、邵燕祥都是五十年代成長的詩人,流沙河的《草木篇》和後來寫的關於十年浩劫的抒情詩,以及他因為詩而招致的坎坷命運,是家喻戶曉的;邵燕祥的政治抒情詩的思想光芒、詩藝的高超,以及他八十年代前期的詩歌活動,為他贏得了世界性聲譽。陳明遠是文壇元老郭沫若、田漢、宗白華等人辛勤培育長大的,他二十幾歲時寫下的初試鋒芒的詩詞十九首,竟被當作「毛澤東未發表的詩詞」在海內外輾轉傳抄翻印;文革期間,他的詩獲得了最廣泛的讀者的喜愛,而現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珍藏的關於1976年「四五」天安門事件的代表詩作,是他的《廣場上的詩》,他獲得世界範圍的影響是理所當然的。傅天琳的名字也許稍稍陌生一些,但是由於體驗深厚和詩的才情,使得她的詩以很快速度向某種詩的高度攀登,轉瞬之間就使世界驚異。舒婷是著名的朦朧詩人,她在翻新中國新詩的語言與技巧方面卓有成就,她的「雙桅船」成為了一代詩人甚至一代青年的憧憬。最初,在1985-86年度《世界名人錄》選出這七名詩人作為中國當代詩壇代表的時候,艾青、蔡其矯屬於老年,流沙河、邵燕祥屬於中年,陳明遠、傅天琳和舒婷尚屬於青壯年。這正好構成了當時老、中、青的三個梯隊。從所生活的地區來看,艾青、邵燕祥、陳明遠三人主要在北京,蔡其矯、舒婷二人主要在東南部的福建,流沙河、傅天琳二人主要在西南部的四川。他們所分布的這三個地區,正好構成了中國大陸的一個金三角。總之,這七位著名詩人所具有的充分代表性,是毋庸置疑的了。應該說,他們幾位是率先走向世界的中國當代詩人。或者說世界在關注中國當代詩創作成就的時候,首先看到了他們幾位。我們可以從這本詩選看到中國當代詩創作的特徵、脈絡、走向和命運,同時也可以感受到西方對於中國詩歌的期待。這本詩選將成為中西方文學眼光的焦點,這就是她的價值。西方人從這裡可以看到中國當代詩歌的特徵與成就,它的特殊魅力;中國讀者可以從這裡感受到西方的文學眼光,西方對於中國文學審美價值的取向。這本詩選原是中西方共同選擇的結果,因為《世界名人錄》的挑選是在中外幾十位顧問推薦的基礎上進行的。這本詩選是中國新詩面向世界、走向世界,並且向世界發出奪目光輝的一個成果,它也將為當代中國詩歌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開闢道路。(中略)
在陰森的夢境
我沉思著走向決鬥場
以輕蔑的微笑面對劊子手的冷槍
惡毒的火舌橫掃爆炸要崩毀這心臟----從殷紅的血泊里升華起來吧我的詩行!…………
---- 陳明遠:《廣場上的詩》這就是詩人陳明遠的形象,他的詩就是從這血與火的煉獄中,用對於祖國嘔心瀝血的摯愛培育而成的。陳明遠的詩歌創作歷程是奇特而悲壯的:少年時代詩壇學步,天真爛漫;「文革」期間的詩是火、是血、是劍;1976年「四五」運動期間,他的詩歌成為了「天安門詩潮」的代表;到了新時期,他又投入了詩歌創新的前列。陳明遠的詩獨具一格,氣勢恢宏,奇絕詭譎,意蘊深刻,讀後令人蕩氣迴腸。趙朴初先生為陳明遠詩選《劫後詩存》而寫的前言中說:「他的詩(包括新詩、舊詩)寫得很好,才華橫溢,經歷過十年浩劫的人們,幾乎都傳頌過這位無名詩人的著名詩篇。」可以說,在當代詩史上,享有如此殊榮的人是很罕見的。陳明遠的道路,是業餘詩人的道路。從中學時代開始寫詩,他就並不想做一個專業詩人,寫詩就當作寫日記一樣。他因詩獲罪而不斷被通緝、批鬥、監禁、勞改等,更是業餘創作了。郭沫若在先後十多年的時間裡寫給陳明遠的七十多封信里,一再地對此表示肯定。郭老說:詩歌是只有業餘從事的;凡自稱為「職業詩人」者,專靠寫詩吃飯的人,很少能寫出什麼好詩來的。陳明遠的道路值得當世注意。他酷愛詩美而又遠離「詩壇」,他說喧嘩的「詩壇」上非詩的東西太多,而他對純詩的追求是那樣地超脫。……陳明遠的詩創作取得突出成就,原因有三:一是他從早年起就忠於內心感受,爛漫純真,有很好的開端和立足點;二是成年以後在地獄、在天堂,對於人生、社會的深刻體驗;三是他對於中國古典詩歌傳統的創造性繼承,和對於西方詩歌新鮮血液的聰明的借鑒。他能用好幾種外文讀詩和評詩,而且在這些方面下了很深的工夫。這三個條件都不是普通詩人所能具備的。因此,雖然他歷盡磨難,九死一生,我們只好說這是命運對他的特別恩賜,堪稱得天獨厚。讀陳明遠的詩最使人驚異的,是他那精神、人格的崇高境界。例如:「但願以我的寂滅/換取你的復活/----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句話,祖國!」他寧願成為一支火柴,一閃磷光,以自己短暫的燃燒,激發地下煤層的熊熊烈火,激發古老民族的再生。重要的是,他是以自己的血和生命寫下了這樣的詩句。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宗白華生前曾經認為陳明遠身上有聞一多的傳統。在對詩藝的態度上,陳明遠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刻苦求索精神,以至於他的藝術推敲與他的獄中生活一樣磨練他的身體。陳明遠在許多時候都奮鬥於災難的深淵,他只要把這種經歷原原本本地直接記錄出來,也會非常感人。然而他沒那樣做,因為那樣的話容易顯得太冗長,太沉鬱,也太煩瑣。……他把沉重的現實生活轉化為精鍊的藝術真實,把豐富的切身體驗轉化為含蓄的藝術形象,而且轉化得很成功,甚至可以說(就某些特定的題目來說)只有他那樣的經驗和性格,才能在筆下實現這種高層次的轉化。《頑石》是一首獄中詩,有著絕妙的想像。詩人把死亡比喻為頑石,再想像把它從黃泉挖出,用鐐銬打磨,用呼吸喚起新的生命,用碧血孕育它的夢想,最後,成了一顆美麗的無價之寶。詩人相信,挑選到它的姑娘是幸運的。這詩絕妙地表達了詩人九死一生之中的樂觀精神和墮入地獄深淵而不磨滅的人間愛心。《盔甲》又是一首奇詩,它的構思若有神助,詩人痛苦經歷的美學升華,知性和感性在這裡的結合天衣無縫----傷痕轉化為盔甲,傷痕本身就是盔甲,任何傷痕只要自覺,都是盔甲,這多麼出人意外、多麼生動有力,又留給人極其深刻的哲理啟示,藝術上也是全新的獨創。陳明遠各種題材、風格的詩,都富於藝術效果。天安門詩歌如《廣場上的詩》、《燈塔兩側》等的撼人肺腑,哲理詩如《琥珀》、《時光》等的精妙奇譎,愛情詩如《夜曲九歌》、《沒有接吻》、《維納斯》等的創新與力度,詠物詩《我讚美中國人的手》和《大鐘》等的多層次意象與感情投射,都在讀者中激起了長久而強烈的心靈波瀾。在這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他筆下的當代先進科學精神與詩歌藝術的巧妙結合,因這種內在有機化合而產生的奇異創新,既為詩帶來了新的美感和新的詩味,又為詩創作開創了新的可能性。陳明遠獨創了一種來源於科學想像的詩美。《生命從今夜開始》,用的是「人生從四十歲開始」的典故,然而詩人以無色、透明的宇宙的玄思,以「赤裸裸來去無牽掛」的純凈意象,把「個體生命是生物進化史的縮影、人類進化史的縮影」這樣可意會而難以言傳的前意識,轉化為詩的語言,挖掘出死而復活的「無淚的哭泣、無聲的嚎叫」來禮讚生命。情詩《夜曲九歌》則以天體的運行和星球的演化來表現一種生死不渝的情愛,這些,在當代詩人里是絕無僅有的。跟「十九世紀末」詩人們對於科學文明的詛咒、敵視和無知、誤解相反,陳明遠在許多詩篇如《越獄》、《樹根的廢墟》、《九章(祖國之戀)》……中,一往情深地、一如既往地謳歌科學精神的詩美,這種植根於當代先進科學而升華為詩歌語言的美感,乃是陳明遠詩歌感人至深的特色之一。…………被《世界名人錄》選入的這七名詩人,他們的詩創作,是否有一些共同的特徵呢?我想不妨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作些思考: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由於詩本身的原因而造成了世界範圍的影響和知名度。他們的作品站住了、不脛而走了,或因詩而獲罪,屢遭批判,或因詩創作的潛力與後勁,後來居上,享譽詩壇。他們的詩有比較廣泛的讀者,既不是法國大詩人瓦雷里所說「甘願讓一個讀者讀一千遍,而不願讓一千個讀者只讀一遍」那樣的詩,但也更不是招搖過市的流行詩。他們的詩為廣大受過現代文明教育的人所喜愛。他們都曾經以這樣那樣的「反傳統」姿態,面對詩壇的某種弊端與弱點,都曾經翻新詩的語言、技巧和方式,他們都是詩藝的執著探索者。然而現在,他們之中有些人認為他們是詩壇的第三種力量:既不再局限在為政治服務這個口號,也非純粹的抒寫個體生命情慾;既不是大白話、假話、空話連篇,也不是故意地切斷聯想,人為地逃避情緒,故弄玄虛,艱深晦澀。他們當然也不是在此二者之間折衷,而是另闢蹊徑,是一種全新的選擇。他們都是中西方兩種眼光雙重審視的選擇。他們的詩比較好地處理了創作過程中繼承與創新、吸收與抗拒、面向世界與堅持自己的關係,以及注意溝通中西,融匯中外。他們一方面吸收外來營養,同時又竭力保持自己的特色,不論是宗教的、文化的、民族的,還是語言的----語言是通向一種文化的核心的橋樑。與漢堡包和牛仔褲不同,文學傳遞著更深層次的民族文化的價值觀念。過去有人說過:詩是一經翻譯就失掉的那些東西;後來又有人說:詩是經過翻譯而不失掉的東西。這兩種說法對於他們幾位詩人,都是對的:他們的詩既具有一經翻譯就會失去的語言形式方面的東西,更具有無論多少次轉譯都失不掉的凡是人類都能理解的東西。總之,他們的詩把不同文明的特色融進了創作中,尤其是,他們的詩啟示就是用一種藝術符號講述東西方「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故事,所以能夠震動世界。他們都關注社會,能夠在創作中辯證地處理表現自我與關注民族、祖國命運之間的關係。從他們的個人的精神呼吸里,能夠聽到時代脈搏的跳動。在他們的創作過程中,生命情慾與對民族、祖國前途的關注,二者是互相推動的。他們的創作,沒有因為缺乏生命情慾而乾枯,更因為有了時代內容而最終成了氣候。他們把時代的價值內化於個人心裡,而個人的抒情無形中也就體現了時代價值。他們有意無意地把人的本體觀念看成是個人在社會中對自己的審視過程,由於個人的心理狀態與語言活動在這裡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因此,個人也並非一成不變的實體。就是在這種變動不居之中,他們的詩創作演變和發展著。他們的詩都是嚴肅的和有思想的,他們力求在詩的深層價值里滲透高層次的東西,他們有勇氣面對種種荒誕的社會生存方式,並審視生活的意義。當今世界,正在向文化技術時代過渡。我們看到文化垃圾堆積起來,半是調侃,半是暴露真實心態的獨白暢銷走紅,以及其中包涵著的精神危機,讓人困擾。在這樣的時代中,我們更容易看清這七位詩人的特色。上面我列舉並分析了七位詩人走向並震動了世界的一些共同特徵,希望這些論述有利於加深對他們的理解;同時,也算是我個人對於西方的學者們為何「偏愛」他們七位詩作的解釋,希望引起進一步的思考。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二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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