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衡學術思想探討 張存悌

吳佩衡學術思想探討 張存悌吳佩衡(1886 – 1971),名錘權,字佩衡,四川會理縣人,雲南四人名醫之一。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善於使用經方,擅用附子,膽識過人,對疑難重證,失治、誤治病例,每以大劑附子力挽沉痾。尤以20世紀40年代治癒昆明市市長曾某的獨子和省立昆華醫院院長秦某的獨子的傷寒重症而名噪一時。處方每劑附子輒用60g,重則每劑250~500g,劑量之大,世所罕見,名聞天下,因獲「吳附子 」雅號,視為火神派的重要傳人。解放後曾任雲南中醫學院院長等職,桃李滿門。主要著作有:《麻疹發微》、《吳佩衡醫案》、《吳佩衡中藥十大主帥古今談》、《附子的藥理及臨床應用問題》、《醫藥簡述》等。吳佩衡對傷寒論和鄭欽安的學說十分推崇,臨床善用附子和四逆輩,而且在劑量和應用範圍等方面有所突破。總結吳氏理論和經驗,歸納如下。

1 精辨寒熱 十六字訣

吳氏傳承鄭欽安的火神派理論,首先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善於在「陰陽上探求至理 」。他說:「識病之要在於識證,識證之要在於明辨陰陽,唯辨證確鑿,方能對證下藥,得心應手。」「識別陰陽為治病之定法,守約之功也 」(《醫驗一得錄》)。與鄭氏陰陽為綱,統分萬病的思想同出一轍。鄭氏在這方面總結出的「陰陽辨訣 」、「用藥真機 」,是辨認陰陽的寶貴經驗,吳氏學而承之,總結出寒熱辨證的基本綱領「十六字訣」,即熱證為「身輕惡熱,張目不眠,聲音洪亮,口臭氣粗 」;寒證為「身重惡寒,目暝嗜卧,聲低息短,少氣懶言 」。真熱證兼見煩渴喜冷飲,口氣蒸手;真寒證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口氣不蒸手。吳氏謂:「萬病有虛實寒熱,臨床之際,務必本此原則,庶不致貽誤。」

在《吳佩衡醫案》中計有陽極似陰、陰極似陽、陰陽錯雜多個案例,吳氏以「十六字訣 」為綱,在錯綜複雜的病情中,辨假識真,蹈危如平從而演繹出許多回陽救逆的精彩案例,下面舉案例證之。

張某,男, 20餘歲,體質素弱。始因腹痛便秘而發熱,醫者診為瘀熱內滯,以桃仁承氣湯下之,病情反重,出現發狂奔走,言語錯亂。延吳氏診視,脈沉遲無力,舌紅津枯但不渴,微喜熱飲而不多,氣息喘促而短,有欲脫之勢。斷為陰證誤下,逼陽暴脫之證,擬大劑回陽飲(即四逆湯加肉桂)與服。附片130g,乾薑5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3g,甘草10g。服後鼻孔流血,大便亦下黑血。認為非服溫熱葯所致,實由桃仁承氣湯誤下後,致血脫成瘀,已成離經敗壞之血,今得溫運氣血,不能再行歸經,遂上行下注而致鼻衄便血。次日複診見脈微神衰,嗜卧懶言,神識已轉清。原方再服1劑,衄血便血均止,口微燥,此系陽氣已回,營陰尚虛,繼以四逆湯加人蔘連進4劑而愈(《吳佩衡醫案》,下同)。

按 此症舌紅津枯,發狂奔走,頗似陽證。但脈沉遲無力,微喜熱飲,參考誤下之後,病情反重,氣息喘促,判為逼陽暴脫之證,用大劑回陽飲收效。

馬某, 13歲,患傷寒已20餘日,「身熱夜重,體溫40℃余,反不惡寒,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頭昏不食,欲寐無神,飲水不多,心煩胸悶,惡逆欲嘔,小便短赤,大便數日不通,白 遍體如麻,脈沉而緊,舌苔白膩 」。此症身熱夜重,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心煩,小便短赤,大便不通,極易認作實熱,但吳氏綜合分析,從脈沉而緊,舌苔白膩、「欲寐無神,飲水不多 」著眼,認為「寒邪引入陰分,格拒真陽浮越於外 」,陽虛陰盛之象,法當扶陽溫化,破陰回陽,以白通湯3劑治之而愈。

以上案例可以看出,吳氏確有一套辨識寒熱真假的功夫,既使在尿赤便秘、舌紅津枯、咯血盈碗、唇焦起殼等種種並不符合鄭氏「用藥真機 」的情況下,在一派熱象中辨出真寒,投以大劑附子取效,歷驚涉險,確實有膽有識,見解高超。

疑似不定,試投肉桂。姜附之劑偏於峻熱,人所共知。當病家對投用大劑姜附猶疑不決時,吳氏還有試服一招,即先讓患者服用肉桂(研末泡水)試之,果系陰證,患者必能耐受:反之,可知辨證之誤,但亦不致釀成惡果,顯出圓機活法之妙,此乃吳氏獨到經驗。如治楊某, 32歲。始因風寒身熱頭痛,某醫連進苦寒涼下方葯10餘劑,愈進愈劇,延吳氏診治。患者「目赤,唇腫而焦,赤足露身,煩躁不眠,神昏譫語,身熱似火,渴喜滾燙水飲。小便短赤,大便已數日不解,食物不進,脈浮虛欲散。吳氏認為,如是熱症,「應見大渴飲冷,豈有尚喜滾飲乎?況脈虛浮欲散,是為陽氣將脫之兆。」急宜回陽收納,擬白通湯為治。方子開好,病家猶疑未用。吳氏告以先用肉桂泡水試服,若能耐受,則說明病屬陰證,病家如法試之。服後即吐出涎痰碗許,人事稍清,內心爽快,遂進白通湯加肉桂,附子用至60g,病情即減。連進10餘劑,諸症俱愈。

2 推重陽氣 擅用附子

吳氏十分尊崇《傷寒論》和鄭欽安溫扶陽氣的觀點,認為陽氣乃人身立命之本,對於保存陽氣的意義有深刻認識:「真陽之火能生氣,邪熱之火能傷氣;邪熱之火必須消滅,真陽之火則決不可損也。只有真氣運行不息,才能生化無窮,機體才有生命活動。」主張對於陽虛陰寒證抓住溫扶陽氣這一主要環節,這應該說是吳氏學術思想的核心,當然也是他擅用附子等辛熱藥物的理論根基。如石淋(腎結石)案:黃某,男, 44歲。腰痛數年, X線攝片見右腎腎盂有10粒結石,小如花椒,大如蠶豆。因身體虛弱不能耐受手術,遂延吳氏診治。腰痛已久,時如絞作,延及腰腹,痛甚則神怯而畏寒肢冷。小腹脹痛,小便短澀。舌苔白滑而厚膩,脈沉遲無力。辨為腎陽寒極,寒濕不化,內結成石,以溫腎扶陽之法主之,四逆湯加味:附片60g,杜仲10g,桂枝30g,乾薑40g,茯苓3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0g,北細辛、甘草各6g。服藥11劑後,相繼經尿道排出結石4粒,尚餘6粒結石,影象均較前為小。繼以扶陽溫化主之:附片100g,乾薑50g,狗脊10g,北細辛6g,薏苡仁、桂枝各3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甘草各10g。病情大減,食增神健,前後相繼數10劑,腰痛已不復作,恢復工作。數月後,最後1粒結石亦隨尿排出。

按 此案顯示出吳氏重陽扶陽的觀點。見石不治石,而能成功排石,靠的是「治之但扶其真元 」的理念。從扶陽入手,用大劑四逆湯加味,生動的體現了扶陽治法的威力。全案始終未用一味排石葯,竟能愈此結石重症,令人驚佩。吳氏擅用附子,將附子作為「回陽救逆第一品葯 」,善於廣用、重用、專用之,膽識兼備,屢起疑難大症,世譽「吳附子 」,可謂實至名歸,其用附子風格、法度直逼鄭欽安。下面分別論之。

2. 1 廣用 

吳氏對陽虛陰寒證的治療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廣泛應用附子,但凡面色淡白無華(或兼夾青色) ,倦怠無神,少氣懶言,力不從心,動則心慌氣短,自汗食少,畏食酸冷,溺清便溏,諸寒引痛,易感風寒,甚或形寒怕冷,手足厥逆,惡寒倦卧,喜暖向陽,多重衣被,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舌質淡(或兼夾青色) ,舌苔白滑或白膩,脈象多見沉、遲、細、弱、虛、緊等。總之,凡見陰症都可以用附子進行治療。在《吳佩衡醫案》中,陰症計有55例,涉及內外婦兒五官各科多個病種,每案均用附子,可謂方方不離附子,且均為君葯,劑量恆重,遠超過其它藥味。其中四逆輩(四逆湯、白通湯、附子甘草湯等) 37案,麻辛附子湯8案,含附子方(如真武湯、烏梅丸、潛陽丹、應症方加附子等) 10案,尤可欽者,既或孕婦患陰證,亦用附子,且量重驚人。

孕婦哮喘案:鄭某, 25歲。慢性哮喘病已14年,現身孕4月余。證見咳嗽短氣而喘,痰多色白,咽喉不利,時發喘息哮鳴。面色淡而少華,目眶、口唇含青烏色。胸中悶脹,少氣懶言,咳聲低弱,咳時則由胸部牽引小腹作痛。舌苔白滑厚膩,舌質含青色,脈現弦滑,沉取則弱而無力,判為風寒伏於肺胃,久咳肺腎氣虛,陽不足以運行,寒濕痰飲阻遏而成是證。法當開提表寒,補腎納氣,溫化痰濕,方用小青龍湯加附片,附片開手即用100g。2劑後,咳喘各症均減。繼用四逆、二陳合方加麻、辛、桂。附片加至200g,服後喘咳皆減輕。共服30餘劑,哮喘咳嗽日漸平息痊癒。身孕無恙,至足月順產一子。吳氏曰:「昔有謂婦人身孕,烏、附、半夏皆所禁用,其實不然。蓋烏、附、半夏,生者具有毒性,固不能服,只要炮製煎煮得法,去除毒性,因病施用,孕婦服之亦無妨礙。婦人懷孕,身為疾病所纏,……務使邪去而正安,此實為安胎、固胎之要義。《內經》雲:『婦人重身,毒之何如 ……有故無殞,亦無殞也。』此乃有是病而用是葯,所謂有病則病當之,故孕婦無殞,胎亦無殞也。」

2. 2 重用 

火神派最突出的特點即善用附子,而且劑量超常。作為該派傳人,吳氏不僅用附子,而且善用大劑量,驚世駭俗,可謂無出其右者。他認為:「病至危篤之時,處方用藥非大劑不能奏效。若病重葯輕,猶兵不勝敵,不能克服。因此,處方用藥應當隨其病變而有不同。……古有『病大葯大,病毒藥毒 』之說,故面臨危重證侯勿須畏懼葯毒而改投以輕劑。否則,杯水車薪敷衍塞責,貽誤病機,則危殆難挽矣。」

在《吳佩衡醫案》中,使用附子共計56案,其中成人47案,初診方100g以上者22例; 60g以上者11例;30g以上者12例。複診逐漸加量至150g者4例:加量至200g者5例;劑量最大者如治省立昆華醫院院長秦某的獨子(13歲)的傷寒重症案,初診方即用250g,後加至每劑400g,而且晝夜連進2劑,合起來就是800g,終於挽回厥脫重症,令人驚心動魄。

不僅在成人中投用大劑量,而且對嬰幼兒童也敢於放手加量,膽識確非常醫可及。如童子癆案:張某, 8歲。稟賦不足,形體羸弱。受寒起病,脈來浮滑,兼有緊象,指紋色淡而青,舌苔白滑,質含青色。涕清,咳嗽而加痰涌。發熱、惡寒,頭昏痛,喜熱飲。緣由風寒表邪,引動內停之寒濕水飲,肺氣不利,阻遏太陽經氣出入之機,擬小青龍湯加附子助陽解表化飲除痰。附片用至30g,服後得微汗,身熱始退,表邪已解,寒痰未凈,守原方去杭芍、麻茸加茯苓10g,白朮12g,連進2劑,飲食已如常。惟仍涕清痰多,面浮,午後潮熱,自汗,腹中時而隱痛。未料病家對吳氏信任不專,另延中醫診視,雲誤服附子,中毒難解,處以清熱利濕之劑,反見病重,出現風動之狀,雙目上視,唇縮而青,肢厥抽掣,汗出欲絕。又急促吳氏診視,具述誤治經過,乃主以大劑加味四逆湯治之。附片用至100g,連服2次,風狀已減,不再抽掣。原方加黃芪、白朮、茯苓連進10餘始奏全功。8歲小兒前後共服附片10餘市斤,「並無中毒,且患兒病癒之後,身體健康,體質豐盛勝於病前,多年無恙 」。

2. 3 專用 

在應用附子等辛熱藥物治療陰證的同時,是否夾用熟地等滋陰之品,是溫補派與火神派的重要區別。吳氏在這一點上,表現出十分鮮明的火神派風格。他認為扶陽驅寒,宜溫而不宜補,溫則氣血流通,補則寒濕易滯。因此他用扶陽諸方所治陰證案例,絕少夾用滋補藥品,這方面他較鄭氏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張景岳所制回陽飲,系四逆湯加人蔘,鄭欽安雖然認為人蔘是陰葯,「用為補陽回陽,大悖經旨 」,但他在臨床中猶時或用之。而吳氏所用回陽飲,乃是四逆湯加肉桂,摒棄人蔘不用,絕對不夾陰葯。不僅如此,既或補氣葯也絕少應用,嫌其掣肘。觀吳氏各案,用藥專精,法度嚴謹,「正治之方決勿夾雜其它藥品,如果加入寒涼之劑則引邪深入;加入補劑則閉門留寇,必致傳經變證,漸轉危篤費治 」(《醫經簡述》)。這方面,他積累有十分豐富的經驗。例如風濕關節痹痛案:田某之妻,30餘歲。患風濕痹證,右手關節疼痛發麻,自覺骨間灼熱,但又見寒生畏。病已10餘日,曾服四逆湯加白朮、當歸等劑未效,疼痛忽輕忽重,固著肩肘,痛甚不休。吳氏審病查方,認為乃風寒濕邪雜合而至,阻遏經脈,陽不足以運行通利關節,不通則痛。「雖應用姜附之辛溫以化散寒濕,然雜以歸、術類壅補滋膩,猶如閉門捉寇,遂使邪氣難化。因照前方去歸、術加入桂枝、細辛、茯苓治之 」,一劑顯效,二劑霍然。僅僅歸、術之取捨即令療效有如此差異,充分顯現了吳氏用藥精專,用附子不夾陰葯、補藥的觀點。

2. 4 熟諳熱葯反應 

鄭欽安擅用姜附,對熱葯之反應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也是其擅用姜附的重要體現。筆者在探討鄭氏學說時,曾專門作過介紹。吳氏對姜附等熱葯的反應也有深刻體會,臨床應付裕如,有些且為鄭氏所未言及。歸納吳氏對姜附等熱葯反應的認識,最常見的就是嘔吐痰涎,大便泄瀉,其次是周身浮腫,以及原有癥狀如疼痛加重以及出血等等,有些經驗可補鄭氏未備,下面舉例證之。

虛寒胃痛:徐某,男,年四旬余。患心胃痛證已20餘年,病情日見增劇,形體消瘦,胸膈痞脹作痛,兩脅滿悶不舒,脘腹灼痛,痛極則徹於胸背,固定不移,從心下至臍腹隆起板硬如石,按之亦痛,腰背如負薄冰,懍懍而寒。時而泛酸上沖咽喉,嘔吐黃綠酸苦涎水,心中嘈雜,知飢而不能食,唯喜燙飲,飲而不多。大便乾結難解,小便短澀,手足不溫,少氣無力,入夜難寐。舌淡苔白滑膩,脈來沉遲。判為病久陽虛,真火內衰,陰寒內結,脾陽不運,無力以制水邪,肝鬱不舒,挾寒水上逆犯胃凌心。陽虛為病之本,寒水泛溢為病之標,法當扶陽溫散寒水之邪治之,先擬烏梅丸方1劑,疼痛稍減,嘔吐酸苦水已少。認為此病根深蒂固,非大劑辛溫連進不可。但「多年臨床體驗,此證每於服藥之後,或見脘腹增痛,或吐酸、便瀉、小便色赤而濁等徵象,可一時有所表露,此乃葯與病相攻,驅邪之兆,若葯能勝病,猶兵能勝敵,倘畏懼不專,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也,何以克服!古雲:『若葯不瞑眩,厥疾弗瘳』」。吳氏將此理告於病者,遂以大劑吳萸四逆湯加味治之:附片150g ,吳茱萸18g ,乾薑60g ,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8g ,公丁香5g ,茯苓30g ,白鬍椒(研末,兌服) 3g ,甘草15g。「服藥後果然1劑則痛反較增,2劑則腹中氣動雷鳴,3劑則涌吐大作,吐出黃綠苦水盈盂」。原方附片增至200g ,連進10劑,「愈服越見吐,痛不減反有所增之勢」,脈轉緩和稍有神,仍喜滾飲而畏寒。仍照前法,再進不怠,白附片用至300g ,連服2劑,脘腹疼痛及痞硬頓失其半,胃逆作酸已減少。繼續調理十數余劑而愈,體健如常。

吳氏投用附子,倡用久煎,用量15~60g ,必須先用開水煮沸2~3h。用量增加,則須延長煮沸時間,以保證用藥安全。有時為了搶救重症,大劑投以附子,則葯壺連續置於爐上不停火,久煎附子,隨煎隨服。

3 從陰證論治出血和麻疹

吳氏重視陽氣,推崇扶陽,在對各種血證和小兒麻疹的辨治方面尤具特色。

他繼承鄭欽安的學術觀點,對多種出血病症多從陽虛失於固攝著眼,以扶陽止血為法,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在《吳佩衡醫案》中,有咯血、衄血、便血、崩漏、胎漏等各種血證10案,均從扶陽著眼,以大劑附子入手,皆收止血愈病佳效。

如治妊娠胎漏(先兆流產)案:范某之妻,28歲。身孕6個月,因家務不慎,忽而跌仆,遂漏下漸如崩狀,腰及少腹墜痛難忍,卧床不起。延至六七日,仍漏欲墮。吳氏診之,認為氣血大傷,胎恐難保,惟幸孕脈尚在,以大補氣血、扶陽益氣引血歸經為法,擬方四逆當歸補血湯加味治之:附片100g ,北口芪60g ,當歸身24g ,阿膠(烊化兌入) 12g ,炙艾葉6g ,炙甘草10g ,大棗(燒黑存性) 5枚。服1劑,漏止其半,再劑則全止,3劑霍然,胎亦保住,至足月而舉一子,母子均安。

吳氏按雲:「附子補坎中一陽,助少火而生氣,陽氣上升,胎氣始固。 ……陽氣溫升,陰血能補,則胎不墮矣。《內經》雲:治病必求其本。本固而標自立矣,若只以止血為主,而不急固其氣,則氣散不能速回,其血何由而止?」

吳氏對小兒麻疹的治療頗有創見,認為小兒是稚陽而非純陽。不宜過於表散,更不宜動輒使用清涼苦寒藥物。必須分析虛實寒熱,隨證施治。吳氏經驗,凡屬虛寒小兒,只有放膽使用四逆、白通等湯,才易挽回頹絕,他總結道:「體弱昏迷無神,疹出性慢,色象不鮮,服白通湯一二劑,即能使疹子出齊,平安而愈。如此治法,在麻疹方書上雖不易見,但麻疹既不得發越外出而現陰盛陽衰之象,投以白通湯扶心腎之陽,故療效甚速。倘再誤施寒涼,則正愈虛而陽愈弱,無力托毒外出,反而內攻,必致衰脫危殆。無論痧、痘、麻、疹,一旦病勢沉重,必須認真辨別陰陽,不可固守一法,證現陰象,必須救陽;證現陽象,必須救陰,方有回生之望。」這是吳氏十分獨到之處,在國內亦頗有影響。在《吳佩衡醫案》中,有麻疹變證屬陰寒者8案,均以附子為主,扶陽挽逆,獲得成功。

如麻疹誤錶轉陰證案:姚某,3歲。初病發熱咳嗽,某醫以升提表散而佐清涼之劑。2劑後,麻疹隱隱現點,色象不鮮,發熱已五六日,尚未出透。延吳氏診視,患兒昏迷無神,判為邪陷少陰而呈但欲寐之情,麻疹不能透達,若再遷延,勢必轉危。即以白通湯1劑:附片60g ,乾薑15g ,蔥白(連鬚根) 4莖。服後,疹出透而色轉紅活,再劑則疹已漸滅,脈靜身涼,食增神健而愈。

4 崇尚經方 倡用峻葯

吳氏推重仲景學說,擅用長沙諸方,在《吳佩衡醫案》中,總計89案,使用經方者即達76案,佔全部案例的85. 3 %。在用藥方面倡用峻劑,崇尚「攻之即所以補之」之論,嘗引陳修園之說抒發己見:「以毒藥攻邪,是回生妙手,後人立補等法,是模稜巧術。」故而很少假借參、芪、地、歸等補品,認為祛邪即是扶正,攘外即所以安內。他在《醫藥簡述》一書中,對附子、乾薑、肉桂、桂枝、麻黃、細辛、石膏、大黃、芒硝、黃連10味藥品的性味、功效及臨床應用,詳予闡述,認為:「此十味藥品,余暫以十大主帥名之,是形容其作用之大也。」「據餘數十年經驗,如能掌握其性能,與其它藥物配伍得當,……不但治一般常見病效若桴鼓,並且治大多數疑難重症及頑固沉痾,亦無不應手奏效」(《醫藥簡述》)。在《吳佩衡醫案》總計89案中,除4案外,其餘各案均投用了十大主帥之品。可以看出,十大主帥乃集寒熱兩類藥物中之攻堅祛邪峻品,以十大主帥為主葯組成的麻黃劑、四逆輩以及白虎、承氣諸湯則是陰陽二證之猛劑。吳氏臨床多藉姜附、硝黃等峻葯,「靈活運用,加減化裁,東擋西殺,南征北剿,而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效」(《醫藥簡述》) ,形成十分鮮明的用藥風格,顯示出大家風範。例如對陽明腑證,吳氏創立了白虎湯承氣湯合用之例,在其醫案集中,6例陽明腑證案例,均系白虎承氣合用,劑量亦重。其治瘟疫3例,投用達原飲,均加用石膏、大黃兩味苦寒峻葯,不僅顯露大家手段,而且表明其對陽熱之症,亦頗多見識和經驗。

5 常用方葯證治經驗

作為火神派醫家,吳氏除了應用大劑附子,廣泛運用四逆輩治療陰證外,對常見病症還積累了一些經驗用方,這些方劑多數是以四逆湯為基礎合以其它方葯而成,具有鮮明的火神派風格,用於臨床屢獲良效,從而構成吳氏學術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下面摘其要者予以介紹。

5. 1 麻辛附子湯 

即經方麻黃附子細辛湯,本方為吳氏常用方劑之一,其使用頻度僅次於四逆湯,這一點在《吳佩衡醫案》中體現得十分明顯。本方原治太陽少陰兩感證,吳氏運用本方早已超出此範圍,他的經驗是,凡「身體不好,素稟不足,一旦感冒,易從少陰寒化(體強者在太陽) ,脈沉細、沉弱,欲寐無神,怕冷,手足發涼,或有頭痛如劈,宜用麻辛附子湯或桂甘姜棗麻辛附子湯。附子,大人用2兩,體過虛者用3兩 ……切勿加杭芍,……本方是開門方,無閉門留寇之患,若開門不用麻、辛、桂,則附子無外驅風寒之力,故開門宜加之。」在《吳佩衡醫案》中,主以本方者共有8案,包括目赤腫痛、乳癰、少陰頭痛、咽痛、麻疹變證等,每案均用得很有見地,常醫難以有此手眼。陽虛明顯者,直接用四逆湯加麻黃、細辛。

乳癰(乳腺炎)案:尹某,25歲。產後6日,因右側乳房患急性乳腺炎經用青黴素等針葯治療,病情不減。改延中醫診治,投以清熱解毒之劑,外敷清熱消腫軟膏。診治10餘日,寒熱不退,乳房紅腫疼痛反而日漸增劇,遂延吳診視。刻診:發熱而惡寒,體溫37. 4℃,午後則升高至39℃左右。頭疼,全身酸痛,右乳房紅腫灼熱而硬,乳汁不通,痛徹腋下,呻吟不止。日不思飲食,夜不能入眠,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辨為產後氣血俱虛,感受風寒,經脈受阻,氣血凝滯。後又誤服苦寒之劑,傷正而助邪,遂致乳癰加劇。法當扶正驅邪,溫經散寒,活絡通乳。方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附片30g ,麻黃9g ,細辛5g ,桂枝15g ,川芎9g ,通草6g ,王不留行、炙香附各9g ,生薑15g ,甘草6g。連服上方2次,溫覆而卧,遍身緩然汗出,入夜能安靜熟寐,次晨已熱退身涼,頭身疼痛已愈,乳房紅腫熱痛減半,稍進稀粥與牛奶,脈已和緩。舌青已退而轉淡紅,苔薄白,根部尚膩。繼以扶陽溫化之茯苓桂枝湯加味調之。乳房硬結全部消散,乳汁已通,眠食轉佳,照常哺乳。

按 此症乳房紅腫熱痛,發熱,極易判為熱證。但從惡寒,頭疼,全身酸痛來看,又有表證;再從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來看,又有陽虛之兆。表寒里虛,故投麻黃附子細辛湯而收效,整個治療未用一味涼葯,識證之准,用藥之確,令人佩服。

5. 2 潛陽封髓丹 

即鄭欽安所擬潛陽丹與封髓丹合方,用治虛陽上浮所致五官陰火諸症,吳氏頗為常用。

虛火牙痛案:孫某,男,38歲。始因受寒感冒,服銀翹散1劑,夜晚旋即牙痛發作,痛引頭額,持續不休,終夜眼不交睫,其勢難忍。次日,牙齦亦腫痛,齒根浮動,齦滿齒長,不能咬合。冷、熱水飲入口,浸及齒冠,其痛尤劇。近日水米不進,時時呻吟。察其脈,虛數無力,舌尖色紅,舌苔薄白而潤,根部稍黃。右下牙齦赤腫,未見齲洞。此系表寒而誤服清涼之劑,寒邪不散,凝滯經絡,里陽受傷,相火不潛,虛火上浮所致。治宜宣散經絡凝寒,引火歸原,納陽歸腎。方用潛陽封髓丹加味。附片45g ,炙龜板9g ,肉桂(研末,泡水兌入)、砂仁各9g ,細辛5g ,黃柏、白芷各9g ,露蜂房6g ,生薑12g ,甘草9g。上方煎服1次,牙痛減輕,夜已能寐。繼服2次則疼痛漸止。2劑盡,牙齦腫脹及疼痛全然消散而愈。

5. 3 四逆合瓜蔞薤白湯

即四逆湯與瓜蔞薤白湯合方,用治胸痹心痛屬陰症者。

胸痹心痛案:楊某,年50餘,患胸痹心痛證,曾服桂附理中湯,重用党參、於術並加當歸,服後病未見減。每於發作之時,心胸撮痛,有如氣結在胸,甚則痛徹肩背,水米不進。痛急則面唇發青,冷汗淋漓,脈息遲弱,昏絕欲斃,危在旦夕。此乃土虛無以制水,陽衰不能鎮陰,致下焦肝腎陰邪夾寒水上凌心肺之陽而成是狀。然寒水已犯中宮,驟以參術當歸之峻補,有如高築堤堰堵截水道,水邪無由所出之路,岸高浪急,陰氣上游,勢必凌心作痛。斯時不宜壅補過早,法當振奮心陽,使心氣旺盛,則陰寒水邪自散矣。方用四逆湯合瓜蔞薤白湯加肉桂:天雄片100g ,乾薑30g ,薤白、瓜蔞實、公丁、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各10g ,甘草5g。1劑痛減其半,2劑加茯苓30g以化氣行水,則痛減七八分,3劑後胸痛若失。

5. 4 四逆二陳麻辛湯 

即四逆湯合二陳湯加麻黃、細辛,用治一切肺部痰飲陰證,如新老咳嗽、哮喘,咳痰清稀,白痰涎沫多者,吳氏屢用有效。如果表證明顯者,吳氏用小青龍湯加附子,《吳佩衡醫案》中有許多成功案例。

5. 5 四逆苓桂丁椒湯 

即四逆湯加茯苓、肉桂、丁香、白鬍椒,用治一切脘腹陰寒疼痛。嘔惡明顯者再加半夏、砂仁等。

5. 6 四逆五苓散 

即四逆湯合五苓散,用治肝腎病變所引起的腹水、水腫等症。值得注意的是,吳氏用本方時,從來不用五苓散中的白朮,可能是嫌其壅補,不利於水濕。

5. 7 四逆當歸補血湯 

即四逆湯與當歸補血湯合方,用治由陽虛不能攝血引起的出血諸證。吳氏應用本方時,經常加入阿膠、艾葉兩味。其它如凡涉及厥陰者,用四逆湯必加吳茱萸,有黃疸者再加茵陳,均成定例。

6 小 結

吳佩衡是火神派的最重要的傳人之一,忠實的傳承了鄭欽安的學術思想。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長於使用經方,善用附子,膽識過人,在重用附子,不夾陰葯等方面較鄭欽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值得學習研究。(遼寧中醫雜誌2006年第6期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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