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衡學術思想探討 張存悌
1 精辨寒熱 十六字訣
吳氏傳承鄭欽安的火神派理論,首先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善於在「陰陽上探求至理 」。他說:「識病之要在於識證,識證之要在於明辨陰陽,唯辨證確鑿,方能對證下藥,得心應手。」「識別陰陽為治病之定法,守約之功也 」(《醫驗一得錄》)。與鄭氏陰陽為綱,統分萬病的思想同出一轍。鄭氏在這方面總結出的「陰陽辨訣 」、「用藥真機 」,是辨認陰陽的寶貴經驗,吳氏學而承之,總結出寒熱辨證的基本綱領「十六字訣」,即熱證為「身輕惡熱,張目不眠,聲音洪亮,口臭氣粗 」;寒證為「身重惡寒,目暝嗜卧,聲低息短,少氣懶言 」。真熱證兼見煩渴喜冷飲,口氣蒸手;真寒證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口氣不蒸手。吳氏謂:「萬病有虛實寒熱,臨床之際,務必本此原則,庶不致貽誤。」
在《吳佩衡醫案》中計有陽極似陰、陰極似陽、陰陽錯雜多個案例,吳氏以「十六字訣 」為綱,在錯綜複雜的病情中,辨假識真,蹈危如平從而演繹出許多回陽救逆的精彩案例,下面舉案例證之。
張某,男, 20餘歲,體質素弱。始因腹痛便秘而發熱,醫者診為瘀熱內滯,以桃仁承氣湯下之,病情反重,出現發狂奔走,言語錯亂。延吳氏診視,脈沉遲無力,舌紅津枯但不渴,微喜熱飲而不多,氣息喘促而短,有欲脫之勢。斷為陰證誤下,逼陽暴脫之證,擬大劑回陽飲(即四逆湯加肉桂)與服。附片130g,乾薑5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3g,甘草10g。服後鼻孔流血,大便亦下黑血。認為非服溫熱葯所致,實由桃仁承氣湯誤下後,致血脫成瘀,已成離經敗壞之血,今得溫運氣血,不能再行歸經,遂上行下注而致鼻衄便血。次日複診見脈微神衰,嗜卧懶言,神識已轉清。原方再服1劑,衄血便血均止,口微燥,此系陽氣已回,營陰尚虛,繼以四逆湯加人蔘連進4劑而愈(《吳佩衡醫案》,下同)。
按 此症舌紅津枯,發狂奔走,頗似陽證。但脈沉遲無力,微喜熱飲,參考誤下之後,病情反重,氣息喘促,判為逼陽暴脫之證,用大劑回陽飲收效。
馬某, 13歲,患傷寒已20餘日,「身熱夜重,體溫40℃余,反不惡寒,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頭昏不食,欲寐無神,飲水不多,心煩胸悶,惡逆欲嘔,小便短赤,大便數日不通,白 遍體如麻,脈沉而緊,舌苔白膩 」。此症身熱夜重,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心煩,小便短赤,大便不通,極易認作實熱,但吳氏綜合分析,從脈沉而緊,舌苔白膩、「欲寐無神,飲水不多 」著眼,認為「寒邪引入陰分,格拒真陽浮越於外 」,陽虛陰盛之象,法當扶陽溫化,破陰回陽,以白通湯3劑治之而愈。
以上案例可以看出,吳氏確有一套辨識寒熱真假的功夫,既使在尿赤便秘、舌紅津枯、咯血盈碗、唇焦起殼等種種並不符合鄭氏「用藥真機 」的情況下,在一派熱象中辨出真寒,投以大劑附子取效,歷驚涉險,確實有膽有識,見解高超。
疑似不定,試投肉桂。姜附之劑偏於峻熱,人所共知。當病家對投用大劑姜附猶疑不決時,吳氏還有試服一招,即先讓患者服用肉桂(研末泡水)試之,果系陰證,患者必能耐受:反之,可知辨證之誤,但亦不致釀成惡果,顯出圓機活法之妙,此乃吳氏獨到經驗。如治楊某, 32歲。始因風寒身熱頭痛,某醫連進苦寒涼下方葯10餘劑,愈進愈劇,延吳氏診治。患者「目赤,唇腫而焦,赤足露身,煩躁不眠,神昏譫語,身熱似火,渴喜滾燙水飲。小便短赤,大便已數日不解,食物不進,脈浮虛欲散。吳氏認為,如是熱症,「應見大渴飲冷,豈有尚喜滾飲乎?況脈虛浮欲散,是為陽氣將脫之兆。」急宜回陽收納,擬白通湯為治。方子開好,病家猶疑未用。吳氏告以先用肉桂泡水試服,若能耐受,則說明病屬陰證,病家如法試之。服後即吐出涎痰碗許,人事稍清,內心爽快,遂進白通湯加肉桂,附子用至60g,病情即減。連進10餘劑,諸症俱愈。
2 推重陽氣 擅用附子
吳氏十分尊崇《傷寒論》和鄭欽安溫扶陽氣的觀點,認為陽氣乃人身立命之本,對於保存陽氣的意義有深刻認識:「真陽之火能生氣,邪熱之火能傷氣;邪熱之火必須消滅,真陽之火則決不可損也。只有真氣運行不息,才能生化無窮,機體才有生命活動。」主張對於陽虛陰寒證抓住溫扶陽氣這一主要環節,這應該說是吳氏學術思想的核心,當然也是他擅用附子等辛熱藥物的理論根基。如石淋(腎結石)案:黃某,男, 44歲。腰痛數年, X線攝片見右腎腎盂有10粒結石,小如花椒,大如蠶豆。因身體虛弱不能耐受手術,遂延吳氏診治。腰痛已久,時如絞作,延及腰腹,痛甚則神怯而畏寒肢冷。小腹脹痛,小便短澀。舌苔白滑而厚膩,脈沉遲無力。辨為腎陽寒極,寒濕不化,內結成石,以溫腎扶陽之法主之,四逆湯加味:附片60g,杜仲10g,桂枝30g,乾薑40g,茯苓3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0g,北細辛、甘草各6g。服藥11劑後,相繼經尿道排出結石4粒,尚餘6粒結石,影象均較前為小。繼以扶陽溫化主之:附片100g,乾薑50g,狗脊10g,北細辛6g,薏苡仁、桂枝各3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甘草各10g。病情大減,食增神健,前後相繼數10劑,腰痛已不復作,恢復工作。數月後,最後1粒結石亦隨尿排出。
按 此案顯示出吳氏重陽扶陽的觀點。見石不治石,而能成功排石,靠的是「治之但扶其真元 」的理念。從扶陽入手,用大劑四逆湯加味,生動的體現了扶陽治法的威力。全案始終未用一味排石葯,竟能愈此結石重症,令人驚佩。吳氏擅用附子,將附子作為「回陽救逆第一品葯 」,善於廣用、重用、專用之,膽識兼備,屢起疑難大症,世譽「吳附子 」,可謂實至名歸,其用附子風格、法度直逼鄭欽安。下面分別論之。
2. 1 廣用
吳氏對陽虛陰寒證的治療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廣泛應用附子,但凡面色淡白無華(或兼夾青色) ,倦怠無神,少氣懶言,力不從心,動則心慌氣短,自汗食少,畏食酸冷,溺清便溏,諸寒引痛,易感風寒,甚或形寒怕冷,手足厥逆,惡寒倦卧,喜暖向陽,多重衣被,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舌質淡(或兼夾青色) ,舌苔白滑或白膩,脈象多見沉、遲、細、弱、虛、緊等。總之,凡見陰症都可以用附子進行治療。在《吳佩衡醫案》中,陰症計有55例,涉及內外婦兒五官各科多個病種,每案均用附子,可謂方方不離附子,且均為君葯,劑量恆重,遠超過其它藥味。其中四逆輩(四逆湯、白通湯、附子甘草湯等) 37案,麻辛附子湯8案,含附子方(如真武湯、烏梅丸、潛陽丹、應症方加附子等) 10案,尤可欽者,既或孕婦患陰證,亦用附子,且量重驚人。
孕婦哮喘案:鄭某, 25歲。慢性哮喘病已14年,現身孕4月余。證見咳嗽短氣而喘,痰多色白,咽喉不利,時發喘息哮鳴。面色淡而少華,目眶、口唇含青烏色。胸中悶脹,少氣懶言,咳聲低弱,咳時則由胸部牽引小腹作痛。舌苔白滑厚膩,舌質含青色,脈現弦滑,沉取則弱而無力,判為風寒伏於肺胃,久咳肺腎氣虛,陽不足以運行,寒濕痰飲阻遏而成是證。法當開提表寒,補腎納氣,溫化痰濕,方用小青龍湯加附片,附片開手即用100g。2劑後,咳喘各症均減。繼用四逆、二陳合方加麻、辛、桂。附片加至200g,服後喘咳皆減輕。共服30餘劑,哮喘咳嗽日漸平息痊癒。身孕無恙,至足月順產一子。吳氏曰:「昔有謂婦人身孕,烏、附、半夏皆所禁用,其實不然。蓋烏、附、半夏,生者具有毒性,固不能服,只要炮製煎煮得法,去除毒性,因病施用,孕婦服之亦無妨礙。婦人懷孕,身為疾病所纏,……務使邪去而正安,此實為安胎、固胎之要義。《內經》雲:『婦人重身,毒之何如 ……有故無殞,亦無殞也。』此乃有是病而用是葯,所謂有病則病當之,故孕婦無殞,胎亦無殞也。」
2. 2 重用
火神派最突出的特點即善用附子,而且劑量超常。作為該派傳人,吳氏不僅用附子,而且善用大劑量,驚世駭俗,可謂無出其右者。他認為:「病至危篤之時,處方用藥非大劑不能奏效。若病重葯輕,猶兵不勝敵,不能克服。因此,處方用藥應當隨其病變而有不同。……古有『病大葯大,病毒藥毒 』之說,故面臨危重證侯勿須畏懼葯毒而改投以輕劑。否則,杯水車薪敷衍塞責,貽誤病機,則危殆難挽矣。」
在《吳佩衡醫案》中,使用附子共計56案,其中成人47案,初診方100g以上者22例; 60g以上者11例;30g以上者12例。複診逐漸加量至150g者4例:加量至200g者5例;劑量最大者如治省立昆華醫院院長秦某的獨子(13歲)的傷寒重症案,初診方即用250g,後加至每劑400g,而且晝夜連進2劑,合起來就是800g,終於挽回厥脫重症,令人驚心動魄。
不僅在成人中投用大劑量,而且對嬰幼兒童也敢於放手加量,膽識確非常醫可及。如童子癆案:張某, 8歲。稟賦不足,形體羸弱。受寒起病,脈來浮滑,兼有緊象,指紋色淡而青,舌苔白滑,質含青色。涕清,咳嗽而加痰涌。發熱、惡寒,頭昏痛,喜熱飲。緣由風寒表邪,引動內停之寒濕水飲,肺氣不利,阻遏太陽經氣出入之機,擬小青龍湯加附子助陽解表化飲除痰。附片用至30g,服後得微汗,身熱始退,表邪已解,寒痰未凈,守原方去杭芍、麻茸加茯苓10g,白朮12g,連進2劑,飲食已如常。惟仍涕清痰多,面浮,午後潮熱,自汗,腹中時而隱痛。未料病家對吳氏信任不專,另延中醫診視,雲誤服附子,中毒難解,處以清熱利濕之劑,反見病重,出現風動之狀,雙目上視,唇縮而青,肢厥抽掣,汗出欲絕。又急促吳氏診視,具述誤治經過,乃主以大劑加味四逆湯治之。附片用至100g,連服2次,風狀已減,不再抽掣。原方加黃芪、白朮、茯苓連進10餘始奏全功。8歲小兒前後共服附片10餘市斤,「並無中毒,且患兒病癒之後,身體健康,體質豐盛勝於病前,多年無恙 」。
2. 3 專用
在應用附子等辛熱藥物治療陰證的同時,是否夾用熟地等滋陰之品,是溫補派與火神派的重要區別。吳氏在這一點上,表現出十分鮮明的火神派風格。他認為扶陽驅寒,宜溫而不宜補,溫則氣血流通,補則寒濕易滯。因此他用扶陽諸方所治陰證案例,絕少夾用滋補藥品,這方面他較鄭氏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張景岳所制回陽飲,系四逆湯加人蔘,鄭欽安雖然認為人蔘是陰葯,「用為補陽回陽,大悖經旨 」,但他在臨床中猶時或用之。而吳氏所用回陽飲,乃是四逆湯加肉桂,摒棄人蔘不用,絕對不夾陰葯。不僅如此,既或補氣葯也絕少應用,嫌其掣肘。觀吳氏各案,用藥專精,法度嚴謹,「正治之方決勿夾雜其它藥品,如果加入寒涼之劑則引邪深入;加入補劑則閉門留寇,必致傳經變證,漸轉危篤費治 」(《醫經簡述》)。這方面,他積累有十分豐富的經驗。例如風濕關節痹痛案:田某之妻,30餘歲。患風濕痹證,右手關節疼痛發麻,自覺骨間灼熱,但又見寒生畏。病已10餘日,曾服四逆湯加白朮、當歸等劑未效,疼痛忽輕忽重,固著肩肘,痛甚不休。吳氏審病查方,認為乃風寒濕邪雜合而至,阻遏經脈,陽不足以運行通利關節,不通則痛。「雖應用姜附之辛溫以化散寒濕,然雜以歸、術類壅補滋膩,猶如閉門捉寇,遂使邪氣難化。因照前方去歸、術加入桂枝、細辛、茯苓治之 」,一劑顯效,二劑霍然。僅僅歸、術之取捨即令療效有如此差異,充分顯現了吳氏用藥精專,用附子不夾陰葯、補藥的觀點。
2. 4 熟諳熱葯反應
鄭欽安擅用姜附,對熱葯之反應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也是其擅用姜附的重要體現。筆者在探討鄭氏學說時,曾專門作過介紹。吳氏對姜附等熱葯的反應也有深刻體會,臨床應付裕如,有些且為鄭氏所未言及。歸納吳氏對姜附等熱葯反應的認識,最常見的就是嘔吐痰涎,大便泄瀉,其次是周身浮腫,以及原有癥狀如疼痛加重以及出血等等,有些經驗可補鄭氏未備,下面舉例證之。
虛寒胃痛:徐某,男,年四旬余。患心胃痛證已20餘年,病情日見增劇,形體消瘦,胸膈痞脹作痛,兩脅滿悶不舒,脘腹灼痛,痛極則徹於胸背,固定不移,從心下至臍腹隆起板硬如石,按之亦痛,腰背如負薄冰,懍懍而寒。時而泛酸上沖咽喉,嘔吐黃綠酸苦涎水,心中嘈雜,知飢而不能食,唯喜燙飲,飲而不多。大便乾結難解,小便短澀,手足不溫,少氣無力,入夜難寐。舌淡苔白滑膩,脈來沉遲。判為病久陽虛,真火內衰,陰寒內結,脾陽不運,無力以制水邪,肝鬱不舒,挾寒水上逆犯胃凌心。陽虛為病之本,寒水泛溢為病之標,法當扶陽溫散寒水之邪治之,先擬烏梅丸方1劑,疼痛稍減,嘔吐酸苦水已少。認為此病根深蒂固,非大劑辛溫連進不可。但「多年臨床體驗,此證每於服藥之後,或見脘腹增痛,或吐酸、便瀉、小便色赤而濁等徵象,可一時有所表露,此乃葯與病相攻,驅邪之兆,若葯能勝病,猶兵能勝敵,倘畏懼不專,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也,何以克服!古雲:『若葯不瞑眩,厥疾弗瘳』」。吳氏將此理告於病者,遂以大劑吳萸四逆湯加味治之:附片150g ,吳茱萸18g ,乾薑60g ,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 18g ,公丁香5g ,茯苓30g ,白鬍椒(研末,兌服) 3g ,甘草15g。「服藥後果然1劑則痛反較增,2劑則腹中氣動雷鳴,3劑則涌吐大作,吐出黃綠苦水盈盂」。原方附片增至200g ,連進10劑,「愈服越見吐,痛不減反有所增之勢」,脈轉緩和稍有神,仍喜滾飲而畏寒。仍照前法,再進不怠,白附片用至300g ,連服2劑,脘腹疼痛及痞硬頓失其半,胃逆作酸已減少。繼續調理十數余劑而愈,體健如常。
吳氏投用附子,倡用久煎,用量15~60g ,必須先用開水煮沸2~3h。用量增加,則須延長煮沸時間,以保證用藥安全。有時為了搶救重症,大劑投以附子,則葯壺連續置於爐上不停火,久煎附子,隨煎隨服。
3 從陰證論治出血和麻疹
吳氏重視陽氣,推崇扶陽,在對各種血證和小兒麻疹的辨治方面尤具特色。
他繼承鄭欽安的學術觀點,對多種出血病症多從陽虛失於固攝著眼,以扶陽止血為法,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在《吳佩衡醫案》中,有咯血、衄血、便血、崩漏、胎漏等各種血證10案,均從扶陽著眼,以大劑附子入手,皆收止血愈病佳效。
如治妊娠胎漏(先兆流產)案:范某之妻,28歲。身孕6個月,因家務不慎,忽而跌仆,遂漏下漸如崩狀,腰及少腹墜痛難忍,卧床不起。延至六七日,仍漏欲墮。吳氏診之,認為氣血大傷,胎恐難保,惟幸孕脈尚在,以大補氣血、扶陽益氣引血歸經為法,擬方四逆當歸補血湯加味治之:附片100g ,北口芪60g ,當歸身24g ,阿膠(烊化兌入) 12g ,炙艾葉6g ,炙甘草10g ,大棗(燒黑存性) 5枚。服1劑,漏止其半,再劑則全止,3劑霍然,胎亦保住,至足月而舉一子,母子均安。
吳氏按雲:「附子補坎中一陽,助少火而生氣,陽氣上升,胎氣始固。 ……陽氣溫升,陰血能補,則胎不墮矣。《內經》雲:治病必求其本。本固而標自立矣,若只以止血為主,而不急固其氣,則氣散不能速回,其血何由而止?」
吳氏對小兒麻疹的治療頗有創見,認為小兒是稚陽而非純陽。不宜過於表散,更不宜動輒使用清涼苦寒藥物。必須分析虛實寒熱,隨證施治。吳氏經驗,凡屬虛寒小兒,只有放膽使用四逆、白通等湯,才易挽回頹絕,他總結道:「體弱昏迷無神,疹出性慢,色象不鮮,服白通湯一二劑,即能使疹子出齊,平安而愈。如此治法,在麻疹方書上雖不易見,但麻疹既不得發越外出而現陰盛陽衰之象,投以白通湯扶心腎之陽,故療效甚速。倘再誤施寒涼,則正愈虛而陽愈弱,無力托毒外出,反而內攻,必致衰脫危殆。無論痧、痘、麻、疹,一旦病勢沉重,必須認真辨別陰陽,不可固守一法,證現陰象,必須救陽;證現陽象,必須救陰,方有回生之望。」這是吳氏十分獨到之處,在國內亦頗有影響。在《吳佩衡醫案》中,有麻疹變證屬陰寒者8案,均以附子為主,扶陽挽逆,獲得成功。
如麻疹誤錶轉陰證案:姚某,3歲。初病發熱咳嗽,某醫以升提表散而佐清涼之劑。2劑後,麻疹隱隱現點,色象不鮮,發熱已五六日,尚未出透。延吳氏診視,患兒昏迷無神,判為邪陷少陰而呈但欲寐之情,麻疹不能透達,若再遷延,勢必轉危。即以白通湯1劑:附片60g ,乾薑15g ,蔥白(連鬚根) 4莖。服後,疹出透而色轉紅活,再劑則疹已漸滅,脈靜身涼,食增神健而愈。
4 崇尚經方 倡用峻葯
吳氏推重仲景學說,擅用長沙諸方,在《吳佩衡醫案》中,總計89案,使用經方者即達76案,佔全部案例的85. 3 %。在用藥方面倡用峻劑,崇尚「攻之即所以補之」之論,嘗引陳修園之說抒發己見:「以毒藥攻邪,是回生妙手,後人立補等法,是模稜巧術。」故而很少假借參、芪、地、歸等補品,認為祛邪即是扶正,攘外即所以安內。他在《醫藥簡述》一書中,對附子、乾薑、肉桂、桂枝、麻黃、細辛、石膏、大黃、芒硝、黃連10味藥品的性味、功效及臨床應用,詳予闡述,認為:「此十味藥品,余暫以十大主帥名之,是形容其作用之大也。」「據餘數十年經驗,如能掌握其性能,與其它藥物配伍得當,……不但治一般常見病效若桴鼓,並且治大多數疑難重症及頑固沉痾,亦無不應手奏效」(《醫藥簡述》)。在《吳佩衡醫案》總計89案中,除4案外,其餘各案均投用了十大主帥之品。可以看出,十大主帥乃集寒熱兩類藥物中之攻堅祛邪峻品,以十大主帥為主葯組成的麻黃劑、四逆輩以及白虎、承氣諸湯則是陰陽二證之猛劑。吳氏臨床多藉姜附、硝黃等峻葯,「靈活運用,加減化裁,東擋西殺,南征北剿,而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效」(《醫藥簡述》) ,形成十分鮮明的用藥風格,顯示出大家風範。例如對陽明腑證,吳氏創立了白虎湯承氣湯合用之例,在其醫案集中,6例陽明腑證案例,均系白虎承氣合用,劑量亦重。其治瘟疫3例,投用達原飲,均加用石膏、大黃兩味苦寒峻葯,不僅顯露大家手段,而且表明其對陽熱之症,亦頗多見識和經驗。
5 常用方葯證治經驗
作為火神派醫家,吳氏除了應用大劑附子,廣泛運用四逆輩治療陰證外,對常見病症還積累了一些經驗用方,這些方劑多數是以四逆湯為基礎合以其它方葯而成,具有鮮明的火神派風格,用於臨床屢獲良效,從而構成吳氏學術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下面摘其要者予以介紹。
5. 1 麻辛附子湯
即經方麻黃附子細辛湯,本方為吳氏常用方劑之一,其使用頻度僅次於四逆湯,這一點在《吳佩衡醫案》中體現得十分明顯。本方原治太陽少陰兩感證,吳氏運用本方早已超出此範圍,他的經驗是,凡「身體不好,素稟不足,一旦感冒,易從少陰寒化(體強者在太陽) ,脈沉細、沉弱,欲寐無神,怕冷,手足發涼,或有頭痛如劈,宜用麻辛附子湯或桂甘姜棗麻辛附子湯。附子,大人用2兩,體過虛者用3兩 ……切勿加杭芍,……本方是開門方,無閉門留寇之患,若開門不用麻、辛、桂,則附子無外驅風寒之力,故開門宜加之。」在《吳佩衡醫案》中,主以本方者共有8案,包括目赤腫痛、乳癰、少陰頭痛、咽痛、麻疹變證等,每案均用得很有見地,常醫難以有此手眼。陽虛明顯者,直接用四逆湯加麻黃、細辛。
乳癰(乳腺炎)案:尹某,25歲。產後6日,因右側乳房患急性乳腺炎經用青黴素等針葯治療,病情不減。改延中醫診治,投以清熱解毒之劑,外敷清熱消腫軟膏。診治10餘日,寒熱不退,乳房紅腫疼痛反而日漸增劇,遂延吳診視。刻診:發熱而惡寒,體溫37. 4℃,午後則升高至39℃左右。頭疼,全身酸痛,右乳房紅腫灼熱而硬,乳汁不通,痛徹腋下,呻吟不止。日不思飲食,夜不能入眠,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辨為產後氣血俱虛,感受風寒,經脈受阻,氣血凝滯。後又誤服苦寒之劑,傷正而助邪,遂致乳癰加劇。法當扶正驅邪,溫經散寒,活絡通乳。方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附片30g ,麻黃9g ,細辛5g ,桂枝15g ,川芎9g ,通草6g ,王不留行、炙香附各9g ,生薑15g ,甘草6g。連服上方2次,溫覆而卧,遍身緩然汗出,入夜能安靜熟寐,次晨已熱退身涼,頭身疼痛已愈,乳房紅腫熱痛減半,稍進稀粥與牛奶,脈已和緩。舌青已退而轉淡紅,苔薄白,根部尚膩。繼以扶陽溫化之茯苓桂枝湯加味調之。乳房硬結全部消散,乳汁已通,眠食轉佳,照常哺乳。
按 此症乳房紅腫熱痛,發熱,極易判為熱證。但從惡寒,頭疼,全身酸痛來看,又有表證;再從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來看,又有陽虛之兆。表寒里虛,故投麻黃附子細辛湯而收效,整個治療未用一味涼葯,識證之准,用藥之確,令人佩服。
5. 2 潛陽封髓丹
即鄭欽安所擬潛陽丹與封髓丹合方,用治虛陽上浮所致五官陰火諸症,吳氏頗為常用。
虛火牙痛案:孫某,男,38歲。始因受寒感冒,服銀翹散1劑,夜晚旋即牙痛發作,痛引頭額,持續不休,終夜眼不交睫,其勢難忍。次日,牙齦亦腫痛,齒根浮動,齦滿齒長,不能咬合。冷、熱水飲入口,浸及齒冠,其痛尤劇。近日水米不進,時時呻吟。察其脈,虛數無力,舌尖色紅,舌苔薄白而潤,根部稍黃。右下牙齦赤腫,未見齲洞。此系表寒而誤服清涼之劑,寒邪不散,凝滯經絡,里陽受傷,相火不潛,虛火上浮所致。治宜宣散經絡凝寒,引火歸原,納陽歸腎。方用潛陽封髓丹加味。附片45g ,炙龜板9g ,肉桂(研末,泡水兌入)、砂仁各9g ,細辛5g ,黃柏、白芷各9g ,露蜂房6g ,生薑12g ,甘草9g。上方煎服1次,牙痛減輕,夜已能寐。繼服2次則疼痛漸止。2劑盡,牙齦腫脹及疼痛全然消散而愈。
5. 3 四逆合瓜蔞薤白湯
即四逆湯與瓜蔞薤白湯合方,用治胸痹心痛屬陰症者。
胸痹心痛案:楊某,年50餘,患胸痹心痛證,曾服桂附理中湯,重用党參、於術並加當歸,服後病未見減。每於發作之時,心胸撮痛,有如氣結在胸,甚則痛徹肩背,水米不進。痛急則面唇發青,冷汗淋漓,脈息遲弱,昏絕欲斃,危在旦夕。此乃土虛無以制水,陽衰不能鎮陰,致下焦肝腎陰邪夾寒水上凌心肺之陽而成是狀。然寒水已犯中宮,驟以參術當歸之峻補,有如高築堤堰堵截水道,水邪無由所出之路,岸高浪急,陰氣上游,勢必凌心作痛。斯時不宜壅補過早,法當振奮心陽,使心氣旺盛,則陰寒水邪自散矣。方用四逆湯合瓜蔞薤白湯加肉桂:天雄片100g ,乾薑30g ,薤白、瓜蔞實、公丁、上肉桂(研末,泡水兌入)各10g ,甘草5g。1劑痛減其半,2劑加茯苓30g以化氣行水,則痛減七八分,3劑後胸痛若失。
5. 4 四逆二陳麻辛湯
即四逆湯合二陳湯加麻黃、細辛,用治一切肺部痰飲陰證,如新老咳嗽、哮喘,咳痰清稀,白痰涎沫多者,吳氏屢用有效。如果表證明顯者,吳氏用小青龍湯加附子,《吳佩衡醫案》中有許多成功案例。
5. 5 四逆苓桂丁椒湯
即四逆湯加茯苓、肉桂、丁香、白鬍椒,用治一切脘腹陰寒疼痛。嘔惡明顯者再加半夏、砂仁等。
5. 6 四逆五苓散
即四逆湯合五苓散,用治肝腎病變所引起的腹水、水腫等症。值得注意的是,吳氏用本方時,從來不用五苓散中的白朮,可能是嫌其壅補,不利於水濕。
5. 7 四逆當歸補血湯
即四逆湯與當歸補血湯合方,用治由陽虛不能攝血引起的出血諸證。吳氏應用本方時,經常加入阿膠、艾葉兩味。其它如凡涉及厥陰者,用四逆湯必加吳茱萸,有黃疸者再加茵陳,均成定例。
6 小 結
吳佩衡是火神派的最重要的傳人之一,忠實的傳承了鄭欽安的學術思想。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長於使用經方,善用附子,膽識過人,在重用附子,不夾陰葯等方面較鄭欽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值得學習研究。(遼寧中醫雜誌2006年第6期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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