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落世間的小天使 | 醫學短篇小說
第一章血液科的孩子們
元君來醫院治療這是第五次,不過,現如今的小元君老早和病房裡的「常顧客們」混熟,起初的恐懼和陌生感已完全消失。有時候還蠻喜歡這裡,因為病房裡有很多小朋友,此外她還與二十四床的小姑娘李明娜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今天的化療結束後,元君就戴上口罩來到二十四床的旁邊,坐著和她聊起天來。
因為李明娜患的是再生障礙性貧血,她的白細胞數幾乎是零,還要隔三差五地輸注紅細胞和血小板進行維持,不然就會出血不止。目前她只能一個人躺在層流床內,以避免感染。
元君乖乖地坐在外面隔著塑料防護罩跟她的好朋友聊天。
「你在裡面待了有兩個多月啦,你不悶哪?」元君今天才得知這個勁爆的消息,不由地從心坎里佩服起這個了不起的姐姐。
「不悶,爸爸媽媽天天陪著我。」明娜圓圓的胖臉,慘白卻笑得甜美,格外討人喜歡,也讓人心疼。
元君這時又看了看站在旁邊明娜的媽媽。她長的是這樣瘦小,臉上的皮膚又黑又黃,薄薄地貼在骨頭上,兩隻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身上始終穿著那件印有碎花的暗紅色上衣和灰色褲子。元君已經來到這裡有三個星期,從沒見過她換過其他衣服。但是明娜的媽媽肯定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因為元君每每過來都能見到她微笑的面孔。
元君知道明娜的家裡很窮,為了幫她看病,房子、田地全賣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這些都是她偶然間聽其他床位上的叔叔、阿姨們說的。但事實上,她也親眼見到了,每天的早餐,夫妻倆就把醫院發的早點給明娜先吃,等孩子吃飽了兩個人再吃剩下的,或者是留著頭天的饅頭慢慢啃,總是一個人的飯三個人一起吃。晚上的時候,他們就在地上鋪上紙箱殼,然後再在上面搭條薄毯子,兩個人就擠在明娜的床和牆之間的過道里睡覺。
「這個醫院挺特好,醫生們還為我們捐了錢。」明娜說這句話的時候相當開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幸福。
「明娜,那是什麼?」元君看到明娜床頭上放著一堆綵線。
「啊哦,這是我編的手鏈,送給莫阿姨的。」明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的摸樣。
「你的手真巧。」元君想了想又說,「莫阿姨就是那個長頭髮的阿姨嗎?」
「是啊,她可好呢!經常給我送小禮物,還給我買了很多雞蛋吃。」明娜好像十分喜歡那名阿姨,「而且她可有意思了,經常過來逗我笑。」
「我只見過她,但是沒有管過我。」元君有些失落,這就是小孩子的脾氣,總喜歡被人關注著。
「她還說要給我講故事,可是她太忙,只給我講過一次。」明娜雖然不免失望,但還是相當高興,因為有個大夫專門關心著你啊。
「莫大夫,」正說話間,隔壁床的阿姨領著莫大夫走了進來,「看看,又開始燒起來了,你說這是怎麼辦?」
隔壁的阿姨邊說,邊開始抹眼淚,「這讓人怎麼活呀?讓她喝水,她也不聽話。」
「思怡,怎麼了,水不好喝是吧。」莫大夫湊過頭去,站在隔離罩外問這個兩歲的小朋友。
「我不喝!」思怡瞟著眼睛,任性地將頭扭向另一側。
「思怡,不喝水,病就好不了啊!」明娜像個大人一樣教育著自己的戰友。
「是啊,思怡,你要像明娜姐姐學,做個乖孩子。阿姨喂你喝,好不好?」莫大夫知道孩子們一般情況下是最聽醫生的話。
「阿姨喂你,好不好?」濤濤從門口探出了個腦袋,學著莫大夫的語調陰陽怪氣地說話。他的身後還拖著可移動的點滴架,上面正吊著滿滿的鹼化液。
「就數你不聽話,推著吊瓶還亂跑,站那別亂動了。」莫大夫邊說邊戴上口罩,先用消毒液消了消雙手,然後端起水杯送到小思怡眼皮底下。此次,這孩子當真把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全喝光了。
「謝謝你啊,莫大夫。」思怡的媽媽激動地拉住莫醫生的手臂。
「沒關係,就怕這一招常用就不靈了。」
「小實習生,懂什麼!」濤濤站在一旁嘴巴始終沒有停住。
「濤濤,你又亂跑!」這是來換藥的李護士,「你總不跟你好朋友學習好習慣。」
確實這句話正是一周前離開醫院的小病號——思凱最喜歡挖苦莫大夫的話。
「你知道思凱去哪裡了嗎?」李護士知道孩子是什麼都不懂。
「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不許胡說!」莫大夫教訓著,拉起他未打點滴的小手,「走,我送你回去。」
「小實習生,你懂什麼!」
就在這時元君可看不過去了,沖著濤濤喊,「濤濤,你真不聽話,阿姨,以後我就讓你給我做骨穿和腰穿。」
「可是阿姨是實習生,你不怕啊?」莫大夫轉頭微笑著望向眼前兩個水靈的孩子。
「阿姨才不是實習生呢,阿姨可厲害了!阿姨是研究生,我長大了以後也要向你學習當大夫。」明娜很自豪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元君也挺直胸脯講,「我不怕!等阿姨練熟了,扎其他小朋友,他們就不痛了。」
聽了小元君的話,莫大夫的一雙眼睛立刻濕潤了。她走過去,抱住那個嬌小又蒼白的小女孩,久久地沒說出一句話,因為她怕一開口,淚水就會灌出來。這麼單純的聲音或許只有從孩子的口裡說出來才會有人相信。
「謝謝你,是元君,對吧?」莫大夫鎮靜了很久才開了口。
「是,是!」元君興奮地答道,好像獲了三好學生獎狀一般。
「濤濤要不要回去?」莫大夫站起身望著濤濤,再次爭取他的同意。
「不回去,那邊幾個床的大人嫌我吵,可我又睡不著。」
「你爸爸是不是躺在你床上睡著了。」莫大夫笑呵呵地走近他,彎下腰,「我看看,倒是你像個小大人,是你過來陪床的。也好,在這裡老實點,不能把口罩摘下來,知道嗎?」
「知道了,小實習生。」濤濤很不客氣地回答。
莫大夫笑了笑,離開了。
「我爸說了所有的大夫實習的時候都是好的,以後真的做了大夫就是另一回事。而且她那個樣子,只會哭,那天我還在二樓見她在偷哭呢。做醫生一定要凶才行!」濤濤不大個人說出了一番大人們的論調。
這一次元君的療程很快就結束了,也相當順利,沒有出現感染的情況。於是小元君戀戀不捨地和夥伴們分開了,說好一個多星期後就回來,這也是她治療的需要。
第二章明娜
但是對於這些得了腫瘤性疾病的孩子,幸運並不是時刻都跟隨著他們。
「明娜姐姐,今天你可以出院回家了嗎?」元君剛到醫院便跑到二十四床那裡,然後就看到明娜一家在忙著收拾行李。
「是啊,醫生說我可以回家了,以後慢慢恢復,不久我還可以去上學了呢!」明娜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下過床,現在站在硬實的地面上,感覺自己長高了不少。剛開始站起時,看著周圍的事物都在來回搖晃,過了老一陣子,才慢慢找回了在地面上玩耍的記憶。此刻,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真的!」元君也由衷地替明娜開心,更羨慕她可以去上學。雖然在過去沒進醫院前提到上學就頭疼,可是如今將近十個月的時間頻繁地來回病房。對在學校和同學們一起的生活真有些想念了。
明娜現在整個人被包得像個粽子,只露出一雙睫毛長長的大眼睛。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狹窄的空間,從這個角度望去,比她躺在床上看到的視野要大得多,就這麼一點的改變已經讓她感到無限的滿足。
接下來,元君就和明娜坐在床沿上一起構思著未來的美好畫面,也說好以後上了學要互相通信聯繫,等長大了考上大學,也考醫學院,當大夫;明娜還保證將來大學畢業後再到這家醫院作莫阿姨的學生。
沒多久,快接近中午時,兩個小夥伴依依不捨地做了分別。或許,她們永遠不會想到這一別就是永遠。
明娜跟著爸爸先下了樓。小元君正要走回自己的病房,當她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卻看到明娜的媽媽在哭,還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被人聽到。房間里,其他幾個醫生也是痛苦的表情。
「無論如何也要謝謝你們,這麼久了,給你們--------」明娜的媽媽實在說不出話來了,剩下的只有眼淚。
「阿姨,你先坐下,休息會兒,不要讓明娜看到。」元君認出了這是莫阿姨的聲音,也似乎聽到她的眼淚滾落到了地面上。
有人輕輕地走過來,把醫生辦公室的門完全合上了。
「可憐哪,付出了那麼多,還是得放棄。」
「能怎麼辦!各個親戚朋友都被他們借怕了,他們去找媒體幫忙,可是每天都有那麼多不幸發生,而且人家已經幫過一次。」
「得了這種病就是無底洞,最後都要落得人財兩空。」
「誰說不是呢。可是落到誰身上都不會放棄,等待奇蹟也要去做。」
「有的家長也想開了,就是為他們多延長一兩天的命,只要能拿出錢也拿。」
「不過,還是咱們這兒家長的心理素質好,瞧瞧外面的家長們整天逼著孩子學這學那,唯恐比不過別人,咱們科里的家長就一句話孩子只要健康啥都不要。」
元君走過護士們配藥室的時候,不由地停下腳步,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元君是個聰明的孩子,她似乎知道她們談論的是誰。
「元君,你站在那裡做什麼?」黃護士一轉身看見元君,眼睛一瞪走了出來。這裡的孩子們都害怕黃護士,她總是會吼孩子,可是大家又偏喜歡她,因為她打起針來又快又不會疼。
「快回到你的床位上去!」
「我的床還沒消好毒。」元君低著頭走開了。
「真是個小人精。」黃護士愛憐地補了一句。
元君的這次治療後出現了骨髓抑制,今日稍有些好轉,因為醫院的床位緊張,只能出院回家休養。可剛走出醫院大門沒多久,父母就發現她身上大片的出血點,所以又趕緊回到了醫院。更糟的是當天夜裡又開始出現了發熱的情況。
「說不出院,非要逼我們走!」元君的爸爸氣急敗壞地跑進醫生辦公室找大夫理論。
「你又不是在這裡住了一天兩天了,天天這麼多排隊住院,也不能只顧著你,耽誤了別人孩子的化療時間呀!」劉大夫也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
「可是我們孩子的血象還沒有恢復!」元君爸爸的氣勢像是要跟人拚命了。
「對不起,但是床位緊張,而且孩子們血象的恢復是需要時間,如果沒有出現感染的話,你們到家裡反而是會安全一點,醫院的病原體更多。請你也能諒解我們,別的孩子的化療療程有的甚至已經耽誤了一個月,我們真的希望把你們都照顧到啊。」這是莫大夫的聲音。
「我們的孩子現在渾身都在出血,你們有沒有良心啊!」元君的爸爸眼圈已經紅了。
「爸爸!」小元君忽然出現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一雙驚恐的眼睛望著她的父親,「爸爸不要跟叔叔吵架好嗎?」
「沒有啊。」莫阿姨跑過去彎下腰扶住小元君,「小元君這麼可愛,爸爸是太疼你了,所以有些擔心,叔叔阿姨們正在安慰他呢。」
「是嗎?」元君忽閃著眼睛。
元君的爸爸背著身揉了揉眼睛走回到女兒身邊,「希望你們儘快讓我們住進層流床里。」
看著元君的父親走了,一位年輕的大夫氣憤地說到,「眼裡就只有自己的孩子!」
「誰平白無故地去關心別人家的孩子呀!」莫大夫走過去拍了拍自己同學的肩膀,笑笑說,「等你成為孩子他爹之後就明白了。」
第三章小元君
「大夫,怎麼辦?孩子的血止不住啊!」元君的媽媽把孩子緊緊地摟在懷裡,可是,胸前的衣服上,胳膊上、腿上,還有床單上到處都是鮮紅的血跡。更可怕的是她手裡的那個小毛巾,她正用它捂住女兒的鼻孔,但是那個小小的毛巾似乎都已經飽和,裡面浸透的全是血,好像稍微一用力,大股的血水就會從各個指縫間流下來。
「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莫大夫問道,「你鬆開手,我來按。」莫大夫邊說邊麻利地拿開毛巾,右手食指拇指用力地從下向上按住元君的鼻根部位,但是血水還是會不時地淌出來,莫大夫的手上和白大褂上很快也沾滿了血跡。
「就剛剛,這怎麼會流這麼多血!」元君的媽媽嚇得都不會哭了,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
「怎麼回事?」一個主治大夫也跑了過來。
「鼻孔出血。」莫大夫回答說,「已經推了止血藥。」
「耳鼻喉科的大夫通知了嗎?」
「他們說立刻趕來。」
很快,耳鼻喉科的大夫趕到了,他們迅速為元君做了檢查,然後往鼻腔里塞了止血棉。可是一個止血棉進去很快就濕透了,於是他們只能接著往那個小小的鼻孔里塞下另一塊止血棉。
「疼疼!」元君忍住沒有哭,只是叫,可淚珠還在不斷往外淌,摻著鮮血往外流。
「媽媽,不治了。」元君實在忍不住了,哭著求媽媽。
「傻孩子,不治怎麼好?」元君的媽媽抱著孩子,跟著孩子一起哭。
「媽媽,咱不治了好不好?」元君的哀求聲讓這裡每個人的心口都酸了,「求求你了,媽媽。」
「孩子,聽話,張開嘴巴,讓叔叔看看好了沒有?」耳鼻喉科的大夫拿開戴在右眼前的鏡子,對元君說,「好孩子聽話,張張嘴巴就行。」
「真的?」元君抽噎著,委屈地問,血水還在不停地往嘴裡灌。
「真的。」
元君很聽話地張開了嘴巴,還大聲地像以往大夫們常交待的那樣喊著,「啊------」
「真是個好孩子。」但是這位大夫看完後,仍是搖了搖頭,說了句,「還是需要壓迫才行。」
元君是個機靈的孩子,自然知道,他們還是要給她堵鼻孔,「叔叔騙人,叔叔騙人!」
耳鼻喉大夫的助手很快為他的老師把器材紗布和止血藥準備齊備。
「抓住她,別讓她的腦袋亂動!」耳鼻喉科的大夫命令旁邊的所有同事也包括元君的母親。
但是小元君的力氣很大,拚命地轉著腦袋,又是踢腿又是搖手,淚汪汪的眼睛祈求地望著所有的大夫,「叔叔,阿姨,元君不出血了。」
「叔叔,阿姨,求求你們,元君好了。」
「孩子別動,都是為你好!」元君的媽媽突然發脾氣,大聲地吼起來。「再動,媽媽不要你了!」
「媽媽,媽媽,元君乖,不要不要元君,元君真的乖。」
莫大夫和其他的幾個實習生以及他們的主治醫師此刻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元君聽話,就一下就好了,阿姨給你保證。」莫大夫說完這些話,一顆淚珠便滾落了下來,她趁人不注意,立刻檫去。
「好。」元君果然不動了。
「扶好了。」耳鼻喉科的大夫立刻用鑷子夾住一塊長長的粗粗的紗布塞進元君的鼻孔里。
剛開始元君還是努力忍住,可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哇的一聲哭開了,頭又開始不停地扭擺。「啊——啊,疼,媽媽,救救我!」孩子痛苦的聲音撕裂了房間里每一個大人的心。
元君嘴裡呼喊著救命,口裡冒出來的也是大口大口的攙著少許唾液的血液,她拚命地扭動著,為了按住她幾乎快把所有人的力氣都用光了。
沒一會元君的兩個鼻孔都塞滿了紗布。出血似乎也停止了,紗布外面也沒再滲出血來。
停了片刻,小元君也趁此機會休息了一會,沒有力氣再哭了,朦朧中又看到了媽媽淚眼模糊的面孔,於是伸出一隻蒼白的小手為她的媽媽抹去眼淚,「媽媽,不哭了,元君現在不疼了。」
「應該不出了。」耳鼻喉科的大夫,站直腰,問,「孩子,可不可以張開嘴巴讓叔叔看看,血有沒有往後流?」
元君沒有說不,只是拚命地搖頭。
「那好,你告訴叔叔,嗓子後面感覺有東西流動嗎?」
元君點點頭,但立刻又意識到什麼,趕緊搖頭。
「應該沒事的。你們注意一下。如果待會她讓看,就看看她的咽後壁,可能也是剛才血跡。」耳鼻喉的大夫收拾了一下交待之後便離開了。
「謝謝你啊。」主治醫生將耳鼻喉科的大夫送了出去。
第四章上帝發給的翅膀
經過兩周的治療,小元君終於可以安全出院了。可是只在家裡待了不到三周的時間又要回醫院做檢查。然而這次,或許是上天真正做了最後的決定。這一個剛剛平靜沒多久的家庭,等待他們的答案卻是白血病非但沒有緩解而是再次複發了,骨髓里的原始細胞又再次洶湧地生長起來,外周血象也是高得可怕。這無非是給已經絕望的父母再次雪上添霜,可是面對如此可愛的孩子,又有誰捨得放棄。唯一的方法就是再從頭開始接受更加嚴厲的化療,從零做起,接受比上次更重的藥物。
「霞霞姐,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嗎?」元君趴在被塑料防護膜罩起的床上,用小手托著腦袋,問外面的小姑娘。這個小姑娘叫趙霞霞,也是到這個科室治病的病號,因為暫時沒有空床位,所以來到元君的床前坐著休息。
霞霞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既使頭髮全部掉光了,也是一樣的可愛,消瘦的臉蛋上總是掛滿微笑,露出一邊的小酒窩,很甜很甜的樣子。
「當然知道了,是白血病。」霞霞簡簡單單地把最後三個字說了出來。或許這三個字對於世界上的任何大人來說都是極為恐怖,可是對於這裡的孩子們來說,他們完全不會懂得死亡的恐懼是什麼。
「那你知道自己是什麼病嗎?」霞霞很喜歡這個小妹妹,順便問了一句,根本沒有當回事。
「我也是白血病。」元君很自豪地說到,「爸爸媽媽還瞞著我,以為我不知道。我都快八歲了。」
「白血病是不是很難治啊?」
「應該是。」霞霞自己也完全不知道,畢竟是個孩子。
「別胡說,」從外面進來是二十一床的奶奶,她是和家人輪班過來照看孫子的,只是剛剛出去接了點水回來,湊巧聽到她們後面的對話。
「小哥哥醒了。」元君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她隔壁床上的王忠祥微微睜開眼睛醒了。
「忠祥,要不要喝點水。」他奶奶急切地問道。
「不要!」王忠祥一貫不喜歡讓他奶奶陪護。可是他媽媽太累了,一天也就中午至下午的功夫回家休息一下,其他時間白天黑夜地陪著她兒子。
「姐姐,」元君隔著塑料罩貼近霞霞,小聲說,「那個小哥哥可不勇敢了,每次打針都哭。」
「你看人家元君,即使媽媽爸爸不在床邊陪,都那麼乖,多懂事。」忠祥的奶奶說了這番話之後,結果,這個倔強的小男孩就別過頭再也不理他奶奶了。
「忠祥是不是不聽話了?」莫大夫走進來,例行中午查看一遍病號。「忠祥的奶奶,今天我幫你吧,我看你今早挺累的,我來給忠祥拍拍背。」
「謝謝你啊,莫大夫。」忠祥的奶奶知道自己也對付不了這個孩子,還好有莫大夫幫忙。
「沒關係,這會兒,我也不忙。」
「阿姨,白血病好治嗎?」元君在床上盤著腿坐了起來。
「當然好治了,你看曉龍哥哥都停葯好些年了,你的濤濤朋友也快停葯了。還有上次過來看你們的那個阿姨小時候也得過白血病。」
「那我倒想得看不好的病。」元君很堅定地說。
「小傻瓜,為什麼呢?」莫大夫微笑著轉過頭來。
「因為等我好了,爸爸媽媽就要離婚了,我不知道應該跟誰好,我的病不好,他們就不會離婚。」元君很認真地說,一臉嚴肅的表情。
「是嗎?放心,你的爸爸媽媽只是一時吵架,等你病好了,他們也不會離婚,不是說好還要帶你出去旅遊嘛。」莫大夫的撒謊本領也是不錯。
「真的嗎?」元君當真了。
「大人是不應該欺騙孩子的。」莫大夫說完這些話之後,便開始為忠祥拍背。
「霞霞,謝謝你啊。」元君的媽媽回來了,因為她出去買飯之前特意交待讓霞霞幫著照看元君,「這是阿姨給你買的蛋撻。」
「謝謝阿姨。」
「霞霞,今天是不是又住不上了。」莫大夫彎著腰給忠祥拍背,不時問一問霞霞。
霞霞是個苦命的孩子,一開始她的治療很順利,但是不到兩年,家裡的錢就耗光了,所以那時候父母就只能放棄,回家後盡吃了兩年的偏方,還好竟然相安無事。但是今年又突然再次出現了發熱和皮膚出血點情況,回醫院一查白血病複發。幸好,現在經過一個療程的誘導化療,很快又完全緩解,以下的幾個療程也相當順利。可是今日聽說家裡又拿不出錢,怕是再上兩三次化療就又要放棄了。
「媽媽說今天再住不上就得回家等了,這裡旅店的費用太貴,不過媽媽說回家的路費也貴,正發愁呢。」
「是嗎?」莫大夫好像嘆氣的聲音。
時間過得很快,一天又過去了,霞霞確實等到晚上也沒有床位空出來,只好回家了。
王忠祥是惡性淋巴瘤,已經發展到惡病質晚期,自從發病卧床以來已經快一年了,就從來沒有從病床上坐起過,身上剩下的只有骨頭了。近日的情況越發地惡劣下去,這個星期以來,一個肚子鼓得像皮球,錚錚發亮,雙下肢、雙手和臉都胖了兩圈,全部是水腫,眼皮也腫的完全睜不開。今天一早上,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背上、腿上、胳膊上到處都是大片的紫紅色瘀斑,一大早又吐又拉,而且吐出來的全是暗紅的血液。一家人被折磨得已經筋疲力盡,他們只是配合著醫生給予輸注血漿、紅細胞、白蛋白等等,維持著孩子的生命,希望他走得平靜一些。
「爸爸,忠祥哥哥昨天說他想回家,他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不帶他回家呢?」元君望著旁邊那個全身插滿了管道、一聲不響的舊時小夥伴,他好像現在已經完全睡著了。
「過兩天他睡醒,就可以回家了呀。」她的爸爸坐在床外面給她繼續讀童話故事。
「爸爸,你說上帝伯伯喜歡小孩子嗎?」
「當然,誰都喜歡孩子。」她的爸爸忽然哽咽了一下。
「霞霞姐說上帝會給聽話的孩子發翅膀。」元君不知從哪裡說起了這番話,「爸爸,昨天明娜姐姐的媽媽來過,明娜姐姐來了沒有。」
「沒有,她去上學了。」她爸爸回答說。
「那麼,爸爸,有空我要給明娜姐姐寫信,爸爸教我。」
「好。」元君的爸爸很不想回答女兒的問題,但還是答應了。
「真不容易,家裡什麼都沒有啦,說是下半輩子努力工作,得把欠醫院的費用全還上。」現在說話的是元君的叔叔,他講的內容正是明娜家的故事。
「我看,明後天就先出院吧,不急著上第二個療程。」元君的叔叔用眼神指示元君的爸爸看看隔壁的孩子,好像是說這樣對元君不好。
「我也給主任講了,她說盡量給我們調床位,說是明天調不動就讓先回家住兩天,再回來。」元君的爸爸也知道隔壁的孩子怕是撐不過幾個晚上了。
「這樣也好。」元君的叔叔應了一聲。
晚上,夜越來越深了。
「阿姨,」元君看到莫阿姨正在醫生辦公室幫濤濤洗手,也害羞地走了進來。
「元君怎麼出來了?」莫大夫趕忙走過去,她今晚上夜班。
「媽媽說,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允許我出來玩。」元君不好意思地搓著自己的小手。
「坐到板凳上吧,濤濤不聽話,所以我罰他洗手呢。阿姨帶了甜點,你要不要吃啊?」
「嗯!」元君愉快地點著頭。
於是莫大夫就把自己帶的夜宵發給了兩個調皮的小傢伙。
「阿姨,忠祥哥哥不聽話,上帝會不會送給他翅膀呀?」元君好像是專門過來問這個問題的。
「當然會了,如果不給,阿姨就把自己的給他。反正阿姨聽話一定會有的。」莫大夫笑呵呵地說,
「那我的也給她。」元君很豪爽的樣子。
「我的也是。」濤濤雖然調皮,可是相當大方。
「那麼多,可不行,還是要阿姨的,阿姨的大,而且現在阿姨那麼胖也飛不起來,就送給他了。」莫大夫微笑著哄著兩個可愛的小天使。
夜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或許忠祥真的收到了那麼多的翅膀,所以在第三天的早上,他真的飛走了。飛到了一個充滿天使的地方,回到他原來的家裡。
第五章回家的路(完結)
回家的路到底有多遠,每一個在外面世界奮鬥打拚的人們,往往在寂靜的夜晚,總是在睡前孤獨地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他們知道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目標,自己的抱負,自己遠大的理想,所以他們無奈地忍耐著寂寞,偷偷舔去受傷的心口,他們是如此的勇敢和堅定,但是當周圍的一切真正陷入到一種絕對無聲的安靜時,他們便想到了自己的家,過去的老家,現在漂泊的家,和未來構思的美好家庭。或許只有孩子們最簡單,他們的家,離他們很近,只要跟著父母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
元君在這個原來並不認識的病房裡已經待了一年有餘,就是過年的時候她也是在醫院裡度過的。不過開心的一點是,所有在醫院過年的小朋友,都有分到一份小禮物。
「媽媽,今年六一節,我是不是還在這裡過?」小元君迷迷糊糊地醒來,閉著眼睛問媽媽。
「不會啊,你想到哪裡去?」媽媽強忍住內心疲勞的傷痛。
「我想在家裡過,我想要個大的奶油蛋糕。」小元君說,她已經有一個星期不能進食了,整個口腔里全部是血肉模糊,嘴唇上結滿了黑色的血痂。然而事實上,她的整個消化道,從口腔食管到直腸肛門處已經全部潰爛,皮膚上也到處是紫黑色的瘀斑、還有多處潰破。其實這些並不太可怕,因為等感染控制、骨髓抑制好轉之後就會很快好起來。最嚴重的是她頭顱和肺部CT的結果並不樂觀,因為那些不好的東西在強力的化療藥物之後並沒有從她的腦袋和肺里消失,換句話講,就是她的白血病細胞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耐葯現象。
「媽媽,我不要禮物也行。」元君閉著眼睛說,「媽媽。」
元君停頓了很久,她媽媽以為她是睡著了。「媽媽,你和爸爸離婚吧。元君沒事的,只要你們以後不要再吵架了就好。」
「傻孩子。」元君的媽媽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媽媽,咱們明天回家行嗎?」元君真的累了,這次她是真的睡著了,呼吸相當平穩。一張小臉還是像紙一樣的蒼白,沒有任何血色,但是還是那樣的美麗,沒有任何痛苦和害怕的表情,就是甜甜地睡著了,可能她在夢裡感覺到餓了,口裡的痛和血腥味、以及乾澀的苦味都沒了,她正抱著她最喜愛的奶油蛋糕好好地吃個飽呢。
小元君的爸爸當時正站在門口,淚水已經打濕了他的上衣。他還能怎樣做,才可以幫到自己的女兒,她是那樣的可愛,那樣的單純和善良,他捨不得放開呀,真的捨不得。
那天晚上大概八點左右,他們一家就收拾了病房內的物品,在醫院簽下字跡,放棄治療回家了。聽說那天晚上小元君很開心,她虛弱地告訴她隔壁的小夥伴,她要回家了,回家看她養的小花,還有那條披著白紗的小金魚。她說那條小金魚是個小精靈,非常的可愛,能夠聽懂她的話。小孩子的話總是最真實和誠懇的,不是嗎?
再後來還是聽說元君的父母當真離婚了,走出不堪回首的過去,去尋找未來,尋找真正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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