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香港政改再思考

梁文道:香港政改再思考時間:2010-07-01 17:21  每當有關香港政制改革的新聞傳入大陸,就總會有人在網上留言,說「香港人怎麼以前不向英國爭取民主,現在回歸了才來爭民主呢」。每次看到這種言論,我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首先,它的前提是錯的。香港人的民主運動成形於上世紀80年代;早在英殖民末期,今天香港檯面上的「民主派」就已經是當時十分活躍的政治人物了。所以說出這種話的大陸網民恐怕不太了解香港。其次,這句話把重點放在了向誰爭取民主這個問題上面,而非爭取民主本身;似乎民主運動本身沒有內在的道德價值,是非對錯全看你是在向什麼人爭取民主。向英國人要民主就對,跟自己人計較就是居心不良,這難道不是一種價值的移位和錯置嗎?  說來令人神傷。1997年以前,有些人擔心未來的政治局面會變得更加閉鎖;但也有一部分人深信在擺脫了150年的外來殖民統治之後,我們當家作主了,中國人自己施行人人平等的民主政治,難道不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嗎?那為什麼香港政制改革會演變成後來那種爭論不斷的艱難局面?又為什麼這個過程反而會引來部分大陸同胞的非議呢?這事錯綜複雜,千頭萬緒,我們不妨從最惹火最為人關注的立法會「功能組別」說起。所謂「功能組別」,就是香港立法會內那三十席代表不同社會界別的席次,例如「工程界」、「金融界」、 「會計界」、「地產界」、「商界」、「金融服務界」、「工業界」、「紡織界」和「飲食界」。這三十個界的代表和地區直選產生的三十位議員享有同等權力;但一位地區議員代表背後是數以萬計的普通百姓,而一位功能界別議員只要搞定業內幾千甚至一百多票就行了。也就是說,他們的權力來源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非常不均衡。  不止如此,某些界別的選民基礎還不是個人票,而是公司票。舉個簡單的例子,一位地產經紀雖然是地產業內的一員,但他其實並沒有選舉地產界議員的權利;真正有權投票選代表的是地產公司。比如說李嘉誠旗下的「長江實業」,它的董事局才有資格投下這神聖的一票。一個公司一張票,而非一個員工一張票;公司投票給誰,員工無權過問,老闆說了算。  這三十種界別到底是在什麼選擇基礎上區分的呢?為什麼有些行業能夠形成功能界別有些不能?很抱歉,從來沒有人說得清楚。「商界」又為何會有兩個代表?同樣也沒有人能提供合理的解釋。至於「工業」和「紡織」,「金融」與「金融服務」為什麼會各自分開;而「教育」又不按大、中、小學劃成三張票;那就更沒辦法說明了。我們只知道這些界別很容易形成網路,被少數人操控。比方說「會計」,會計這一行的主要客戶就是香港那幾十家大財團,所以「會計界」的代表在議會表決以及做任何政治決定之前都不能不看後者的臉色。又由於那些財團的生意夠大,旗下公司夠多,往往橫跨多個領域,在幾個界別裡頭都有投票權,所以有時候一個家族就能影響好幾個界別的選情,形成一張巨大的權力網路,一般市民根本無力抗衡。以制度方式保證資本家的政治權力,放眼全球,也就只有香港了。  與此同時,立法會內還有分組點票的機制。任何一項議案的通過,都不是議會全體多數票決定得了的,它必須分別在「功能界別」與「地區直選」這兩大塊里各自得到半數以上的支持。它的毛病很明顯,但我們不妨再舉一個例子來演示一下。比如說香港買賣房產的方式一向為人詬病,廣告宣傳誇張不實就別說了,很多買家甚至到了付交訂款那一刻都還不曉得自己買的房子究竟有多少實用面積。假設今天政府提出一項保護消費者的法案,意圖杜絕這些問題。再假設全港市民直選出來的那三十位議員也都很支持這個有利於百姓的法案,全票贊成。可是到了「功能組別」那一塊,只要有十五位議員反對,這項深孚民意的議案就會被他們否決掉了。換句話說,全香港數百萬人的意見在議會裡頭可以很輕易地被十五個只代表自己業界的議員推翻,而那十五個議員在這件事上很可能就是幾個超級財閥的代言人而已。什麼叫做以一敵萬?這就是最好的示範了。  為什麼香港會有一套這麼古怪又這麼不平等的議會制度呢?這還得從歷史說起。除了香港,歷史上只有兩個政權實行過類似的議會設計,那就是義大利的墨索里尼和西班牙的佛朗哥。所以我們可以大膽地說,這種深受法西斯獨裁政權與殖民帝國歡迎的制度。理由很簡單,統治者不用那麼麻煩地去討絕大多數普通公民的歡心,它只要籠絡幾千個甚至幾百個有財有勢的人,就能牢牢掌握局面,方便得緊。而那些有財富有地位的精英本來可能是當政者的潛在挑戰力量,這套優惠他們的辦法可以把他們變成自己的同盟,鞏固自己統治的基礎,然後形成一種名正言順的 「官商勾結、精英共治」。  港英殖民政府借用了這種源起於法西斯主義的策略,於是可以安心地把香港打造成一個它心目中的「經濟城市」,表面上說是為了資本主義發展所以才把那麼多的權益交給少數權貴;實際上卻是要方便當年想在香港大賺其錢的英商,以及曾經對其非常效忠的後起華人富豪。  這便是今日香港政改爭論的焦點了。立法會「功能界別」的存在不僅不合理,而且還違反了《基本法》所規定的「立法會最終達致全面普選」的目標。香港回歸了,港人當然有權期盼它的改變,當然有權甩脫這套加諸我們身上的「殖民餘孽」,1997年前,我們一度聽說這個目標將會在2008年實現的消息;然而到了今天,它卻依然是一個有待奮鬥的遠景。那些批評香港人「以前不向港英爭取民主,回歸才開始說要民主」的大陸同胞們,與其批評我們,何不幫忙想想,為什麼一套港英年代的不民主制度居然可以拖到回歸十多年後的今天呢?來源:時代周報 [共識網:文章地址]:http://new.21ccom.net/articles/zgyj/xzmj/article_201007011244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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