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沙特和美國的「特殊關係」
文|馮基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
中東在美國全球戰略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並具有不可替代性。但美國對中東戰略在冷戰前後有所不同,冷戰時期以獲得穩定的石油供應、確保以色列的安全和遏制蘇聯在中東的擴張為主要目標,後冷戰時期美國對中東戰略除獲得穩定的石油供應、確保以色列的安全外,還在中東地區積極推動西方式民主。
美國擁有世界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但美國中東政策的實施並不僅僅是依賴其軍事力量。為確保對中東政策的實施,美國最初在中東建立了四個戰略支點(Strategic Pivot),即以色列、土耳其、沙特和伊朗(後從戰略支點變為「戰略障礙」、美國眼中的「邪惡軸心」)。儘管與美國在意識形態等領域有著很大差異,但國家利益超越意識形態,基於這一原則,這些國家不斷鞏固和加強與美國的戰略合作關係。
一、沙特成為美國中東政策戰略支點的主要因素
1. 地緣政治因素
沙特位於亞洲西南部的阿拉伯半島,北與約旦、伊拉克和科威特交界,東和東南與卡達、阿聯酋和阿曼接壤,南和西南與葉門為鄰,西隔紅海與埃及、蘇丹和衣索比亞相望,東隔巴林灣與巴林僅一水之遙(現已修建了跨海大橋相連),隔波斯灣與伊朗相望。阿拉伯半島三面環海: 東瀕波斯灣、西臨紅海、向南直面阿拉伯海,扼東、西交通要衝,是通往印度和遠東主航線的必經之地,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沙特在美國中東戰略中一直具有十分重要的地緣政治意義。
1990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6天後,美國軍隊便藉機開進沙特,建立起兩個軍事基地。1991年1月海灣戰爭爆發後,美軍將其前沿司令部設在沙特,駐軍達幾萬人。沙特和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成為美國在中東地區發動軍事打擊的前沿陣地。
毫無疑問,以色列和土耳其都是美國在中東地區最重要的盟友和戰略支點,但是由於前者與阿拉伯國家的長期衝突和後者自身的非阿拉伯屬性,使其戰略支點作用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而作為伊斯蘭教發祥地和「兩聖地守護者」的沙特,不僅與阿拉伯各國有著共同的歷史遭遇,共同的語言、文化、宗教,還有著深厚的、無法斬斷的「兄弟情誼」,沙特作為戰略支點在美國中東戰略中有著以色列和土耳其無法比擬的「魅力」和作用。也正是這種現實利益的需求,促使美國包容與沙特在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等方面的差異。
2. 歷史背景因素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世界格局發生重大改變,形成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和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由於雙方勢均力敵,形成冷戰格局。
為實現爭霸全球的戰略目標,美國加強了對中東地區的爭奪,但遇到來自三個方面的阻力:
首先是中東各國民族解放運動空前高漲,他們不願再接受新的帝國主義的奴役和掠奪;
其次是蘇聯反對美國取代英國在其南部地區建立勢力範圍;
再次是英國竭盡全力維持在中東的影響力,並抵制美國勢力的入侵。
為此美國需要藉助沙特擴大和鞏固在中東地區的影響。與此同時,沙特因長期受到英國的殖民統治,與其產生隔閡與不信任; 與鄰國哈西姆家族統治的約旦、伊拉克不睦已久; 以宗教立國的沙特敵視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不可能與蘇聯結盟。作為新興資本主義國家的美國不僅是世界上最強大的西方國家,擁有世界上最強的軍事實力,還擁有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水平和最發達的經濟。但這些在沙特看來並不構成威脅,因為在地理位置上美國與沙特相距甚遠,且在歷史上對該地區從未有過殖民統治或傳播意識形態的企圖。相反,強大的美國能夠給沙特提供安全保護和經濟援助。因此,沙特與美國結盟在當時是唯一選擇。
3. 「相互利用」的現實利益因素
沙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生產國之一,它擁有異常豐富的石油與天然氣資源,2013年沙特已探明石油儲量達2689. 1億桶,列世界第二位,佔世界總儲量20%。1973年爆發的第一次石油危機,沙特作為最大的石油輸出國在石油危機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石油危機對石油進口國產生巨大衝擊,表現為石油短缺和石油進口開支劇增,對中東產油國的貿易赤字加大,能源安全的脆弱性凸顯。石油危機使美國認識到石油武器的重要性。為此,美國政府採取各種手段加強與沙特的聯繫,使雙方的合作範圍和程度也進一步拓寬和加深。
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消費國和進口國,到21世紀初美國每天進口的石油達1000多萬桶。沙特是美國最重要的能源供應國之一,90年代沙特出口美國的石油佔美國進口石油的25%,目前這一比例雖有所下降,但沙特向美國提供的石油仍佔美國國內石油消費的10%左右。
此外,沙特在海外投資約7500億美元,其中60%被美國吸收,每10億美元的投資就可以給美國創造3萬個就業機會。沙特還是OPEC 重要成員國,其石油產量和在油價定價機制中的作用對全球油價和石油市場產生重要影響。儘管美國目前已經不再單純依賴沙特石油,但對美國這樣的世界超級大國來講,控制石油流向並不僅僅是滿足自身的需求,更為重要的是控制了這種戰略資源就等於控制了全球的經濟命脈,這是美國維護其世界霸權地位的重要戰略部署,是控制世界石油產區的真正目的。
沙特曾經是一個經濟落後、兵弱人寡的國家,而石油工業的發展使沙特社會經濟發生了巨大變化,石油美元使這個沙漠王國迅速富裕起來,甚至變得「財大氣粗」。然而沙特卻是個「富而不強的國家」,依然面臨著來自地區軍事強國的威脅。伊拉克是中東地區軍事強國,憑藉著軍事實力的威懾力,不斷從海灣國家攫取好處。
1980年沙特就曾「用金錢買和平」,免除了伊拉克的債務。沙特與伊朗關係長期交惡,20世紀70年代末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並建立神權共和國之後,富有的海灣國家擔心伊朗向其輸出革命,成立了以沙特為首的「海灣國家合作委員會」(GCC),聯手應對伊朗。海灣戰爭爆發後,沙特政府對自身的安全深感不安,改變了長期以來拒絕外國軍隊在其領土駐軍和建立軍事基地的做法,允許美軍和其他外國軍隊進入沙特。沙特最終選擇美國為其堅強後盾,以保障自身國家安全、遏制對沙特懷有野心的國家。
美國除了給沙特提供安全保護外,還向其出售大批先進的飛機、導彈、坦克等裝備,美國希望沙特通過提高軍事力量來抗衡、遏制日益坐大的伊朗。2004至2011年沙特進口軍火達757億美元,是發展中國家最大的武器進口國,占發展中國家武器進口額的21%。
2010年10月美國與沙特達成一項高達600億美元的軍火交易,美國將向沙特出售84架F-15E戰鬥機、升級沙特現有的70架F-15戰鬥機、出售70架「阿帕奇」武裝直升機、72架「黑鷹」通用直升機和36架「小鳥」直升機。這宗交易將在未來5~10年內執行完畢。據《華爾街日報》透露,沙特還將與美國商談價值300億美元的軍火生意以實現海軍現代化。
同時,美國還遊說沙特採購「薩德」防空系統,升級現有的「愛國者」系統,以便對伊朗的彈道導彈形成「高低搭配」的導彈防禦體系。沙特通過與美國建立戰略合作關係,不斷加強軍事力量、擴大了在中東地區的影響。
二、齟齬不斷的美沙戰略合作關係
1. 美沙關係的磨合發展時期(二戰後至1973年)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總統羅斯福認為,「沙特在美國外交戰略中具有戰略重要性,保護沙特是美國的切身利益之一」。1943年1月18日美國宣布戰時租借法案適用於沙特,與沙特正式建立外交關係,還先後向沙特提供援助達9900萬美元,其中73%是贈予的。
1945年2月,羅斯福總統在參加雅爾塔會議的歸國途中,在美國「約翰·昆西」號巡洋艦上會晤了伊本·沙特國王,兩國簽訂了一系列協議,如在沙特修建空軍基地和輸油管道、租用基地及使用港口等。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會晤,奠定了美沙兩國建立戰略合作關係的牢固基礎,並在冷戰期間得到進一步發展,沙特成為美國對中東政策的戰略支點。
1947年美國拋出「杜魯門主義」,加強東地中海和中東的戰略安全防禦,進一步向沙特提供軍事援助,幫助沙特實現軍隊現代化。1951年美國和沙特簽訂了《聯防互助協定》和《達蘭機場協定》,不僅向沙特提供武器裝備,還向沙特派遣軍事代表團承擔軍事訓練工作。與此同時,沙特同意把1946年建成的達蘭空軍基地的租借期延長5年。以達蘭機場為基地的美國空軍部隊成為保障油田安全、支持美國中東政策並對蘇聯南翼施加威懾的重要力量,沙特則成為美國在中東抵抗蘇聯的重要陣地。
雖然這一時期美沙關係發展迅速,但時有齟齬和衝突。如沙特反對美國操縱聯合國通過的巴勒斯坦「分治決議」; 抵制美、英、法、土四國關於成立所謂「中東司令部」的建議; 拒絕美國的《第四點計劃》; 譴責美國策劃的巴格達條約等等。
1956年爆發的蘇伊士運河危機改變了美沙關係。為了填補英、法撤出中東地區留下的真空,遏制蘇聯勢力西進,美國拋出「艾森豪威爾主義」。1957年1月沙特國王訪美後同意說服其他阿拉伯國家首腦接受「艾森豪威爾主義」,兩國簽署了由美國提供軍事裝備並幫助沙特組建一支小型海軍的協議和美國繼續使用達蘭空軍基地協議。
然而好景不長,美沙友好關係在維繫了一年多之後重新惡化。1958年8月,費薩爾王儲指責美、英對黎巴嫩的「侵略」政策,並在事實上中止了美沙聯防互助協定; 1961年3月美國政府因達蘭空軍基地的戰略價值下降單方面宣布不再延長使用達蘭空軍基地; 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爆發,美國因偏袒以色列在中東的外交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與挑戰,很多阿拉伯國家與美國斷交,美沙關係趨於冷淡。
蘇聯則趁勢擴大在中東的影響。為了抵禦蘇聯勢力的滲透,美國出台了「尼克松主義」: 「依靠和扶植地區大國沙特和伊朗,實現美國在中東的戰略目標」,即「雙柱政策」(twin pillars policy)。美國扶持兩國的主要手段是向其提供先進的武器裝備。美國希望伊朗成為軍事支柱,起到波斯灣警察的作用; 沙特成為經濟支柱,起到穩定器的作用。
2. 美沙關係低谷期(1973年至1980年)
這一時期沙特因不滿美國中東政策而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公開與之對抗,離心傾向不斷擴大。「十月戰爭」爆發後,美國對以色列的偏袒政策導致美沙兩國關係惡化。沙特作為石油生產大國成功組織了中東石油生產國對美國和西歐的石油禁運,在政治和經濟上給美國及西方大國以沉重打擊。
1977年伊朗發生伊斯蘭革命,推翻了巴列維國王的統治。美國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不僅沒有幫助依附於他的巴列維國王,還逼迫他下台。這一做法使沙特失去了對美國政府的信任,開始疏遠美國,參加了阿拉伯拒絕陣線反對埃及與以色列媾和並簽署《戴維營協議》,保持與霍梅尼政權的關係。
1980年沙特還通過支付賠償費,將美國石油壟斷資本控制的阿美石油公司轉歸國有,從而打破了戰後近40年美國完全控制沙特石油的局面。為了緩解與海灣國家的關係,卡特總統制定了波斯灣戰略,重申對海灣國家的安全保證。1980年4月美國派代表團訪問中東,討論美國使用軍事基地問題。
沙特出於對美國的不信任,且害怕引起阿拉伯民族主義和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反對,拒絕了美國的要求。儘管沙特拒絕與美國結成軍事聯盟,但考慮到沙特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美國政府依然向沙特出售武器,想以此表明美國絕不會放棄保護海灣地區安全的責任。
3. 美沙關係蜜月期(1980年至2001年「9·11」事件前)
1979年的阿富汗戰爭和1980年的兩伊戰爭使美沙關係得到緩解,而海灣戰爭的爆發則加強了沙特與美國的軍事聯盟。沙特希望借美國之力確保國家安全,美國則不願失去在中東的戰略支點沙特。兩國關係迅速改善,沙特邀請美軍進駐沙特,幫助沙特加強防禦力量,並在首都利雅得以南80公里處建立高度現代化的蘇爾坦親王基地,駐軍5000人,戰鬥機50多架,還儲存有大量的武器。這些舉措進一步加強了美國在海灣地區的軍事力量。
20世紀90年代,柯林頓執政後出台的「倚重夥伴、力促和談、遏制兩伊」的新中東政策,進一步強化了美沙關係。1998年9月,沙特王儲阿卜杜拉應美國副總統戈爾的邀請訪問華盛頓,雙方發表了聯合聲明,進一步明確了美國與沙特的戰略合作關係。沙特成為柯林頓時期美國海灣政策的基石;美國向中東傳遞戰略意志、展示自身力量、實現戰略目標的重要渠道與途徑; 以及遏制兩伊的戰略支點。
美沙兩國都以國家利益至上為核心原則,在處理雙邊關係問題上已形成一套比較成熟的應對機制。在對待巴以問題上,沙特一貫支持、捍衛巴勒斯坦解放事業,對美國在阿以衝突中維護和偏袒以色列的做法感到氣憤,甚至使兩國關係產生嫌隙和摩擦。但在共同抵制蘇聯在中東的擴張和維護沙特的國家安全問題上,兩國又會擯棄嫌隙、服從大局。
4. 美沙關係再次跌入低谷( 「9·11」事件之後)
2001年9月11日,美國遭到自殺式恐怖襲擊,19名恐怖分子中有15人是沙特人。這改變了美國人對沙特的看法和態度。一些評論家攻擊沙特的文化和社會制度,認為它們與自由民主意識形態格格不入; 攻擊伊斯蘭教不寬容、沙特的教育體制中存在反猶太人和反基督徒的偏見以及歧視婦女。這些反沙特的觀點在美國日益成為主流。
「9·11」事件之後,美國在全球範圍內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反恐行動,美國與沙特的關係驟然降到了冰點。美國指責沙特政府支持恐怖主義,以及對國內恐怖分子打擊不力,並為國際恐怖組織提供活動資金等。2003年美國在一年之內發布三次旅遊警告,提醒美國人不要到沙特去,因為有潛在的襲擊危險。
2004年1月美國政府以「從事與其身份不符的活動」為由,宣布16名沙特准外交官的外交簽證無效,勒令他們離開美國。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同期大約有70名沙特外交人員被迫離開美國。為了維繫與美國的關係,沙特對美國的驅逐行動採取了低調處理的態度。
「9.11」事件導致沙特人和美國人變得非常疏遠。美國航空公司和機場安檢人員以及移民局、海關等執法部門的官員對阿拉伯人和穆斯林實施的蠻橫檢查,極大地限制了沙特人訪問美國; 凍結被指控與恐怖主義組織或個人有聯繫者的金融資產的做法,使沙特人從美國撤出了大量金融投資。2003年民調顯示,有高達97%的沙特人對美國的印象為負面,僅3%為正面印象,敵視美國和西方的情緒空前高漲,反美主義已成為沙特國內的普遍現象。美沙相互懷疑和猜忌加深,導致美沙關係降至冰點。
為避免美沙關係進一步惡化,兩國採取了一系列舉措修補裂痕。2002年4月和2005年4月小布希總統和沙特王儲阿卜杜拉兩次舉行首腦會晤,小布希表示「不尋求將美政府模式強加給沙特政府和人民」,強調維持與發展美沙關係的重要性。沙特在努力澄清美國指責的同時,強調與美國在反恐領域的合作,不僅加強了對本國伊斯蘭組織和團體的控制,防止這些組織的資金落入恐怖分子手中,還加大了對恐怖分子的打擊力度。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儘管沙特曾公開表示反對,但最終沙特還是不露聲色地配合美國入侵伊拉克。
2009年奧巴馬上台執政後,美國經歷了全球金融危機的沉重打擊,經濟衰退,舉步維艱,國內政治紛爭加劇,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也急劇下降。為此,奧巴馬政府對中東政策與美沙關係進行大幅調整,採取緊縮戰略和「巧實力」策略,力圖化解與穆斯林世界的緊張關係; 強化與沙特的安全合作,共同對付地區威脅,即抗衡伊朗在中東地區不斷增長的勢力。
自2010年底中東發生政治動蕩之後,許多阿拉伯國家如埃及、突尼西亞、葉門、利比亞和敘利亞等都先後陷入動亂之中。沙特試圖借美國等西方國家之手打擊和削弱什葉派國家。
2011年3月利比亞發生內亂,在沙特主導下的阿盟建議聯合國安理會在利比亞上空設立禁飛區並被通過,為西方國家軍事打擊利比亞鋪平道路。
2012年2月敘利亞發生內亂,沙特積極支持反對派並為其提供武器,甚至派遣僱傭軍前往敘利亞作戰。沙特還假借敘利亞政府軍使用化學武器之由鼓動西方國家出兵推翻巴沙爾政權,但最終美國顧及國內輿論壓力沒有出兵,這讓沙特惱羞成怒。
2013年10月18日,沙特宣布拒絕接受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地位,令國際社會感到震驚,沙特不僅指責聯合國安理會採取「雙重標準」並要求其改革,還指責聯合國安理會未能結束敘利亞問題、巴以衝突以及未能消除中東地區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包括核武器。美沙關係再次出現裂痕。
三、美沙關係發展趨勢
不難看出,美國與沙特的關係是既合作又對抗的複雜關係。儘管美沙兩國之間存在著諸多的差異和矛盾,例如政治制度、宗教信仰、文化傳統以及在巴以問題上的不同立場等,這些差異和矛盾成為兩國關係發展道路上的「溝溝坎坎」,導致兩國關係時好時壞,時高時低,呈波浪形發展,但兩國始終保持著密切的戰略合作關係。沙特依然是繼以色列、土耳其之後美國對中東政策的戰略支點。
1. 中東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以及美國在中東的利益
多年來,國內外關於冷戰後美國全球戰略和外交政策調整方面的分析文章、著述頗多,可謂眾說紛紜。相比較而言,我認為「啞鈴態勢」 (Dumbbell Posture) 更加客觀地闡述了中東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即冷戰後以「兩洋戰略」為核心的美國全球戰略: 在大西洋-歐洲地區,建設一個統一和民主的歐洲; 在太平洋-亞太地區,促成一個合作而不是對抗的亞太共同體。這是美國全球戰略的核心,中東地區則處在兩洋的「中間地帶」、樞紐地區,從而構成「啞鈴態勢」。美國在謀求其全球戰略目標時,就可利用中東對其在東、西兩翼展開的「兩洋戰略」形成「遙相呼應之勢」,從而使美國更加「得心應手」地推行其全球戰略。
冷戰後美國在中東的利益大致分為五個方面: 地緣戰略利益、石油利益、盟友的穩定與安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經貿利益。其實質是確立和保持美國在中東的主導地位,服從和服務於美國稱霸全球的戰略。布希總統在1990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指出,「自由世界對這一關鍵性地區能源供應的依賴以及我們與這一地區許多國家的密切關係繼續構成美國的重要利益。」
1994年柯林頓總統在《國家參與和擴展安全戰略》中指出: 「美國在中東有持久的利益,特別是尋求中東和平的全面突破,確保以色列和與我們友好的阿拉伯國家的安全,以及保持那裡的石油以合理的價格自由輸出。」
1995年5月美國防部發表《美國的中東安全戰略》報告明確地指出: 「中東是歐洲和地中海同非洲、亞洲及印度洋之間的空中與海上交通樞紐,因此,它對美國能否在全世界進行貿易和投放軍事力量起著重要作用」。
「冷戰結束後,中東仍然是美國的『關鍵利益所在地區』,美國為了保護和擴展在該地區的利益將不惜動用任何手段,包括『訴諸武力』。美國防部現已把中東地區列入它可能在全球同時打兩場戰爭的目標之一。」
儘管近年來美國提出了所謂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有意將戰略重心向東傾斜,以應對日益崛起的亞太經濟。但分析美國總統奧巴馬任職以來的一系列講話、以及政府其他高官的政策性闡述,我們可以看到,美國在中東的利益有所調整,但是沒有實質性的根本變化。從總體來看,中東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並沒有下降,其對「兩洋戰略」的遙相呼應之勢仍是美國全球戰略無法捨棄的。
2013年9月,奧巴馬在第68屆聯大會議演講時指出: 「我們將長期參與該地區的事務。退出將是一個錯誤,如果美國撤出該地區,那會帶來更大的威脅。」奧巴馬強調「美國隨時準備運用我們的各種實力,包括軍事力量,保障我們在這一地區的核心利益。」奧巴馬還明確闡述了(其第二任期內) 美國中東政策的主要內容: 保證盟友和夥伴的安全,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以色列的安全; 保證該地區的石油以合理的價格穩定地輸送到世界各地; 繼續推進國際反恐; 繼續在中東地區推進民主和變革; 絕不容忍發展或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行徑。
2. 美沙關係發展前瞻
儘管美沙關係中存在諸多障礙,但美沙關係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現實利益基礎之上的。美沙關係常被稱之為「石油換取安全」的互惠交易,沙特保證以合理價格向美國出售石油,在石油市場上保護美國利益,保證美國對石油資源的政治控制和維持石油美元的統治地位,進一步鞏固美國在全球的金融霸權。美國則承諾向沙特提供「安全保護傘」,保證其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故美國自始至終從其中東戰略乃至全球戰略的角度來考慮美沙關係,把維繫與沙特的戰略關係作為其中東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雖然美國不喜歡沙特的政治制度和宗教文化,美國智庫也曾多次提出放棄與沙特王室的合作,但美國更不願意或更擔心一旦沙特發生變故,會出現類似伊朗這樣的反美政權。果真如此的話,昔日美國在海灣的「雙柱」豈不成為反美的「兩個堡壘」,那才是美國真正的噩夢。
況且,美國在沙特仍有巨大的利益: 石油利益包括自身產油和對石油定價的影響力;長期以來沙特一直代表著阿拉伯世界和中東地區的溫和勢力; 在海灣產油國富人俱樂部(即GCC國家集團) 中沙特一直是龍頭老大,這種地位使其在中東地區也有一定的影響; 沙特是伊斯蘭教的發祥地,每年有成千上萬的穆斯林前往聖地朝覲,加之沙特還廣布善施,這些都使其在伊斯蘭世界擁有重要的影響。綜合中東地區各種因素來看,目前、乃至可以預見的將來,尚無可以取代沙特地位和影響力的國家,沙特仍是美國中東政策的戰略支點之一。
近期由於沙特不滿美國對敘利亞內戰的不作為、未能對解決巴以衝突採取積極行動,並且美國政府日益親近伊朗,使美沙關係蒙上陰影。沙特王室成員宣稱將與美國保持距離,沙特與美國關係將會發生「重大轉變」。沙特還拒絕接受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地位,以此發泄對美國的不滿。這可能將美國與沙特的盟友關係降至近年來最低點。
對此,國外媒體稱,「沙特此次疏遠美國意義重大,沙特可能不願再處於從屬地位。」為了安撫沙特的不滿情緒,11月初國務卿克里訪問沙特。美國白宮又於今年2月3日發表聲明說奧巴馬總統將在3月訪問沙特,與沙特國王阿卜杜拉舉行會談,討論美國與沙特的長期戰略關係,並將就海灣地區安全局勢、中東和談以及對抗暴力極端主義等問題展開磋商。
雖然對美國不滿,但沙特也非常清楚,如果沒有美國的保護、支持,其王權制度可能很快就會被推翻。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中東敵對國家的作法: 對利比亞發動的軍事打擊、直至推翻卡扎菲政權; 支持敘利亞反對派的反政府運動,將敘利亞搞得破敗不堪; 歷史上輕而易舉地拋棄了曾經作為美國海灣「雙柱政策」支柱之一的伊朗巴列維王朝等。這些活生生的事實都給了沙特足夠的警示。
可以認為,沙特已經對自身的處境有了一定的認識,並與美國保持一定距離,同時做好防範西方國家可能藉助「民主勢力」推翻王權的應變準備。但在與美國關係問題上,沙特並沒有更多的牌,所以沙特頂多也就是「宣洩一下不滿」,還將服務於美國的中東政策和中東戰略。
4、結語
儘管美國與沙特之間一直存在著多種重大差異和矛盾,但是雙方之間也始終存在著重要的利益需求。未來美國和沙特關係的發展將取決於雙方因存在巨大差異而產生的矛盾與雙方利益需求、依賴程度之間的磨合狀況。
從美國與阿拉伯各國關係來看,綜合分析其所具有的地緣政治重要性、戰略合作的長期穩定性、在地區戰略格局中發揮的重要性、在伊斯蘭世界(不同文明領域) 的重要性等綜合因素來看,沙特對美國在中東地區外交政策的實施、實現美國在該地區戰略目標仍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其重要性遠大於兩國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分歧。
就此意義而言,美國仍需要沙特,或者說中東地區尚無其他國家可以取代沙特的地位; 而沙特仍需要美國的支持和「保護」,特別是中東政治危機對各國政府普遍構成巨大衝擊之後,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支持和「保護」或許會更加重要。由此可以判定,美國與沙特的戰略合作仍將繼續,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也沒有可能改變這種盟友關係和作為美國中東政策戰略支點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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