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電影的敘事策略

▲ 《花樣年華》劇照1.人物塑造的邊緣性

對於社會邊緣人物的書寫早已有之,如法國導演萊奧·卡拉克斯的《新橋戀人》、呂克·貝松的《殺手裡昂》以及美國導演大衛·林奇的《心中狂野》等,都從不同角度展現了人處於社會邊緣的現實狀況和精神狀態,但像王家衛這樣在自己的大部分影片中都傾盡全力書寫人在邊緣的都市現象的卻不多見。

首先,電影中的主角,通常都是阿飛、舞女、小店員、空姐、殺手、警察、同性戀者……他們或者沒有一個正式安穩的工作,整日遊盪在城市的陰暗的角落;或處於社會底層,沒有基本的生活保障;或與傳統道德相抵觸,不為社會所接受。他們在現實生活和精神領域中是一群流浪漂泊者,都市的邊緣人。

其次,這些人物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一般電影中人物名稱是界定人物身份的基本符碼。然而王家衛電影中更多的時候,人物的名稱都變成了數字,或者,人物沒有名字。如《旺角卡門》中的華仔;《重慶森林》中的兩個警察以他們的編號223和663代稱;《阿飛正傳》中的人物也沒有全名,只有別名,如「美美」、「露露」是兩歌廳女子的名字,其他如「阿超」、「旭仔」、「麗珍」。到了《墮落天使》中人物乾脆就沒有了名字。人物都沒有被顯示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他們的姓氏更是從不被提及的。

人物姓名的刻意忽略,一方面強化了人物的邊緣特徵,面對高樓林立的現代都市,人們感到自身渺小到連姓名都已被湮沒。另一方面,這些名字被泛化了的小人物形成了對所有現代都市人的指代,「這一個」成了「這一群」的甚至「這一代」的代稱,從而加深了電影所表現的社會內涵。

第三,電影中的人物呈現出一種遊離狀態。傳統電影中人物的背景、身份地位、職業、思想意識等都會一一道明,人物的性格塑造即在此基礎上展開。而王家衛電影中一切表明人物身份的東西似乎都含糊不清,人物脫離了常規的生活背景,終日漂泊於家庭、社會之外。過著無法把持、遊離無根的生活。如《重慶森林》中的663,我們只知道他是一個警察,對於他日常工作的具體內容卻一無所知,警察這一職業和他在劇中的種種行為也無任何聯繫,似乎663這一人物換成任何一種身份,我們對影片的理解都不會有變化。

總之,王家衛在他的影片中不僅給我們展示了一幅現代都市生活圖景,更力圖揭示藏於人內心深處的「都市不適應癥候」:人們的無力感、渺小感、孤寂不安以及遊離於主流之外的邊緣感。

2.畫外音獨白的應用

傳統電影的敘事一般經歷開端、展開、衝突、危機、高潮、結局等多個階段。王家衛敘事不遵守這樣的線性結構,而更側重表現人物內心的情感世界,畫外音獨白的應用是其重要的藝術手段。後現代主義作品在人物塑造上,多強調自我表白的話語慾望,打破以人為中心講述完整的故事。人的性格情感,人生經歷等被支離破碎的感覺代替。

▲ 《一代宗師》的敘事建立在「葉問」梁朝偉的獨白之上

王家衛導演電影中的人物,一般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拒絕去了解別人,亦拒絕為他人所了解。他們一般都保持沉默,用獨白來宣洩自己內心的情感。例如,《重慶森林》中的警察223深夜打電話想與朋友談話,卻被一一拒絕,他退而獨自中抒發感受。一連串畫外音獨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每個東西上都有個日子……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不會過期。」另一個警察663在被女朋友拋棄後,只好對家中的毛巾、肥皂、玩具自言自語。他對著用過的肥皂說:「不要那麼沒有骨氣嘛,她才走幾天怎麼可以就瘦成這樣。」對濕淋淋的毛巾說:「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做人要堅強一點。」《墮落天使》中則把內心獨白運用到極致:啞巴何志武用獨白的方式述說自己的感受。

「畫外音獨白」是王家衛導演電影敘事的一個重要特色。他影片中的經典語言,如《阿飛正傳》中關於「無足鳥」的傳說,大都以這種方式表達。他以這種情感的單向流動,展示後現代語境下人們的孤立、沉默和失語。是幽默的調侃,亦是含淚的熱諷。

3.故事結構的解構

傳統電影一般都是在講述一個獨立、完整的故事,情節的設計都經歷開始、發展、高潮、結局四個階段。王家衛的電影,其目的根本不在於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在於呈現一種狀態、一種氣氛。影片以拼盤式的、插頁式的情節結構,敘述後工業時代的都市愛情。《2046》更全然打破了傳統故事的敘述成規,彙集了幾乎所有後現代話語的元素。

首先,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影片中出現。傳統電影中的人物只屬於某一部電影,而《2046》中的周慕雲和《花樣年華》中的周慕雲其實是一個人,只是《2046》中的周慕雲成熟、複雜又冷酷,而在《花樣年華》中則表現出溫柔、懦弱的性格特質。其他如蘇麗珍、王靖雯、Lulu這些名字在王家衛電影中一再出現。傳統的電影都致力將人物、事件演繹得真實,起碼看上去是如此。而梁朝偉在兩部影片中卻扮演著同一個周慕雲,片中的王靖雯亦是演員本人曾經用過的真實姓名,這一方面混淆了演員、劇中人的界限,另一方面是在公開暴露劇作的虛構杜撰。這正是後現代主義藝術家所致力的:「即解構各種意識形態和知識體系對於真實的種種承諾,以及他們所虛構的種種神話。」

4.對數字或者時間概念的偏執是王家衛

電影的又一特點。在《2046》中,「2046」這四個數字就像一個迷,它是周慕雲隔壁的房間號碼,是他和蘇麗珍一段回憶中的插曲,是他追尋LULU時看到的號碼,同時也是他小說中的發生地點,是一列沒有終點的列車。再如《重慶森林》中:「我和她最接近的時候,相距才0.01公分,57個小時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6個鐘頭之後,她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王家衛將人的情感變化用時間標識,又用極其精確的數字將時間量化。這裡有黑色幽默的冷漠和戲謔;是現代人壓抑於心的情感別具一格又不失詩意的表達;更是數字化時代,都市小資們對情感、時間、生命的無奈而優雅的詮釋。

▲ 《重慶森林》中刪減戲份的劇照5.另類的愛情講述

王家衛導演的每一部電影都是在言說情感。一般傳統的愛情模式是男女主角相愛,或三角戀。而《2046》中枝權繁複的愛情線索引出了大量的明星,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破壞了結構。圍繞周慕雲發生的愛情種類極其豐富:他和四個女人有不同的情感,「蘇麗珍代表過去,是拯救他靈魂的女人:Lulu是他經常光顧的一個舞女;白玲則會讓他受傷害;只有王菲讓他真正動心。」故事結構由周慕雲個人獨白串起5段回憶,間而穿插未來的關於2046臆想。這就是後現代語境下的愛情:即便有更多的可能性,答案終究是不可能。

來源:第一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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