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母親嘴裡的地主 【史海鉤沉】

清明節，舅舅帶領一家老小給我的姥姥姥爺上墳，順便來看我的母親。每次聽她們姐倆嘮嗑，總會不經意地就說到以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下面是她們的對話記錄。…………「四姐，我二哥也沒啦！」見我母親沒聽清，又大聲說了一遍：「玉林我二哥，前幾天沒啦！」「小玉林也沒啦？啥病啊？」母親欠起屁股，伸著脖子看著舅舅問。「還是老毛病。聽說就是生點氣，一犯病就死啦。」「啥老毛病啊！二哥那病就是嘴不好使喚，說不好話，根本就死不了，純粹是氣死的！」大妗子斜了舅舅一眼，插話說，「人家二哥本來好好的，能吃能喝，就是說話不利索，要不是這回因為挖出來那點寶貝沒分給他，根本就啥事都沒有。」「哪兒來的寶貝呀？挖什麼寶貝沒分給他呀？」母親不解地問。「土改的時候，三爸手裡有倆錢兒，還有點首飾啥的，偷摸地埋起來了，連三媽都不知道。後來三爸臨死的時候，又偷摸地告訴玉林我二哥，說有東西埋家裡糞缸地下了。那些年鬥爭得那麼緊，我二哥也沒敢跟三媽說，怕三媽傻呵的說出來。連三媽家炕上著火，三媽沒錢瞧病，我二哥也沒告訴三媽說家裡有錢，怕惹禍。」舅舅說。聽舅舅這樣一說，我倒是記起來，1966年，我三姥因為夜裡點燈，錯把汽油倒在燈里，結果引起失火，把被褥燒了一片。老太太情急之下，躺在炕上打滾，雖然把火壓滅了，身上的棉衣也燒了一片，結果造成身上多處燒傷。為了治傷，又不捨得住院，就一直住在我家。那時候，我們家炕頭上總是坐著一個小腳老太太。一段時間，我父親總是用自行車馱著我的三姥去醫院換藥……「三爸有多少錢吶，埋糞缸底下還不都漚壞啦？還至於讓他們打架升天的，就至於氣死嘍？」「要說小牛子也是，你就分給你哥點唄！要是你二哥不告訴你們有寶貝，你一輩子也想不起來糞缸底下還有那麼多東西呀。」大妗子發表她的看法。「……小時候，三爸成天窮似倒樣的，沒看他們家有啥好屄玩意……咱們誰吃過他啥呀？簸箕簸出來點破癟花生都怕怕惜惜的不敢拿出來給咱吃，成天就是那個摳摳嗦嗦小墊兒（吝嗇）樣，誰要吃他點東西，跟摘他心似的！因為這個，咱誰都不願意上他跟前去。」母親發了一通感慨。「那幾年我二哥不敢說，怕挖出來鬥爭他。三媽死了這麼多年了，現在家裡有啥都不犯法，我二哥還是不說。我估計，我二哥那小心眼，準是不想跟那哥倆說，等啥時候自己挖出來就秘下了……這回人家修路，從三媽家那過，房子啥的都得拆。我二哥再不說不行了，這才不得不告訴他們。我二哥還想著他們哥仨把東西分了呢，結果那哥倆把東西挖出來，一個子兒沒分給我二哥，說我二哥小時候過繼給四爸家，早就不是家裡人了。我二哥因為這個，跟那哥倆打架，那傢伙，打架打得可邪乎去了！結果一股火，犯病了，沒幾天就死了。」舅舅說。「那個小玉林吶？不是我說，跟三爸一樣，也是那個小墊兒玩意，隨他們家那根兒。你們小時候，那是有四媽四爸活著，咱們還能當個親的往那奔，好歹的四媽四爸對咱都不錯，還算有個親人，你看那小玉林的樣，孩子們去了就跟吃他的了似的，鼻子不是鼻子臉子不是臉子的，就跟借他高粱還他黑豆了一樣！那不都是四爸苦扒苦拽回來的？吃他的了嗎？要是沒有四媽四爸活著，誰上他跟前去呀！……那些年，他上我這又吃又喝的，連吃帶拿，我不跟他一般見識，那是有四媽四爸的面子，後來四媽四爸沒了，誰還上他那去呀！？」母親說。「嘿嘿，我二哥就是那樣！……四姐，聽說還真挖出不少好玩意呢！光是大洋就有170多塊，還有不少首飾呢！那些大洋跟首飾啥的，都沒漚壞，就是發黑，金鎦子還是黃亮的呢！……嘿嘿，那哥倆也是外行，光顧著挖大洋了，把那個茶罈子給刨碎了。其實那個茶罈子比大洋還值錢！四姐你還記得三媽家柜上那個帶蘭花的茶罈子吧？那些東西就是裝那個茶罈子里埋上的。」「我知道。三媽家柜上還有兩個大撣瓶，還有帽筒五的！破四舊的時候，都給砸了。那個茶罈子砸沒砸可不記得了……其實咱那個傻三媽娘幾個也沒得著三爸啥好，白跟著三爸當了一回地主，一輩子吃不著好的穿不著好的，就是吃棵白菜，三爸也總是罵罵咧咧地說三媽劈幫子劈得多了，不會過日子了。你說那時候的白菜，哪像現在這樣都是白菜心啊？都是大青幫子，不多劈點餵豬，誰吃啊？咔哧咔哧的嚼不爛。吃白薯也不讓剝皮，說太糟踐東西。破白薯是啥好屄玩意，冬天似冷的，白薯長得都是膏藥，猴苦!誰吃啊！……平常連塊豆腐都吃不著。過年宰個豬，也沒看見三媽她們管夠了吃過。吃飯的時候，三爸還看著三媽她們娘幾個，吃完飯還得讓她們站起來看看，怕她們吃飯時候解褲袋。解褲袋不是吃得多嗎！要是看誰褲子掉了，三爸就爹啦媽啦屄地罵，說敗家了！」母親說。「嘿嘿！我二哥也是，那幾年困難，我二嫂子她們娘幾個也一樣，一吃點好嚼果，我二哥就讓孩子站起來看解沒解褲袋，呵呵呵……」「要我說呢！小玉林跟三爸他們爺倆可沒差了種！……可也是啊，三爸能攢下錢吶！好乾凈玩意，錢都穿肋條骨上，到了還是死啦，不也沒花著嗎？還鬧著當了一回地主，白挨了那麼些年斗……要是我，我先吃嘍他個王八蛋操的，先好好修修這五臟大殿，死了也不算白瞎了！……那年冬天，三爸借咱家驢進城賣高粱，他前腳走，三媽後腳就帶著娘幾個拉（磨）豆腐吃，忙和一晌和，等吃飯的時候，先讓玉珍拿小瓢WAI（找不到那個字，只好用拼音代替。WAI就是舀的意思）點豆子，端到庄頭嘍，揚開撒在道邊上，知道三爸回來看見豆子肯定蹲那撿。娘幾個穩穩噹噹坐家裡吃一頓豆腐。等三爸回來，娘幾個吃完，嘴巴子一抹拾，大鐵鍋刷刷，連泔水都掏出去餵豬了！三爸回來連豆腐毛都沒見著，凍得呲牙咧嘴，胡擼一把濃汰（鼻涕）：『也不是誰家敗家老娘們，黃豆撒可地！我撿了有半小瓢！』」母親一邊說一邊呵呵地笑。聽到這裡，我們都笑了。小時候，我就聽說姥姥那莊裡有個「菜幫子地主」，當時還當笑話聽，現在才知道，原來說的就是我的三姥爺！嘿嘿嘿……201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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