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學第一部分——屈原及宋玉題目分析

第一部分:屈原與《離騷》

提起屈原,大家想到的大概就是《離騷》了。《離騷》似乎成了屈原的標籤。其實屈原的作品遠遠不止《離騷》。《九歌》、《天問》、《九章》,等等都是膾炙人口的篇目。

屈原一生頗不平靜安寧,對政治有自己的主張卻不得志,兩次飄蕩在外,漢北和江南都有他的足跡。於是他的大部分詩篇都是與他的漂泊生涯有關。這也是他的風格洒脫多變,新鮮,生動自由同時也「接地氣」的原因之一。《離騷》中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詩經》的格式整齊,典雅,而《離騷》中的句子長短不一,在當時來說是一種新的詩體,這種形式在我看來是屈原在民間行走的期間,充分吸收了民間文化的精髓,學習民間文學的結果。

當時是,楚地流行的民歌句式層次不齊,常用感嘆詞「兮」,屈原的《離騷》中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除了「兮」之外我們也可以看到屈原大量的運用了楚國的方言,也就使作品更加的形象生動起來,加上全詩共三百七十多句,近兩千五百字,也就使得屈原更好更充分的表達自己的思想和複雜的情感。

在這首「自敘」詩中,第一章中,詩人先敘述了自己的家世生平,回顧自己有生以來的努力、追求、奮鬥以及所遭受的失敗,表述了矢志不渝的精神和九死未悔的態度。然後第二章仔細充分地反思了自己的失敗的原因,「路徑似未看清兮」引起,「退身修整服裝」來表現自己的反思之情,之後又引出「家姐」這個人物引出」找舜帝評理」這一情節,加強了自己的反思,也集中加重了詩中所包含的情感。第三章中寫出了一個在誹謗中艱難的積極上下求索的形象,但都以失敗告終。於是在第四章中,詩人又陷入了苦悶與徘徊之間,詩人此時充滿了無奈之情,於是「取瓊茅來卜卦」,請靈氛來為他卜卦,結果得知必須遠遊出國才能有出路,詩人不願相信於是又向巫師降神詢問,經過詩人的反反覆復思考最終還是決定離開楚國,第五章中就寫到,詩人挑選了一個吉日出發,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望但是最終因為對楚國過於眷戀而又選擇留下,以死殉國,他「曲身回首停步」,「追隨彭咸歸去!」。

全文不僅反映了屈原內心的苦悶,更表現了屈原強烈的愛國之情,此點在第三部分會講到,此處不再贅述。

另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其中運用到的兩類意象:美人和香草。

「美人」比喻君王也罷,自己也罷,都使得詩里的情感得到了一個升華。屈原通過自擬「棄婦」的方式來抒情,委婉哀凄,將「君臣關係」比作「夫妻關係」,將「君」比作「夫」,「臣」比作「妻」。而「香草」在我看來是一種高尚品德的象徵,一方面說明自己的品格高尚,另一方面也可以在與「惡草」作鬥爭中表現出政治斗陣的險惡。這樣一個巧妙而形象的比喻無不體現出詩人的思想的天馬行空。

全篇都是第一人稱敘事的結構,情節分明,脈絡清晰,而它的言志、抒情,則全都融入敘事過程之中,行文流暢,天馬行空,同時也密切結合情節發展的具體階段來進行,以縱恣的文筆,強大的感染力,從而達到一種悲憤傾訴的強烈效果。這為古典詩歌的創作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很大的啟發了後代的詩人。

第二部分:宋玉及《九辯》

說起楚辭,先想到的肯定是屈原和他的代表作《離騷》,而宋玉這個名字可能在古代四大美男排行榜裡面見到的次數會更多點。然而中國古代的排得上號的美男子大多才貌雙全,宋玉也不例外。關於宋玉的生平,《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里有記載:"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可見,宋玉生於屈原之後,是與唐勒、景差同時的楚辭大家,但唐勒、景差的作品現都已亡佚,僅有宋玉的作品流傳下來。關於宋玉與屈原的關係,有一說宋玉是屈原的弟子(東漢王逸所提),但也有學者認為王逸(東漢著名文學家,《楚辭章句》作者)晚於屈原200年才說宋玉是屈原的弟子,這樣的說法是沒有可靠依據的。但,從他們的作品風格和遣詞造句都可以看出,宋玉無疑是繼承了屈原的衣缽的。

我們都知道,自從秦帝焚書後,後人都喜歡假借前人之名造偽書,對於我們來說這是種十分尷尬的造假行為——一來它確實是古書,具有研究價值;一來它卻又是偽造的古書,真實性打折。而宋玉也沒能逃過這樣的命運。宋玉的作品中僅有《九辯》確定是其所做,而其他如《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風賦》等作品都存在爭議。但即使如此,上訴幾篇賦在中文學史上的地位還是相當重要的。

《九辯》作為宋玉的代表作,常被拿出來與老師屈原的《離騷》作比較。而它作為經歷了人生浮沉、閱歷了世間酸苦的六十高齡的宋玉[1]的晚年作品,可以說是宋玉的嘔精瀝血製作!網上有很多關於《九辯》的解析,以下僅闡釋下我對《九辯》描寫手法的理解。

「『九辯』一詞,與『九歌』一起出現於《離騷》,是夏代流傳下來的古曲之一。『辯』即『變』」[2]。

《九辯》通篇266句,在賦中,宋玉與屈原一樣自比美人,也延用了許多前人用過的意向,並不具備多少創新性,表達宋玉不得抒發抱負的內心凄苦與對不能受到重用的憤憤不平,在此便不再贅述。然而,《九辯》中關於秋天景象所見所聞的直接描寫多達40句,而更多的是情景交融的寫法,開啟來後世一個沿用至今的新意向——「悲秋」。

《九辯》開篇便以「悲哉!秋之為氣也」奠定了全賦的激昂同時又悲愴的感情基調。正如賦中宋玉所寫的「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全賦對秋景的描寫都充滿了哀戚、寂寥、蕭瑟之感,由此為後世奠定了「悲秋」這一主題。而作為始祖,宋玉的描寫可為入木三分,十分的具有感染力。例如: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

離芳藹之方壯兮,余萎約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嚴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沉藏。

葉菸邑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

顏淫溢而將罷兮,柯彷彿而萎黃。

萷櫹椮之可哀兮,形銷鑠而瘀傷。

這一長串的關於秋景的描寫就從天氣驟冷、晝夜長短的變化、草木從繁茂到凋萎、樹葉泛黃、枝頭光禿這幾方面細緻地表現出了秋天給大自然帶來的變化。作者避而不談累累碩果和豐收節慶,而只談白日韶光的短暫、樹木的凋零枯萎,從而營造了一個非常蕭索凋敝的氛圍,烘托出作者內心的凄苦之情。

不僅如此,通過對全賦的閱讀還能發現,作者對秋景的描寫的變化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的。先是「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的初秋,再到「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雁廱廱而南遊兮,鵾雞啁哳而悲鳴。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的秋意漸濃,再到「葉菸邑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萷櫹椮之可哀兮,形銷鑠而瘀傷。」的深秋,最後到「霜露慘悽而交下兮……霰雪雰糅其增加兮。」的秋冬交接。隨著時間和景色日漸蕭瑟,作者的情感也愈加悲戚、激昂。

除了秋景的變化,作者還從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立體地表現了「悲秋」的意向,如「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雁廱廱而南遊兮,鵾雞啁哳而悲鳴。」從視覺和聽覺交叉描寫燕子和大雁南遷、知了沉寂、鵑雞悲鳴的「悲秋」景象;「竊悲夫蕙華之曾敷兮,紛旖旎乎都房。何曾華之無實兮,從風雨而飛颺。」從嗅覺上描寫了花朵枯萎芬芳消散的「悲秋」景象;「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則從觸覺上描寫了「悲秋」寒冷侵體等等。

除此之外還有貫通全詩的情景交融,這方面第三部分中會提及,在此不再贅述。

總之,宋玉在對「悲秋」的描寫和呈現上完整而又立體,是前人所不具的。

第三部分:《離騷》VS.《九辯》——《九辯》雖馳神逞思不及離騷,而凄怨之情,實為獨絕

楚辭依楚地方言為聲,「較之於詩,則其言甚長,其思甚幻,其文甚麗,其旨甚明,憑心而言,不遵矩度。」代表人物有屈原,宋玉,唐勒,景差等人。魯迅先生曾經在《漢文學史綱要》一書中這樣寫道:「《九辯》本古辭,玉取其名,創為新制,雖馳神逞想,不及離騷,而凄怨之情,實為獨絕。」

我們認為可以從以下這些方面來解讀這一問題。首先,根據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之中所說:「稍後,楚又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借好辭,而以賦見稱,然雖學屈原之文辭,終莫敢直諫,蓋掇其哀愁,獵其華艷,而「九死未悔」之蓋失也。」屈原的哀愁,是上天入地,求神問卜而無解,欲報國而小人當道,欲羈旅他方而終不舍故國的哀愁,是奮鬥過後而志向不能竟的憤懣,是心懷美人而恐其遲暮,心懷社稷而恨群小當道的家國之悲。然而宋玉之悲不外乎貧士失職,老而無成,報國無門等個人悲嘆,其悲情雖深雖切,終不脫個人感慨的範疇,雖有對小人當道的不滿,但沒有屈原斥責「世渾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這種慷慨激昂,更多的是「塊獨守此無澤兮,仰浮雲而永嘆。」這一類黃昏日暮,無可奈何的悲歌,而沒有屈原從理想的頂峰滑落至詩意的低谷在向天上求索,向神靈卜問的跌宕起伏,瑰麗想像,代之以悲秋,感傷之情,故而宋玉之《九辯》馳神逞思不及《離騷》。

然而在《九辯》之中,詞句之凄婉,如:「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凜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離芳藹之方壯兮,余萎約而悲愁。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嚴霜。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臧。葉菸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顏淫溢而將罷兮,柯彷佛而萎黃;萷櫹槮之可哀兮,形銷鑠而瘀傷。惟其糅而將落兮,恨其失時而無當。攬騑轡而下節兮,聊逍遙以相羊。歲忽忽百遒盡兮,恐余壽之弗將。」描寫了秋景的悲戚蒼涼,日盡入夜的景色,雖寫無我之景,字字融入個人窮愁潦倒的末路之嘆,情於景交融,令人為之動情。另外,《九辯》中,句法參差錯落,富於變化;運用了很多雙聲、疊韻、疊字,聲韻和諧優美,有一種循環往複,繞樑三日的感染力;更重要的是,《九辯》表達了政治追求外更深一層的人生悲涼,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一種空漠的哀愁,他不象離騷的慷慨悲壯,然而他所含有的人生愁苦,萬物悲寂,壽之弗將,老之將至的凄怨,遠比政治幻滅來的更為悲涼動人。

其次,從作品的情感變化方面來看,屈原之《離騷》開篇現陳說自己的世系,出身以及自幼天賦,遠大理想: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表達了屈原在身世與自我能力品質上的高度自信與昂揚精神,甚至可以讓我們從這短短几句中窺知屈原起初的意氣風發與躊躇滿志之情。

然而《九辯》就大不相同,開篇就說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漻兮收潦而水清,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如果說屈原在《離騷》開篇刻畫了當時年少的少年意氣,那麼宋玉在《九辯》中抒發的便是一種日暮黃昏的悲愁。借用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來說,屈原的悲愁來源於「夢醒後無路可走」,那麼我認為《九辯》就不曾有過美好的夢的存在,從開始的悲秋景,傷離別。然後寫美人見棄,士不得用,秋已深,冬將至,無不加深了《九辯》的悲劇色彩,而最後的浪漫想像,不是詩人最終得到的精神解脫,而是無奈之後寄希望於浪漫的天上世界,兩相對比,倍增其哀。

最後,從《離騷》、《九辯》兩文中所選取的意項來看,亦能看出屈原想像之浪漫奇特與宋玉文風之凄涼悲切。

屈原的藝術世界繽紛非凡而由艷麗深沉,香草美人,百畝芝蘭,芰荷芙蓉,朝發蒼梧,夕至懸圃,鳳凰蛟龍,巫女神仙。彷彿一個囊括九州四極的圖畫徐徐在讀者面前展開,雖然屈原最終「從彭咸之所居」然而在這一過程中珍禽異獸,仙子巫女,無不給人以神奇每妙之感,反顧宋玉之《九辯》,只有夕陽落照,流水明月,美人見棄,貧士失職。搖落秋為氣,凄涼多怨情。凄清之感,可見一斑。

[1]《楚辭選譯》李山選注,北京:中華書局前言:今人游國恩《楚辭概論》更考證宋玉為楚幽王時期人,六十歲時坐《九辯》。

[2]《楚辭選譯》李山選注,北京:中華書局前言部分

第一部分執筆人:彭睿

第二部分執筆人:周雅芳

第三部分執筆人:張曦元

整合人:孫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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