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園林與中華儒家文化元典

從民族元典中尋找道德溫暖與精神意志,尋回民族智慧,重植文化之根—— 蘇州園林與中華儒家文化元典 曹林娣

 

  由本報與蘇州大學文學院、虎丘書院合作共建的姑蘇講堂,9月30日特邀曹林娣教授在蘇州大學本部傳統文化工作坊第四教室,開講園林文化系列講座第六講——《蘇州園林與中華儒家文化元典》。  曹林娣1964年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學習,1978年入西北大學中文系攻讀先秦兩漢文學碩士學位。先後任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蘇州大學藝術學院設計藝術學博士生導師。現為蘇州園林局顧問、蘇州桃花源特邀顧問、蘇州園林營造股份有限公司文化研究院院長、《中國園林》雜誌第五屆編委等。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和中國園林文化的教學和研究。出版主要著作十多部,論文80餘篇。  本報摘錄講座部分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中華文化元典是園林創作的理論核心,也是園林的精神內核  「園林」並非只是享受生活的一個風花雪月的場域,而是文化領域中特殊的文化載體,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和血脈,它凝聚著該民族對世界和生命的歷史認知和現實感受,積澱著這個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和行為準則。因此,究其實,園林是「各民族的精神產品」,用黑格爾的話來說是「替精神創造的一種環境,一種第二自然」。  美學大師朱光潛先生說:人生來就有真善美的需要,真善美具備,人生才完美。蘇州園林正是以其豐富的表現形式和內在的精神對人們進行真善美教育的場域,陶冶、滋養著人們的心靈,更偏重於人的內心自覺,激發人的主動參與意識。  中華文化元典即是園林創作的理論核心,也是園林的精神內核。  中華文化元典是指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進程中,成為生活指針的具有首創性、廣闊性和深邃性的文化經典,對民族的價值取向、行為方式、審美情趣和思維定勢等造成深遠而又常新的影響。  堪稱「元典」的是先秦「六經」,包括易、詩、書、禮、樂、春秋以及《老子》、《莊子》、《墨子》、《論語》、《孟子》、《荀子》、《楚辭》、《孫子》等諸子著作。  蘇州古典園林是「能主之人」經過「慘淡經營」為「精神創造的環境」,是士人將胸中之「靈想」「移入於物中的感情」的物化,彰顯了以儒釋道為核心的哲學思想,絕非花草、樹木、山石、溪流等物質原料的堆砌起來的無生命的形式美的構圖。  儒家文化元典主要是《易經》、《禮記》、《詩經》、《論語》、《孟子》、《荀子》、《左傳》等著作。儒家文化元典對園林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今天主要談三點:一、崇禮尚德;二、孔顏之樂;三、曾點之性。   一、崇禮尚德  崇禮——圓天和方地成為「藝術的宇宙圖案」的園林的天然藍本  殷周鼎革之際,周公旦「制禮作樂」,建立起一整套「禮樂治國」的固定制度,確定了以「嫡長制、分封制、祭祀制」為核心的禮製法規,講究「名位不同,禮亦異數」。  儒家以人合天,做人,做事,養生,治國,都必須遵循天道、天理,即遵循萬事萬物本來的自性去做事情,而禮製為規範人們回歸「天道」。  具體的禮製法規體現在完成於戰國的《周禮》,強調「禮也者,猶體也。體不備,君子謂之不成人」,禮,就是身體,身體不齊全的人就是君子說的沒有達到正常成長發育的人。  「樂」則是與這些禮儀活動相配合的樂舞,即藝術熏陶,對自然的人進行人文化育,把自然人納入到政治性倫理性軌道上來,使社會成員都成為「克己復禮」的「文質彬彬」的君子,自覺遵守社會倫理規範,從而達到維持社會秩序和諧的目的。  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  弟子顏回能自覺地以「禮」來規範自己的行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汲汲於修養,「吾日三省吾身」(網師園對聯出句「曾三顏四」),有一套自律性的人生價值準則,禮儀使人「脫俗」或「免俗」,振其暮氣、盪其濁氣。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個規矩就是儒家的「禮」。「不逾矩」就是滄浪亭五百名賢祠月洞門上的「周規、折矩」,取《禮記·玉藻篇》「周還中規,折還中矩」之意。還,音旋;中,符合。規矩,畫圓方形的儀器,此指法度準則。意謂五百名賢皆能恪守儒家的禮儀法度。  梁思成談到中國建築在環境思想方面的特點之一,是「著重布置之規制」,建築形制、大小、高低等,並將其列入國家頒布的營繕令法和建築法式,強制性執行,僭越逾等者屬於犯法。  「象天法地」規範了城市及園林的住宅布局:中國建築平面之布局中禮式布局,常為南面有中軸,取左右均齊之方式。……其禮式之布局,不僅為用最廣,且自古至今仍然不變,實為世界建築中之奇蹟也。……禮為社會秩序之實現,乃中國人所共由之道也。而倫常又為中國社會所重視,如男女有別、長幼有序。禮式建築乃為實現此等理想之工具也,亦即實現中國民族生活之容器也。  美國學者克里斯蒂·喬基姆在《中國的宗教精神》中說:作為中國建築基礎的有關神聖空間的觀念就「被同心、南——北軸心、東——西對稱這三條原則所統制,所以這些反映了中國人對宇宙秩序的理解。」  這種布局形制,實際上就是中國「天圓地方」的觀念具體化:中軸對稱表示「天圓」;四周圍牆表示「地方」。家宅乃「陰陽之樞紐,人倫之軌模」,佔據著生命的核心位置,「寒來暑往,祖祖輩輩,繁衍其上,也盡享其樂。與此相應,一套嚴整的家族制度便滋長出來,父子有親、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是其要義,國家社會不過是家的擴大,於是君臣義如父子,朋友信似兄弟。世人都盡五常之本份,便為愛人,天下也就達到了仁。」  蘇州古典園林,以宅為主、園為輔,宅和園的位置,因地制宜,有前宅後園(留園)、左宅右園(網師園)、雙園傍宅(耦園),亦有以小巷將宅園分隔(怡園),也有住宅、庭園、園林自西至東依次展開的(退思園)。  住宅部分均為規則嚴謹的禮式建築,建築的大小、色彩、鴟吻的樣式、門當戶對、甚至門檻的高度等都嚴格按照帝制時代品級的規格。建築格局採用中軸線結構,各類用房由南而北沿中軸線安排,一般結構為:廳房為主,開間、進深、高度、用料、工藝、裝修規格最高,開間多為奇數,中國傳統文化以奇數為陽,偶數為陰,陽大陰小;門房為賓,兩廂為次,父上子下,哥東弟西,哥高弟低,尊卑有序,長幼有節,各居其所」。「  為避內外,在住宅正屋旁側辟一條長弄,從入門第一進貫穿到最後一進院落,稱「備弄」,即《長香八物十志》罐,卻所 說托還之,的「避已 領 其 厚弄」:「忌旁意。」無避弄,庭較蘇州清初的屋東偏稍廣,則「逸園」,因孝而名。園西日不逼;忌長而狹, 高榴松攝 主程文煥是清初表彰的孝忌矮而寬。」供宅內女眷及子。文煥的祖父死了,他的父親哀大家庭各房進出,女眷避男賓;仆慟失明,他為父親舔目眚,父親五年而恢復視從不能穿堂入室,只能行走備弄。備弄也是宅內力。文煥的父親死後,他又守廬墓長達30年。防火安全通道。  虹飲山房是清初徐士元的私家園林,中部豪華網師園是清代蘇州世家宅園的典型,東宅西的古戲台,是徐士元為孝順雙老而建,每逢佳節,請園,有序結合。住宅為一落三進的長廊型建築,戲班子為二老表演,「以怡其心,安享天年」,戲台後「落」為橫向單位,「進」為縱向單位,沿中軸線依次面為「春暉樓」,取孟郊「報得三春暉」詩意。直接在展開:大門在東南,巽位,屬青龍門;門內是轎廳,園林里雕刻「二十四孝」,將中華民族道德信仰等抽轎廳後為大廳,面南,位住宅正位,最尊,居中軸線象變成可視具象,潛移默化進行教育熏陶,如拙政之中,面闊五間,三明兩暗,正中三間,寬敞宏亮,是園、東山雕花樓都有「二十四孝」雕刻圖樣。家庭禮儀場所,婚喪喜事、會客應酬均在此,大廳南蘇州表達怡親、娛老的,如怡園、怡老園等。蘇為門樓;西側為書房;大廳後為女廳擷秀樓,專供女州怡園園主顧文彬於光緒元年十月十八日給其子眷們交際應酬,規格較大廳為低。大門東側「避弄」顧承的信中說:「園名,我已取定"怡園』二字,在我連貫門廳、轎廳、大廳三進,直通後花園。  則可自怡,在汝則為怡親。」怡,和悅、愉快。園內各進的建築高度是前低後高,步步高,也貝氏家祠前庭院門廳東西兩廊磚刻:景范、仰符合光照原理;每一進都有稱為天井的小院子,藏韓。對宋代名臣范仲淹景仰,北宋范仲淹最早在蘇風納氣、聚景,上與自然相通,下接地,雨水可直接州設立的范氏義莊,救助贍養族人;仰慕宋丞相韓降到天井裡,蘇州的天井裡都挖有水井,這就是泉,琦賑災資政的義舉。貝仁元效法前賢,捐資賑災,資是水之源。泉也象徵財源,老屋、老井就是祖先留助辛亥革命黨人,救濟湖北災情。出資修建了蘇州下的財脈。天井象徵家裡貯藏著財源。  火車站南面的跨河大橋「梅村橋」(梅村是貝潤生父拙政園東部住宅坐北朝南(東南),建築縱深四親的名字)和部分主幹道,梅村橋就是今的平門橋。進,有平行的二路軸線。主軸線由隔河影壁、船埠、為報答族人對他少年貧寒時的資助,1916年捐資大門、二門、轎廳、大廳和兩進樓廳組成。縱觀今日12500元創建了蘇州第一家公立幼稚園—吳縣城東建築,多納西方風尚,外國現代建築大師曾說:「住幼稚園;一生樂善好施,濟貧幫困,熱衷公益。宅,是居住的機器。」於是將住宅劃分為起居室、卧祠堂大廳里供奉列祖列宗男主人,外廊兩側磚室、書房、客廳、廚房、廁所等,純為功能,按生物人額「敦宗」、「睦族」,要求家族內部都應該和睦相處,的生理活動需求,求得舒適、合理,但是把人基本的為人要忠厚、誠實。後進樓即民俗博物館部分樓供群居習性、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心理特性抽掉了。  奉列代祖母。現在的獅子林管理處辦公室是原先古人認為祭祀乃「國之大事」,列為五禮之首。  的族校。中國是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宗法社會,宗法制蘇州是義莊的策源地,清道光二十一年《濟陽度重視孝悌觀念,早在甲骨文中,就有「孝」字,孝成丁氏義莊碑記》載:「蘇郡自宋范文正公建立義莊,為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對於加強家庭和諧,營六七百年,世家巨室踵其法而行者指不勝屈。」據民造溫馨的家庭氣氛起了重要作用。  國《吳縣誌》記載,清末蘇州府所屬吳縣、長洲、元和蘇州園林也宣揚孝義,有著名的「孝義園林」,三縣共有義莊62家,義田7萬多畝,直到1949年,如宋楓橋姚氏園亭,為家世業儒的孝子姚淳所居,蘇州還有義莊23家。姚淳以孝聞於里,先墓上有甘露、靈芝、麥雙穗之潘儒巷王惇裕義莊,是蘇州民俗博物館的北區異,故名堂曰三瑞。蘇軾嘗為賦《三瑞堂》詩,有「楓部分,清同治十二年進士王笑山所建。門樓上「敦橋三瑞皆目見」,稱其「隱居行義孝且慈」。《吳郡睦成風」的字樣依然清晰,鯉魚跳龍門和鳳凰牡丹志》還錄有姚淳送香給蘇軾一事。蘇軾手書致謝:的石雕還很精緻。「姚君篤善好事,其意極可嘉。然不須以物見遺,惠  尚德——從滄浪濯纓變為對濯纓人的高山仰止  中國在殷商時代就出現了「德」字,儒家所遵從的周文化,更強調「敬德」、「明德」。  拙政園門宕額:基德有常」,即立德有準則、常「規。《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德,國家之基也。」追求「清芬奕葉」,世代德行高潔。  「德」和「福」緊密相聯。《易·坤》「: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國語·晉語·六》「:吾聞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無德而服者眾,必自傷也。」「天命靡常,惟德是輔」,三皇五帝都發跡於「天命」的眷顧,但天命之所以降福於他們是由於他們本身的「德」,有德者才配享天命,建功立業,施惠百姓,得以擁戴,流芳後世,而且德者福壽。表示有德就有福。耦園轎廳磚額「厚德載福」,有大德者能多受福。厚德者,具有寬厚待人、團結群眾,以「和」為貴的兼容精神。  蘇州滄浪亭從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大雲庵住持釋文瑛因欽重蘇子美,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開始,滄浪亭的主題已經從滄浪濯纓變為對濯纓人的高山仰止了。  自宋犖改建滄浪亭之後,從景仰蘇子美逐漸擴大範圍到五百名賢,滄浪亭的門額改為「五百名賢祠」,成為在任官吏的公眾性的休閑園林,要求地方官員以先賢為楷模,注意自我修養,務必清正廉潔,相當於在任官吏的教育基地。  祠中牆壁上還刻有「景行維賢」四字,明確了後人仰慕的是賢德之人。祠中大匾「作之師」三字,五百九十四位名賢乃上天所立之人師。  祠外西側築「仰止亭」,取《詩經·車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高山,比喻道德高尚,仰,仰慕;止,同「之」;景行,大道,比喻行為光明正大。  亭壁刻有乾隆御題文徵明像石刻,上刻:沈德「潛持明人畫徵明小像乞題句,徵明,故正士也,怡然允之:飄然巾墊識吳儂,文物名邦風雅宗。乞我四言作章表,較他前輩慶遭逢。生平德藝人中玉,老去操持雪裡松。故里遺祠瞻企近,勖哉多士善希蹤。」賜「德藝清標」四字讚揚文徵明。  園中假山東西兩側分別為康熙、乾隆的詩碑亭。康熙詩碑亭上的詩是:曾記臨吳十二年,文風「人傑並堪傳。予懷常念窮黎困,勉爾勤箴官吏賢。」含有告誡、鼓勵、表揚地方吏治的意思。對聯曰:「膏雨足時農戶喜,縣花明處長官清。」康熙十分重視倡導地方官吏清廉的風氣,親任賞罰,整肅綱紀。乾隆詩碑上刻著《江南潮災嘆》七首。  獅子林中建有文天祥碑額曰「正氣凜然」,高度頌揚了堪為人臣表率的文天祥的「正氣」,但這個「正氣」的核心以三綱為宇宙和社會的根本:「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文天祥《正氣歌》)。碑上刻有文天祥身陷囹圄時寄梅詠懷的《梅花詩》:「靜虛群動息,身雅一心清;春色憑誰記,梅花插座瓶。」  住宅門樓匾額,大多出自中華儒家文化元典之中:春在樓門樓朝內一面正中橫額:聿修厥德」,取「《詩經·大雅·文王》「: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言不可不修德以永配天命,修行積德,自求多福。  藝圃門樓磚刻額之二:執義秉德。執義」,堅持「合理的該做的事。「淑人君子,其儀一兮」漢鄭玄箋:「儀,義也。善人君子其執義當如一也。」言「守道堅固,執義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秉德」,保持美德。門額帶有治家道德格言性質,也是園主的道德寫照。  天平山莊「高義園」是乾隆為表彰北宋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范仲淹捐宅創立義莊,以養濟族人,以及曾將俸祿五百斛麥子周濟「三喪未葬,二女未適」的老友石曼卿等義舉,遂取杜甫詩中「辭第輸高義,觀圖憶古人」句意,親筆寫下此三字。  園中建「范公祠」,大殿懸「濟時良相」、「學醇業廣」、「第一流人物」等匾額,千百年來受到人們祭奠。立先憂後樂坊,先憂後樂,源於老子《道德經》的啟示。「先憂」,反映了痛切的憂國憂民意識;「後樂」,將個人的逸樂置於「天下樂」的前提下考慮,與民同樂,以精神上的娛樂為主,鄙棄或輕視物質享受。  二、孔顏之樂——  標舉寡慾、容膝自安成為蘇州園林  立意構景的重要思想  中國人重精神輕物質、想像大於感覺的心理特徵,也培養了士大夫們知足的文化心理。於是,標舉寡慾、容膝自安,就成為蘇州園林立意構景的重要思想,士大夫們升乎高以觀氣象,俯乎淵以窺泳游,熙熙攘攘,中有自得,培養雲水風度、松柏精神,「往日繁華,煙雲忽過,趁茲美景良辰,且安排剪竹尋泉,看花索句」(怡園聯)。  「孔顏之樂」是蘇州士大夫嚮往的「內聖」境界,也是典出《論語》兩則。《論語·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孔子說:「吃粗糧,喝白水,彎著胳膊當枕頭,樂趣也就在這中間了。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富貴,對於我來講就像是天上的浮雲一樣。」  論語《雍也》篇:「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孔子說:「顏回的品質是多麼高尚啊!一簞飯,一瓢水,住在簡陋的小屋裡,別人都忍受不了這種窮困清苦,顏回卻沒有改變他好學的樂趣。顏回的品質是多麼高尚啊!」  孔子這裡講顏回「不改其樂」,這也就是貧賤不能移的精神,這裡包含了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道理,即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為了自己的理想,就要不斷追求,即使生活清苦困頓也自得其樂。  蔣勛先生盛讚一千年前的宋朝文人既是品質生活的最佳樣本,也是全世界知識分子的最好典範。他們在面對權力和財富時,可以不貪婪,是因為他們心裡有山水,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山水,他們很自信,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中有比權力和財富更高的價值所在。  網師園山水園門宕額「可以棲遲」,出自《詩經·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療)飢。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言居處、飲食都不嫌簡陋,娶妻也不求高門大戶,安貧寡慾。宋朱熹傳曰:「此隱居自樂而無求者之詞。言衡門雖淺陋,然亦可以游息。」此境界反映的就是重義輕利的文化性格。  清代蘇州靈岩山麓香溪有園徑名「樂(療)飢」,是里人韓璟就王心一建於鄉間別墅「秀野園」改建的。有秀野草堂、桐桂山房、樂飢齋諸勝。  知足則是一種理性思維後的達觀與開拓,是種良好的心理狀態,也是一種崇高的思想境界和道德修養。做人要知足,做事要知不足,做學問要不知足。  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盡顯知足常樂的悠然;明嘉靖六年(1527),文徵明辭官在停雲館之東拓展一如玉磬形的書堂玉磬山房,文徵明自賞自樂,覺得「精廬結構敞虛明,曲折中如玉磬成」,「曲房平向廣堂分,壁立端如禮器陳」。「橫窗偃曲帶修垣,一室都來斗様寬。誰信曲肱能自樂,我知容膝易為安。」僅為斗樣寬的容膝之所,「樹兩桐於庭,日徘徊嘯詠其中,人望之若神仙焉」。形象地闡述了知足常樂的境界。  三、曾點之性——  灑落適性是包括追求「雅正」的蘇州文士的共同理想  所謂「曾點之性」,典出《論語》「侍坐」中,孔子讓弟子們「各言其志」,子路、冉求和公西華三人都規規於事,曾點卻與之氣象不侔: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於是,「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宋代理學家朱熹贊「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反對道學家「兢兢業業」的敬畏人生模式的明王陽明,更激賞曾點的「狂者胸次」:「鏗然舍瑟春風裡,點也雖狂得我情。」  曾點的「狂者胸次」,反映了他重視主體的生命價值、追求灑落適性的人生態度,正是心性修養的最高境界。  早在明初,蘇州俞貞木在石澗書隱增築「詠春齋」,自作《詠春齋記》,以效仿曾點之人生態度:  ……先生乃援瑟鼓之,為之賦《考槃》,客曰「裕哉,其順處乎。」賦《伐木》,曰:諒哉其同人乎!」……弁而五六士,丱而六「七人,浴沂以嬉,風雩以歸,而音沨沨而樂怡怡,匪列御御風、匪周觀魚,造物者為徒,而曾皙之與居。舍曰詠春,其曷以名先生之齋廬者哉!」顯然,詠春」之命意,實即曾皙之志。「  至明中葉以後,「本朝憲、孝之間,世運熙洽,海內日興於藝文,而是邦(吳)尤稱多士。「」吳中自(祝)枝山輩以放誕不羈為世所指目,而文才輕艷,傾動流輩,傳說者增益而附麗之,往往出名教外。」  所謂「傲誕之習」,有魏晉風流的餘緒,自稱「有狂」的莫過於唐寅了,唐寅受科場之累,絕意仕途,在蘇州城北宋人章庄簡廢園址上,「築室桃花塢中,讀書灌園,家無擔石,而客嘗滿坐」。  祝允明也說:「治圃舍北桃花塢,日盤飲其中,客來便共飲,去不問,醉便頹寢。」有學圃堂、夢墨亭、竹溪亭、蚊蝶齋等。那裡「清溪詰曲頻回棹,矮屋虛明淺送杯。生計城東三畝菜,吟懷牆角一株梅」他「鬻書畫以自存」,雖然生活清苦:風「雨浹旬,廚煙不繼,滌硯吮筆,蕭條若僧」,甚至「十朝風雨若昏迷,八口妻孥並告飢。信是老天戲弄我,無人來買扇頭詩。」但他理直氣壯地說:「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種田。起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自稱「此生甘分老吳閶,寵辱都無剩有狂」!  明末清初金人瑞也是自以為「狂」的一位蘇州才子,他取「聖嘆」自號,《論語》有兩喟然嘆曰,在顏淵為嘆聖,在與點則「為聖嘆。此先生自以為狂也」!他在《王子文生日》詩中說:「曾點行春春服好,陶潛飲酒酒人親。」顯然,曾點、陶潛同為人生楷模,著眼點亦在灑落適性上。  「狂士」自有性格遭際諸原因,但曾點的灑落適性卻是包括追求「雅正」的蘇州文士的共同理想。他們將園林營造成「適志」、「自得」的生活空間,有的還直接以「適」命園。如明王鏊弟築「且適園」、侄築「從適園」,王鏊自己說:  予世無所好,獨觀山水園林,花竹魚鳥,予樂也。昔官京師,作園焉,曰小適。今自內閣告歸,又築園焉,曰真適。至是始足吾好焉耳。  王鏊在京城築園僅「小適」,回蘇州東山築園,林泉之心愿始得滿足,故園名「真適」。有「蒼玉亭」、「湖光閣」、「款月台」、「寒翠亭」、「香雪林」、「鳴玉澗」、「玉帶橋」、「舞鶴衢」、「來禽圃」、「芙蓉岸」、「滌硯池」、「蔬畦」、「菊徑」、「稻塍」、「太湖石」、「莫厘巘」等16景,都以湖光山色、風月禽鳥、稻蔬花木成景。寫詩曰:家住東山歸去來,十年波浪與塵埃」「,黃扉紫閣辭三「事,白石清泉作四鄰」,過著「十年林下無羈絆,吳山吳水飽探玩……清泉一脈甘且寒,肝肺塵埃得湔浣」的生活。  小結  魯迅先生在《華蓋集》中寫道:「歷史上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  俄羅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美是一種心靈的體操,它使我們精神正直、良心純潔,情感和信念端正。」「崇禮尚德」、「孔顏真樂」與「曾點之志」,是儒家人生修養境界的一種標誌,是特殊的修習方式,但就是這種融於生活、又超越塵俗的心性修養,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聖賢人格。  當今,園林的設計規劃是以中為底,以外為附(主要是科技方面),還是臣服於國際化與標準化的千篇一律,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大課題。  貪大、媚洋、求怪等亂象,是缺乏文化自信的典型表現!作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具象——園林,須從先秦民族元典中尋找道德溫暖與精神意志,尋回民族智慧,重植文化之根,正是時代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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