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的太極觀

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是邵子關於太極的論述，即邵子的太極觀，以及與其緊密相連的有關問題。 《周易·繫辭上傳》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這是古代典籍中最早有關太極的論述。 《周易》認為，太極是生出萬物的本源：由太極而生兩儀、四象和八卦，八卦的推演變化可判定吉凶，事物沿著吉凶規律繁衍發展，就生成盛大的事業。人們並由此而認為，太極即天地陰陽未分之時的混沌狀態。 前人也企圖對太極的名稱或作用作出更為詳盡、具體的解說，或稱太極為「太初」；或稱為「太一」；或稱為「太虛」：或稱「太極即無極」；或稱為「一」。或解太極為「氣」、為「理」、為「道」。前人之解紛紜繁雜，莫衷一是。北宋周敦頤畫出太極圖(一說為陳摶所傳)，此後又有多種太極圖傳出，大致可分為二類：一類為數層組合圖式；一類為陰陽魚互糾圖式。太極圖的出現，雖然使太極學說形象化了，反而使人們更加糊塗了。太極到底是什麼?到底應該怎樣理解和認識太極? (一) 邵子獨闢蹊徑，他對太極、兩儀、四象和八卦之類另有見解。邵子在《漁樵問對》中有如下一段話：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曰：「無為之本也。」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後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曰：「四象謂陰陽剛柔。有陰陽然後可以生天，有剛柔然後可以生地。立功之本，於斯為極。」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曰：「謂乾、坤、離、坎、兌、艮、震、巽之謂也。迭相盛衰終始於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 在邵子看來，太極為生生之本，易道之源，也是六十四卦、天地萬物的源頭所在。那麼，「無為之本」的「無為」是什麼意思呢?無為是指事物萌芽階段的靜止狀態。但是，這個無為卻蘊含著生機，是生成天地萬物的根本之所在。 《周易·繫辭上傳》：「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這是說易理出於自然，非人的思為所致。無思無為的靜止狀態，也正是寂然不動的時候，其生機一旦萌發，就會「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周易正義》曰：「既無思無為，故寂然不動；有感必應，萬事皆通，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 《老子·二十九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意為順其自然，不假人為。即不需人的經營作用而功用自成，因此無為而無不為。 邵子對太極為「無為之本」的解釋，仍屬於古代玄學貴無派的觀點。邵子又說「心為太極」、「道為太極」、「太極道之極」、「太極一也」，等等(俱見《皇極經世·觀物外篇》)。這些不同的提法和論述，均未脫離「無為之本」的原則。 （二） 邵子是非常看重易圖的。他說：「圖雖無文，吾終日言而未嘗離乎是，蓋天地萬物之理盡在其中矣。」(《觀物外篇》)既然邵子認為天地萬物之理盡在易圖(此指先天易圖)之中，太極也應當在易圖中找出其位置。 寂然不動，反本復靜，坤之時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陽動於中，間不容髮，復之義也。(同上) 這是說的坤卦和復卦。坤卦和復卦在先天圖中各有固定的位置(見先天六十四卦圓圖)。 夫一動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歟! 邵子以至妙至妙極贊一動一靜和一動一靜之間的神奇作用。此處的動指的是復卦，靜指的是坤卦；動靜之間，指的是坤卦和復卦之間(見先天六十四卦圓圖)。 原來這一動一靜之間，也就是坤卦和復卦之間為太極。 邵伯溫曰：一動一靜者，天地之妙用也；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之妙用也。陽辟而為動，陰閨而為靜，所謂一動一靜者也。不役乎動，不滯乎靜，非動非靜，而主乎動靜者，一動一靜之間者也。自靜而觀動，自動而觀靜，則有所謂動靜；方靜而動，方動而靜，不拘於動靜，則非動非靜者也。《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蓋於動靜之間有以見之。聖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也，亦於此而見之。 這裡說的「天地之心」、「聖人之心」，都是說的生物之心。這種生物之心即從一動一靜的坤卦與復卦之間表現出來，亦即太極生兩儀要從這個坤復之間為起始。所以邵子說「心為太極」、「道為太極」。 先天六十四卦圓圖坤復之間，或稱為動靜之間，或稱為一動一靜之間，或稱坤末復初之間。邵子進一步描述其情狀曰：寂然不動，反本復靜，坤之時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陽動於中，間不容髮，復之義也。(《觀物外篇》)邵子取《繫辭上傳》中「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來解釋坤卦和復卦之義。坤為陰之極，主靜，此為坤卦之時。但陰中有陽基(陰無陽不生)，故靜極必動，這就是由坤卦向復卦的過渡和轉變。因此，在復卦就是「陽動於中，問不容發」，其感應之速，爆發之猛，幾乎無法用言語能形容。太極不動，性也。發則神，神則數，數則象，象則器，器之變，復歸於神也。(《觀物外篇》)太極靜而不動，這是太極守其本性的時候，也就是「寂然不動反本復靜」的狀態，此時正是坤卦之時，其在先天六十四卦圓圖中有固定的位置。但太極靜極而動，六陰已極，一陽萌動，此時太極已過渡至坤卦和復卦之間，已處於「陽動於中，間不容髮」的狀態，進而前進到復卦之位，這就是「一陽來複」，天地萬物復生。太極的這個變化過程，充滿神妙，故稱「發則神」。太極一也，不動生二，二則神也，神生數，數生象，象生器。(同上)太極道之極也。(同上)元有二，有生天地之始，太極也。(同上) 上述對太極不同提法，其意義是相同的。都是說明太極為天地萬物的本源，其具體位置在坤卦和復卦之間。 先天六十四卦圓圖中坤卦和復卦之間，以十二支表述，則為北方子中，以二十四節氣表述，則為冬至。 邵子有冬至詩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請問包羲。 朱熹對「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論曰：「積陰之下，一陽復生，天地生物之心，幾於滅息，而至此乃復可見。」接著，朱熹贊邵子冬至詩曰：「至哉，言也!學者宜盡心焉。」(《周易本義·復》) 《朱子語類》中有朱熹師徒關於邵子有關學說的一段問答，摘引如下：問：天開於子，地辟於醜，人生於寅，其說是如何?曰：此是邵子《皇極經世》中說，今不可知，但只是以數推得如此。他說寅上生物，是到其上方有人物也。歲月日時元會運世，皆自十二而三十，自三十而十二，至堯時會在巳午之間，此後漸及未矣，至戌上說閉物，到那裡則不復有人物。問：不知人物消磨盡時，天地壞也不壞?曰：也須一場鶻塗，既有形氣，如何得不壞?但一個壞了，便有一個生得來。 朱熹又說：《皇極經世書》以元統十二會為一元，一萬八百年為一會，初間一萬八百年而天始開，又一萬八百年而地始成，又一萬八百年而人始生。邵子於寅上方注一「開物』』字，蓋初間未有物，只是氣塞，及天開些於後，便有一塊渣滓在其中漸漸凝結而成地，初則溶軟，後漸堅買。今山形自高而下，似水漾沙之勢，以此知必是先有天，方有地，有天地交感，方始生出物來。(轉引自《皇極經世書解．卷首下》) 我們從邵子的論述和朱熹的解說，可窺見邵子關於宇宙生成模式的大略情況：天開於子，地辟於醜，人生於寅，閉物於戌，而後又終而復始，再進入到坤卦和復卦之間的太極狀態，如此循環不已。這就是在第十二世紀北宋時期，邵子提出的宇宙生成模式的基本原則和內容。 (三) 邵子又進一步提出了世界生成和發展模式，也就是太極之道的整個衍生過程。他說：太極既分，兩儀立矣；陽下交於陰，陰上交於陽，四象生矣；陽交於陰，陰交於陽．而生天之四象；剛交於柔，柔交於剛，而生地之四象；於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錯，而後萬物生焉。是故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故曰：「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也。十分為百，百分為千，千分為萬，猶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葉，愈大則愈少，愈細則愈繁，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是故乾以分之，坤以翕之，震以長之，巽以消之。長則分，分則消，消則翕也。 邵子提出的一分為二法則以說明世界萬物的生成衍變規律(朱熹稱為「一分為二法」，程頤稱之為「加一倍法」)，這是對周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定大業」的引申和闡述。朱熹認為：「此只是一分為二，節節如此，以至無窮，皆是一生二爾。」(《朱子語類》卷六十七)程頤說：「堯夫(邵子)之數，只是加一倍法」。(《外書》十二)二為一的倍數，四為二的倍數，八為四的倍數，以此順序加上去，以至無窮。邵子認為世界天地萬物的生成是由一(太極)開始，按照「一分為二」的法則由一到多，由單純到複雜的無窮無盡的發展過程，形成一個陰陽既對立又互相依存的有機整體，這就是「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我們不得不承認，邵子的這個「一分為二法」，充滿了辯證思維。 邵子還認為，宇宙萬物皆處於陰陽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的關係中，還有賴於乾分、坤翕、震長、巽消四種作用力的相互制約，才得以使宇宙萬物處於有序狀態而運作不息。 我們綜合邵子的有關論述，可以把先天六十四卦圓圖的坤復之間看作狹義太極，把太極生天地萬物以及「一分為二法」看作廣義太極。邵子在《無名公傳》中說：「能造萬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極也。太極者其可得而名乎?可得而知乎?故強名之日太極。太極者其無名之謂乎?故嘗自為之贊曰：借爾面貌，假爾形骸，弄丸餘暇，閑往閑來。」這個丸是否是指陰陽魚太極圖?司馬光曾說：「堯夫卦數圖皆無文，而別傳太極圖蓋秘之也。」(轉引白《易通變·追錄溫公傳易語》)邵子所論或所傳太極圖形狀己不可考，但僅從「弄丸餘暇，閑往閑來」看，似是圓形之圖。明來知德曾作《弄丸歌》似與邵子之說相契合，今錄此歌作本文之結：我有一丸，黑白相和；雖是兩分，還是一個；大之莫成，小之莫破；無始無終，無右無左；八卦九疇，縱橫交錯；今古參前，乾坤在坐；堯舜周禮，約為一堂；我弄其中，琴瑟鏗鏘；孔日太極，惟陰惟陽；是定吉凶，大業斯張；形即五行，神即五常；惟其能圓，是以能方；孟日弄此，有事勿忘；名為浩然，至大至剛；充塞天地，長揖羲皇。 作者：北京三式乾坤研究院名譽院長.楊景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