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布克獎評委會主席：我對閻連科的作品並不陌生| 海外專訪
今年國際布克獎的評獎規則有不少變化：與英國《獨立報》主辦的外國小說獎合併，從每兩年評一次獎變為每年評獎；評獎對象從一位作家及其所有作品變為單部虛構文學作品（也可以是短篇小說集），並將重心放在翻譯文學上面。獲獎作品的作者和譯者將平分5萬英鎊的獎金。
4月21日下午，華文好書作者在倫敦專訪了2016國際布克獎評委會主席博伊德·唐金（Boyd Tonkin）。他是英國《獨立報》資深文學編輯，曾任布克獎評委會評委，對布克獎與國際布克獎這兩個著名的文學獎項都有深入了解。以下為採訪內容。
國際布克獎與布克獎互相呼應
華文好書：在今年，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與國際布克獎合併了。對國際布克獎來說，這意味著什麼改變？
博伊德·唐金：我們將《獨立報》外國小說獎的評獎模式搬了過來——針對單部作品進行年度評獎。而在過去，國際布克獎每隔兩年才評選一次，評獎對象是一位作家一輩子的作品。現在《獨立報》外國小說獎歸到「布克獎」的系統內來，在我看來，規模擴大了。以前《獨立報》外國小說獎的獎金是1萬英鎊，而且要在原著作者和譯者之間平分。合併後，我們有更多的支持資金，獎金達到了5萬英鎊。華文好書：「合併」是怎麼發生的呢？博伊德·唐金：「合併」最初是由於三年前布克小說獎評獎規則的變化觸發的。（註：布克獎目前的評獎規則是：只要用英文寫作，在英國出版，作者不管什麼國籍，其作品都有參選資格。）1969年布克小說獎設立時，評獎對象只限於不列顛及其聯邦國家的作家，因此一直以來，美國的小說都在獎項的視野之外。但現在不是了。這樣一來，將兩個獎設計得互相呼應，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秋天頒發原創英文小說獎（布克小說獎），春天頒發翻譯小說獎（國際布克獎），兩者可以彼此對稱、相互平衡。華文好書：你也曾擔任布克小說獎及英國數個重要的文學獎項的評委。在你看來，國際布克獎的位置和意義在哪裡？博伊德·唐金：我當布克小說獎的評委是1999年的事了。國際布克獎設立的目的，跟許多獎項一樣，是希望讓越多人知道越好。現在評獎規則改變了，我們希望讓讀者多注意翻譯小說。換句話說，希望大家都能同步了解，在世界各地的小說界都有好書、新書。獎項一向對出版有很大的激勵作用。有這麼一個獎存在，能促使出版商在翻譯外文小說的領域投入更多。華文好書：據你觀察，近年來，英國的翻譯小說出版市場有什麼變化？博伊德·唐金：英文小說在全世界佔有驚人的市場份額，這也導致外文小說在英國市場的長期低迷。相比其他國家，在英國和美國出版界，非英文小說出版只佔極低的比重。我們能做的，是儘力去打開英國讀者的視野。我不想對一個獎項的效果誇大其辭，但它確實能刺激圖書銷量，提升讀者意識。從155本書中最後選出1本
華文好書：國際布克獎的評委尋找的是怎樣的小說？
博伊德·唐金：對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談一整天。簡而言之，我們要找的是出類拔萃的小說，以及與該小說的藝術水準相匹配的譯文。這個獎的特別之處在於嘉獎這兩種藝術，兩者一樣重要。華文好書：那對你個人來說，一部好的小說是什麼樣的？博伊德·唐金：一部上乘的小說，可以將你帶到一個你以前從沒去過的地方。無論小說是長是短，是寫實還是幻想，它的故事素材和創作語言都必須有創新和過人之處，以及恰到好處的火候。華文好書：今年，國際布克獎第一次公布了入圍作品的長名單。評委會是怎麼篩選書目的？博伊德·唐金：最開始，我們共收到了155部作品的評獎申請。接下來，我們開了好幾次會。第一次開會時，我們先用了排除法，把評委們都不喜歡的書篩掉。這麼一篩，就剩下了大約30本書。接下來，我們需要選出13本入圍長名單的作品。而越往後，評選過程變得越艱難——此後每篩掉一本書，都可能篩掉的是某位評委心水的作品。到從13本書中選出6本最終入圍作品更是難上加難，因為每本落選的書，都會有評委提出異議。華文好書：在這種時候，評委會主席的角色怎樣去發揮作用呢？博伊德·唐金：作為評委會主席，你首先需要保證每一位評委的意見都得到充分的表達，然後，你得盡你所能去平息各種爭論，以理服人，平衡不同觀點。「全票通過」是不可能的，就像對待任何一種艱難的談判，你只能不斷指出大家的共通之處。評委之間爭論激烈，雖然不至於翻臉，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偏愛的作品。從155本書篩選到6本再到1本，實在很難。中國文化現在才慢慢趕上製造業的腳步
博伊德·唐金：我對閻連科的作品並不陌生。4年前，他的《丁庄夢》曾經入圍過《獨立報》外國小說獎最終候選名單，所以我對他的作品印象很深。
我可以坦白地說，《四書》獲得了所有評委的支持，沒人提出要篩掉這部作品。我也要再次指出：在考慮《四書》原著的寫作功力之外，其英語譯文的水準也至關重要。華文好書：你過去偶爾也在《獨立報》上寫一些有關中國當代小說的書評。請談談你對於中國當代小說的認知和印象。博伊德·唐金：我多年前去過一次上海，那次是去參加一個會議，停留時間非常短。我對中國當代小說的認知局限於英文譯本，但能讀到的我基本上都找來讀過。比如莫言獲得諾獎前，我就已經對他的作品有所了解。蘇童的作品我也讀過一些。就像對什麼都不好一概而論那樣，去總結當代中國小說的特點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我所讀過的英國小說門類、手法之多，每個作家的經歷之不同，也都難以歸一。有時候，同一位作家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經歷，寫出來的東西就完全不同，莫言就是一個例子。不過，話說回來，即使不同作家的寫作形式和風格各有不同，就我個人的閱讀經驗來說，我讀當代中國小說的感覺，幾乎跟讀19世紀的歐洲小說的感覺是一樣的。這並不是說中國小說像歐洲小說，而是說，在處理如何面對一個無比動蕩、複雜的世界這個層面上，中國小說跟19世紀的倫敦或巴黎小說是一樣的。當然，每位作家都有獨特的寫作手法。中國的作家似乎也都慣於在小說中反思近代歷史。華文好書：你有沒有對比原著，研究過翻譯過來的語言？與當代英國小說的語言相比，它有什麼特點？博伊德·唐金：我們都知道，把中文翻譯成英文，比起把歐洲其他語言翻譯成英文，更要繞一大圈。我們物色的是流暢、連貫、具有感染力的英文譯文。另外，中國現代小說經常引經據典，這就需要譯者想辦法在英文譯文中呈現這一特點。華文好書：近年來，中國作家的身影在國際文學獎項中越來越常見，你會從全球化的角度去解讀這一現象嗎？博伊德·唐金：當然，可是我們必須看到，貿易全球化與文化全球化未必同步，兩者之間經常存在差距。中國就是一個典型例子：文化現在才慢慢趕上製造業的腳步，讓世界不同地方的人認識。華文好書：在國際布克獎的評獎過程中，你們會考慮小說主題與社會熱詞是否掛鉤嗎？最終入圍的6部作品的地域、文化背景都各自不同，評委們會不會有按地域分配入圍名額的考量？博伊德·唐金：我從一開始就強調，惟一的標準是書本身的質量。我們要評獎，而不是要建立一個聯合國，所以我並不需要去平衡入圍作品中歐洲、亞洲、美國作家各有多少。只不過剛好今年的長名單和最終入圍名單都很多元化，歐洲、亞洲、非洲的作品都有。這是一個徹底的文學獎項，將政治熱點視為一個入圍因素是荒唐的。入圍作品裡恰好碰上了，那是另一回事。比如奧爾罕·帕慕克在他的小說中談及移民群體的問題，閻連科處理了中國的歷史問題，埃琳娜·弗蘭特處理了南歐女性身份的轉變。
2016國際布克獎最終入圍作品：義大利作家埃琳娜·費蘭特的《The Story of the Lost Child》
文藝批評的黃金時代並未到來
華文好書：你曾經在大學裡教文學，後來加入了媒體。學術生涯對你的記者和評論生涯帶來了什麼影響？
博伊德·唐金：在文學界的浸淫，使我掌握了一套文學批評的語彙和技巧。不過，就我個人看來，不論書評人有什麼專業背景，博覽群書是最關鍵的。華文好書：你對於「人人都可以寫書評」的觀點怎麼看？博伊德·唐金：你估計也猜得到我的態度：我不同意。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對任何事物做出自己的評判，但專業的文學批評是一種藝術。那不光是擺出觀點那麼簡單，還需要有厚實的基本功為判斷力做鋪墊，最後還得有很好的表達能力。儘管這未必只有學者才做得到。華文好書：入行三十多年，你感覺英國的文學批評空間有什麼變化？博伊德·唐金：我是1980年代加入文學批評這個圈子的。到現在，由於紙媒的處境江河日下，能令人安心踏實寫專業書評的地方越來越少了。主流廣播界也一樣，文學評論的空間越來越小。這其中最大的悖論的是：從紙媒到網路，空間原本應該是無限的，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無論從評論的多樣化程度，還是從其質量上，我沒看到這種無限帶來什麼進步。網上有許多博客寫手，有的寫得很好， 有的寫得很爛。人們就一個問題展開高智商的討論，這是我們現在最缺的——網路空間太分散，大家經常是同時在做好幾件事情，要點出人們到底都在關注什麼，越來越難。
可以肯定的是，我沒看到「文藝批評的黃金時代」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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