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源從小落下「職業病」 11歲開始承擔養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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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是圍棋泰斗吳清源百歲生日，家人和徒弟在日本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慶生活動。其實，最近吳老一直在慶生。為了給師父過生日，女徒弟芮乃偉九段和丈夫江鑄久九段數月前便開始謀劃，一定要排好時間，到日本陪師父過這個特別有意義的生日。

　　6月7日這天，江芮夫婦二人，還有吳清源的高徒林海峰、旅日棋手王立誠夫婦以及吳清源的家人等，趕到吳清源所住的神奈川縣小田原市的一家養老院，為師父提前慶生。

　　吳清源看到有這麼多的人來看他，非常高興，看到徒弟所送的印章等禮物，幽默地說：「好東西啊！」

　　據悉，今年7月份，日本《讀賣新聞》還將為吳大師舉辦一次大型的慶祝活動。

　　1928年，14歲的吳清源從北京大醬坊衚衕的一個宅院中走出去，肩負著養家和求學的責任，東渡日本，北京這個家，變成了他遙不可及的夢。

　　父親是圍棋第一任老師

　　1914年農曆五月，吳清源出生在福州一個大戶人家，出生的那個傍晚，窗外大雨瓢潑，雨水一直漫到床邊，家人只好把吳清源的母親挪到兩張八仙桌上，墊上棉布，大水漫屋之時，吳清源出生。可能因為出生時天氣惡劣，受到驚嚇，吳清源從小體質就弱，但就這副孱弱的身體活過了整整百年，活得精彩而波瀾壯闊。

　　吳清源出生不久，全家搬到了北京，不久家道中落，吳母生過9個孩子，三個夭折。吳母含辛茹苦地把6個孩子拉扯大。

　　吳清源的父親是他的第一任圍棋老師。在父親的教導下，小清源和幾個兄弟在家以下棋為樂，但他明顯比其他幾個孩子進步快，從小就會兩手同時打譜，速度超快，因為學習異常用功，打譜過多，吳清源從小就落下「職業病」——兩隻手的中指都彎曲變形。

　　看到孩子都喜歡圍棋，家中不管經濟多麼拮据，吳清源的父親都擠出錢，給孩子們買圍棋雜誌和棋書。但幸福時光沒有維持幾年，1925年，吳清源的父親因肺病撒手人寰，年僅33歲。

　　父親去世前，將一本字帖交給大哥，一本小說給了二哥，棋子給了吳清源。孩子們長大後，分別做了官、成為文學家、當了棋手，完全如父親的遺願一樣。

　　11歲開始承擔養家責任

　　父親的去世，使這個貧困家庭經濟急劇惡化，11歲的吳清源會下棋，這門「手藝」竟然成為這個家庭生活的重要來源。

　　軍閥政治家段祺瑞痴迷圍棋，棋友顧水如看吳家實在困難，便帶著11歲的小清源到段府陪段大人下棋，掙點陪練的錢。一般的陪練都為了讓段大人高興，故意輸給他，小清源哪懂這個道理。段祺瑞一看來了個小孩，就想欺負他，走出一串無理手，沒想到被小清源抓住破綻，痛擊一頓。段祺瑞大敗，心情大壞，進屋後再沒出來。第二次再見到段祺瑞時，吳清源就直接對他說：「請給我學費。」於是，吳清源拿到了100塊大洋。但從此以後，段祺瑞就再沒和吳清源下過棋，不過，他答應給吳清源的學費還是如期給了他。但之後隨著時局的變化，段祺瑞都自身難保，吳清源的每月學費徹底「斷了炊」。吳家開始變賣家產度日，小清源也開始到中山公園「來今雨軒」棋社下棋，可以掙一些硯台、花瓶一類的獎品回家，但還是不足以養家。

　　瀨越將圍棋天才引進日本

　　為了能養活家人，吳清源在福建同鄉的帶領下，開始到日本人的俱樂部里下棋。一盤棋讓吳清源命運從此改變，時年12歲的吳清源和一個日本初段下了一盤棋，苦戰數小時後，吳清源贏了六目，這盤棋把一個名叫山崎有民的日本人看呆了，對中國棋手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

　　山崎立刻給遠在日本的著名棋士瀨越憲作寫了封信，力薦瀨越收下吳清源做弟子。1926年夏天，吳清源與日本棋手岩本薰六段下了兩盤授三子的測試棋，吳清源全勝。再下一盤授二子棋，吳清源輸兩目。和小杉丁四段下授二子棋，吳清源勝。1927年，又下了幾局測試棋。1928年，橋本宇太郎四段到北京再與吳清源下了兩盤測試棋，吳清源均勝出。

　　看了這些測試棋譜，瀨越先生決意從中國引進少年棋手吳清源。這一消息在日本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方面有人擔心瀨越，如果吳清源將來棋下不出來，瀨越臉面何在？另一方面，如果吳清源太兇猛，打敗日本眾多高手，日本圍棋臉面何在？瀨越說：「吳清源是百年難遇的曠世奇才，讓他到圍棋環境更好的日本學習，取得好的成績，這是我的夙願。」

　　為了養家，也為了小清源的前途，吳家決定將吳清源送到日本學棋。1928年10月，在眾多社會名流的資助下，吳清源踏上了日本之旅。

　　不敗的十番棋

　　抵達日本後，政治局勢動蕩，瀨越老師擔心吳清源的人身安全，把吳清源接到身邊住下，之後，又將吳清源的三個妹妹陸續接到日本，讓一家人團聚。

　　從1939年至1956年，日本圍棋，也是世界圍棋，進入了絕對的「吳清源時代」，這17年間，吳清源憑藉個人之力，在9次分先下的十番棋中，空前絕後地戰勝了全日本最頂尖的7位超級棋士。除了資格最老的雁金准一看大勢已去，停止比賽外，其餘6位對手木谷實、橋本宇太郎、岩本薰、藤澤庫之助（朋齋）、坂田榮男和高川格都被吳清源打到降格。這樣的成就讓吳清源成為當之無愧的棋壇第一人，被譽為「昭和棋聖」。

　　在日本軍國主義者的仇恨中，吳清源每贏一盤棋，都要冒著生命危險。吳清源把這些十番棋比賽，比做懸崖上的決鬥，要麼勝利，要麼粉身碎骨。在巨大的壓力和歧視中，吳清源無一例外地全勝而歸，除了棋藝的精湛外，他獲勝的根本，則是他的平常心。

　　他說：「十局戰時，勝負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不是想勝就能勝，從一開始我想的就是讓自己置身於圍棋的流勢，任其漂流，不管止於何處。」現代的棋手，很多人都有綽號，例如「戰神」、「斗魂」，而吳清源絕不是簡單的「戰神」或「棋聖」，他並不滿足於棋盤上的勝負，他所追求的是棋盤外、現實生活中、精神世界更為崇高的境界。

　　吳清源的人生修為，使他一次次度過他生命中的重重苦難，無論是棋盤上的苦戰、嚴重的肺結核、在夾縫中生存的艱難、生活的漂泊和清苦、遭遇車禍後的精神錯亂和棋力下降，都在他的靜心修為中化為雲煙。

　　一輩子的愛情

　　1941年，吳清源的母親和妹妹們都回國了，27歲的吳清源急需人照顧。「日本圍棋界之母」——喜多文子六段打聽到朋友遠親家中有一個賢淑、美麗的當齡女孩，名叫中原和子，吳清源還沒看人就同意了。他說，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中國故鄉。而當文子到中原家為吳清源提親時，和子的父親當即同意了，他早就知道吳清源人品好、棋下得好，和子則相信父親的眼光。

　　結婚之初，日本棋院大倉先生對和子說：「現在將我們的寶貝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和子夫人爽快地答應了一聲，這一照顧，就是整整70年。

　　這段跨世紀的婚姻，讓出生殷實之家的和子開始了漫長的清苦生活，還使她一度失去日本國籍。但這些凄苦，和子非但沒有怨言，反倒全心照顧身體羸弱的吳清源。吳清源的長壽正是和子夫人悉心照顧的結果，也讓吳清源成為職業棋手中最長壽的一位。

　　2012年12月，相濡以沫70年的和子夫人在吳清源的無限眷念中先行離去了，這一打擊令98歲的吳清源十分痛苦。原本二老住在遠離市區的養老院中，夫人走了，只剩下寂寥一人，徒弟前來看望，吳老都表現出戀戀不捨，當客人坐一會兒，怕打擾他老人家休息，提出要離開時，吳清源大師並不挽留，也不說話，只是用那種依依不捨、孤獨的眼神看著大家。

　　吳先生和和子夫人的三個子女都沒有成為職業棋手。吳清源理解孩子們，他說：下棋需要天分，如果沒有天分，孩子們痛苦，自己也會於心不忍。

　　相伴70年的和子夫人曾說：先生是半神半人……

　　他瘦小的身軀，因為對圍棋的朝聖而威嚴高大。他的心情是簡單的，那是對職業的敬畏和對自然與靈魂的景仰。

　　百歲吳清源，在精神好的時候，還會堅持擺棋。他曾說：「100歲之後我也要下棋。200歲之後我在宇宙中也要下棋。」他走過的一個世紀的生涯，正是踐行著自己簡單的諾言，超越國界、超越世俗，做一名來自宇宙的棋士。

　　文/本報記者郭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