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鄉村醫生的故事
俞琴 2015-04-03
這是全國鄉村醫生中的一百零三萬分之五,他們雖然平凡而普通,但他們所做之事關乎中國億萬農村居民的健康。鄉村醫生被稱為最貼近億萬農村居民的健康「守護人」。有關鄉村醫生群體的命運一直備受關注。2015年3月6日,國務院辦公廳下發《關於進一步加強鄉村醫生隊伍建設的實施意見》,要求各地要綜合考慮鄉村醫生工作的實際情況、服務能力和服務成本,採取購買服務的方式,保障鄉村醫生合理的收入水平,逐步提高鄉村醫生的待遇水平。
若能全面實現這份頂層文件的政策目標,鄉村醫生在「保基本,強基層,建機制」醫改九字方針里或許就能找到那份真正屬於自己的尊嚴。
和鄉村教師一樣,每一位鄉村醫生背後都有鮮為人知的一面。這是最北部的內蒙古包頭、最南邊的雲南南華5名鄉村醫生的真實故事。這不是讚歌,但溫暖人心。
付利軍,44歲,從醫21年內蒙古包頭市青山區青福鎮昌福村付利軍衛生室。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每天我的心都懸著」
付利軍,44歲,從醫21年
內蒙古包頭市青山區青福鎮昌福村付利軍衛生室
付利軍認為自己得到了姥爺的「真傳」。當「赤腳醫生」的姥爺,從付利軍十幾歲起,就要求他從中醫藥文獻《雷公炮製》上背誦中藥的藥性。從醫後,付利軍曾用《醫宗金鑒》、《傷寒論》等典籍上的古方子為很多村民治好過皮膚病、婦科病等疾病。
相比熟門熟路的中藥,在西醫方面,付利軍顯得稍為小心。
2009年之後他便很少再使用青黴素。那年夏天,發現皮試沒問題後,付利軍給一名上呼吸道感染的女患者滴注青黴素。等到輸液還剩10ml左右的時候,女患者突然感到腰疼。付利軍意識到類似這種情況,患者在輸液過程中有感到不適的,很有可能是藥物引起的過敏反應。付利軍當即拔掉患者手上的針頭,彼時患者已經有了胸悶、氣短、心慌的感覺。
根據經驗判斷,付利軍給患者皮下注射了0.5ml腎上腺素,同時肌肉注射20ml地塞米松。15分鐘左右,患者才慢慢舒緩過來。
青黴素等藥物的過敏有速發和緩發兩種,實際上,皮試並不能百分之百檢查出病患是否對某種藥物過敏。就付利軍所了解,在鄉村的衛生室或者診所像這樣的過敏時有發生,作為鄉村醫生,「每天我的心都懸著」。
陳瑞,30歲,從醫7年內蒙古包頭市青山區興勝鎮四道沙河村陳瑞衛生室。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給病人「倒貼」藥費陳瑞,30歲,從醫7年
內蒙古包頭市青山區興勝鎮四道沙河村陳瑞衛生室
靠自己每年的工資,陳瑞「慢慢攢下了」這個衛生室的硬體設施,他的衛生室目前是整個青山區少有的幾家能照心電圖和B超的衛生室之一。相對不錯的設備為他吸引了相當一部分村民來看病,因此,在村醫裡頭他的收入算高,情況好點的月份能掙兩萬多元。
「但是苦啊!」陳瑞說,衛校畢業時,家裡條件比較好的同學都進了大醫院,每個月能拿穩定的工資,可他剛開診所的那段時間收入並不穩定。
但給病人「倒貼」藥費的事情,陳瑞每年都會有幾次。「有人找到你說他病了,可手頭又沒有錢,你總不能不給治吧!」
2013年10月,陳瑞診斷出一個患有輕微腦梗的村民。給患者掛了水後,這位患者被陳瑞「勸」到醫院去進一步檢查治療。住院十天,患者花光了所有積蓄後,醫院斷葯。出院後,他找到陳瑞。陳瑞讓他繼續治療,「光住院十天恐怕連急性期都還沒過」。
這名患者在陳瑞的衛生室里繼續打了十天點滴,藥費成本總共八百多元,沒掏錢。
前兩天,病患告訴陳瑞,自己剛回老家辦了低保,等低保的錢下來就把藥費還給他。
何丕春,42歲,從醫22年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車子塘村委會衛生室。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留守村醫何丕春,42歲,從醫22年
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車子塘村委會衛生室
從2005年開始,村民賒的賬,在何丕春的賬簿里記滿了近兩百頁,「差不多每十個看病的村民有兩個要賒賬」。
村裡面有三分之二年輕人外出打工,看病的差不多都是老人和小孩,有時候十幾元的醫藥費,他們也要等進城打工的壯勞力回家後才能有錢支付。這在何丕春看來是小事,「賒個賬嘛,人家又不是不還」。
當地很多房子都是土木結構,低矮,潮濕,很多村民因此落下了風濕。
去縣醫院看一次風濕要花上兩三百元,在何丕春這裡,抓上幾服中藥,不過六十幾元。對人均年收入一萬元左右的車塘子村村民來說,這一兩百元的差價是個不小的數目。
村裡72歲的羅大爺四個月前過世,生前他隔幾個月都要抓幾服治風濕的葯。何丕春總是囑託老人家腿腳不方便,不要下地幹活。何丕春常常這樣叮囑留守在這個村子裡的老人和孩子,有時候他會感慨,自己就是一個留守醫生。
何丕春的「留守」卻並沒有讓妻子葉蘭慧減輕一部分做農活的負擔。三畝水稻田,兩個壯勞力十多天才能收割完。但葉蘭慧不得不承擔其中絕大部分的活,很多時候,「村民一聲招呼,他就馬不停蹄去出診了」。
葉蘭慧有時候會數落何丕春,但念叨過後,還是重新撿起田間地頭的活兒,「誰讓給人看病比割稻重要呢!」
段興華,44歲,從醫19年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上雨天村委會衛生室。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家族的榮譽段興華,44歲,從醫19年
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上雨天村委會衛生室
段興華15歲那年,第一次經歷「生死救援」,也是從那時開始,他認定當村醫「是一份家族的榮譽」。
村裡一名少年因為不同意家裡賣掉一頭牛而喝葯自殺。當時,在這樣一個距離縣城醫院七八公里遠的村子,要將中毒的病人送去縣醫院急救幾乎沒有可能。段興華的父親段在明是當時村裡唯一的「赤腳醫生」,這個村民口中的「段醫生」不僅是上雨天村「醫療保障的最後一道防線」,同時,也是村民生命安全緊急時刻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段興華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被他父親救過來的喝葯自殺的村民超過十個,此外,經他本人搶救的也有近十個,但是,並不是所有喝葯自殺的村民都能被搶救過來。
所以,在喪失意識的少年前,那位母親痛哭不止,「你就是想嚇唬嚇唬我們,可別真去!」
在父親的手裡,連接在漏斗洗胃器上的小皮球一次次被捏下、放開、再捏下、再放開。伴著「呼哧呼哧」的聲音,哭泣的母親此刻停住號啕。在一旁打下手、守著點滴的段興華想著這條生命是否會延續……
當生命蘇醒的瞬間,皮球的「呼哧」聲戛然而止,緊張的母親一下子放開聲音,將所有高興、悔意和怒氣毫無保留地傳遞到聲帶,釋放。
據段興華回憶,父親早年是在上雨天村缺醫少葯的情況下被村裡送去楚雄衛生學校學習的,本來他有機會留校任教,但是「大隊長一喝」,他就回了村子,「上雨天村太需要一個村醫了」。
親眼目睹一場生死的段興華看到了這個原本卑微的職業在農村的價值,他下了決心,長大繼承父親的衣缽,「苦也要繼續當下去」。
1996年,段興華從衛生學校畢業。從此,上雨天村的「段醫生」成了「老段醫生」。
羅秀萍,39歲,從醫21年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平山村委會衛生室。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好心腸的「小秀萍」羅秀萍,39歲,從醫21年
雲南省南華縣龍川鎮平山村委會衛生室
羅秀萍出生在沒有村醫的南華縣一街鄉草甸發村委會幹海子村。90公里外的一街鄉是干海子村距離最近的能看病的地方,步行需要兩個半小時腳程。
十歲那年上山砍柴,羅秀萍誤傷自己的腳。村裡沒有車子,父母背著羅秀萍步行去鄉里看腳,看完病再把羅秀萍背回家。90公里山路,父親背累了換母親背,母親累了,父親再頂上。
顛簸在父母親的背上,羅秀萍眼前的山路一直蜿蜒到很遠,在一座山的轉彎處聚集成一個點,父母的步子摩挲著山路上的石子急促移動,等到了那個現在眼前看得到的點,轉過彎去,又是一段漫長蜿蜒的山路,一直延長到另一座山的轉彎處,匯聚成一個同樣的點……
「要是村裡有醫生,他們就不用這麼辛苦。」羅秀萍說,從那時候起她就立志成為醫生,去給山區的老百姓治病,所以,1992年,楚雄衛生學校的「鄉村醫生班」招人時,初中畢業的羅秀萍報了名。
在南華縣一街鄉草甸發村委會衛生室工作12年後,羅秀萍被調到龍川鎮平山村委會衛生室從事鄉醫工作。村裡人喜歡叫她「小秀萍」,「就當自家人對待我」。
老楊的孫子拿餵雞的干玉米粒玩耍,一不小心把兩顆玉米粒吸進了鼻腔里。因為鼻子吸空氣困難,孩子就用手指使勁摳鼻子。鼻子被摳出了血,但玉米粒卻越往裡擠。老楊急忙忙抱著哭泣的孫子找羅秀萍幫忙。
羅秀萍拿糖水哄住哭泣的小楊後,用止血鉗取出了他鼻腔里的兩顆玉米粒。
老楊掏錢給羅秀萍,羅秀萍卻不收,「孩子都沒用藥,不要您錢」。
(感謝內蒙古尹彩卿、雲南普顯宏提供採訪之便。何籽?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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