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酷說《老子》(15)老子為什麼不說真相?釋迦牟尼為什麼欺騙信眾?
《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古時候善於行道的人,微妙玄通,深不可知。)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正因為不能認識他,所以只能勉強地形容他說。)
㊣豫兮若冬涉川;
(小心謹慎啊,好像冬天踩著水過河;)
㊣猶兮若畏四鄰;
(警覺戒備啊,好像防備著鄰國的進攻;)
㊣儼兮其若客;
(恭敬鄭重啊,好像要去赴宴做客);
㊣渙兮其若凌釋;
(行動洒脫啊,好像冰塊緩緩消融;)
㊣敦兮其若朴;
(純樸厚道啊,好像沒有經過加工的原料;)
㊣曠兮其若谷;
(曠遠豁達啊,好像深幽的山谷;)
㊣混兮其若濁;
(渾厚寬容,好像渾濁的水。)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誰能使渾濁安靜下來,慢慢澄清?)
㊣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誰能使安靜變動起來,慢慢顯出生機?)
㊣保此道者,不欲盈。
(保持這個「道」的人,不會自滿。)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正因為他從不自滿,所以能夠去故更新。)
以上就是通行的原文與譯文。
【第一句】、【第二句】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1、
愛因斯坦說:
「宇宙唯一不可理解的地方,就是它可以被理解。」
而兩千多年前,老子似乎是反過來說的:
「得道者唯一可理解的地方,就是他是不可被理解。」
那麼,老子所說的是真相嗎?
2、
先講一個禪宗的故事:
公元526年,禪宗祖師達摩從印度來到中土。
梁武帝欣然召見,問道:「如何是聖諦第一義(至高佛法)?」
達摩說:「天地廓然,無凡無聖。」
梁武帝又問:「那站在朕對面的是誰?」
達摩回答了兩個字:「不識。」
梁武帝啞然,一時接不上話,於是達摩失望離開。
——《五燈會元·卷一》
千百年來,這個公案不僅傾倒了無數的僧人道士,也難倒了無數的文人學士。
如果允許給當時的梁武帝配一句心理旁白,我想不少人都會聯想到老子的八個字:
「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3、
為什麼達摩要對梁武帝說他不認識自己呢?
誰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這不是赤裸裸的謊言嗎?
要想查清這個公案的真相,或許我們應該換一個角度思考。
問自己一句:
你認識你自己嗎?
這不是廢話嗎?當然認識!
我是詩人張三;
我是商人李四;
我是出家人王二麻子。
但是,你所說的你,是真的你嗎?
還是,那只是為了便於讓別人認識的你,就像是超市裡商品的標籤?
如果認識自己易如反掌,那麼古希臘的德爾斐神廟上何必要刻那一句「認識你自己」的箴言呢?
其實這個世界往往如此:
越是毋庸置疑的東西,可能越需要質疑。
越是簡單到極致的問題,可能越複雜到難以想像。
或許,達摩祖師並沒有說謊。
而是梁武帝把心調到了「俗蒂」的頻道上,所以無法接收到達摩的「真諦」信號。
那麼,達摩發出的信號究竟是什麼呢?
4、
我們再來看一個典故:
釋迦牟尼在世期間,有一天正在打坐。
這時候,兩個屠夫抬著一頭豬從他面前走過。
釋迦牟尼睜開眼睛問道:「這個是什麼?」
一個弟子聽到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說:「佛具一切智,豬子也不識。」
意思是,
佛應該具備天文地理的一切知識,怎麼連豬也不認識呢?
釋迦牟尼回答道:「問了才知道。」
5、
那麼,釋迦牟尼真的不認識豬嗎?
還是他眼裡的豬,並非是我們觀念里的豬呢?
我覺得是後者。
釋迦牟尼的回答是在提醒弟子們:
你們所認識的豬,只不過是問出來的。
你問的那個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當然是從另一個人的嘴裡聽說的。
也就是說,
我們所謂的知識,只不過是經驗的口耳相傳,而不是理性的歸納演繹,更不是本心的直覺領悟。
正因為如此,近代的西方哲學分化出兩個重要的流派:
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
①經驗主義學派主要以洛克、休謨、霍布斯等為代表:
他們認為人的心靈是一張白紙,人類的知識都是通過人的感覺獲得的,比如視覺、聽覺、觸覺等等。
所以知識就是人所感覺到的經驗積累而成,就像是一幅山水畫,是一筆筆描摹出來的。
②理性主義學派主要以笛卡爾、萊布尼茨、斯賓諾莎等為代表:
他們認為人的感覺是一個騙子,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不一定為真。
所以知識只能通過數學公式或者邏輯這些「天賦的能力」推導出來。
6、
這兩種哲學派別的代表人物以及他們的徒子徒孫們為了「經驗」和「理性」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德國的大哲學家康德看不下去了,就出來打了一個圓場。
他首先指出:
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都是錯的,或者說都對了三分之一。
他主張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握手言和,聯起手來共同建造真理的大廈。
但即使「經驗」和「理性」聯手,依然無法建造出最高層次的真理,比如事物的本質、上帝的存在等等。
所以,康德只好無奈地承認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我們無法認識的東西,叫「物自體」,也叫「超驗實在」。
後來在美國,便發展成了以愛默生和梭羅為代表的「超驗主義」。
7、
當然,釋迦牟尼的佛學既不是經驗主義,也不是理性主義,而是同時超越了兩者。
如果非要給佛法穿一套現代的「哲學外衣」,那麼目前也只有超驗主義勉強合身。
超驗主義的核心觀點是:
人能超越感覺(經驗)和理性而直接認識真理。
如此說來,每個人的「超驗感」不正是每個人心中的佛心嗎?
換句話說,所謂的佛,
即是能超越感覺和理性而直接認識真理的人。
佛既然超越了感覺和理性,那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佛就不能憑感覺和理性來為它下定義。
也就是說,即使一頭豬站在佛的面前。
佛也只能指著說「這個」,而無法說「這個」就是豬。
所以上面那個故事中,佛弟子們正確回答應該也是兩個字:
不識。
然而,他們太執著於自己的感覺和理性,錯過了悟道的機會。
8、
其實真的不是達摩和釋迦牟尼太矯情,而是認識任何一個事物都是非常難的,甚至從本質上說是不可能的。
比如說豬,據國外一項動物智商測試表明:
豬的智商達到甚至超過了狗類的標準。
有的專家通過分析認為,全世界有 100萬多種動物,豬的智商被排在第 10 位。
美國作家歐文·華萊士編過一本《世界排行榜》的書.,其列出除了人類以外「10種最聰明的動物」。
1、大猩猩(2種亞種)
2、猩猩
3、黑猩猩
4.狒狒(7種亞種,包括黑面狒狒和大狒狒)
5、長臂猿(7種亞種)
6、猴子(許多亞種,特別是彌猴,黑猿)
7、細齒鯨(好幾種亞種,特別是"殺手鯨")
8、海豚(約80種亞種)
9、大象(2種亞種)
10、豬
很遺憾我們人類最親近的狗和貓,並沒有上榜。
當然也有一些科普網站將狗排在第八,貓排在第九,豬第十。
不論如何,至少推翻了我們普遍對豬的認識。
由此看來,喬治·奧威爾寫《動物莊園》,最後的結局是豬篡奪了革命的果實,成為比人類更加獨裁和極權的統治者,也是有科學依據的。
當下一次我們罵別人「笨豬」的時候,是否應該想一想:
究竟是豬笨還是人笨?
人類一直自以為豬是愚蠢的,這種認識難道不也是一種莫大的愚蠢嗎?
9、
有的科學家分析:
豬之所以顯得笨,主要是由於狹小的圈養環境限制了智力的發展。
其實,我們人類何嘗不是如此?
所不同者在於:
限制豬的是藩籬,而限制人類的是經驗和理性。
我們不妨再來看一件曾經轟動了科學界的大事情。
10、
在20世紀初,德國有一匹舉世聞名的馬叫漢斯。
人們親切地稱它為「聰明的漢斯」,它究竟有多聰明呢?
如果有人問它:「3乘4是多少?」
漢斯就會用蹄子點地12下。
如果有人用文字寫給它:「36的二次根是多少?」
漢斯就會點地6下。
它的數學水平,已經超越了當時的一般小學生。
不止如此,漢斯還能識別錢幣的面額,還可以通過篩選字母拼出一些觀眾名字。
1904年,德國的一家科學委員會認定這是一個欺世盜名的騙局。
於是組派了十三名專家,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最終卻並沒有找出任何涉嫌「欺詐」的蛛絲馬跡。
直到1907年,心理學家奧斯卡·方斯特才終於找到了真相。
原來漢斯之所以能給出正確答案,並不是它懂得算術。
而是因為它掌握了一項不可思議的技能,那就是:讀心術。
當它用蹄子點地或者選字母的時候,會暗中觀察提問者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從而決定停下來還是繼續。
但是讀心術這種高難度的技能,一般只有古代的巫師、算命大師或者現代的心理研究者才具備。
一匹馬怎麼可能超越了普通的人類,學會了這種特殊的本領呢?
面對這一個疑問,不論是心理學家還是生物學家們,全部都搖頭攤手,啞然失聲。
所以這一匹聰明的漢斯,直到今天依然奔跑在各種心理學的教課書里,供人類研究和探討。
11、
這個故事的諷刺在於:
動物對人的認識,竟然遠遠超過人對動物的認識。
那麼,也就意味著,
人類,並沒有真正地認識動物。
人並不認識豬,也並認識馬。
如果我們對豬馬牛羊的認識都是如此地局限和可憐,
那麼,你現在還敢說你認識人類嗎?
再進一步,你敢說你認識你自己嗎?
12、
正因為釋迦摩尼承認自己不認識豬,達摩承認自己不認識自己。
老子才不得不承認「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原來,這就是真相。
所以:
《法華經·卷二》也說:「 一切眾生類, 無能知佛者。」
《華嚴經·卷五十二》同樣說:「一切智海無量無邊,不可思議,不可言說。」
《舊約·詩篇》則讚頌的更加直白:「耶和華是至大的,配受極大的讚美,他的偉大無法測度。」
其實這一切都是為了方便說法,目的是告訴我們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感覺和理性。
真理,上帝、或者說佛性都是超驗的。
【第三句】、【第四句】
㊣豫兮若冬涉川;
㊣猶兮若畏四鄰;
1、
豫,是指大象。
猶,是一種生性多疑的猴子。
所以這兩句的本意是得道者:
彷彿在冰上行走的大象。
彷彿在村莊附近走動的猴子。
所以猶豫,就是謹慎小心的意思。
如果用一個字來表示就是:怕。
代表心有所畏。
那麼,得道者究竟應該怕什麼呢?
2、
唐代有一位驚世駭俗的禪師,人稱鳥巢和尚。
因為住在懸崖邊的一棵松樹上,所以遠近聞名。
當時的大詩人白居易正好在當地做郡守,有一天前去拜訪。
鳥巢禪師正盤腿坐在松樹上,閉目養神。
白居易說:「禪師所處,太危險了。」
禪師說:「太守的位置比我更危險。」
白居易不解地問:「我鎮守江山,何險之有?」
禪師回答道:「薪火相交,識性不停,難道不是危險之極嗎?」
————《景德傳燈錄·卷四》
那麼,「薪火相交,識性不停」是什麼意思呢?
其實,「薪」代表你自己,「火」代表外界的慾望。
你與慾望共處,就好比是「薪」與「火」相遇,一點即著。
所以你的「眼耳鼻舌身意」這六種識性,如同熊熊烈火,燃燒不已。
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危險嗎?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只是白居易,其實我們所有的人都處在危險之中。
只是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心無所畏。
而得道者卻時刻警惕著,避免自己的「識性」失火。
3、
我們都知道《法華經》裡面有七個著名的譬喻,第一個便是火災喻,即: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常有生老,病死憂患;
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佛陀認為,三界就像是一個失火的住宅。
而住在裡面的三界眾生渾然不覺,依然在嬉戲玩鬧。
所以,佛法的責任就是要幫助眾生逃出火災,跳離三界。
有的眾生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便會產生畏懼之心。
就像老子所說的「若冬涉川,若畏四鄰」,然後逃出火災。
但是大部分的眾生茫然不覺,即使你告訴他,他也拒不相信。
怎麼辦呢?
釋迦牟尼的辦法是:
告訴眾生住在外面有羊車、鹿車、牛車都滿載珍寶,跑出火宅的人就可以得到。
唯有如此,才能將耽泥於火海中的眾生騙出來。
所以:
佛法就是舟船,等岸舍舟;
佛法就是手指,見月忽指。
4、
至此我們就可以理解了,所有的宗教要有戒律和儀式。
其實就是為了激起每個人心中的敬畏心,對慾望的敬畏。
慾望就是火,不敬畏慾望的人就等於是玩火自焚。
所以老子才說: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第五句】、【第六句】
㊣儼兮其若客;
㊣渙兮其若凌釋;
1、
意思是:
既要像做客一樣莊重嚴肅,又要想融化的冰一樣自在散漫。
其實這代表了得道者的兩種形態:
靜與動。
《方廣大莊嚴經·卷九》記述了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證悟的過程,其中有兩句是這麼形容的:
一句是「深心寂定,如須彌山安處不動。」
一句是「我已解脫於世間,如空中風難可系。」
這跟老子的「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代指那些悟道成佛者並非是固體,並沒有固定的形態。
他們的心既是固體又是液體,如山如風,可靜可動。
2、
講一個公案:
有一天,釋迦牟尼正在打坐。
一個非佛教徒的外道人員問:「昨日說的什麼法?」
釋迦牟尼答曰:「定法。」
「今日打算說什麼法?」
「不定法。」
這個人疑惑地問:「為什麼昨日說定法,今日又說不定法?」
釋迦牟尼回答道:「昨日定,今日不定。」
——《五燈會元·卷一》
也就是說,佛法有三十二部,八萬四千法門。
每一部經書,每一個法門,只要修通皆可成佛。
有的人不需要經書,不需要法門也同樣能證悟得道。
世界上哪有什麼一定的方法,非此不可的佛法呢?
所以得道者:
有時候莊重嚴肅,如鍾似松;
有時候自在散漫,如顛似狂。
根本就沒有一成不變的形態,今天是固態,明天可能就化作液態,後天還可能變成氣態。
3、
有的教徒們就觀念固化,認為凡是修道的人:
一定要出家,一定要剃頭;
一定要吃齋,一定要念佛;
一定要禮拜,一定要磕頭;
一定不打誑語等等。
其實,持有這種觀念的人屬於典型的教條主義者。
殊不知釋迦牟尼曾經說過一個「黃葉止兒啼」比喻:
嬰兒啼哭的時候,父母把秋天的黃樹葉拿出來。
說:「別哭,別哭!快看這是發光的金子!」
嬰兒看到後破涕為笑,父母的目的就達到了。
——《大般涅槃經·嬰兒行品·第二十一》
所謂的「黃樹葉」,其實就是佛法。
父母,就是指釋迦牟尼自己。
啼哭的嬰兒,就是我們這些眾生。
所以《大智度論》說:
「諸法無所有,空拳誑小兒。」
如果單純是以真假的標準來判斷,釋迦牟尼可以算是宗教界最大的騙子。
但是,說謊的釋迦牟尼依然是萬人敬仰的佛陀。
其實何止是打誑語,喝酒吃肉亦無不可。
4、
明朝有一位著名高僧叫破山禪師(1597~1666),明朝末年,當時的起義領袖張獻忠嗜殺成性。
有一天,張獻忠的軍隊駐紮在一座寺廟外。
破山禪師孤身前往營地為民請命,希望他別再屠城。
張獻忠叫人抬出豬肉、羊肉和狗肉。
說:「你吃肉,我就封刀!」
破山禪師說:「老僧為百萬生靈,何惜如來一戒!」
當下席地而坐,破戒開葷。
張獻忠始料未及,只好遵守了「不屠城」的諾言。
如果破山禪師只有「儼兮其若客」的莊重,而不動「渙兮其若凌釋」的變通,那麼就成了死守教義的庸僧俗徒。
但是誰都不能否認,破山禪師才是真正的佛教徒,才符合老子筆下的得道者。
【第七句】、【第八句】
㊣敦兮其若朴;
㊣曠兮其若谷;
1、
朴,就是未經雕琢的木頭。
也就是說,朴可以被雕刻成任何東西。
谷,就是空曠的山谷。
也就是說,谷可以虛心接受任何東西。
2、
我們都知道有一種動物叫變色龍,身上的顏色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它沒有自己的顏色。
據傳古代的印度曾經有一種寶珠,叫隨色摩尼珠。
跟變色龍一樣,「無有自色,乃隨所對物之色而現其色相。」
釋迦牟尼有一次將摩尼珠放到手上,問眾弟子:「此珠是什麼顏色?」
有的說是白色,有的說是黃色、有的說是紅色,各不相同。
然後釋迦牟尼把摩尼珠收起來,伸開空手又問:「此珠是什麼顏色?」
弟子們說:「佛手中沒有寶珠,哪有什麼顏色呢?」
釋迦牟尼回答道:「我把世俗的摩尼珠給你們看,你們說五顏六色。我把真正的寶珠給你看,你們卻一無所見。」
——《五燈會元·卷一》
3、
那麼釋迦牟尼空手拿出的寶珠究竟是什麼顏色呢?
標準答案是:
無色,也可以說是一切色。
因為空,就代表沒有固定的顏色。
可以是無色,也可以是任何的顏色。
就想老子所說的朴和谷一樣,沒有自性,卻蘊含著一切的可能性。
莊子說「至人用心若鏡」,也代表了同樣的意思。
【第九句】
㊣混兮其若濁;
1、
若濁,並非是真濁。
所以這句話應該理解為:
混而不濁。
2、
講一個歷史典故:
宋朝有一位多才多藝的治世能臣叫丁謂,唯一的缺點是品質不純。
不講君子原則,只知阿諛伎倆,所以被人視為「姦邪之臣」。
他當宰相期間,生怕遭人彈劾。
於是規定說:「不許朝臣單獨在皇帝面前奏事!」
當時有許多正直的文武官員與丁謂劃清界限,勢不兩立。
只有一個叫王曾的老臣,連聲應答,一直沒有跟丁謂發生正面衝突。
有一天,王曾跟丁謂說:
「我膝下無子,想把我弟弟的兒子收養過來,向聖上面呈恩准,但是又不敢單獨留下。」
丁謂拍了拍王曾的肩膀說:「像您這樣的人,無妨。」
王曾進去後,遞呈奏章一卷,詳細地陳列了丁謂的種種罪狀。
幾天後,丁謂就被下旨貶到了海南。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九十八》
王曾,就是代表了老子所謂的「混兮其若濁」的狀態。
3、
其實做人有四種狀態:
第一種狀態是清濁。
只知逆來順受,不知爭取抗爭。
他們的精神缺乏鈣元素,堅決不在太陽下行走,以免暴露自己的影子。
結果他們變得千人一面,無法識別,活成了「沒有臉」的看客。
比如「沉默的大多數」。
第二種狀態是清而不濁。
只會做人,不會做事。
他們的心靈缺乏彈性,堅決跟黑暗勢力正面較量,一決高下。
結果於事無補,徒增煩惱。
小人們還在世界上投機倒把,他們卻在高危的地方投河跳崖。
比如屈原。
第三種狀態是混濁。
只講利益,不講原則。
他們就像打不死的「蟑螂」,堅決跟正派人物們鬥智斗勇,糾纏不休。
結果他們漸漸地學會了打「沒有硝煙的戰爭」,所以正派人物們全部被打得丟盔棄甲。
比如丁謂。
第四種是混而不濁。
能屈能伸,先吞聲忍氣,後揚眉吐氣。
他們堅決不跟黑暗勢力正面交鋒,而是採用「假痴不癲」的迷惑性戰術。
結果他們總是能打敗小人,改變世界,還人間一片清明。
比如王曾。
很顯然,老子的「混兮其若濁」正是第四種狀態,絕不是一般人所誤會的同流合污。
【第十句】、【第十一句】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1、
德國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非常喜歡《道德經》一書,而他的書房掛著一幅對聯。
正是: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他的橫批很有意思,只有兩個字:天道。
那麼,老子這兩句話代表了什麼樣的天道呢?
2、
其實這兩句話蘊含了人生的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濁變靜,靜則清。
第二階段:清即是安,安定。
第三階段:安變動,動則生。
那麼,安能生出什麼呢?
一個字:慧。
因為以上的三個階段,就等於是佛教里的三無漏學:
戒、定、慧。
即持戒、禪定、智慧。
濁,持戒則清。
清即是安,安即是定。
定,變動則慧。
所以佛語說:
由戒生定,由定生慧。
《華嚴經·卷五十二》曰:
「一切眾生凈心器中,佛無不現。
心器常凈,常見佛身;
若心濁器破,則不得見。」
中國同樣有一句俗語叫:
靜極生慧。
3、
其實不止是道家和佛家講求「化整為零,重新開始」的人生態度。
德國的大哲學家尼采同樣將人生劃分為三個時期:
合群時期;沙漠時期;創造時期。
①所謂的合群時期,指自我尚未蘇醒。
個體隱沒於群體之中,如一滴水歸入大海。
這不正是老子所說的「渾濁」狀態嗎?
②所謂的沙漠時期,指自我意識覺醒。
個體脫離了群體,即使站在茫茫人海中也如同置身沙漠一樣孤獨。
這不正是老子所說的「清和安」的狀態嗎?
③所謂的創造時期,指自我覺醒後的行為。
在「合群」和「沙漠」的廢墟上重新建立一切價值,創造一個獨屬於自己的世界。
這不就是老子的所說的「安以動之徐生」之後的狀態嗎?
4、
只是: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合群;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走出沙漠;
只有極少數的「超人」和悟道者才能夠趨於創造自己人生的境地。
先知先覺者眼見俗人昏睡,眾生執迷,難道這不是最令人惋惜的嗎?
所以老子才會感嘆道: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其實從老子的口氣來看,雖然悲觀,但依然充滿希望。
在遙遠的歐洲,有一位哲學家則對此發出了振聾發聵的絕望之嘆。
5、
他的名字叫克爾·凱郭爾(1813——1855),丹麥哲學家。
有人說丹麥對世界的文學貢獻有兩個:
一個是安徒生的童話,另一個就是凱郭爾的哲學。
凱郭爾在《致死的疾病》一書中,開篇便提出人生有三種絕望:
不知有自我;
不想成為自我;
不能成為自我。
6、
①不知有自我,正是「合群時期」,是老子的「渾濁」狀態。
所以凱郭爾以合群為恥,他甚至說:
「每當我在宴會中跟別人談笑風生時,就有一種拿槍自殺的衝動。」
②不想成為自我,正是「沙漠時期」,是老子的「清和安」的狀態。
但是許多人的人生就像是上緊了的發條,寧願機械式地運作,也不願意停下來的等一等自己靈魂,讓自己的渾濁的心漸漸沉澱為清澈的水。
這是為什麼呢?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羅傑斯在《成為一個人意味著什麼》一文中,借一位女性精神疾病患者之口說出了「成為自我」的真相:
「你知道,一個人把精力用來拼湊某種武斷的生活模式是毫無必要的,完全是一種浪費。你以為你必須像玩積木那樣自己去構造某種模式,但是,你會發現有這麼多方面需要考慮,就如積木太多而不知道該把它們分別放在什麼位置上好。一旦你放錯了地方,就不免導致連鎖反應,造成更多的不適當。於是,你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去維持這種狀況,因為稍一鬆手,整個模式就會坍塌。」
沒錯,我們普通人一直都在將錯就錯地搭建人生積木,直到有一天已經習慣了這種錯誤的生活模式,但是已經失去了鬆手的勇氣。
③因為我們無法承受脫離群體去成為自我的生存困境和輿論的壓力,最終,我們會演變出最後一種絕望:
即「不能成為自我」的絕望。
7、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鬆手,必須對合群的「自我」開槍。
用佛語說就是「戒」、「放下」,用老子的話說就是「靜」、「沉澱」。
才能在虛假的「自我」廢墟上,長出真正的「自我」的之花。
所以,女精神病患者繼續講到:
「由於過於疲憊,你最後不得不感到,與其這樣白費力氣地維持積木的錯誤狀態,還不如一團混亂的好。接著你會很快看到,一旦你撒手不管、聽其自然,生活模式就會自己出現,你根本無須耗費絲毫心血。你只要去發現它就行,在這種過程中,你也會發現自己。」
可見,撒手以後,你就會發現屬於自己的生活模式,最終發現你自己。
這個過程不就是佛法里戒、定、慧嗎?
不就是尼采哲學裡的合群、沙漠、創造嗎?
不是就是老子所說的「濁、清、生(本心)」嗎?
【第十二句】、【第十三句】
㊣保此道者,不欲盈。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1、
這兩句比較好理解,就是得道者始終保持謙虛不自滿的狀態。
不斷地為自己的「心湖」灌輸源頭活水,才能隨時保持「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狀態,
才能讓自己的「心湖」永遠澄明如鏡,照見萬物的本來面目。
如果自滿而驕,拒絕智慧之泉流入,那麼再清澈的湖泊也會變成一潭沒有生機的死水。
甚至,最後「心湖」乾涸,變成無水的土丘,被風化成遍地瘡癍的沙漠。
2、
當年釋迦牟尼在宣講《法華經》的時候,當場就有五千僧人起席離座而去。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證得無上佛法,根本不需要再聽《法華經》了。
釋迦牟尼也只好無奈地批評他們「罪根深重」,所以給這種「自滿自盈」的態度起了一個名稱叫「增上慢」。
專門針對那些修到一定境界但尚未修成正果的僧人。
3、
我們都知道佛法有「三乘」的說法:
小乘,也叫聲聞乘。
中乘,也叫緣覺乘。
大乘,就是菩薩,佛。
但是釋迦牟尼最後在講《法華經》的時候,卻只承認有一乘道,就是大乘。
甚至在《楞嚴經》種將修成「小乘」的羅漢和修成「中乘」辟支佛也貶斥為外道,不是真佛。
4、
釋迦牟尼之所以如此聲色俱厲,正是為了讓弟子們保持「不欲盈」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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