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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美女---- 環肥玉瘦的玉環

早就心馳神往獨頭村了,今天終於踏上楊玉環故里。

據《新唐書》載:「玄宗貴妃楊氏。幼孤,養叔父家。始為壽王妃……。」另據清乾隆乙亥(公元一七五四年)《蒲州府志》(卷三)載:「在雷首山獨頭坡。唐貴妃楊氏,本弘農人,其父玄琰,家於蒲州之獨頭村,貴妃在其間。其入宮後,因號其村為貴妃村。今獨頭坡,正唐時村也。」又據《山西歷史地名通檢》載:「獨頭村,始見於唐,原屬永樂縣,貞觀八年屬河中府。開元九年,改河中府為蒲州。清雍正六年升蒲州為府,置永濟縣。」

獨頭村處於永濟至芮城縣的主幹公路旁。獨頭村居於兀突的高崗上。黃土高坡在這裡盡現了它的本來面目。黃燦燦的土地,冒出了綠油油的麥苗。黃河蜿蜒在獨頭村旁,跨越了數千年的歷程。就是這獨頭村曾經走出了一位風華絕代的名姬楊玉環。

楊玉環故居位於獨頭村向東一百米處,這裡是一座似城堡式的獨宅三進院落,依山勢而建。傳說,楊玉環出生於此。故居的下院昔日是傭人居住的地方,現在闢為接待室和歌詠楊玉環詩詞書法字畫展覽廳。中院是楊玉環姐妹和叔嬸居住的地方。上院主樓是供奉楊家歷代祖宗的祭祀房屋。廂房是楊家的「客廳」。從角門出去,可直通花園,這裡奇花異木,假山曲橋,亭台水榭,不僅可以賞花划船,還可以在望河亭舉目遠眺,令人心曠神怡。望河亭下面有貴妃池,池水光滑如脂,清澈見底。相傳,這是楊玉環童年洗頭的清水潭。

我們來到這裡時,村民已經為楊玉環修了祠堂,並把這一祠堂闢為旅遊景點。

是凡英雄美人生活過或經歷過的,無不生出一些怪誕離奇的傳聞。楊玉環也不免「俗」。

關於楊玉環的芳名,這裡傳說:她剛生下來時右手腕上有一圈白色的環跡,好似天生就帶著一個玉環,父母便給她取名玉環。

關於楊玉環的美貌,這裡傳說:楊玉環生下來三歲時就失去了母親。她天生麗質,聰明過人,只是有一缺憾,四、五歲了頭髮還長不出來,頭髮又稀又黃,在太陽照射下儼然禿頭一個,這對一個女孩來說是致命的生理缺陷。為此,她常遭到同伴的嘲弄,幼小的心靈自然受到傷害。話說這獨頭村地處首陽山的獨頭坡旁,十幾戶人家住在這個小山坡上,村南是一個甜水溝,溝里甜水流到哪裡,莊稼長到哪裡,家家戶戶光景過得很殷實富足;村北是一個鹹水溝,積水成潭。六、七歲時,楊玉環自慚形穢,無心與小夥伴挖菜拾柴,遊戲玩耍,常常是獨自一人坐在水潭邊發獃。一天,她望著清澈見底的鹹水,為自己的頭髮犯愁,忽見一位白髮老太婆坐在潭邊用潭水洗自己的一頭白髮,便好奇地走上前去問道:「太婆婆,你老為啥用這鹹水洗頭哩?」老太婆看了她一眼,這才注意到她是個女孩子,一邊洗著自己的白髮一邊回答說:「這潭裡有九個泉眼,九個泉眼各由一條龍看守,因此這潭裡的水有返老還童之功,洗久了白髮就可以變成黑髮!」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聽了老太婆的話,眼前頓覺一亮,接著問老太婆說:「太婆婆,不知這潭裡的水能治好我這不長頭髮的病根嗎?」老太婆撩起頭髮看了她一眼說:「孩子,只要你從今天開始,天天堅持用這潭水洗頭,每天早晚各一次,一直洗到明年的七夕,一定能長出一頭烏黑的頭髮。」她還想和老太婆再聊,一看老太婆已無蹤無影。從那天起,她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她不管炎熱的酷暑,還是嚴寒的隆冬,每天洗頭從不間斷。轉眼到了第二年的七月初七,她真的長出了一頭烏黑油光的秀髮,儼如出水芙蓉,光彩照人。後人嫌「禿頭村」不雅,便把「禿」改為「獨」,並把村子東山溝那個鹹水潭改為「貴妃池」。目前已建起一座富麗堂皇的貴妃遊樂宮。

我們徜徉在獨頭村,觀賞著這座村莊。村子並不大,人口也不算多,這黃土高坡上的原始狀態似乎在告訴我們:這裡是一處並不富庶的土地。不過,村民已經開始打著楊玉環楊貴妃的旗號經商了……

走出首陽山,走出獨頭村,走到黃河邊,我和導遊美眉討論環肥之美。

檢閱文史資料,我們發現唐人大都推崇體態豐盈的美女。我認為,「肥」的審美內涵,不是臃腫,不是粗壯,更不是五大三粗,而是擁有豐乳肥臀的女人。肥是一種豐滿的富態,而且恰到好處,給人一種豐柔細嫩的性感,她的體態絕不輸給瑪麗蓮·夢露,否則楊玉環絕不會成其為美人了。她那悅目宜人的豐盈之美,是頗為獨特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盛唐風韻。嫵媚,是青春女性風采的一種特殊輻射源。嫵媚,是「化美為媚」的藝術。

導遊美眉欣然頷首說道:「說白了,美是先天的,媚是後天的。環肥之美就是性感之美。不過,沒有性交,哪來性感?只有不斷地『化』,才有不斷地新『媚』誕生,使它成為『一種稍縱即逝而又令人百看不厭的美,它是飄來忽去的』。『媚比起美來,所產生的效果更強烈。』(《拉奧孔》)正因為如此,萊辛認為:『媚就是在動態中的美。』楊玉環的美,突出表現在一個『媚』字上。」

我問導遊美眉:「楊玉環的媚來自哪裡呢?」

導遊美眉脫口而出:「來源於楊釗和李瑁。」

我愕然。

導遊美眉侃侃而談:「楊釗也就是後來被唐玄宗賜名的楊國忠。民間傳說,楊玉環父母親早逝,被在河南府任士曹的叔叔楊元璬收養。在此之前,楊元璬還收養了一個男孩,其父是大名鼎鼎的張易之。眾所周知,張易之是武則天的後宮的面首,紅極一時。唐中宗神龍元年(公元七零五年)武則天病倒,宰相張柬之舉兵推翻武氏政權,張易之被滿門抄斬。楊元璬從張家救出一個尚在襁褓的男孩回家,取名楊釗。楊元璬十分寵愛這個抱來的兒子,楊釗又稟承了張易之的真傳,血氣方剛便尋花問柳,加之長相英俊、身材結實,居然成為洛陽出名的『採花大盜』。楊玉環到洛陽投靠楊元璬時,才五、六歲。楊元璬家境也不寬裕,孩子同居一室。過了七、八年,楊釗看楊玉環愈長愈漂亮,難免蠢蠢欲動。一天,趁其他人不在家,二十六、七的楊釗就把十三、四歲的楊玉環誘姦了。楊玉環漸漸領略箇中滋味,也就樂於偷偷摸摸地笑納楊釗這個淫棍,經常痛快得忘了自己姓什麼。哪知楊釗給點陽光,她就燦爛,而且越來越性感,越來越好看。而楊釗更加拚命滋潤楊玉環……」

導遊美眉說得有聲有色有情有節,但我聽得半信半疑。

史書真像壓縮餅乾,幾乎每一句話都可以膨脹開豐富的內容。據《新唐書》載:「楊國忠,太真妃之從祖兄,張易之之出也。」而《舊唐書》卻說:「則天朝幸臣張易之,即國忠之舅也。」諺云:「外甥多似舅。」毫無疑問,楊國忠和張易之的長相極其相似。至於楊國忠是不是出自張易之,歷史已被塵封,我們難以考證。

導遊美眉依然口若懸河:「楊玉環被楊釗衝動三、四年後,也就是開元二十二年(公元六八四年),春,楊元璬所效勞的壽王李瑁選妃。壽王李瑁是唐玄宗寵愛的武惠妃之子。武惠妃是武則天的侄女。王皇后被廢后,唐玄宗曾想改立武惠妃為後,但是迫於種種壓力,願望未遑實現,然而武惠妃所享受的禮遇品格卻是皇后的級別。渴望飛黃騰達的楊元璬便想把秀色可餐的楊玉環送進壽王府中。他把這個主意對楊玉環說了,楊玉環心想:我天天在家吃些粗茶淡飯,過著窮苦的日子,進壽王府豈不是飛上高枝?且不說是否能作鳳凰,至少衣食無恙。想到這兒,楊玉環佯羞低頭,等於告訴叔父:『一切都由叔叔作主。』楊元璬見楊玉環不反對,便寫一份報告呈上壽王李瑁。壽王李瑁也不知楊玉環長相如何,但見楊元璬如此熱心,便將楊玉環宣進府中,打算看過『貨色』之後再說。楊元璬雇轎將楊玉環往壽王府一抬,哪知李瑁一見鍾情,驚為天仙下凡,迫不及待地親自『驗貨』了。楊玉環之所以被壽王李瑁看中,除了花容月貌之外,還因為她還比同年齡少女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當然,她得感謝她那名義堂哥楊釗的辛勤耕耘灌溉,十七歲的小女孩,眉眼間已自春情駘蕩、三圍更是凹凸有致、豐潤圓滿,李瑁怎能不驚為天仙呢?至於楊玉環初夜有沒有落紅、李瑁有沒有疑心、傷心?這些就不用我們這些後人閑操心了,反正又不是你娶老婆,管她有沒有落紅、落的是那一種『紅』? 但從楊元璬連升三級、出任前庭總管一職來看,楊玉環的表現定然非常出色。於是,通過武惠妃申請,唐玄宗很快就下旨冊封楊玉環的妃子。從此,李瑁一有精力就擁抱著渾身上下都堆俏的楊玉環尋歡作樂……如果不是唐玄宗橫刀奪愛,楊玉環也許會一生平靜,過著一種悠閑的相夫教子的貴婦生活,她也就不為人知。然而,唐玄宗肆意漁色,改變了她的生活,也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大唐的歷史也出現了急劇的轉折……可以說,楊玉環的毀滅早已註定,男人性感特權階層的無恥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楊玉環毀滅的命運。」

聽了導遊美眉的講述,我對她說:「聽你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我喜歡讀野史,聽民間傳說,不大喜歡一本正經的新舊《唐書》。」導遊美眉回眸一笑:「你呢?」

這時,我忽然想到了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中的一段話:「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只因為塗飾太厚,廢話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細來。正如通過密葉投射在霉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見點點的碎影。但如果看野史和雜記,可更容易瞭然了,因為他們究竟不必太擺史官的架子。」於是,我說:「我也是。」

驪山位於臨潼城南,從西安駕車到這裡,大抵需要一個半鐘頭。

這一路上,我沒有欣賞沿途的風景,而是回味少時背誦的蘇軾《驪山三絕句》。

其一:

功成唯欲善持盈,可嘆前王恃太平。

辛苦驪山山下土,阿房才廢又華清。

蘇軾指出,歷史上許多君主繼承帝位之後不善於持盈保泰,卻自恃國家富強,淫奢無度。由於歷代「前王」大興土木建造離宮,連驪山下的土地也跟著受苦,不得安寧。

其二:

幾變雕牆幾變灰,舉烽指鹿事悠哉。

上皇不念前車鑒,卻怨驪山是禍胎。

意思是說,驪山麓下「幾變雕牆幾變灰」的歷史可以作證,國家的滅亡是由君主的昏庸無道使然。唐玄宗不以周幽王和秦二世的滅亡為鑒戒,驕奢淫逸,以至釀成「安史之亂」,卻把驪山乃至楊玉環作為「禍胎」替他受過,這是很不公平的。

其三:

海中方士覓三山,萬古明知去不還。

咫尺秦陵是商鑒,朝元何必苦躋攀。

這首絕句意謂,秦始皇陵也在驪山腳下,近在咫尺。唐玄宗本應以秦亡為鑒戒,勵精圖治,永保長治久安,而他卻學秦皇那樣耽於逸樂,執迷不悟,怎能不招來災難!

走近驪山,導遊美眉開始解說起來:「驪山松柏長青,鬱鬱蔥蔥,遠看形似一匹青色的驪馬,故名驪山。驪山也因景色翠秀,美如錦繡,又名綉嶺。華清池建於唐華清宮故址之上,南依驪山,北臨渭水。相傳,周幽王曾在此建驪宮,秦始皇以石築室,名為神女湯泉,漢武帝時擴建離宮,到了唐代進行大規模擴建,特別是唐玄宗天寶年間修建的宮殿樓閣更為豪華,將溫泉發展為池,並將池置於宮室之中,改名為華清宮, 因宮建在溫泉上,故名為華清池。 華清池唐代是帝王妃嬪游宴的行宮,每年十月到此,年終返回。唐玄宗從開元二年(公元七一四年)到天寶十四年(公元七五五年)的四十一年時間裡,先後來此達三十六次之多。華清池現有四個泉眼,每小時總流量一百一十二噸,水溫四十三度,內含二氧化硅、氯離子等多種化學成份,屬中性硫酸氯化鈉型水種,頗具醫療功能。漢代科學家張衡在驪山《溫泉賦》中寫道:『覽中域之珍聖兮,無斯水之神錄。』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道:『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宋代文學家蘇東坡在《游湯泉》詩後記中說:『……惟驪山當往來之衢,華堂玉雕,獨為勝絕。』他們給驪山溫泉的評價,也給人們留下了無限遐思。據說,唐玄宗六七十歲仍老當益壯,風流倜儻,楊玉環能長期贏得『三千寵愛在一身』,都與在華清宮長期葯浴大有關係……」

沿著白居易《長恨歌》詩句鋪就的曲徑,我來到華清池。華清池大門上方有郭沫若書寫的「華清池」金字匾額。進了大門就見兩株高大的雪松昂然挺立,兩座宮殿式建築的浴池左右對稱,往後是新浴池,由新浴池往右行,穿過龍牆便是九龍湖,湖面平如明鏡,亭台倒影,垂柳拂岸,湖東岸是宜春殿,北岸是飛霜殿為主體建築,沉香殿和宜春 殿東西相對,西岸是九曲迴廊。由北向南過龍石舫,再經晨旭亭、九龍橋、晚霞亭,便到了唐御湯遺址建築群。這裡有蓮花湯、海棠湯、太子湯、尚食湯、星辰湯和文物陳列室。

蓮花湯是唐玄宗專用御湯。唐時池上建有九龍殿,殿外有白玉雕成的九條龍,口噴泉水,故名九龍殿。湯池非常大,儼然一個室內泳池。因平面呈蓮花形狀,故又名蓮花湯。據《明皇雜錄》載:

玄宗幸華清宮。新廣湯池,製作宏麗。安祿山於范陽,以白玉石為魚龍鳧雁,仍為石樑及石蓮花以獻。雕鐫巧妙,殆非人功。上大悅,命陳於湯中,又以石樑橫亘湯上,而蓮花才出於水際。上因幸華清宮。至其所,解衣將入。而魚龍鳧雁,皆若奮鱗舉翼,狀欲飛動。上甚恐,遽命撤去,其蓮花至今猶存。又嘗於宮中置長湯屋數十間,環回甃以文石。為銀鏤漆船及白香木船,置於其中。至於楫櫓,皆飾以珠玉。又於湯中,壘瑟瑟及沉香為山,以狀瀛洲方丈。

由此可見,御湯的設計建造十分講究,可惜這些石刻藝術今天再也看不到了。

貴妃池,是海棠湯的俗稱,因供楊玉環沐浴而得此雅稱。導遊美眉解說:「你看池內平面呈一朵盛開的海棠花,是唐玄宗作為定情的禮物賜給楊玉環的。湯池是上下兩層台式結構的,池中有專供楊玉環沐浴用的長條石,上刻有『楊』字。池中間還有一進水口,出土時有一漢白玉雕刻的底座,底座上接蓮花噴頭,下接陶水管與總水源相通,溫泉水從蓮花噴頭四散噴出,水霧四起,儼然飛珠濺玉……」

出了貴妃池向前行便進望湖樓,先見荷花池然後經飛霞閣,傳說此閣是楊玉環浴後觀景及涼發之處。這裡還有《楊玉環奉詔溫泉宮》大型壁畫。該畫由九十塊漢白玉組成,長九點一五米,高三點六米,栩栩如真地描繪了開元二十八年(公元七四零年)唐玄宗在驪山溫泉宮第一次召見楊玉環的場面。

導遊美眉手指根深葉茂石榴樹繼續解說:「這裡的石榴樹是楊玉環親手所栽。傳說,楊玉環非常喜愛石榴花。天寶年間,唐玄宗投其所好,在華清池西綉嶺、王母祠等地廣種石榴,每當榴花競放之際,這位風流天子即設酒宴於『熾紅火熱』的石榴花叢中。楊玉環飲酒後,雙腮緋紅,唐玄宗欣賞楊玉環的嫵媚醉態,常將楊玉環被酒染之粉頸紅雲與石榴花相比,誰紅得艷麗?因唐玄宗過分寵愛楊玉環,不理朝政,大臣不敢指責皇上,則遷怒於楊玉環,對她拒不使禮。楊玉環無奈,依然愛賞榴花,愛吃石榴,特別愛穿綉滿石榴花的彩裙。一天,唐玄宗設宴召群臣共飲,並邀楊玉環獻舞助興。可楊玉環端起酒杯送到唐玄宗唇邊,悄悄說道:『這些臣子大多對臣妾側目而視,不使禮,不恭敬,我不願為他們獻舞。』 唐玄宗聞之,感到楊玉環受了委屈,立即下令:『今後,所有文官武將見了貴妃一律使禮,拒不跪拜者,以欺君之罪嚴懲。』眾臣無奈,凡見到身著石榴裙的楊玉環走來,無不紛紛下跪使禮。於是,『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典故流傳千年,至今成了崇拜女性的俗語。」

唐玄宗之所以聞名後世,固然得力於他的開元之治,也得力於他的安史之亂,更得力於他的翁媳之戀。

檢閱《楊貴妃傳》,無論是《舊唐書》,還是《新唐書》,無不故意地錯亂或隱蔽。《舊唐書》完全不提先嫁壽王李瑁之事,《新唐書》有『始為壽王妃』,但是絕口不提其父其叔姓名。不過,據《唐大詔令集·冊壽王楊妃文》載:

維開元二十三年,歲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乙亥。皇帝詔曰:……爾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璬長女,公輔之門,清白之流,誕鍾粹美,含章秀出……今遣使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李林甫、副使黃門侍郎陳希烈,持節冊爾為壽王妃。

在這份詔令里,楊玉環的身份是楊玄璬長女。《舊唐書·后妃傳》里稱「玄宗楊貴妃,高祖令本,金州刺史。父玄琰,蜀州司戶。妃早孤,養於叔父河南府士曹玄璬」。《新唐書》也有類似的記載。兩者皆否定楊玄璬與楊玉環之間有父女關係,而認定其父為早亡的楊玄琰。 再說壽王李瑁,不僅是唐玄宗的親生兒子,而且還是他所寵愛的武惠妃所生,曾經一度被提出立為太子作唐玄宗的繼承人。史載,壽王的同胞姐姐咸宜公主下嫁楊洄。楊洄與岳母武惠妃合謀,陷害三位皇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唐玄宗於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四月將這三個兒子廢為庶人,隨後又賜死於城東驛。武惠妃這樣做,自然是為她親生的兒子李瑁奪取太子地位。然而,武惠妃本人卻在同年十二月死了,死時才四十歲。據說,武惠妃是被三位皇子的鬼祟而死的。

據《舊唐書》載:「(開元)二十四年,惠妃薨,帝悼惜之,後庭數千,無可意者。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見。時妃衣女道士服,號曰:『太真』。既進見,玄宗大悅。不期歲,禮遇如惠妃。」民間傳說,高力士(一說楊洄)看見唐玄宗鬱鬱寡歡,便詭秘地向唐玄宗報告:「聽說壽王妃子楊氏國色天香,是個羞花美人。花草見她都自慚形穢,羞得抬不起頭來。」唐玄宗一聽,便喜出望外。

其實,那是楊玉環無意中碰著了含羞草。這是一種小巧玲瓏的花卉,它的複葉酷似芙蓉枝,點點對稱,宛如鳥羽。植株上綴以數朵淡紅色的小花,狀若楊梅。人們用手一指,它那羽狀小葉便很快閉合,葉柄也慢慢垂下,就象初涉人世的少女,因為純潔和樸實,才那樣忸怩、嬌羞,所以人們都叫它「含羞草」。它之所以「羞」於見人,是由於植物電的緣故。含羞草的葉棲基部,有一個薄壁細胞組織叫做「葉褥」,平時裡面充滿了足夠的水分。當葉 片受到刺激時,薄壁細胞里的水分,在植物電的指令下,立即向上部與兩側流去。由於葉片的重量增加,就產生了 葉片閉合,葉柄耷垂的現象。含羞草植株纖細嬌弱,為了生存,它在長期的自然選擇中,形成了這種適應環境的特殊本領。

接著,高力士進言了:「楊氏貌若天仙,姿色冠代,宜蒙陛下召見。」

唐玄宗嘆息道:「唉!……可惜她已是朕的兒媳、壽王的妃子,朕怎可以……」

高力士說:「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皆為陛下之私產。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歸陛下所有,想恩澤誰就恩澤誰……」

唐玄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當一個人權大無比而無遮攔時,他的性關係多半是放縱的靡亂的。楊玉環的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於是,唐玄宗不顧李瑁的感覺,跨越倫理的羈絆,命高力士下達旨意:「壽王瑁妃楊氏,素以端懿,……每在精修。……屬太后忌辰,永懷追福,以茲求度。……特遂由衷之情,宜度為女道士。」(《唐大詔令集·度壽王妃為女道士敕》)此敕文不曾留下年月,但是其中的「太后」當指唐睿宗的德妃、唐玄宗的生母竇氏。竇氏因被讒「為厭咒」於武后長壽二年(公元六九三年)正月二日與睿宗劉後「朝(武)太后於嘉豫殿,即退,同時殺之。」楊玉環正是以為已故太后追福的名義度為女冠,時值竇氏忌辰,故楊玉環入道時間當開元二十九年(公元七四一年)的正月初二。另據《新唐書·玄宗紀》記載:「(開元二十八年)十月甲子幸溫泉宮。以壽王妃楊氏為道士,號太真。」我們可以推知:唐玄宗「爬灰」當在開元二十八年(公元七四零年)十月之前。

天寶四年(公元七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壬辰,唐玄宗下旨冊封左衛中郎將韋昭訓之女兒為壽王妃子(這也算對李瑁的一番補償吧)。同年八月初六壬寅,楊玉環經歷了一段的徒有虛名的女道士生涯後被冊為「貴妃」。本來度為女道士就是為了由王妃轉變為皇妃的身份轉換的一個手段,兩冊時間頭尾在內共十一日,之所以提及楊氏乃楊玄琰女,而非楊玄璬女,完全是為了掩天下之口,以此表明此時冊立的貴妃楊氏與十年前冊立的壽王妃楊氏不是同一個人,唐玄宗冊封子媳為己妃之舉也就隨之被合法化了。

值得一提的是,唐朝不僅是中國史上文化、政治、經濟最發達的一朝,也是言論非常自由的朝代。閑讀《全唐詩》,我發現許多詩人可謂「不賓之士」(語出《後漢書·周黨傳》)。他們直言不諱地批評唐玄宗,甚至拿唐玄宗開涮,也不會遭禍。請看李商隱《華清宮》,詩云:

華清恩幸古無倫,猶恐蛾眉不勝人。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暫蒙塵。

此外,李商隱還有一首《驪山有感》,詩云:

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

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

這首詩並不見好,但是毫不避諱唐玄宗奪娶兒媳的事實,從而道出壽王李瑁尷尬的處境。由此可見,唐人對皇家「詩書不諱,臨文不諱」 《(禮記· 曲禮上)》,言論非常自由。

可笑的是,自宋代起,唐玄宗與楊玉環的翁媳之戀就成了中國歷史、文學、乃至社會上的大問題,有許多衛道之士拚命為唐玄宗與楊玉環圍上遮羞布,求告和恫嚇兼施,甚至搬出孔夫子,「為尊者諱恥」(《春秋·公羊傳》),命令世人不可提及此事。到了清朝,中國自宋以來積累起來的社會道德幾乎比泰山高,比長城固。朱彝尊想盡辦法來遮掩楊玉環先事子、再事父的故事,他「考證」楊玉環雖然曾為壽王妃,但是處女入宮,所以,唐玄宗雖有醜聞,並不嚴重。洪昇《長生殿》迴避楊玉環曾笑納幾個男人的「穢跡」,標榜「義取崇雅」,認為「一涉穢跡,恐妨風教」(《長生殿例言》),「一洗太真之穢,俾觀覽者祇信其為神山仙子」(朱彝尊《長生殿序》),因而竭盡心智為楊玉環縫補了處女膜。

唐玄宗與楊玉環的翁媳之戀是中國歷史上被炒糊了的愛情故事,先不說父奪子妻,有失人倫,為帝王之家留下為數不多的千古笑柄,再說當時風華正茂的楊玉環得配老態龍鐘的唐玄宗,雖然權貴極致,心理上得到極大的滿足,但「靈與肉」是否能夠真正得到統一合諧,值得懷疑。白居易謳歌這樣的「愛情」,無論有什麼樣的借口,總讓人覺得有點肉麻。其本質與當今許多美女嫁給那些有錢或有權的老頭子毫無區別。其實,許多婚姻從一開始就著眼於經濟或政治的目的,這樣的婚姻可稱之為性經濟或性政治。

據《舊唐書》記載:「時妃衣女道士服,號曰:『太真』。既進見,玄宗大悅。不期歲,禮遇如惠妃。太真姿質豐艷,善歌舞,通音律,智算過人。每倩盼承迎,動移上意。宮中呼為『娘子』,禮數實同皇后。」《資治通鑒》天寶四載條收錄了在冊妃後的推恩名單中的楊氏家族男性成員名單:「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以其叔父玄珪為光祿卿,從兄銛為殿中少監,錡為駙馬都尉。」不久,三個才貌雙全的姐姐又被「恩澤」,封為夫人,大姐為韓國夫人,三姐為虢夫人,八姐為秦國夫人,月給脂粉錢十萬,三個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宮禁,與唐玄宗前暢所欲言。唐玄宗經常賞賜「三夫人」,虢夫人的照夜璣、秦國夫人的七葉冠都是稀世之珍;韓國夫人節日時在山上豎起百杖燈樹,高八十尺,光芒蓋過月色,百里之內都能望見。她們各造府第,富麗堂皇,接近皇宮,每造一堂,所費超過千萬,如果見到規模超過自己的,就毀了重建。出門遊玩時,各家成一隊,穿一色衣服,車馬僕從堵塞道路,車上裝飾的珠寶價值不下數十萬貫,車過之後,首飾珠翠灑落得滿地都是。杜甫曾寫一首著名的詩篇《麗人行》,描繪了「三夫人」的驕奢富貴。還有原在巴蜀地區軍界混得很不成人樣的楊釗,以遠房堂兄的身份進入京師發展,被唐玄宗改名國忠,在仕途上一路上升,成為權力中心的重要成員。在李林甫死後,出任了宰相,將楊家勢力更是提高到「李家天下楊家黨」的地步。他利用職權,建造宅院,甲第之盛,擬於宮中。虢夫人更為驕奢,每造一堂一閣,費資巨萬。如果發現別人家所建造的超過自家的,立即拆毀復造。如此,土木之工無時不在進行中。虢夫人與楊國忠兩家宅院相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楊國忠入朝,有時竟毫無顧及地與虢夫人並車同行。了解內情的人看見了,私下竊笑唐玄宗與楊國忠同流合污虢夫人,而楊國忠與虢夫人恬然不以為恥。整個楊氏家族以楊玉環為背景,生活上享盡榮華富貴,政治上權傾朝野。他們每有關照,地方官都當作聖旨一般辦理,唯恐奉承不周。他們門庭若市,朝臣、富豪爭先恐後地進獻各種無奇不有的禮品。楊家富埓王侯甚至天子。天寶十年(公元七五一年)正月,楊氏家族夜遊,與廣平公主的車隊在西市門爭道,楊氏家奴揮鞭打到了公主的衣服,公主墮馬,駙馬程昌裔扶住公主。廣平公主向唐玄宗哭訴,不料唐玄宗命令殺掉楊氏家奴,但駙馬程昌裔卻以行為不檢被罷官。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楊玉環以女色佔盡君王之心,把滿門老小帶入了富貴鄉的現狀,和傳統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唱起了反調。由此,社會上流傳起不少這樣的諺語:「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是門楣」。

不過,楊玉環曾經接連兩次被逐出皇宮,卻教楊家眾人憂心如焚。第一次是在天寶五年(公元七四六年),唐玄宗領楊玉環等一行人巡幸曲江,酒宴期間,唐玄宗與虢夫人私下幽會,卻為易妒的楊玉環得知,楊玉環盛怒之下憤而獨自回宮,連皇帝令其隨侍左右的詔書亦置之不理。結果,唐玄宗回宮後便令楊玉環妃出居楊銛府第。楊氏眾人眼見楊玉環遭斥,都憂心忡忡,皆因全族之榮華富貴只繫於楊玉環一人,若楊玉環被貶斥,楊家便地位不保。於是眾人建議楊玉環向唐玄宗賠罪,但楊玉環憤然拒絕。但是唐玄宗一直等待楊玉環認錯,可是倔強的楊玉環拒絕低頭。最終還是唐玄宗沉不住氣,五天後便派高力士到楊府迎回楊玉環。楊玉環由是發現,唐玄宗早已離不開她,而自她回宮後眷遇日隆,楊府眾人又因此而獲得許多賞賜。可是第二年楊玉環又再一次被逐,原因是楊玉環喜愛寧王成器的玉笛,於是向寧王商借一用,可是這卻於禮不合。結果唐玄宗看見玉笛便勃然大怒,下詔命楊玉環出宮。但事實再一次證明唐玄宗離不開楊玉環,楊玉環被貶後四天,唐玄宗派內侍送賞賜至楊府。楊玉環把一縷秀髮剪下,托內侍呈上唐玄宗,並囑咐說:「臣妾所有東西都是陛下賞賜的,只有秀髮是自身的,如今只能以一縷秀髮答謝陛下。」內侍回宮不久,高力士便親自到來迎楊玉環回宮。

楊玉環晉為貴妃之後,嶺南貢上一隻白鸚鵡,能模仿人語,唐玄宗和楊玉環十分喜歡,稱它為「雪花女」,宮中左右則稱它為「雪花娘」。唐玄宗令詞臣教以詩篇,數遍之後,這隻白鸚鵡就能吟頌出來,逗人喜愛。唐玄宗每與楊玉環下棋,如果局面對唐玄宗不利,侍從的宦官怕唐玄宗輸了棋,就叫聲「雪花娘」,這隻鸚鵡便飛入棋盤,張翼拍翅,「以亂其行列,或啄嬪御及諸王手,使不能爭道。」(《明皇雜錄》)後來這隻可愛的「雪花娘」被老鷹啄死,唐玄宗與楊玉環十分傷心,將它葬於御苑中,稱為「鸚鵡冢」。元朝詩人楊維楨《無題效商隱體詩》云:「金埒近收青海駿,錦籠初放雪衣娘。」(《鐵崖集》)就是詠及唐玄宗與楊玉環的寵物白鸚鵡的。唐玄宗對寵物白鸚鵡尚且如此珍惜,其對楊玉環的厚寵更不待言。正如當代詩人臧棣《神話》一詩所云:

對美貌必須實行高消費

楊玉環的生活極為奢侈。據《唐國史補》(卷上)載:「楊貴妃生於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勝蜀者,故每歲飛馳以進。」唐代詩人杜牧曾寫《過華清宮》,詩云:

長安回望綉城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就是詠嶺南貢荔之事,後世嶺南荔枝有「妃子笑」者,據說得名於此。荔枝一過七日就不再新鮮,為了讓楊玉環淺淺的一笑,不知累死了多少馬匹,累死了多少兒郎,踏壞了多少莊稼。杜牧的詩未免還寫得太輕鬆了些。

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盡心搜羅當地珍奇的物產,奉獻給她。他們的做法果然奏效,不久就受到了唐玄宗的獎勵,張九章升為三品官,王翼升為戶部侍郎。此例一開,內外各種官員爭相仿效,極力打聽楊玉環的嗜好,絞盡腦汁地投其所好,以博取高官厚祿。

夏天對於體態豐腴的楊玉環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每到夏天,她便把一枚玉魚含在口裡,藉其涼津潤肺。楊玉環身穿輕綃,幾個侍女在她前後左右不停地揮扇鼓風,仍然無法解熱。有時身上出汗,皮膚紅膩而有香氣,如用手絹擦拭,竟把手絹染成桃紅色。有次,楊玉環有牙痛的毛病,因而常含玉魚,一手托腮,悶坐窗前。唐玄宗見他姿容愈發嫵媚,便命畫師作《楊貴妃齒痛圖》。

可想而知,六十多歲的老子的性能力自然遠遠次於二十多歲的兒子。也許是年齡相差太大的緣故,唐玄宗內心有點自卑,他在楊玉環心目中的份量是否超過自己的兒子?他的結論肯定是消極的。也正因為如此,許多奸佞竟然紛紛進獻春藥。於是,不少奸佞得寵,朝政不可收拾。其中最為「乖巧」的是安祿山。為了巴結和討好唐玄宗和楊玉環,安祿山進獻一種叫「助情花」的春藥。此葯大小如粳米,呈紅色。每當尋歡之際,含香一粒,助情發興,筋力不疲。唐玄宗神秘地對楊玉環說:「這就同於漢代的慎恤膠。」安祿山之所以後來受到唐玄宗與楊玉環寵愛,恐怕與此不無關係。

南方也有人進獻了一種助情的果子,叫合歡果,合歡果的名字和形狀引起唐玄宗與楊玉環濃厚興趣。他們倚在一起,互相賞玩,樂不可支。唐玄宗曾對楊玉環調情地說道:「此果似知人意,朕與卿固同一體,所以合歡。」於是,倆人交口同吃了合歡果。唐玄宗還命畫師作《合歡柑桔圖》,傳之後世。

楊玉環的生活在人間天堂,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僅僅在穿衣上,後宮專門為他一人服務的織綉工就達七百人之多。楊玉環優裕的生活君王寵愛集於一身,作為一個女人,古今有此盛遇者能有幾個?

至於楊玉環嗜酒貪杯,當然不是淑女的做法,但是我們應當看到楊玉環被封為貴妃,身價的上升與倫理的下跌,榮譽的膨脹與心理的空虛,物質的富有與精神的貧乏,物質的享受與生理的忍受,權勢的張揚與心態的偽裝,構成她人生的癥結和內心的塊壘,以至她不得不相信「愁破方知酒有權」(鄭谷《中年》)。「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李白《將進酒》)只有一醉,才能使她心頭上的「天平」,求得一點平衡。關於她的貪杯之相,京劇《貴妃醉酒》只是表現了她嗜酒如命的一隅,而史料記載她比唐玄宗還要善飲,熾熱的酒漿從早到晚染紅她的雙腮,而她「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蘇軾《海棠》)!身為君王的唐玄宗,每天清晨比她要早醒;之所以如此,原因在於她經常夜飲無度。「貴妃每宿酒醒後,晨傍花枝,以口吸花露潤肺醒酒。」(《開元遺事》),身旁的唐玄宗總是親自為其折枝摘花,並勸其吮食之:「此花香艷,尤能醒酒。」(同上)據《冷齋夜話》載,此時的楊玉環臉紅鬢亂,請求唐玄宗不追其晚醒的失禮之過,唐玄宗笑答:「豈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耳!」至此,楊玉環的酒後千嬌百媚之姿已躍然於紙上。

儘管楊玉環貪玩貪歡貪杯貪嘴,但在政治上似乎並不貪婪。有關楊玉環干預政事的記載僅有兩筆。

一是「天寶十一載(公元七五二年),冬,十月,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庚申,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並如故。」 而此次「貴妃亦為之請」恐怕還同另一個人有關,那就是虢夫人。還是在蜀州楊國忠照應其家時「因與妹通,所謂虢夫人者。」(《新唐書·外戚·楊國忠傳》)。《資治通鑒》天寶三載(公元七四四年)十二月條提到李林甫恐裴寬入相,促裴敦陷之,「敦復以五百金賂女官楊太真之姊,使言於上」,不久裴寬坐貶。這裡雖未明確指出言者為誰,但可以想見「三夫人」起到了連通內外的作用。「貴妃為之請」,楊國忠自然求之不得,但他不可能直入深宮面見楊玉環。而「三夫人」卻可隨意出入宮掖,尤其是虢夫人完全可能在唐玄宗和楊玉環面前替楊國忠傳言。因此,虢夫人在楊玉環面前為楊國忠請,當是「貴妃為之請」的前提。

二是天寶十四年(公元七五五年)十二月「上議親征,辛丑,制太子監國,……楊國忠大懼,……使三夫人說貴妃,銜土請命於上,事遂寢。」(《資治通鑒》)與第一次相仿,仍是由他人「說」之,然後才出現楊玉環「銜土請命於上」的行為,只不過此處明確了是「三夫人」承楊國忠所使。

僅有的兩次干預政事相隔近五年,看得出楊玉環對於政治是少有興趣,更談不上野心。甚至是到了整個家族面臨威脅,她仍是在別人的承請之下才插手。但她一旦插手干預,不僅影響了外廷的人事變動(唐玄宗向楊國忠許諾「還當入相」,參見《資治通鑒》卷二百十六),還打消了唐玄宗親征的想法,甚至阻止了太子監國的可能(「事遂寢」)。她對唐玄宗、對於外廷政治動向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我想,這大概也是導致楊玉環在馬嵬被縊殺的眾多原因之一。儘管她不擅權,但她對政治同樣有著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對掌握大權的唐玄宗具有重要的影響。

平心而論,楊玉環天真而放縱,沒有太大的政治野心,但她牽一屌而動全身,的確是動搖了政治力量的平衡,傷害了天下人,最終應驗了「傾國傾城」這句古語了,而且自己還把命送了。可見,做人僅僅是沒有壞心眼是遠遠不夠的。

人類在婚姻方面所取得的進步已經在中國衝決了男性強加於女性的種種不平等與不公正的道德枷鎖。一夫一妻,由於它合乎人性與人道的,它終於變成了中國人普遍遵循的法則。也許這樣的法則還不是人類婚姻的最佳的法則,不過,它目前似乎還是最為文明的。在多妻制時代,擁有成群妻妾的「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創造者和保持者,當然是皇帝了。白居易《長恨歌》說唐玄宗「後宮佳麗三千人」,而杜甫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中說「先帝侍女八千人」。一個男人擁有三千到八千個老婆,牛不牛皮?中國自有封建社會之後,封建君王不僅繼承了奴隸主的多妾制,還變本加厲地加以擴充、壯大。可是,以誇張和浪漫為能事的詩人往往落在現實的後面。據曹鄴《梅妃傳》記載,唐玄宗後宮有四萬之眾。《新唐書》說,當時宮嬪大約有四萬。南宋洪邁《容齋筆記》也說他後宮多達四萬人。當時婦女總人數大約是兩千六百多萬,宮廷婦女大約佔全部婦女人數的六百分之一,也就是說每六百個婦女中便有一個進入宮廷。我讀書有限,不知道這是不是個人擁有妻妾數量的世界之最?反正,白居易說後宮三千是大大地縮水了。至於「三千寵愛在一身」(《長恨歌》),我看白居易又言過其實了,唐玄宗一直是性漂泊者,楊玉環並未如此「性」福。

唐玄宗是個多情的種子,甚至可謂好色之徒。在霸佔兒媳楊玉環之前,唐玄宗先後寵愛過王皇后、楊皇后、趙麗妃、劉華妃、錢妃、皇甫德儀、郭順儀、武賢儀、董芳儀、高婕妤、趙婕妤、鍾美人、盧美人、杜美人、劉才人、陳才人、鄭才人、閔才人、常才人、梅妃……這些都是在歷史上留名的,不見於史書記載的當然不乏其人。據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每年春天一到,唐玄宗便早晚在宮中設宴,下令所有的嬪妃在頭上插上香艷的鮮花,然後親自捕捉蝴蝶,繼而放飛,蝴蝶飛落在誰的頭上,那他就臨幸誰。後因楊玉環極力反對,便不再做這個遊戲了。此外,昔日嬪妃以投擲金錢來賭陪侍唐玄宗入寢的遊戲也被取消了。不過,楊玉環還有許多競爭對手。

梅妃就是楊玉環最強勁的情敵之一。梅妃姓江,九歲的時候就能背誦《二南》。其父感覺女兒特別,因而取名采蘋。高力士出使閩越時見她長得秀美,便把她帶回宮中。唐玄宗一見她就愛不擇手。梅妃喜愛梅花,所住的地方全部種梅,因而被唐玄宗封為梅妃。她和武惠妃平分秋色竟達十年之久,這期間,梅妃以自己的品性和賢德影響著唐玄宗,促使唐玄宗以德治國,整個國家繼續保持著開元盛世的強盛。不料,唐玄宗一下子被楊玉環的性感誘惑,於是,楊玉環與梅妃成了並立於唐玄宗後宮的兩株奇葩,如果說梅妃象一株清雅高潔的梅花,楊玉環則以其豐腴嬌艷取勝,宛如一株紅艷艷的石榴,兩人一瘦一肥,一雅一媚、一靜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年過花甲之年的唐玄宗十幾年面對孤芳自賞、淡雅嫻靜的梅妃,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而突然出現的楊玉環就象一團熾熱的烈火熏灼著已近暮年又不甘衰老的唐玄宗,深深地吸引著原本充滿活力的唐玄宗。於是,楊玉環與梅妃開始了後宮中的明爭暗鬥。

楊玉環接受冊封后不久,梅妃就寫了一首詩送給唐玄宗,詩云:

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詩中表面上讚歎楊玉環的美貌,其實際上是在諷刺她由王妃搖身一變成皇妃,迷惑皇帝,耽誤朝政,並譏嘲她如月般的痴肥。

楊玉環看到梅妃詩後報以一聲冷笑,隨即取一錦箋,也寫下了對梅妃的評價:

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裡減清真;

總教借得春風草,不與凡花斗色新。

唐玄宗為她的詩鼓掌稱好,梅妃卻深知詩中的含意是說她瘦弱不堪,而且也受寵得過頭了,那能與新春的鮮花爭奇鬥妍呢!然而,性情潑辣的楊玉環並不就此罷休,時常在唐玄宗面前數落梅妃的種種不是,加之「三夫人」幫襯,簡直就是四株盛開的石榴,環繞在唐玄宗四周。唐玄宗無暇顧及梅妃乃至朝政了。

然而,過度的香艷又讓人思念淡雅的好處。唐玄宗又悄悄地跑到梅妃那裡幽會。而楊玉環竟以不理朝政為由上門問罪,嚇得唐玄宗把梅妃藏匿起來。從此,楊玉環步步為營,梅妃節節敗退。梅妃被迫遷居上陽東宮,憂鬱空虛,寫了一篇《樓東賦》:

玉鑒塵生,風整香殄;懶蟬鬢之巧梳,閉縷衣之輕練。苦寂寞子恵宮,但注思乎蘭殿;信標梅之盡落,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颶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風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事;閑庭深閉,嗟青鳥之信修。緬失太液清波,水光盪浮;笙歌賞宴,陪從宸游,奏舞鸞之妙曲,乘畫益之仙母。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長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而不得,相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慵獨對乎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奪世才之不工;屬然吟之未竟,已響動乎疏鍾;空長嘆而掩袂,步躊躇乎樓東。

賦寫成後,梅妃用心謄正,才派人送給唐玄宗。唐玄宗看完《樓東賦》,回憶如煙如雲的往事,嗟嘆良久,自然想起梅妃的許多好處,不由地對她心有愧意,連續幾天愁眉不舒。楊玉環知道這件事後竟氣憤地奏稱:「梅精江采蘋,竟敢借賦宣洩不滿,惹怒陛下,實應賜死!」唐玄宗頗不耐煩地說:「她無聊作賦,用來抒發心中積鬱,通篇毫無謊言狂語,怎麼能賜死?」

梅妃苦心經營的《樓東賦》,原本已觸動了唐玄宗的愛憐之心,但經楊玉環的一攪和,也就沒有什麼實際效果了。梅妃在上陽東宮企盼著《樓東賦》給他帶來些命運的轉機,但終究象是石投大海,只是開頭時泛起些輕微的漣漪,並沒有產生預期的震撼效應。

唐玄宗與梅妃雖然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

儘管如此,唐玄宗與梅妃還是藕斷絲連。一次,唐玄宗在興慶宮中花萼樓偶然想到梅妃,便派人悄悄給梅妃送來貢珠一斛。此時,梅妃已是心冷至極,突然見到賞賜,委屈與怨恨頓時湧上心頭,連同湧上的還有她清高孤傲的品性,竟然冒著忤旨之險,斷然拒絕接受賞賜,同時附詩一首: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唐玄宗讀後悵然不樂,令樂府為詩譜上新曲,在宮中演唱,名叫《一斛珠》。《一斛珠》曲牌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這首詩曾由歌德從英譯本譯為德文,發表在《藝術與古代》雜誌上,是中國古詩最早譯為德文的一首。安祿山叛亂,長安城陷,梅妃死於亂兵之手。自蜀歸長安後,唐玄宗求得梅妃畫像,並且親題七絕一首: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懶御得天真;

霜緔雖似當年態,爭奈秋波不顧人。

走筆至此,我想起一位文壇風流老人曾笑對幾個女作家說:「女人可以略輸文采,不可稍遜風騷。」的確,擁有風騷的女人才是完整、真實和美麗的女人,是人叢中一道絢麗的風景。

其實,「三夫人」也是楊玉環的情敵。《馬嵬志》(卷二)引《綱鑒正史約》:「貴妃姊三人,皆有才色,帝呼之為姨,出入宮掖,並承恩澤。」尤其是虢夫人常向唐玄宗獻媚。杜甫曾作《虢夫人》一詩,記錄了她的風流韻事:

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於是,唐玄宗「詔令楊氏三夫人約為兄弟」(李肇《國史補》卷上)。所謂「約為兄弟」,乃上古姊妹共夫風俗的遺存。據唐崔令欽《教坊記》載:「坊中諸女,以氣類相投,約為香火兄弟,……兒郎既聘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奔,雲學突厥法。」「三夫人」與唐玄宗明來暗去,經常通宵達旦尋歡作樂。每次外游,唐玄宗必攜虢夫人。她自棄車騎,也命使女侍衛隨從,特別風光,特別風流!為此,唐玄宗還特命畫師張萱作《虢夫人游春圖》。

即使他在迷戀楊氏姐妹的同時,對於梅妃江采萍也不能忘情,同時還有一位名叫念奴的美女常常隨侍左右。念奴每每執板吟詠的時候總要向唐玄宗賣弄風情,唐玄宗則總是樂於享受。後來《念奴嬌》便成了宮中的一種曲牌。

就像當今高官大款喜歡到美女如雲的演藝界進行性漂泊一樣,唐玄宗也常老當益壯地尋找女藝人抖擻精神。許和子是當時紅極一時的著名的歌唱家。唐玄宗發現她音色優美,立即封為才人,當晚即行寵幸。不知是因許和子這個名字太俗,還是希望許和子在演藝上「推陳出新」,唐玄宗在枕席之間賜名「永新」。許和子家在江西,鄉親們以此為榮幸,遂把縣名改為「永新」。

唐玄宗夢會龍宮仙女,譜制了一首《凌波舞曲》,命教坊司排練,因而認識了飾演凌波仙女的著名舞蹈家謝阿蠻。從此,謝阿蠻經常出入皇宮,不是獻舞之後再獻身,就是獻身之後再獻舞。由於謝阿蠻只在皇宮演出,民間影響不大,所以,她的事迹鮮為人知。

可以說,楊玉環只是唐玄宗停泊或浪漫的港灣而已。白居易居然大唱讚歌,說什麼唐玄宗與楊貴妃二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長恨歌》)。安史之亂所造成的巨大動亂以及數百萬生靈塗炭的慘劇,就這樣被一筆勾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唐玄宗是皇帝,是特殊人物,讓他多妻當然可以。問題是,面對花的海洋,唐玄宗只能蜻蜓點水,浮光掠影。就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以唐玄宗一人有限的時間和精力也難滿足。眼看「東風無力百花殘」(李商隱《無題》),安祿山挺身而出「替天行道」了。

安祿山是一個粗獷而幹練的將領,幾次晉謁,就了解唐玄宗已由君蛻化成為昏君,宰相楊國忠及其政府官員大都顢頇無能。善揣人意的安祿山很會討好人,很快就得到唐玄宗賞識,提拔重用,命為內侍。安祿山生得肥胖腹大無比。一天,唐玄宗笑指其腹說:「你肚裡裝的什麼東西,竟如此之大?」安祿山馬上回答說:「腹中無他物,唯有忠於陛下一顆赤心!」 唐玄宗聽了,更為高興。從此,安祿山深得信任,隨侍左右,並不迴避嬪妃、宮女。

據《舊唐書·安祿山傳》記載:「祿山晚年益肥胖,腹垂過膝,重三百三十斤。……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風焉。」白居易在《胡旋女》詩中也寫道:「中有太真外祿山,二人最道能《胡旋》。……祿山胡旋迷君眼,兵過黃河疑未反。」杜牧在《過華清宮絕句》中還說:「雲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由此可見,安祿山不僅會跳舞,而且舞技還相當精湛,在當時甚至是以後的一段時期里,安祿山的胡旋舞是有一定的名氣的。安祿山跳的是胡旋舞,楊玉環跳的也是胡旋舞,而安祿山又是楊玉環的乾兒子,這義母義子之間是誰先教的誰呢?我認為,應該是安祿山教楊玉環的,理由如下:安祿山是北方的少數民族,在當時,北方的少數民族一律稱胡人,由此推斷,胡旋舞是北方少數民族的一種舞蹈並不牽強,身為胡人的安祿山在小時候學過自己民族的舞蹈絲毫不奇怪。後來,他到唐朝做了官,接觸到了唐朝的宮廷舞蹈,他將自己的民族舞蹈和宮廷舞蹈的特徵有機地結合起來,自創了一種名為胡旋舞的舞蹈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另外從名字上看,這種舞蹈也該是北方少數民族的一種舞蹈。不過,令人疑惑的是,以安祿山大腹便便的身材(「腹垂過膝」),他的胡旋舞何以精湛呢?就說唐朝是以胖為美吧,但要以「腹垂過膝」的身材來「疾如風」地跳《胡旋舞》,總該是有些困難的。 遺憾的是,史書沒有記載《胡旋舞》的具體的跳法,更沒有圖示。如果對胡旋舞有文字和圖畫記載,使其能流傳到今天,說不定就成了今天舞壇的一種流行,而這種舞說不定有助於胖子的減肥呢!

一天,安祿山得到一隻最會人言的白鸚鵡,置於金絲籠中獻給楊玉環。楊玉環說:「鸚鵡本為能言之鳥,而白的更難得到,況且又能曉人意,真是珍禽!」安祿山見楊玉環高興,便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得鳥的經過,又講到自己的出身。這時,唐玄宗笑著說:「昔日你為張守桂的養子,今天侍奉我,就像我的養子一樣。」楊玉環接著說:「正像陛下說的一樣,這個人真像兒子一樣孝敬。」唐玄宗笑道:「貴妃看著像兒子,那就收為養子吧。」楊玉環笑而不答,安祿山忙上前跪拜:「兒臣願母妃千歲!」這樣,楊玉環便認了安祿山為乾兒子。其實,安祿山的年齡比楊玉環還要大幾歲。唐玄宗一聽,樂得拍手附和。原來,他打起政治算盤來了:籠絡這個胡人將領,免得他生造反之念。再說,自古嫦娥喜壯士。楊玉環一見唐玄宗首肯,也就昭然若揭且欲蓋彌彰地承認比她還大十多歲的安祿山為乾兒子。然後,她就拉著安祿山到自己的寢宮去,不許唐玄宗跟來。唐玄宗要跟來,楊玉環說:「我現在正要去養兒子哩,你跟來幹嘛?女人養兒子,男人是不能看的,小心沾了穢氣,倒八輩子的霉。」一番話說得唐玄宗無法辯駁,只好任由楊玉環關起房門「養」安祿山了。

究竟楊玉環是怎樣把安祿山這條大肥佬納入肚中,再將他養下來,筆者翻遍了正史、野史,也沒找到點滴的記載,只有向讀者致歉。不過,李商隱有詩云:「皇兒棄不乳,椒房抱羌渾。」(《行次西郊作一百韻》)前一句是唐玄宗殺了三個兒子,後一句「椒房」暗指貴妃,「羌渾」指安祿山,一個「抱」字,道盡個中事態。還有一說,安祿山毛手毛腳,竟在楊玉環的豐乳上抓出了幾道血印子,搞得楊玉環無法向老公唐玄宗交代,於是靈機一動,索性就用宮內擺設的訶子(藏青瓜)飾之,故後人有「擲(指)瓜傷乳」之說。於是,世界上第一副胸罩於焉誕生,而「祿山之爪」也成了人盡皆知的一句成語。

當晚,唐玄宗見楊玉環戴著紅色的胸罩,不禁嘆為觀止,當下就給這個新玩藝兒取名「訶子」,沒過兩天,整個宮廷里的嬪妃宮女,人人都身穿「訶子」以為時髦了。至於唐玄宗解開「訶子」看到楊玉環胸前的「祿山之爪」時,楊玉環作何解釋,正史上並未詳載。不過,某日,楊玉環浴罷,對鏡勻面,裙腰褪露一乳,唐玄宗捫而弄之,信口說道:「軟溫好似雞頭肉……」 安祿山在旁邊插嘴:「滑膩還如塞上酥。」事與詩皆猥極,三角關係更是可疑(參見張岱《夜航船》)。

天寶九年(公元七五零年)正月,安祿山過生日,唐玄宗和楊玉環送給他許多衣服器物,並在宮中數度賜宴,還演出了一場「錦兜裹兒」的鬧劇。出主意的是虢夫人。她說:「巴蜀有一項典禮,兒子初生之時,用錦兜兜著走一轉,乞賞錢,我們來玩一次!」面對風情萬種的虢夫人,安祿山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於是,一個哄鬧的場面出現了,八名健壯的內侍用一個大錦兜裹了安祿山,上輿抬著,在喧鬧的鼓樂聲中出現,兩名執事內侍在前行高唱:「貴妃洗兒,乞賞賜。」在巴蜀,錦兜裹兒出見賓客稱為洗兒,洗兒乞賞是以表示身賤而納福。頒賞的人會賞錢或物品,放在錦兜內,通常這些收穫是要由主人加倍捐出予佛寺或道觀的。到宮廷來做客的人,多數不會帶錢,而虢夫人又故意命人抬安祿山入婦女群中,於是,所有與宴的女士們只有取下一件飾物為贈——這喧鬧很快傳到午睡初醒的唐玄宗那兒,於是,唐玄宗命內侍傳諭,以十萬錢供楊玉環洗兒。安祿山被抬來抬去,有似丑角。他以一副貌似憨厚的模樣接受了這場遊戲。正如李文所云:「男人是女人的玩物,女人是魔鬼的玩物,這魔鬼一定是金錢和權勢。」(李文《李文笑熬亞當》)

再說,安祿山已認楊玉環為義母,因而與楊氏兄妹來往甚密。那安祿山本是色狼,一見妖艷的虢夫人,就想「入」非非。而喪偶的虢夫人正值狼虎之年,雖有唐玄宗和楊國忠滋潤,但是他們畢竟都是快要「報廢」的男人,根本滿足不了她如饑似渴的性慾,自然企望少壯男子源源不斷的奉獻。面對兇猛的安祿山,虢夫人情不自禁地暗送秋波。安祿山心領神會,當即就和虢國夫人狼狽為奸了。一次狂歡之後,虢夫人把她心愛的玉連環贈送安祿山,安祿山終日隨身佩戴著。有次出席宴會,安祿山不小心把玉連環暴露了出來,被楊國忠看見了。楊國忠深知這是虢夫人心愛之物,料想安祿山已經「衝突」了虢夫人,頓生嫉恨之心。那安祿山倚仗楊玉環和虢國夫人為靠山,加之有唐玄宗的寵信,待人簡傲,就連楊國忠也不放在眼裡。床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楊國忠敢怒而不敢言。於是,誣以謀反的法寶出籠。楊國忠向唐玄宗一再「告密」,唐玄宗一再不相信。但在那種形勢之下,沒有人敢保證唐玄宗下一次仍不相信。安祿山因此輾轉不安。不久,唐玄宗命安祿山外任平盧、范陽和河東三鎮節度使,賜東平郡王。安祿山依依不捨地告別了月貌花龐的楊玉環和虢國夫人,然後大腹便便怒氣沖沖走馬上任去了……

「大凡歷史上男人發起的戰爭,無外有兩種起因:一是權利,二便是女人。」(李文《李文笑熬亞當》)儘管安祿山已被趕出長安,楊國忠仍然擔心他捲土重來爭權奪利,再像暴風雨般覆蓋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上。於是,楊國忠採取「逼他造反」的手段,派遣警備部隊包圍安祿山在長安的住宅,逮捕他的賓客,全部處死。他希望安祿山有激烈地反應。安祿山果然震驚而且憤怒,他知道向唐玄宗申訴也無濟於事,所有的奏章都不能越過宰相楊國忠這一關,他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叛變。當然,安祿山很嚮往長安,嚮往那裡的皇宮,嚮往那裡輝煌的樓閣和壯麗的景色,渴望擁抱著那裡的美女品嘗那裡的美酒,渴望去嫐楊玉環和虢國夫人。想到這些,安祿山決心與唐玄宗和楊國忠不共戴天了。於是,安祿山宣稱討伐楊國忠,率領十七萬大軍南下。楊國忠聞訊大為興奮,因為事實終於證明他料事如神,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安祿山緝拿歸案。不料,安氏兵團勢如破竹,渡過黃河,挺進中原,攻陷洛陽,繼而向西進擊,攻陷潼關,長安危在旦夕。唐玄宗和楊國忠見勢不妙,倉促逃出長安,逃到馬嵬。饑渴的將士怒殺罪魁禍首楊國忠一家人,並且強烈要求唐玄宗處死楊玉環……終於,唐玄宗為了江山忍痛割愛了!

看來,色不可恃,情不可依!

到陝西興平的人,有可能,總要到城南看看楊玉環墓。我去了。我在馬嵬勾留了半天,也思考了半天。離開馬嵬的時候,我買了一本陝西旅遊出版社出版的《馬嵬坡詩文集》。

楊玉環墓已擴建為陵園,大門頂額橫書「唐楊氏貴妃之墓」七字。陵園小巧玲瓏,進門正面是座三間仿古獻殿,穿越獻殿就是墓冢。墓以青磚包砌,高約三米。經了風霜雨雪的浸蝕,青磚湛藍的色澤已然盡褪,顯得墨黑。墓冢造型毫無美感,準確地說是顯得簡陋甚至是醜陋,與楊玉環生前的天姿國色形成極大的反差。一塊新石碑立了起來,黑底陰刻了「楊貴妃之墓」五個大字,緊鄰一塊已經磨損的舊碑則被後建的墓冢護欄遮去半截,僅剩「唐楊貴」三字可見。一新一舊,一全一缺,新的已來,舊的不去,兩相對比,一時琢磨不透它的含義和象徵。兩側保留著唐宋以來歷代文人墨客的詩碑八十餘塊。墓後有紀念館,側旁建一座望樓,紀念館前有一尊楊玉環漢白玉雕塑的全身立像,高三點八米,象徵這位絕色佳人三十八年的美妙年華。

楊玉環死於「馬嵬兵變」,不論正史野史,還是民間傳說,甚至唐宋的詩詠詞賦,均持此說。但民國以來,學術界對楊玉環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其具體表現為:「馬嵬兵變」與傳統說法有異,楊玉環之死存在疑問,更有人提出楊玉環入寺為尼或出海遠遁之石破天驚之論。

  關於「馬嵬兵變」的真相,流行著三種說法:一種認為兵變純粹是禁軍因飢疲不堪而對楊國忠等人肆行非禮,主謀是大將陳玄禮。這是一種比較傳統,也是正史所載的看法。

  一種認為,兵變是太子李享為奪取政權而陰謀發動的,真正的幕後指使人應當是太子本人,陳玄禮只是被人當作工具加以利用而已。在這派觀點中又稍有歧異,一些學者肯定太子和李輔國共同參與了兵變陰謀,但又貶低了太子「與謀」的程度,進而認為最主要的人物是宦官李輔國。

  一種觀點認為高力士是真正的後台,陳玄禮是受高力士的委託,殺死楊國忠,並逼迫楊玉環自殺。

  持將士饑渴導致「馬嵬兵變」者認為,唐玄宗出逃是倉皇出走,據宋人范祖禹《唐鑒》載,唐玄宗自長安至咸陽,「不四十里而已無食」,《舊唐書》也載:「辰時,至咸陽驛,官吏駭竄。無復貴賤,坐宮門大樹下,亭午,上猶未食。俄有老父獻饃,帝令具飯,始得食。」《資治通鑒》也云:「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連堂堂皇帝餓到中還沒吃飯,至於隨從、護衛、士兵之飢餓可想而知,因此說將士飢疲導致兵變是可以成立的。而持異議者認為,玄宗出逃並不是匆忙之行,當接到長安不保的消息時,還命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至次日黎明才動身離開長安,似乎士兵們不至於離開長安一百里就因飢餓而造反。至於謀反人物,有認為是太子李享勾結陳玄禮,有認為是高力士勾結陳玄禮,藉以清除異己,有人認為是李輔國。

  「馬嵬兵變」中的主要受害者楊玉環是怎樣死的呢?正史所載是被縊死的。如《舊唐書·楊貴妃傳》載,誅了楊國忠父子後,「四軍不散,玄宗遣力士宣問,對曰:『賊本尚在,』蓋指貴妃也。力士復奏,帝不得已,與妃決,遂縊死於佛室。」《資治通鑒·唐紀》說:「上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死之。」《國史補》說:「玄宗幸蜀,至馬嵬驛,命高力士縊貴妃於佛堂前梨樹下。」陳鴻《長恨歌傳》說:「上知不免,而不忍見其死,反袂掩面,使牽之而去,倉皇輾轉,竟就死尺素之下,」樂史《楊太真外傳》說:「上入行宮,撫妃子出於廳前,至馬道北牆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願大家好往。妾誠負國恩,死無恨矣,乞容禮佛。』帝曰:『願妃子善地受生。』力士遂縊於佛堂前梨樹下。」所載大致相似,都說楊玉環死於馬嵬驛佛堂。

但是,檢閱有關「馬嵬兵變」唐詩,我們發現許多詩人認為楊玉環是被亂兵所殺,而非縊死。譬如李益《過馬嵬驛》詩云:「托君休洗蓮花血,留記千年妾淚痕。」其《過馬嵬驛二首》亦云:「太真血染馬蹄盡。」又如杜甫《哀江頭》詩云:「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杜甫明言楊貴妃並非縊死,他作此詩時距「馬嵬兵變」僅六七個月。再如賈島《馬嵬》詩云:「一自上皇惆悵後,至今來往馬蹄腥。」再如杜牧《華清宮三十韻》詩云:「喧呼馬嵬血,零落羽林槍;傾國留無路,還魂怨有香。」再如張祜《華清宮和杜舍人》詩云:「血埋妃子艷。」再如溫庭筠《馬嵬驛》詩云:「返魂無驗青煙天,埋血空生碧草愁。」《全唐詩》里還有不少有關此說的詩句,我就不在這裡 「掉書袋」了。總而言之,唐代不少詩人都說楊玉環血濺馬嵬,當非縊死,如是縊死,則不可能流血。白居易在《長恨歌》里描繪楊貴妃死時的情況也說:「君王掩面救不得,回頭血淚相和流。」由此可見,正史所載楊玉環被縊,極有可能是出於「為尊者諱」。

不過,有人則認為楊玉環不是被縊,也非被殺,而是吞金而死。譬如劉禹錫《馬嵬行》詩云:

綠野撫風道,黃塵馬嵬驛,路邊楊貴人,墳高三四尺。

乃間里中兒,皆言幸蜀時,軍家誅佞幸,天子舍妖姬。

群吏伏門屏,貴從牽帝衣,低迴轉美目,風日為天暉。

貴人飲金屑,懊氣死英暮,平生服杏丹,顏色真如故。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云:「寅恪所見記載,凡皆言貴妃縊死馬嵬,獨夢得此詩謂其吞金自盡。疑劉詩『貴人飲金屑』之語,乃得自『里中兒』故有此異說耳。」又云:「吾國昔時貴顯者,致死之法多種兼用,吞金不過其一,楊玉環縊死前,或曾吞金,是以『里中兒』傳得此說,亦未可知。」

  更令人拍案驚奇的是,一些海內外學者竟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推出楊玉環本人並未死於馬嵬驛,而是出逃去了。著名紅學家俞平伯在《〈長恨歌〉及〈長恨歌傳〉的質疑》一文中認為,據白居易《長恨歌》內容,唐玄宗從四川回朝路過馬嵬時,卻找不到楊玉環的屍骨,說明馬嵬兵變中被殺的是另外一個人,而非楊玉環本人。真正的楊玉環可能金蟬脫殼,流落到當時的女道士院(娼妓院)。俞平伯是據白居易《長恨歌》推測,而《長恨歌》畢竟是文學作品,浪漫誇張之處甚多,難以為憑。不少日本學者也認為楊玉環在馬嵬兵變中沒死,以平息叛兵眾怒。而楊玉環則被護送至海外,逃到日本久谷叮久津。唐玄宗也知楊玉環未死,返朝後便遣方士「上窮碧落下黃泉」尋找。

「馬嵬兵變」已過去十幾個世紀,這場導致唐玄宗下台的事件究竟是某些上層人物有預謀還是非常偶然突發的呢?楊玉環是被縊死還是被亂兵所殺?楊玉環是逃生呢還是未逃?這一宮廷事變,大概除唐玄宗、陳玄禮、高力士等少數人外,外人無從知其真相,後人以此為據的史載和流傳下來的傳說,也同樣是道聽途說,憑事猜測,尤其是詩人所作,更是隨情所欲,不著邊際。探討此事變之真相,必須從當時宮廷內部矛盾,從當時形勢入手來分析,在沒有真正解決此問題此謎案前,既不能輕易地根據一些「史料」而立論,也不能隨便否認各種推斷,因為任何都是可能的。有學者笑俞平伯或日本學者異想天開推論楊玉環沒死於馬嵬,其實不然。試想,楊玉環之被寵愛二十年來,是以比較深的感情作為基礎的,尤其是對唐玄宗這個多情種子來說,他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心上人死於自己面前,定會儘力挽救,完全有可能選一貌似楊玉環的宮女去作替死,這是再簡單不過之事。亂兵又不認識楊玉環,尤其在「幸蜀」之際,更是如此。所以,楊玉環逃生可能性並非沒有。

總講蓋棺論定,但是歷來都難,楊玉環也不例外。魯迅在《花邊文學·女人未必多說謊》中說:「關於楊妃,祿山之亂以後的文人就都撒著大謊,玄宗逍遙事外,倒說是許多壞事情都由她。……就是妲己、褒姒,也還不是一樣的事?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長遠了。」魯迅以淺近的話語,準確深刻地批駁女色傾國謬論,指出了其男權主義實質。

「未必蛾眉能破國,千秋休恨馬嵬坡。」(徐夤《開元即事》)在馬嵬熬過了那恐怖一瞬的楊玉環還不明白何以陪皇帝唱唱歌、跳跳舞、喝喝酒、洗洗澡竟犯了眾怒,竟惹來了殺身之禍。不過,相信她這時應該能體會到同是亡國之妃的蜀國的花蕊夫人的無奈和委屈了:「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述亡國詩》)。也正因此,「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也許只是表示對那位漂亮女人早逝的惋惜,可是用在這位雍容華貴的楊玉環身上卻成了對於誣陷和迫害的無奈的憑籍了。

不過,蒼天總是在事後才流露出一點用以撫慰人心的公允。表揚她的、緬懷她的和為她鳴冤的大有人在——

徐夤詩云:

二百年來事遠聞,從龍誰解盡如雲。

張均兄弟皆何在,卻是楊妃死報君。

袁枚詩云

空憶長生殿上盟,江山情重美人輕;

華清池水馬嵬土,洗玉埋香總一人。

林則徐詩云:

六軍何事駐征驂,妾為君王死亦甘。

拋得蛾眉安將士,人間從此重生男。

羅元貞詩云:

寵信胡兒遭禍殃,害民失國是君王。

馬嵬遺冢徘徊客,千古誰憐替罪楊。

如果楊玉環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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