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談資|沈從文的愛情往事:白玫瑰與紅玫瑰

在中國文壇上,沈從文和張兆和是有名的師生戀之一。當激情褪去,回歸平淡的時候,兩人個性的差異還是顯現了出來。沈從文曾含蓄地承認,他在現實生活中也曾受到婚外感情的引誘,對此他選擇了逃避……

沈從文與張兆和情書里的愛情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的沈從文選擇靠筆吃飯,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好在沈從文認識了郁達夫,很快在文壇打開局面,後又經徐志摩推薦,到胡適主持的中國公學當老師,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沈從文在中國公學的第一堂課,就鬧了笑話。他在慕名前來聽課的學生面前呆站了十分鐘,然後又用十分鐘念完了原先預備講一個多小時的內容,然後看著學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最後,他只好在黑板上寫著:「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台上課,人很多,我害怕了。」學生大笑不止。目睹沈從文出洋相的女生中,就有他日後苦苦追求,最終成為他夫人的張兆和。張兆和出身江南名門,家世顯赫,人又長得漂亮,身後有大批追求者。張兆和曾把追求者進行編號—「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在當時眾多追求者中,沈從文並無優勢,小學沒畢業,又沒留過洋,也不是教授,性格又很木訥,用張兆和二姐張允和的話說,他只能算是「癩蛤蟆第十三號」。但是,「癩蛤蟆」偏偏對「白天鵝」一見鍾情,沈從文沒有勇氣當面表白,就開始寫情書。張兆和收到沈老師的第一封情書,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張兆和沒有回信,她以為沉默是最好的拒絕。沈從文依然瘋狂地給自己的女學生張兆和情書,一封又一封:「我不知怎麼忽然愛上了你!」「你是我的月亮……」張兆和對這個靦腆鄉土的老師心生不耐煩,終於告到校長鬍適那裡去了。胡適看了信,笑笑說:「沈從文先生固執地愛你!」張兆和回答說:「我固執地不愛他!」在這場愛情追逐的最初,顯然,張兆和是驕傲的,高高在上的,帶著名門淑女的矜持與優越感;而沈從文是謙卑的,俯首並仰視的,是一個「鄉下人」的自卑的多情。不過,在沈從文馬拉松式的愛情攻勢下,張兆和還是動搖了。正如她後來的回憶,「我什麼時候開始對這個『鄉下人』的看法逐漸改變了,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了」。1933年暑假,張兆和畢業後回到蘇州,沈從文追隨而來。沈從文到張家做客很受歡迎。當時張兆和的父親和繼母住在上海,沈從文沒有見到,他回青島後寫信託張允和詢問張父對婚事的態度:「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張父很開明,主張兒女婚事由他們自理,張允和得到父親的答覆後,跑到郵局給沈從文打電報,:「山東青島大學沈從文允。」一個「允」字,即表示婚事得到允許,又代表了打電報之人的姓名。畢竟是戀愛中人心思慎密,張兆和怕沈從文看不懂電報,又悄悄去了趟郵局,重拍了一封:「鄉下人,喝杯甜酒吧。」1933年9月,沈從文和張兆和在北京結婚。沈從文拒絕了岳父張吉友的錢財饋贈,新房裡幾乎家徒四壁,除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送的兩床百子圖床單。院子里有一棵槐樹、一棵棗樹,沈從文把他的家稱為「一槐一棗廬」。從此,張兆和成了沈從文生命里親愛的「三三」。沈從文是個居住在純美世界裡的有情人,他以對妻子之愛,創作了許多如夢如幻的化境小說。沈從文和張兆和新婚後的生活,算得上如膠似漆,幸福甜蜜。但是,兩人畢竟相差8歲,經歷、所受的教育迥然不同,再加上沈從文是小說家,對愛情的追求,又多了一層美妙的幻想,所以,當激情褪去,回歸平淡的時候,兩人個性的差異還是顯現出來。沈從文雖是鄉下人,但天性浪漫,相反,張兆和卻要務實得多。張兆和曾經寫信給沈從文說:「不許你逼我穿高跟鞋燙頭髮了,不許你因怕我把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洗東西做事了,吃的東西無所謂好壞,穿的用的無所謂講究不講究,能夠活下去已是造化。」這種家事的瑣碎,讓沈從文對婚姻有了不同往日的看法。其中,最能反映這種心態的,就是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畢竟,在新婚蜜月里寫出一部悲劇作品來,這種對比不同尋常。後來,沈從文含蓄地承認:《邊城》是他在現實中受到婚外感情引誘而又逃避的結果。幻想里的「偶然」在寫《邊城》之前與之後,已然有一個「偶然」的星子縈繞在沈從文的情感隱秘天空,讓他陷入一種幻想。甚至可以揣摩,《邊城》里那個懷著心事嘆息的女孩,她之所以被取名為「翠翠」,是不是也與沈從文默想中的這個「偶然」名字相應—高青子。沈從文剛開始認識高青子時,她的身份是熊希齡(註:沈從文的湘西老鄉,曾任民國總理)的家庭教師。沈從文有事去熊希齡在西山的別墅,主人不在,迎客的是高青子,雙方交談,都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主人不曾出來,從客廳一角卻出來個『偶然』。問問才知是這人家的家庭教師。」高青子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學女青年,更是沈從文忠實的讀者,熟諳他的每部作品及作品裡的人物。沈從文與高青子的再遇,是一個月以後。見面後,高青子說自己一個鐘頭以前還正看著沈從文寫的故事《八駿圖》,並為這個故事難過。那天,高青子還特意穿了一件綠底小黃花綢子夾衫,衣角袖口緣了一點紫。這件衣衫的顏色花朵,與沈從文故事上的景物很是巧合。歲暮年末時,沈從文與高青子有了一次電光火石的相對。冬日陽光稀薄,寒風冷冽,房中的爐火照得人溫暖而曖昧,火光催生了一種叫愛情或情慾的菌,「一年余以來努力的退避,在十分鐘內即證明等於白費」。兩人為剎那間的交會感到驚喜。這個在火爐旁理智決堤、情感放任的情景,後來被沈從文寫進他的「艷情小說」《看虹錄》里。沈從文的婚外戀終於引起了一場家庭風波。彼時,張兆和正躺在醫院產完子不久。在懷孕生子身心虛弱的時候,自己的丈夫給了她一記重創。張兆和一時難以接受沈從文的別戀,氣憤之下,回到了蘇州老家。而執迷天真的沈從文,日日寫信給張兆和,並坦白自己有「橫溢的情感」。抗日戰爭爆發後,許多作家離開北京。1938年4月,沈從文經貴陽到達昆明,任教於西南聯大。11月,張兆和攜二子來昆明與沈從文團聚。1939年5月,為躲避昆明空襲,沈一家搬到鄉下。就在此時,高青子也到了昆明,在西南聯大圖書館任職。兩人在一處共事,來往自然更加頻繁親密。聯大校園內一時流言四起。那幾年,張兆和在鄉下的一所難童小學教書,並含辛茹苦操持家務。在家庭與理智面前,在一個好太太和兩個兒子面前,沈從文終於選擇歸還舊窠。而高青子最終也選擇了退出,據說後來嫁了個工程師。沈從文曾寫過一篇散文《雲南看雲》,當高青子如霓虹散去,沈從文說:「自從『偶然』離開了我後,雲南就只有雲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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