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特色
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特色
濃濃禪意
宋代文學評論家嚴羽說: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妙悟即是對禪的識見力,也可表現為對藝術的感受力。詩和禪都需要敏銳的內心體驗,都重啟示和象喻,都追求言外之意。南宗禪講「頓悟」,常使用形象的表達方式傳法,特彆強調直覺、暗示、感應、聯想在體悟中的作用。王維參禪有得,自然對這種把握世界的方法深有體會。他把空、寂、閑、靜和一切隨緣、沖淡平和的佛法理解,融匯到人生觀中,把宗教情感化為詩思,帶入詩歌,用禪宗的模式創新詩歌的模式,這就使他的詩歌朦朦朧朧之中或多或少帶有一絲禪意、一點禪趣。
王維以士大夫的身份過著隱逸的生活,為了參禪他接近大自然;為了悟道,他觀察自然。這也正是他的山水田園詩中含有禪意的原因吧。在這裡,所有的懷疑彷徨、急躁緊張、焦慮煩惱都不見了,所有的功名利祿、是非恩怨、榮辱毀譽都消失了。從「人閑桂花落」到「林深人不知」,再從「空山不見人」到「澗戶寂無人」,創作已經退出了詩歌的境界,隱藏在大自然的春山明月、茂林修竹之中,伴花開花落而起舞,隨碧澗紅塵而飄蕩。在這裡,我們無法深究「人閑」與「桂花落」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也無須深究「夜靜」和「春山空」是一種什麼樣的關聯。一切是那樣的寂靜,一切是那樣的晶瑩,彷彿那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蘊涵著一種神秘的、不可抗拒的美……。難怪胡應麟感到「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難怪沈德潛稱其「不用禪語,時得禪理」。原來,這便是詩中有畫,這便是畫中有詩;這便是「空」,這便是「寂」,這便是「禪」了。
王維對大自然有無窮無盡的疑問,於是也就有了無窮無盡的思考,就像詩歌中的美景。雨,四時都有;夜和月,也四季不缺;松和泉也四季常在;石頭,那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在著的;竹子常有,浣女常有,蓮花蓮葉常有,漁舟也常有。這些景物,似乎是萬古長青的,永恆的。而為什麼偏偏山就是「空山」呢?雨就是「新雨」呢?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無所謂空與不空。「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王維看透了這紛繁世相。季節更替,朝代更迭,生老病死……這些,從古至今以至於後世將來都是在發生著的,如同日月追鬧,風雲轉變。想著想著,景物也就消失了,山水也不見了,連同自己一道,進入虛空之境地。這就是第三個王維,釋然的王維,通達的王維,融入了自然、無物無我的王維。於是乎,我們看到的,就只是詩歌了,只是畫面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如同山中藏水,水繞群山。所謂風景,無非自然,所謂風景,也不過天然,本就是那麼個樣子。王維詩佛之稱,如此觀之,當真佛性可尋。
王維詩歌中的山水禪趣是構成王維詩歌的恆久藝術魅力,詩中無不透著詩人觀照山川的情思感悟。從很多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放不下他的親人,放不下他的朋友,放不下這個世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王維的禪詩也不能不算做真正的禪,他寫的實際上也是世態人情,只不過以天才的智慧和筆法,從中悟出了一些感悟罷了。是寒意成就了禪意,是禪意渲染了寒意,王維並未脫離人間,但他是在人間的邊緣,點化遙遠而又朦朧的美麗。
色彩豐富
色彩性是詩人用不同的色調錶情達意的結果,也是構成詩歌美的重要的因素,想想若是沒了色彩,詩歌將會變得索然無味。自古以來詩人們對色彩就情有獨鍾。
王維善於捕捉表現自然景物的豐富色彩,創造出絢麗多彩的形象。王維詩使用頻率較高的色彩是:青、翠、綠、白、紅等色,給人清新潔凈之感。據統計在這些詩歌中,色澤明艷的「紅」共用21次,「金」用58次,「黃」用30次;色澤明快素凈的「白」用94次;來自植物的「青」用73次,「綠」用22次;而壓抑的的「黑」只有4次,「灰」則根本沒有。如:「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 「村邊杏花白」 「復照青苔上」 「瀑布松杉常帶雨,夕陽彩翠忽成嵐」,這些色彩,有的相近,但又有細微區別。王維除了用一些表示色彩的詞語描繪自然風光之外,還有一種繪色方法,就是用大家熟悉的色彩固定的景物來描寫畫面。如:雪、月色、暮色、朝陽、日出、落日、秋山春水等。從中可體會到王維不愧是繪畫大師。
王維重視意境從畫面流出,不通過直接說明或生髮議論來抒發自己的感情。因此,其用色的方法是:有的烘托映襯,突出主旨;有的採用白描手法,勾畫景物特徵;有的是相互對照,色彩鮮明。如:「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詩人用艷麗的色調,繪出了一派大好春光,絢麗的景色和盎然的意興融成了優美的詩的境界。這裡的描寫,是為了烘托出環境優美,表達作者嚮往和平、寧靜、愉快的理想社會生活的情懷。
王維的詩刻劃景物形神俱似,整首詩又渾然一體,構成完整的意境。如《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這詩以白描手法,不用詞藻雕飾,描寫了環境的優美,秋光的可愛,透露出作者熱愛大自然以至流連忘返的心情。
樂韻酣暢
王維在山水詩創作中,是同時以詩人的靈心、畫家的慧眼和音樂家的銳耳來捕捉、表現自然美的。他把音響的描寫當作為自然山水傳神寫照的一個重要手段,使聲音成為構成形神逼肖、氣韻生動、具有立體感的自然景物形象的要素,他對自然音響的素材能嚴格地選擇、提煉,能融情入聲,並運用多樣化的手法使音響和景色和諧交流,使他的有聲畫顯出鮮明特色。
詩人將平凡的音響融入詩中,以表現自然那生息的動靜氣息和飛躍的生命活力,並著意用不同的音響在心弦上鳴奏,顯示自己不同的心境,這就是王維山水田園詩著意刻畫自然音響帶來的詩意和魅力。王維的山水詩中有不少對大自然聲音的捕捉和描寫,成為他詩中最富魅力的一部分。這裡可以聽到美妙而動人心魄的林間大合唱:「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也可以聽到如泣如訴,低沉幽咽的樂曲:「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作為音樂家,王維的樂感非常人可及,他在詩中對聲音的描繪敏銳而微妙。「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這兩句詩一樣是山澗在奏樂,但一因石亂而喧嘩,一因石危而嗚咽;喧嘩者歡騰,嗚咽者冷峻,無不曲盡其妙。《觀獵》開頭就是「風勁角弓鳴」,然後才是「將軍獵渭城」,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以聲之強勁來烘託人之神勇。一個「勁」字,傳神地表達了大漠中狂風之呼嘯。但緊接著卻是「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音調由高昂而輕快,使那位將軍憑空添了幾分瀟洒。
王維除了描寫高山大河的崇峻和浩渺的壯麗的場面,也刻畫山鳥、草蟲細緻的聲息,這是王維山水詩的一個高超方面,他能用語言的真實描繪使自然界的景物形成流動的畫面,並把這一畫面用動感的形像固定到紙上,使人讀起來時仍然能聽到鳥鳴、蟲叫、泉響水淌、風響影亂、細水叮噹。他善於抓住自然界的聲響,創造出一首首自然天成、樂韻酣暢的天簌之作。有的雄渾激越,扣人心弦:有的清脆舒緩,如奏仙樂。「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寫波濤洶湧,浪拍雲天,聲響驚天動地,如黃河缺口,似萬馬奔騰。這類詩,有雄渾激越的音樂美,而又毫無雕鑿之痕。有的詩句如清脆舒緩的音樂。如「清泉石之流」,此句寫山泉清洌,淙淙流瀉于山石之上,聲如佩環相碰,又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這些例子,正是在泉成珠,著壁成繪,有聲的畫,氣勢雄渾,境界開闊。
優美恬靜
王維畢竟是詩人而非音樂家,因此他對聲音的描繪是與他詩的整體意境融洽的。王維的田園詩平靜恬淡,因此他寫動寫聲,往往是為了更靜更幽。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桂花凋謝,其聲甚微,但卻在黑夜中為人感知,正是反襯夜靜、山空、人閑。由於這種寧靜,一抹月光也使倦宿之鳥受驚而鳴,那清亮的鳴聲,使萬籟俱寂的月夜更顯得幽靜。《鹿柴》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過香積寺》的「古木無人逕,深山何處鐘」,也有這種「鳥鳴山更幽」的境界。試想後者:深山老林里,遠處的鐘聲在迴旋蕩漾,不是更令人感到整個世界的冷清、靜謐嗎?
王維又有很多詩清冷幽邃,遠離塵世,無一點人間煙氣,充滿禪意,山水意境已超出一般平淡自然的美學,含義而進入一種宗教的境界,政治上的不如意,一生幾度隱居,一心學佛,以求看空名利,擺脫煩惱。這正是王維佛學修養的必然體現。一旦遠離了充滿激烈鬥爭的官場,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與世無爭正可以使他擺脫一切煩擾,藉以排遣胸中的苦悶。所以,他在自然的懷抱中流連忘返,饒有興味地尋找著一切使他動心的景象。他觀察月上東山給春山帶來的變化,聆聽泉水幽咽、古剎鐘聲。他「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怡然自樂;他「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情趣盎然。
可以說,正是恬淡閑適的心情使他的山水詩具有獨特的意境,他特別善於捕捉表現其生活情趣和審美理想的形象,所以從不對大自然作泛泛的描寫,而是像高明的攝影師那樣善於搶鏡頭,迅速拍下最動人的一剎那。《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短短的一首詩中,構成了一種極其幽靜的意境,這種境界不僅有詩美、畫美,更有禪理的六根清凈,流露出王維作為篤信佛教之人的複雜心境。讀之倍感身臨其境,陶人性情,以至於不知山林屬於自己或是自己屬於山林了。
為了追求優美恬靜的藝術效果,特意選材。內容或是雨後新晴,或是月下美景,或是清新早晨,或是靜謐夜景,或是夕照佳景。流露出幽靜閑趣之樂。例如寫月色春景的《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通過寫人閑,花落,月出,鳥鳴這些動的景物,突出地顯示了春澗幽靜、花香沁脾、月色迷人的夜景,創造出優美恬靜的意境。
在王維的田園詩里,農村的景物被表現的那麼清澈、明凈,田園生活變的那麼平靜、安詳,在這些以靜穆為基調的田園景色中,野老、牧境活動的姿影,也像湖光山色一樣被詩人安排的諧和而又閑適。
清新明凈
王維的詩追求清新明凈是與眾不同的,除了對色彩的精心選擇外,還得益於對特定的時間景物的選擇。他的詩與「雨」有關的就有10多首。雨後之景顯得特別清新,而曠野顯得特別明凈。如《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望,極目無氛垢。郭門臨渡頭,村樹邊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農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這首詩描寫初夏的鄉村,雨後新晴,空氣中無絲毫塵埃,原野顯得格外空曠開闊。縱目四野,周圍是一片秀麗的景色!遠處,可以遙遙望見靠著河邊渡頭的城門樓;近處,可以看到村邊綠樹緊連著溪流的入河口。雨後水漲,田野外的河水銀白色,閃動著鱗鱗的波光,特別明亮。由於天空明凈,連遙遠的山峰也看得清清楚楚,疊翠重重。這類詩,都有清新明凈的特點。與其他詩人相比,還沒有哪一位像王維這樣刻意追求清新明朗的藝術境界的。
他的詩再現了大自然豐富多彩的面貌,一首小詩就像一幅精美的山水條屏,但當你把它們放在一起時,你會驚異地發現,這許多詩的風格竟是那樣和諧統一,它們共同創造了一個清新明凈的境界,這樣的境界不是作者刻意為之,而是他思想感情的形象化的體現。
詩如畫卷
繪畫是靠色彩、線條、明暗等變化來描繪形象、反映生活。詩歌顯然更富於形象的直接性、具體性和立體感。富於繪畫美的詩歌正是在以文字塑造的形象中,大量擷取了繪畫的上述特點,縮短讀者由文字概念演化為具體形象的思維過程,從而使詩歌中所描繪的客觀物象更具體、更生動、更鮮明、更感人,更迅速地為讀者所把握,從而產生出一種強烈的繪畫美感。
王維多種才藝,不同藝術相互滲透對其詩歌詩歌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以畫入詩,形成了富有詩情畫意的基本特徵。在王維詩中山川為畫境,詩歌為畫心,覺證出天地與萬物相契之關聯,亦將藝術追求提高到了天人合一之境地。在詩、畫、樂三位一體的架構下體現了美學特徵。由於這些山水景物構成的空間意象,不但滲透著作者的個人情感,也洋溢著讀者個人的想像和熱情,從而使整首詩構成的山水畫面蘊育著無窮的「言外之意」,在讀者完成的審美感受中,構成了視覺意象的空間立體、富有層次和清晰。讀他的詩無不為他豪放的感情與深刻的思想所嘆服。
情景交融,渾然天成。在優美的景色和濃厚的田園氣氛中抒發自己沖淡閑散的心情。從細微處入筆,捕捉典型情節,抒發無限深情。王維詩歌中借景寓情,以景襯情的手法,使他寫景饒有餘味,抒情含蓄不露。在王維的詩歌中,有不少採用了直抒胸臆的表達方式,而且往往顯得自然流暢,蘊藉含蓄。王維寫情之處妙處還在於對現實情景平易通俗的描寫中,蘊含深沉婉約的綿綿情思,又多隱喻比興。
層次豐富,遠近相宣,乃至動靜相兼,聲色俱佳,更多一層動感和音樂美,遠景近景,仰視俯視,冷色暖色,人聲水聲,把繪畫美、音樂美與詩歌美充分地結合起來。王詩的畫境,具有清淡靜謐的人性特徵。神韻的淡遠,是王維詩中畫境的靈魂。意趣悠遠,令人神往。
構圖也是構成詩歌繪畫美的一個不可缺少的要素,王維最講究構圖布局。石濤《畫語錄》說:「夫畫者,形天地萬物者也,含筆墨其何以之哉?」其又說:我以一畫,能貫山川之形神。這裡石濤所言的一畫便指線條而言,線條是繪畫藝術中最基本的構成之一,線條顯示的是事物形體的外在輪廓和運動趨向。而王維的山水詩便擅長利用線條來造形和傳情。不同類型的線條,有不同的表現功能,並且可以喚起不同的審美感受。
總之,詩情、畫意、音樂美、禪趣四者高度結合,詩人的自我形象與山水景物形象契合交融,這就是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獨特藝術的最高成就。
※王維——吟詩的禪者
※王維的詩詞
※如何賞析王維的《秋夜獨坐》?
※有閑即背:王維《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王維詩中的華嚴世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