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丁香談起 - 西方文明的難言之隱
06-16
從丁香談起 - 西方文明的難言之隱 從前中國強盛的時候,中國商船到印尼摩鹿加群島去買丁香或是以物易物;然後,航海回國賣掉高利潤的丁香。即使一手捧經一手持劍的阿拉伯人也是依循同樣的模式。中國商人和阿拉伯商人都太笨,他們不懂經濟學的道理,不知道經由壟斷來提高價格與利潤。歐洲商人聰明多了。丁香在歐洲更是高昂,有一首童謠的大意是:平民男孩子只要擁有一棵丁香樹,國王的女兒就會來親近他。在如此重利的驅策下,荷蘭商人終於找到了丁香的故鄉,而且發現某一個小島產的丁香品質最好。荷蘭人於是砍掉所有其它島上的丁香樹,大大小小一株不剩。然後,在日本傭兵的幫助之下,荷蘭人把生產最優質丁香樹的全體島民約15000人殺得一個不留。接下去,荷蘭從其它的島上運來奴隸種植與收采丁香。你一定覺得奇怪,何必這麼費事,用原來島上的人作奴隸不就得了?難怪你是被殖民帝國欺壓的人,你實在不了解西方文明的精義。讓我對你稍作說明。任何懂得"法治"的人都知道,荷蘭人那樣作是最有利的。因為他們消滅了所有對該島擁有合法主權的人,甚至不留後代繼承人;於是,只要荷蘭人是執法者,永遠沒有原住民能夠合法地要求取回小島的所有權。"對弱國作一次大大非法的事,以樹強國長久合法之基",這就是西方"法治"的精義。法治與民主的最重要意義是保障自己國民能夠充份、自由發揮每個人的聰明才智,使整個國家因而富強。荷蘭人當然不能隨意殺害荷蘭人;但是,殺印尼人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推行這種獨特的民主與法治,必須有種族優越感作為搭配的論據。否則真的死板依照"天賦人權說",荷蘭人就不能殺掉全島的印尼人,那豈不是有損經貿利益。這不是孤立的現象。在西方強國,高喊民主、人權,同時剝奪"低劣人種"的人權,是一件相當普遍的事。這也不是過去的現象。直到1960年代,在美國南方仍有州長依照法律規定,決定不以殺人罪起訴殺害黑人的白人。而且還有人用大腦皮層的差異,"科學的"論證黑人低劣,所以應該維持法定的歧視。當是時也,美國已經行憲法二百年矣!今天各位在電視上看見的美國警察暴力,幾乎全都是對黑人或其它有色人種。考慮到這些族群的人口比例遠少於白人,上述現象不可能只是巧合。武力不再好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儘管有聯合國憲章的堂皇宣示,西方國家仍然想繼續在遠東的殖民主子地位。於是戰火幾乎遍及東南亞,數以萬計的"優秀人種"的法軍在奠邊府被殲或被俘,大致上結束了武力殖民的階段。但是,沒有西方人會輕易放棄既得利益;西方轉而使用其它的優勢繼續進行操控的企圖。西方的優勢仍舊包括武力,但是常用的是經濟與論述方面的優勢。資本經濟是由資本強大的一方控制的,西方國家經過長期的掠奪累積階段,所以佔了資本的優勢。此外,在科技與資本經濟的運作技巧方面也佔優勢。經濟優勢足以收買遠東國家的資本家,甚至政客。論述優勢可以麻醉被操控的大多數人,有時,也包括一些"學者"、"專家"。以香港為例,它雖成為英皇冠上最閃亮的珠寶,不過,香港人卻不是英國統治區內最閃亮的人民。香港人應該很清楚英資企業在香港有多少特權,沒聽說美國抱怨過這些違反"自由經濟"原則。最先實施近代民主政治的英國人,一直到了香港快要歸還中國的時候,才大夢初醒般發現要多給香港人一些民主。這基本上就是因為:武力手段已不能用於中國,資本手段也因中資實力大增(最可妒的是那些精於資本主義手段的上海人)而運用日漸不靈,於是創出一個"論述戰場",作為最後利益爭奪的工具。基於吉普林的"白人共利"原則,沒有人會感到美國對英國的支持是意外的事。你也不會感到奇怪,在英國人治理的時候美國為什麼不支持香港人對英國爭民主。思想迷宮:美國學者杭廷頓擁有很奇異的思路,據說有人寫過專書批判他。我們這裡不必弄得太理論,講講常識就好,常識其實是最重要的。西方侵略性的論述就是因為大多人缺乏常識,所以跟著搖旗吶喊。在塑造東方對西方威脅形像的時候(1996.9.16中時10版),杭廷頓說,由於文化的相似性,許多東方國家會和中國一起對抗西方。在否定"亞洲價值觀"造成較優的經濟成長之時,他又說,新加坡、日本、印尼等等的價值觀與中國不相似,所以並無亞洲價值觀。我們都知道,價值觀支配人的行為決定,價值觀不同的人是不能合作的。所以,依照杭廷頓自己的說法,他所謂的威脅是不存在的。價值觀不同的文化如果也能算作相似的話,世界上大概沒有不相似的文化。這種矛盾的論述其實透露與19世紀的西方論述完全相同的精神:東方沒有優於西方的東西,不論是物質或精神層次,所以西方應該支配東方。像這種"凡東方的就是劣等的"之類的論述很多,台灣有不少人也學著複述,作為自己政治立場的依據。近年流行的批評中國大陸民族主義的說法也是其中一類。有人說民族主義已經過時,所以(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所以),中國大陸不應該堅持主權完整。也有人說中國大陸的19世紀主權觀已經過時,所以,當然不應該堅持主權完整。從論事的角度看,顯然可見的是:美國仍然緊抓19世紀奪得的夏威夷,雖然它的原住民有73%主張脫離美國(1996.9.13聯合報10版);美國仍然行使主權在國境線上抓非法移民;美國廢除黑人母語的經費,增強標準英語教學以貫徹民族大熔爐政策。這很難使人明白,為什麼恰好中國的民族就應該分裂,而不是依照"世界最優越的"美國制度加緊溶合?大家都來學美國豈不是很好嗎?甚至,我們應該把全世界依照美國制度組織起來。目前的各國算作一個州,依照人口比例派出眾議員,此外,各州派出等數的參議員組成國會。這樣,中國大陸的眾議員就佔了約20%,美國大大不利,只佔4%。於是,當然,大家不可以學美國。你現在回想起荷蘭人在生產丁香小島上的"法治"精義了吧!任何崇高原則、法律或什麼的,都只依照對西方國家有利的方式實施。普世實施?得了吧!中國大陸的民族主義可能是錯誤的,但絕不是因為西方提出那種幼稚的所謂"過時主權觀"、"大民族國家不適於21世紀"之類的謬論。從實用的角度來看,憑著這些與現存事實顯然不符的"過時論"喊話就想說服中國大陸放棄某些主權,恐怕不會有實際的效用的。最簡單的一個問題,為什麼西方國家在過時的殖民時代奪得的某些領土還沒有過時?末代港督彭定康酸溜溜地說,亞洲國家只是更快地重複西方發展的路子。言下之意是,這沒什麼了不起。彭定康的論述屬於下述類別:東方其實沒有比西方更優越的價值觀或者論述或者什麼東西。你不需要去研究深奧的各種理論比較,只要用一點常識,你就可以看出來,那根本就不是有意義的問題。沒有又怎樣?現代工程上應用的力學基礎都是英國人牛頓發明的,德國人用這一套理學做出的賓士汽車優於絕大多數英國汽車,這有什麼不對嗎?最先以萬有引力理論預測人造衛星的也是牛頓,最先發射衛星的卻是蘇聯,難道一定要用與萬有引力無關或更優的另外一套天體力學才算髮射成功,抑或就是偷竊技術秘密嗎?彭定康的問題與攻訐都是無聊的。西方曾經過度膨脹,現在是該退回去的時候了,如此而已,無關優越與否。假如西方真的相信他們那一套是最好的,那麼,別人本來就應該照著同樣的路子走。如果別人成功得更快,那也沒什麼好酸葡萄的,就像成功的運動教練,當學生依照自己的方法而跑得更快時,他應該高興。比較令人困惑的是,西方既然把民主與經濟發展掛在一起互為因果而不可分離;那麼,西方所宣稱不夠民主的東方國家究竟是否真正可能重複西方的路,甚至走得更快?而且西方如果真的信其所信,經濟快速發展的東方豈不是會比西方當年更快速民主化?那麼,西方又在吵些什麼?西方真正想說的是:因為東方沒有更優越的論述,所以東方要聽西方的。西方人權觀主張,不論貧富貴賤,每個人的一票都是等效力的而且每人只能投自己的那一票,不能決定別人該怎麼投。好啦,東方即使最多只能學好西方"先進"的種種,或者學不到。東方都有權拒絕被支配。東方國家政府不民主或不尊重人權,僅限於那個政府。但是西方採取唯恐天下不亂的挑戰方式,卻會使無財無勢的平民受到最大的傷害。我不是在為任何政府辯解。我只是說,不論你認為政府是善、是惡,人民仍是有人權的。我也不是宣稱東方有優於西方的論述;計較論述是否優越,是西方舊式殖民主義的思維,不合普世人權原則。我也不認為東方應該反西方或反西方文明,我堅決反對的是:以文明、論述或價值觀優越為口實而行控制的企圖。你知道嗎?江澤民也喜歡西方古典音樂與彈鋼琴的,認同西方文明的某些優良部份,並不表示必須被西方牽著鼻子走。如果是這樣,人豈不是失去自由選擇文明成果的權力?文明是屬於所有人類的,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西方的難言之隱:西方的難言之隱並不是他們過去迫害東方人權,也不是他們自己的人權實踐仍然不夠完善。他們也不懼怕中國大陸的軍事力量,因為,美國高級將領認為中國大陸在50年後才能威脅美國本土。他們怕的也不是民主與人權落後於西方的中國大陸會變成動亂之源,中國大陸經改之後,顯然是愈來愈安定。西方恐懼的根源是,有一天中國大陸變得和他們一樣,或者更"民主"、"法治"、經濟繁榮。相像一個有美國五倍強大的中國,非常積極地支持美國印第安人與夏威夷人獨立,也支持墨西哥向美國追討德州、克羅拉多、加利福尼亞等領土,也關切澳洲原住民的地位,也支持英國鎮壓了數百年的北愛爾蘭獨立等等,那會是個什麼局面?中國變得完全像西方一樣,那才是對西方最不利的事。對西方最有利的是,只有部份像西方一樣的中國。日、俄戰爭啟動大英帝國衰頹:讓我們回顧一些歷史,這可以幫助你了解西方的難言之隱。你可能會很意外地發現,英國歷史學家認為,激起殖民地新一波反抗信心並開啟大英帝國衰落之門的精神鑰匙竟然是:日俄戰爭。怎麼會呢?事情是這樣的。被英國殖民的民族經過長期的挫敗,許多人已經產生一種"白種人不可能被非白種人擊敗"的消極心理。當日本在對馬海峽(Tsushima)殲滅俄國艦隊的消息傳播到世界各個角落被殖民民族即使在偏遠的鄉下,人們紛紛談論這個他們從沒聽說過的國家,這個國家既不是白種人,據說身材也不高大;但是,他們擊敗了歐洲國家不敢單獨挑戰的俄國。沙皇的艦隊在海上全軍覆沒,沙皇的陸軍在旅順被圍殲、在瀋陽被擊敗。日俄戰爭使許多被殖民民族恢復抗爭的信心,印度有大批留學生到日本求學,希望印度也能推翻英國統治者(西洋世界軍事史,第三冊,第148-149頁,F.J.C.Fuller原著,鈕先鍾譯,軍事譯粹社出版)。比日俄戰爭更重大的事--中國大陸興起。中國大陸興起所代表的意義比日俄戰爭更重大,因為中國大陸有可能作到日本絕對作不到的事:不被最強大的西方國家擊敗,而且出現工業革命之後第一個非西方的世界最大經濟體。而且中國大陸沒有經過西方列強經過的初期對外掠奪的資本累積階段,對某些受到西方經濟支配的國家而言,不論中國大陸的內部人權如何,它仍是唯一例外的正義的經濟發展。這標誌著,西方數百年來對世界軍事與經濟支配力的結束;於是,隨著也會失去論述的支配力。既然同屬西方文明的國家也是各有立場的,中國大陸甚至不必提出新的論述,它只要用西方同樣的論述來維護自己以及第三世界的立場,這就已經夠頭痛的了。無論如何,只要中國大陸能抵擋西方的軍事、經濟與論述支配,這個世界許多角落又會發生一次人心的重大變化。台灣和大陸海外民運的政治與思想盲點在於,為了援引西方勢力對抗中國大陸,因此許多人毫無自省地接受一切西方論述。美國行憲進二百年才廢除黑人的明文法律歧視,誰能說中國大陸40年後的人權不會進步到很好的地步?屆時早挾著唯一沒有對外掠奪累積初階資本的事實,台灣和西方現階段的論述可能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笑料。中國大陸由經濟帶頭的現代化必然是人類勢力上最大事件之一,它所造成的潮流轉變是難以想像的。有遠見的西方人希望這個潮流轉變能夠流向世界共利的方向,膚淺的西方人急急惶惶企圖阻止這個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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