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之婚:中國同性婚姻調查 - 中國翡翠網
選擇
葛彤不是沒有考慮過婚姻。
在同性情侶關係中,她的角色是P,較為女性化的那一方。很多P在年輕時候願意投身同性之愛,但一到嫁娶年齡依然會進入正常婚姻,與異性戀男子結婚生子。許曉寧說,拉拉圈普遍認為P是雙性戀的概率更高,「起碼是她們身體上不排斥男人。」
許曉寧則是充當「男朋友」的一方,稱之為T。雖然也有例外,但T們往往是身心都更加徹底的同性戀者,對男性伴侶絕對排斥。
葛彤有過男友,大學時追她的人中最帥的那個。她試著和對方交往了一年,始終提不起熱情。唯一動心過的人是高中時的一位女老師,「30多歲,英氣勃勃的」。在同齡的姑娘們忙著早戀的年紀,她在本子上為她的薩福寫詩。
葛彤沒有過對「我是同性戀」的惶恐,「只是自己喜歡的人恰好是女人罷了」。工作之後她走馬觀花地和很多男人相過親,卻從來沒有動心的感覺,直到許曉寧的出現。
小時候,許曉寧是那種每個班級都有一兩個的、永遠假小子打扮的女生,班上的美女都是她的「老婆」。但當大學時她真正愛上一個女人時,許曉寧對自己恐懼了。
「我看過李銀河的書,還是覺得自己不正常。看過心理醫生,一小時500塊錢,還把我講睡著了。」大三的時候,她在南京腦科醫院精神科掛了專家號,一個快七十歲的醫生,盯著她說:你這個病是我的拿手好戲。說罷從柜子里取出一本磚頭般的書,翻到某頁給許曉寧看。許曉寧當場就被擊潰了,她看到幾個大字:同性戀,最佳治療方法,電擊。
許曉寧懷疑是家族遺傳,她的姨媽就是同性戀。姨媽跟一個男人結了婚後,多次離家出走,家裡親戚才知道,姨媽是去找她那個「閨密」。後來姨媽離了婚,跟著「閨密」去了深圳。
直到大學畢業,沒有人知道許曉寧的身份。進了廣告公司後,她驚訝地發現這裡的gay和拉拉幾乎以成群結隊的方式向她走來,公司里流行的一句話是「在這裡,看到一個直男(straight man,指異性戀男性)很新鮮」。
同事普遍年輕。28歲的許曉寧在其中已算是中流砥柱。有時她會羨慕地看著剛畢業的小男生不介意向每個人諮詢「如何追到自己喜歡的那個帥哥」。許曉寧的上司,一個30歲的同志,曾和許曉寧感嘆,「一到三十歲結婚生子的壓力就來了。生性再自私,但凡還有一點兒為父母著想的,都會經歷一段痛心疾首。」
許曉寧強烈反對葛彤相親。拉拉圈裡,發生過太多這樣的故事:P們言之鑿鑿結婚後會堅守和T的愛情,但女人的天性決定了大多數P很快對枕邊人產生了依戀。與T的關係只能漸行漸遠。一旦有了孩子,P的注意力則更是全部集中到家庭中。「沒有一段這樣的關係能堅持超過三年的,受傷的都是T。」許曉寧說,
但葛彤必須結婚。母親鷹一般的眼睛仍然每天盯著她,她得保證沒有一點閃失。大部分時候母親還是會跟她一起出門,有時她兩三星期才能見上許曉寧一面。她需要搬出來住。而結婚是唯一的理由。
葛彤一直都知道形婚這回事。形式婚姻,也稱互助婚姻。男女同志迫於來自家庭、社會各方面的壓力,由男同志與女同志組成的沒有性關係的形式意義上的家庭。在對外扮演好夫妻角色的同時,雙方在生理和人格上都保持獨立。形婚的意義在於,藉助婚姻的形式,抵擋外界的壓力。用婚姻的保護傘獲得愛的自由。
李銀河認為,形婚是一種消極抵抗。在同性婚姻不能合法化的國家,形婚起碼比傳統的同志與異性戀結婚更符合人道。
與異性戀結婚,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同志慣常的「婚姻」路徑。而現在,那些「婚戀」壓力最大的的主力人群——七八十年代生人來說,網路給他們選擇形婚對象帶來了極大的自由度。
許曉寧和葛彤帶來了一張紙,那是2008年春天當時她們寫下的,關於傳統婚姻和形式婚姻的優劣比較。這張紙她們一直保留著。
考慮良久,葛彤決定選擇傷害成本較小的——形婚。
相親
葛彤和盛輝的第一次接觸,一幫他們共同的朋友正嚷嚷著要趕緊給這個32歲體健貌端的男人找媳婦。或許是出於同類的敏感天性,葛彤從盛輝的表情中讀出了「一種拚命壓抑的抗拒」,這讓她相信盛輝也是同志。
盛輝在一家國企工作,在陝西一個小城長大,有一個弟弟在老家已結婚。這兩年,父母開始催促盛輝結婚生子,提醒他已經比弟弟晚了好幾步。盛輝告訴父母,他不想結婚是因為不願要孩子。父母逐漸鬆口,說只結婚便可以,生不生隨他去。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是在高一。那還是1990年代中期,他甚至沒有從任何印刷品上看到過「同性戀」這三個字。那天同桌說起一個曾經紅極一時後來被人刺傷的男歌星,最後神秘地加了一句,「其實是個同性戀」。嫌惡的語氣好像在說一個變態,一個賊。
盛輝打了個冷顫。他想起自己總忍不住為同桌打完球後T恤衫緊貼的身影心跳難捺。
1998年,盛輝進了西安一所大學,並且開始上網。在「西安同志」聊天室里,他有了第一個男友。叫他L吧,盛輝說。
盛輝還記得和L的初次見面。他們都是第一次見網友,不知道該約在哪兒。L居然跟他說,到某某中學樓下等我。那是L工作的地方。盛輝傻乎乎地去了,看到了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拘謹地夾著歷史課本。
那時甚至不懂開房。他們就趁L沒課的下午,在L家裡約會。熾熱的夏日午後,他們在l家卧室的雙人床上,汗水淋漓。牆上,是L和妻子的婚紗照。
和L的戀情持續了盛輝整個大學時期。無數次有驚無險,也都化險為夷。盛輝見過L的妻子,一個會計,盛輝覺得以她的精明不可能無所察覺。他暗示過L離婚,L沒有回答。
他問過L,你什麼時候知道你喜歡男人的。
L說,跟你一樣大的時候。
盛輝:那你還結婚?
L:父母要孫子,我沒有辦法。
盛輝:現在孩子也大了,你可以離的。她對你也不好。
L沉默很久,說,她都知道。她告訴我,隨便我怎麼來,不能離婚。如果離婚,她就告到學校去,讓學生老師都知道我是什麼人。
畢業後,盛輝離開了西安。他至今還與L偶有聯繫。L曾給他寫過一封信,說自己的一生從結婚那天起就算是死了。他祝福盛輝過上自己的生活。
對於葛彤提出的形式婚姻的建議,盛輝很感興趣。如果和拉拉結締這樣一種關係——以婚姻之名,行自由之實,既給了父母交代,也不會對女方有太多責任和歉疚,聽上去是頗為理想的。他和葛彤彼此滿意的還有一點,他們都相當低調,在同事和普通朋友圈裡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同志身份。對於形婚而言,這一點相當重要。
「要做一場瞞天過海的戲,知情人越少越好。」盛輝說。
如何才能博得母親的信任?這一點葛彤想了很久,「這個人必須是她看上的,而不是我。」
母親給葛彤在當地電視台的「紅娘天地」報了名,葛彤趕緊讓盛輝也報上。五一節,「紅娘天地」在一個公園裡組織了大型相親會。葛彤在母親的陪伴下「偶遇」了高大、精神的盛輝。兩個人交換了一下信息,互相流露出一點興趣,盛輝對葛彤的母親尤其恭敬,一口一聲的「阿姨好年輕」叫得葛母樂開了花。當兩人道別後,葛彤的母親頻頻回頭:「剛才那小夥子真不錯!」
在葛母的欽點下,葛彤和盛輝戀愛了。兩個月後,葛彤告訴母親,她想搬去與盛輝一起住,獲得了爽快的同意。
在這段時間裡,許曉寧退租了之前市中心的公寓,搬進了盛輝住的小區的另一幢樓。她們經過周密的考慮,覺得這樣可以大大提高安全係數——即使某天葛彤母親突然襲擊來了,葛彤可以在五分鐘之內出現在盛輝家。
國慶的時候,葛彤告訴母親,盛輝向他求婚了,並拿出鑽戒給母親看。盛輝還邀請母女二人一同去西安見他父母,就算把婚事定下來。
偶爾,葛母也會不放心地看看葛彤,她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能讓女兒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先變成同性戀又再變回待嫁的新娘。但葛彤快活、喜悅的樣子讓她放心了,那確實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模樣。
結婚
2009年4月18日,希爾頓酒店,葛彤和盛輝的婚禮。
許曉寧坐在附近的KFC里,戴著耳機聽音樂。她送給葛彤的禮物是一張CD,裡面剪輯了她們一起聽過的歌,作為婚禮全程的背景音樂。這樣,許曉寧覺得她也算參加了葛彤的婚禮,以不在場的形式。
盛輝的男友坐在許曉寧對面,兩個人面對著希爾頓的燈火各自沉默。許曉寧自我安慰,葛彤其實就是在跟她結婚的,只不過自己不出席罷了。
希爾頓贈送的婚房讓給了盛輝,許曉寧又訂了一間。婚禮散場後,許曉寧在這間花去了她半個月薪水的豪華套房裡和女友緊緊擁抱。
抱著葛彤,許曉寧泣不成聲。
婚禮的費用盛輝和葛彤是AA制,收到的紅包也各歸各人。結婚前,兩人去做了婚前財產公證,將經濟獨立的問題協議化。「我們都沒什麼錢,當時律師都愣住了,肯定心想這兩個窮人還搞什麼婚前財產公證。」葛彤說。
在網上搜索形式婚姻和互助婚姻,可以搜出不少討論小組和論壇,「高級白領les誠徵條件適當男同志」、「優質gay尋靠譜拉」之名的帖子比比皆是。在決定走形婚的道路後,葛彤幾乎把這類論壇里的帖子翻了個遍,形婚的未來看上去並不樂觀,幾乎是困難重重。
最重要的問題是,要不要孩子。一些gay找形婚伴侶,是建立在已經出櫃基礎上的妥協。父母默許了兒子找男朋友,條件是依然要找個女人結婚生子。這樣的gay會尋找願意幫助生育的拉拉。「無論是自然方式還是人工受精,受苦的都是女方。而男方對女方因為沒有感情基礎,完全不可能做到小心照顧,這種形婚對拉拉來說是巨大的犧牲。」葛彤說。
孩子出生了,怎麼照顧,如何向他解釋父母的關係,這是一連串更為複雜的問題。
盛輝和葛彤的協議是不要孩子。
其次便是經濟問題。網路上的形婚經驗帖里,有女方向男方要高額彩禮的、有男方要求女方有陪嫁的,有拉拉要求對方在房產證上加上自己名字,還有生育協議的形婚中女方要求男方支付50萬的。葛彤覺得,彩禮、嫁妝等形式,雖說是婚姻的習俗,但是得建立在兩個人有感情的基礎上。在形式婚姻中不應抱有占對方便宜的心態。
盛輝和葛彤的協議很清楚,婚前財產各歸各,婚後也保持經濟絕對獨立,如有必要的家庭支出(主要是看望父母)也是AA制。
葛彤稱盛輝為「我先生」,相敬如賓的感覺。但她表示和盛輝並非「閨密」,「我們每周會一起吃幾頓飯,主要是商量一些要解決的事情。私事互相不過問的。」他們結婚後,盛輝當時的男朋友和他分手,葛彤一直認為是對方反對盛輝走形婚的路以致分開,總是心懷歉疚,還試圖勸說盛輝複合。盛輝雖然不言不語,但說多了明顯不悅。
「像這些,就是無法寫到婚前協議里的事情。形婚里有它自己的界限,有的事情只能慢慢碰。」葛彤總結。
我們聊到了天黑,下班後的盛輝也加入了。我讓他評價一下兩年來的「婚姻生活」,他笑著說,挺好的,他找到了個懂事的「老婆」,一切都在軌道上。盛輝的父母在陝西,於是他這方面基本沒有什麼麻煩,要盡的義務就是每周末和葛彤回家住一天,陪陪葛彤母親。女兒出嫁後,葛母就是一個人了,盛輝有時候工作日下班也會喊葛彤一起去看看葛母,向她學做兩個菜。這讓葛彤覺得很欣慰。
「我們都覺得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合作者。」他們說。
葛彤自認為是一個從來就對婚姻沒有幻想的人。「13歲時,我爸外遇,和我媽離婚了。贍養費給得很大方,我們日子過得挺好的。」她沒有怨恨過父親,但不否認或許是因此喪失了對婚姻的信任。「我從來沒有覺得愛情和婚姻是一回事。婚姻就是一種合作,經濟結盟、撫養小孩、照顧老人。」網上有專家認為形婚從頭到尾都是欺騙,因此毫無質量可言,葛彤認為,「這是把婚姻想得太神聖了,沒有看清它本來就是經濟共同體的實質。」
但他們都並未對未來充滿樂觀。盛輝的母親,在他結婚時承諾「不會催促他抱孫子」,如今已然變卦。
葛彤的母親,仍然時不時「查崗」。有時給葛彤打電話時一定要盛輝接,葛彤只好說盛輝不是洗澡了就是下樓倒垃圾了,然後飛奔至盛輝家讓他回電話。
「有時做夢夢見被母親知道了,每次都是哭著嚇醒,一身冷汗。」葛彤說。
許曉寧的父母也在催促她結婚,她和盛輝之前的男朋友曾有過形婚的意向,後來因為對方的分手而不了了之。葛彤和盛輝都勸她,這件事風險很大,一定要找到靠譜的人,急不來。
還有一件事,葛彤沒有告訴過盛輝,甚至連跟許曉寧也沒說過。29歲生日之後,她好幾次夢見自己有了一個孩子。是一個小姑娘,哭著鬧著要她給她扎小紅花。理智上,她無比堅決地不打算要孩子。但或許是年紀大了,她忍不住開始母性洋溢。她不知道再過兩年,她會不會忍不住衝口而出告訴盛輝——我們生吧。而如果她真的說了,他們沙盤之上這脆弱地穩定著的婚姻,會不會轟然倒塌?
如果有一個孩子,葛彤希望是個女孩。她要給她穿美衣裳,打扮得像一個小芭比。內心深處,葛彤還有一種恐懼,她怕自己的女兒會「遺傳自己的基因」,儘管她知道這沒有科學根據。
「我不想她是一個拉拉。我希望她簡單、快樂,不要經歷任何恐懼和風波,嫁一個喜歡的人,過最普通的一生。」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同志辭典
同志
同性戀,英文Homosexual,在漢語文化圈被稱為「同志」。其中男同志被稱為Gay,女同志稱為Lesbian。
LGBT
也做GLBT。即女同性戀者(Lesbians,中譯又作蕾絲邊、拉拉)、男同性戀者(Gays)、雙性戀者(Bisexuals)與跨性別戀者(Transgender)的集合用語。它被認為比「酷兒」或Lesbigay擁有更少爭議。
酷兒
英文Queer,也是同性戀的代稱。該詞有一定的冒犯性,但也有很多同志稱自己為「酷兒」。
T/P
女同性戀族群中自我認知及角色扮演的一種標準。
T來自於英文Tomboy,傾向於男性化特質的一方。
P(台灣作「婆」)指偏陰柔的一方,在外形上與一般女性無異。
1/0
男同性戀族群中自我認知及角色扮演的一種標準。
在具有異性戀色彩的男同性戀活動中,1通常是更有男子氣概的一方,0則傾向於更偏陰柔、類似於「女友」的一方。
也有一些同性戀情侶在戀愛中不分角色,對他們而言,1號與0號主要是性活動中主動體位與被動體位的區別。
彩虹旗
代表「同性戀驕傲」的旗幟,由紅(性愛)、橙(力量)、黃(希望)、綠(自然)、藍(自由)、紫(藝術)六色構成,1970年代開始在美國的同性戀社區流行。
出櫃
英文come out of healing garden the healing garden closet的直譯,指向外界宣示自己的性取向,承認是同性戀。
直人(Straight)
指異性戀或非同性戀者。在英國常用bent(彎曲的)作為同志的代稱,straight便相對用來指異性戀,可稱直男、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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