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的時代擔當|在衝突的世界中如何尋求一種「共存理性」
約翰·多恩說過:「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如何共存,是當代人類面臨的一個緊迫問題。
成千上萬的中東和北非的難民,渡過地中海,蜿蜒行走在歐洲大陸之上。我們知道他們從何處來,將要到那裡去,卻不知道「難民潮」何時會結束。巴黎、布魯塞爾、奧蘭多、達卡、麥地那、尼斯——一連串恐怖襲擊的硝煙和血腥還未散盡,我們卻悲哀地意識到,它還會發生,只是不知道何時何地。震驚和哀痛之餘,惟有無語和無力。
進入新世紀之後,兩個畫面深深印入人們的腦海:911當天,第二架飛機攔腰撞入世貿大廈的瞬間;阿富汗上空,美國無人機射殺地面上的武裝分子。前者似乎代表了極端主義的肆無忌憚,後者則以空前技術理性和軍事實力為保障。但這兩個畫面的背後,都蘊含了某種血親復仇的原始衝動——它們不以自我保存為宗旨,而以毀滅他人為目標。
面對這樣一個時代,我們不能粉飾太平,也不能自怨自艾,惟有使用人之為人的最後一點稟賦——理性。然而傳統的理性範疇具有其局限,因此我們需要重新闡釋理性,拓展理性的新維度——共存理性(Rationality of co-existence)。
人類現今的共存是現代化的後果。地理大發現以來,以往被地理屏障區隔開來的人群彼此意識到了對方的存在。最近兩個世紀,大規模全球交通的發展,前所未有地拉近了物理距離,促進了世界範圍內物資、人口的流動。互聯網的興起更是以指數級的方式提升了信息流動。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碰撞也不可避免地成倍增加。如今的人類似乎生活在一片遠古的「蓋亞大陸」之上。文化之間的距離不再由物理距離所局限。以往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相遇和共存的文化,其歷史脈絡被打散,扭曲、壓縮到了同一個時空之中,甚至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無論是否願意、喜歡與否,「他們」就在「我們」的身旁。他們的膚色、信仰、價值觀、行為方式和我們存在根本的差異。不僅如此,「我們」也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在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裡,我們的語言、服飾、飲食和思維方式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們」是誰?在多大程度上我們和祖先保持一致?傳統在何種意義上是真實的歷史延續,在何種意義上又是被建構起來的想像。這些並非單個民族的困惑,而是地球上幾乎所有人面臨的問題。
在面對共存問題時,我們無法忽視以往的兩大範式:一個範式是巴別塔的隱喻——在該隱喻中,人類無法相互理解,不能超越自身的特殊立場,將陷入永恆的衝突和征戰。在當代,亨廷頓「文明衝突」理論重新闡釋了這一範式的核心觀點。與之相對的另一個範式是「世界大同」。軸心飛躍之後,各大文明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類似的理想。中國的前秦思想家,孔孟老莊都提出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會。歐洲啟蒙運動中,康德提出了世界公民和永久和平的觀念。
不得不看到,上述兩個範式都具有一定的困難:巴別塔隱喻意味著人類別無出路,「我們」為了自存,只有陷入動物本能式的生存鬥爭,最終實現「墳場的和平」。而文明衝突論將文明板塊視為剛性,忽略了文明的內部張力和文明間的融合可能。每個民族、文化,乃至個體都存在一條內部的斷層線。如何與他們相處的問題,有時轉變為如何自處的問題。相反,世界大同理想雖然崇高而美好,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頗為脆弱。上個世紀以孔漢思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提出了「全球倫理」的構想。但從結果來看,他們達成的「黃金律」,只是一種最低限度的倫理,僅在極少部分的精英知識分子中產生了象徵性的影響。當代的多元文化論更可能陷入相對和虛無,在面對野蠻時缺乏判斷和行動能力。
在冰冷的現實和玫瑰色的理想之間,在巴別塔和世界大同之間,是否存在另一種可能呢?
就現階段而言,「共存理性」本身還不具有內容。提出「共存理性」概念可以被理解為一個開端、一種邀請。我們看到,無論是工具理性還是價值理性(韋伯、霍克海默),抑或交往理性(哈貝馬斯)都不足以應對現時代的急迫問題。「共存理性」可能會受到兩方面的嘲笑:馬基雅維利主義者會嘲笑它過於理想主義;多元文化論者可能會認為它過於務實。然而,清醒的理想主義應當成為其美德。
共存理性必須從獨白式的、自我中心的理性走向對話的、去我中心的理性。在多元的時代,一種自我中心的價值體系,可能僅僅表達了孤芳自賞的姿態,也可能淪為某種自欺欺人的催眠。
「共存理性」不是一蹴而就的成果,而是一種長時間相互了解、學習和共融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應當儘可能接納不同的民族、文化、階層、信仰群體。包容和開放應當成為其特徵,這也意味著所有人都要學會有所妥協。
「共存理性」應當窮盡所有非暴力的話語手段,「共存理性」的包容不是無原則、可以無限退讓的,要劃定一條清晰的底線。
在這個時代,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也沒有人可以隔岸觀火。帶有極大文化差異的人類,如何在第三個千年中共存,可能是我們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得不面對的難題。「共存理性」是一條艱難的道路,但我們不能因為其艱難,而拒絕踏上這條道路。
本文來源於解放日報思想周刊觀點版與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合辦專欄《哲學的時代擔當》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哲學學院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欄目主編:王多
圖片編輯:徐佳敏
題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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