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會緊緊拉住你的手
06-16
二零一四年臘月十四本是一個平常的日子,在我卻是極為深刻的一天。就在這一天,一向「健康」、能幹的母親忽然病倒了,而我也在一瞬間由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大人,一個再也沒有了依靠的人。雖然已過不惑之年,但由於母親的緣故,總感覺自己還未長大。放假的時候回到家裡,早上心安理得的睡到自然醒,聽媽媽嬌嗔的「訓斥」,然後母女開開心心的吃飯;有難處了,自然而然地找媽拿主意;甚至女兒讀高三沒人陪讀,首先想到的是讓媽去給她做飯,陪她睡覺。儘管母親樂此不疲,而我卻絲毫沒有考慮母親已是年且七十的老人。因為她的能幹、她的任勞任怨給了我太大的錯覺——母親還年輕。可是,就在母親病倒的這一瞬間,我心中的這一切都崩潰了。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口吐白沫昏迷在醫院的病床上,父親在一旁驚惶失措,弟弟則無力地倚在牆邊淚眼婆娑,叔叔嬸嬸一大群人手足無措,我該怎麼辦?我是家裡的老大呀!就這樣眼睜睜地等嗎?當然不能!我撥開紛亂的人群直奔醫生值班室,「醫生,五號床病人到底什麼病?」「你是她什麼人?」「女兒!」「奧,初步判斷你母親是腦梗,而且是腦幹部位。」醫生面無表情地說。「腦梗?」一個多麼可怕地詞,婆婆,弟妹的父親都死於此病,而且弟妹的父親就是因為在縣城的醫院耽誤的。此時,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們得馬上轉院,再晚就來不及了!」由於婆婆住院的緣故,我知道目前我市治療腦梗的權威專家是濱醫附院的陳金波主任,而且他與表舅是同學。於是我跑出值班室找到弟弟,讓他馬上給表舅打電話讓他聯繫陳主任,我則撥通了濱醫附院的急救電話。在焦急的等待中,濱州的急救車到了,隨車醫生簡單檢查後同意轉院,我的心中似乎看到了一絲黎明的曙光。一家人惴惴不安地奔向了濱州。救護車到達時,陳主任已為母親安排好病房守候在值班室了。他詢問過病情,又看過帶來的檢查片子後,斷定母親得的是急性腦梗死,在確定沒有出血癥狀後,決定冒險進行溶栓治療。因為此時距母親犯病已有七個多小時,超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六個小時以內),所以危險率提高。但如果不進行溶栓不僅生命有危險,即使搶救過來也可能終生癱瘓。「大夫,您別說了,我們相信你,別耽誤時間了,你趕快用藥吧,我簽字」!此時,弟弟早已從驚恐中醒過神來,他搶過護士手中的搶救單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小時的溶栓治療便彷彿是一個世紀,藥液一滴一滴滴進母親的身體里,也一滴一滴滴進我的心裡,雖然是寒冬臘月,可我手心裡早已是汗涔涔了。我知道,我不能落淚,因為疾病不相信眼淚。我只有默默祈求上蒼不要奪走我的母親,因為我還沒有盡孝呢!她忙碌了幾十年,養兒女,看孫子,還沒有想過一天清福呢!進門的時候,關於發病的原因,醫生只問了兩句:「生氣了嗎?」「沒有!」「累著了嗎?」……怎麼答?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做飯、帶孩子,忙家務,家裡老老小小,她何時不放在心上?更何況,前幾天,叔叔突然離世,又是母親里里外外忙裡忙外張羅喪事,我們只注意了悲痛欲絕的嬸嬸,何嘗想到年近七十的母親的辛勞?也或許這幾天本就有血壓高的她,或許並沒有按時服藥。這是我們做兒女的失職啊!總算是老天睜眼,溶栓很順利,母親沒有出血癥狀,而且抽搐也似乎減輕了許多。但一切監護設備都用上了,監測儀上不時發出的滴滴聲,猶如一顆定時炸彈,讓我們心驚膽戰。此時已是下午三點,醫生護士還在來來回回穿梭著。我猛然想到,不能讓父親再忍受這種煎熬,我故意輕鬆地對父親說:「爸,現在沒事了,你們老人都回家,我和弟弟他們留下,要不然,我們還得照顧你們。再說你在這兒,我媽醒了,情緒會受影響。你跟弟媳回家,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呢!」父親什麼也沒說,默默的跟著叔叔他們回去了。下午四點左右,陳主任再次來到病房,母親的眼睛似乎睜了睜,我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緊跟著陳主任走出病房,焦急的詢問母親的病情。「現在看溶栓效果還不錯,不過這種病有二十四小時發展期,一定要密切觀察,有情況馬上找值班醫生!」「知道了!」我無力地回身走進了病房。但就在看見母親的那一刻,我又重新找回了鬥志,我告訴自己,媽一定會沒事的,她平常沒什麼大病,也很注意鍛煉,怎麼可能倒下!我、弟弟、小叔、舅舅家的表妹四個人一邊兩個,分工合作,有盯著監護器的,又看著吊瓶的,還有看著病人的,眼睛一眨不眨整整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母親的眼睛再次微微睜了一下,「娘!」,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奪眶而出。六點鐘,陳主任就早早來到病房,他先檢查母親的瞳孔,又輕輕呼喚,看到母親有了輕微反應,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大夫,我媽是不是沒事了?」我滿懷希望的問到。「現在只是搶救的第一步,腦幹部位與別處不同,還有十二天的危險期,隨時還會有其他併發症。另一方面,你們要有個長期準備,我等會兒會讓護士向你們交代護理事項。」看陳主任表情凝重,我剛剛升起的一絲寬慰又再次跌到了低谷。不過聽他說讓我們做好長期護理準備,我已經很知足了。我抖擻精神回到病床旁做好安排,我和弟弟、妹妹三個每兩人一組輪流守護,長盯不走,叔叔家的三個弟弟還有小叔四個人每天只留一個,輪流回家休息。大家必須吃飯、睡覺,決不能累垮身體。我知道,媽倒下了,我們必須站直了!八點鐘,護士交代除了要時時觀察病人反應外,還要隔兩個小時給病人翻一次身,絕對防止病人褥瘡危險,因為病人是腦血管疾病,血液循環不暢,一旦褥瘡感染,後果不堪設想。還要隨時監測體溫,防止其他部位感染。於是忙碌開始了。我和妹妹不斷用溫水給母親擦身,弟弟他們只要看到母親有絲毫蠕動,不管是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就小心翼翼地給她翻身,按摩。十點左右,老公開車再次帶著舅舅來到病房。媽媽姐妹五人,只有這一個弟弟,平日里姐弟情深,自從我們姐弟成人,舅舅便成了母親最大的牽掛。就在舅舅靠近病床邊的一剎那,母親突然失聲大哭,護士慌忙走進來,把舅舅攆出了病房,並鄭重地警告說:「這個時期別讓親友探視,以免病人受刺激加重病情!」可就是母親的這一哭卻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安慰:媽媽她有意識了,她還認得舅舅。來到病房外,我趕緊勸慰舅舅說:「舅,你放心吧,我媽認得你,就說明她有意識,病情有好轉。早上陳主任還說媽的溶栓效果很好,你回去告訴家裡人,特別是我爸,讓他好好吃飯、睡覺,保重身體,將來我媽出院了,還得靠他照顧呢!」「我知道了,我一直陪著他呢。你爸昨天一晚上也不說話,也不吃飯,就那麼獃獃地坐著,我這才說替他來看看」!舅舅哽咽著說。此時老公也跟著出來對我說:「你們幾個光這麼熬著也不行,我去醫院旁邊的賓館給你們定個房間吧,到時候大家輪流到那兒睡一覺,緩緩精神。」說完他匆匆出去了。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我們滿懷希望地與疾病抗爭時,又一個沉重的打擊接踵而至。十五日傍晚時分,我在給母親按摩時,覺得母親身上熱乎乎地,趕緊拿出自備的體溫計給母親測體溫。38.3度,低燒。護士來了,告訴我們不超過39度,最好用溫水降溫,給病人用溫毛巾擦拭前胸、後背及腋窩、手心、腳心等部位,並注意觀察,隨時監測。於是我和妹妹又開始忙碌起來,不停地換水、擦拭,體溫慢慢下去了,可是不到兩個小時,又回到了39度,護士在請示了值班醫生後,給母親打了退燒針。這樣反反覆復直到十六日凌晨,就在查床前,母親的氣管中似乎湧出了許多痰,咳又無法咳,臉被憋得通紅。護士再次來到病床前又匆匆走了,接著護士長一溜小跑著過來,吩咐我們幫母親側過身,只見她扣起手掌,自下向上重重的拍下去,幾下功夫,一口粘痰從母親口中吐了出來。「這是肺部感染,阿姨吸煙嗎?」「不吸煙啊?!」「還有可能就是被動吸煙多,或平常口重,吃鹽多。」說完,她回身囑咐隨從的護士說:「準備吸痰設備!為陪床家屬講解示範拍背排痰」!看著護士長嚴肅的臉,我顫抖的心又一次跌到了低谷。母親的吊瓶又多了兩瓶:消炎的和清痰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此時距離母親犯病已經過了48小時,而且意識似乎越來越清醒,因為她的眼睛已經可以配合醫生的話轉動,她的有知覺的胳膊開始慢慢抬起,而且她似乎越來越累,覺越來越少。我們不停地給她翻身、拍背、擦身,可是她肺里的痰就像機井裡的水,不斷地往上漲,聽著母親不時發出地粗重的喘息和氣管里胡隆隆的聲音,我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胸中堵得滿滿地。嚴重的時候,不到一小時,就得吸一次痰,2000毫升的痰桶兩天就被倒了三次。這兩天里哪怕是被弟弟妹妹攆著到賓館休息一下,一倒在床上眼前一黑,耳朵里就傳來母親粗重的喘息聲,嚇得一個激靈就醒過來。直到十八日早晨,痰慢慢減少下來,而意識越來越清醒的母親似乎被吸痰的痛苦折磨夠了,有痰的時候也是緊緊咬著牙不肯再讓護士往氣管里插管子了。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護士都被她都笑了。「阿姨,你可真有主意,我們不給你吸了,你可得配合我們自己往外吐呀」!聽說不給她吸痰了,母親竟然露出了久違微笑。我的時刻揪著的心,都被她的這個小小的微笑放鬆了不少。七天過去了,母親恢復地特別快,她不僅可以動了,而且可以發出含糊的聲音了,這可能得益於她平常注意鍛煉和極少吃藥的緣故吧。周一早晨陳主任又來查房時一向深沉的表情終於輕鬆了許多,我知道媽終於脫離了危險。「陳主任,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媽一命!」「哎,我也沒想到能搶回她的命!下一步要進行功能恢復訓練了,你們可不能鬆懈呀!」「放心吧,只要媽還在,再苦再累我也不怕」!我的整日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雖然大夫說的十二天的危險期還沒過,可我知道母親的生命已無大礙。母親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新生,格外高興起來。但僅僅半天功夫,下午的時候她忽然指著妹妹滿臉焦慮,嘴裡依依呀呀說著,還不時用手指著家的方向。我明白,妹妹是干理髮的,每年年底都是最忙碌的時候,母親是惦記著她的生意呢。於是,我故意逗她說:「娘啊,你是讓紅燕回家掙錢吧!」母親使勁地點著頭。妹妹的眼紅了,卻笑著說:「姑啊,你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呢,還這麼疼我!」這就是母親啊,她心裡裝著所有親人,卻唯獨沒有她自己。臘月二十三,小年,父親來了。雖然我們一直跟他不斷地傳遞著好消息,並再三囑咐不讓他到醫院裡來。一是怕他累著,更怕母親會受刺激血壓升高。可父親還是不顧弟媳的勸說、警告,自己偷偷坐車來了。接到弟媳焦急的電話,我只能提前跟母親做思想工作,告訴她我爸想來,但怕她激動不敢讓他來,母親使勁搖頭,又使勁點頭。父親來了,只有短短几天,他卻明顯消瘦了許多。臨來前父親颳了鬍子,理了頭髮,卻怎麼也無法掩飾臉上的焦慮和悲傷。就在父親拉住了母親的手的那一瞬間,母親號啕大哭,父親淚如雨下。我急忙上前「訓斥」:「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不許激動不許哭,你看看,血壓又上來了吧。不是沒事了嗎?,我們幾天就可以回家了,再這樣,我這就讓我爸回去了!」母親一邊搖頭,一邊抽泣,而父親的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們漸漸平靜下來。看母親恢復地挺好,父親終於離開病床走到我跟前說:「開始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次沒救了。後來你們說沒事了,我就想,你媽伺候了我幾十年,她就是成了植物人,癱在床上,我就好好伺候她。現在看,她能行,倒不了!」慢慢地,導尿管撤了,監護儀撤了,晚上的輸液撤了……看著母親的病情一天天好轉,病房裡開始有了笑聲。大夫說要盡量讓母親心情愉悅,我們便千方百計逗母親開心。特別是小叔,平常就與母親走得近,又天生幽默,現在更成了病房裡的開心果,連醫生、護士都羨慕我們一家人的快樂。過年了,我、弟弟、爸爸、媽媽四個人似乎又回到了我們四個人的小家,第一次在醫院裡過了個年,我們不但高高興興吃了醫院裡特意給準備的餃子,弟弟還特意買了瓶酒,和父親喝了一點點,以示慶賀。大年初一,陳主任就過來查房了,他先檢查了母親的病情,又算了算住院日期,說:「我看了正月初六是個好日子,你們可以出院了」!「那怎麼行,我們至少要過了十五才行吧!這種病不是至少需要住四十天嗎?」雖然是二十多個衣不解帶的日子,可我早已忘記了勞累,忘記了季節,只剩下重新搶回母親的喜悅。「我是大夫,初六正好三個療程,病情已經穩定,只要按時服藥,注意鍛煉,在家比醫院更有利於病人的恢復,你們就放心吧!」大夫的這些話讓我心花怒放。母親呢,剩下的日子就剩下了兩句話:「海英呢?咋還不讓回家呢?」正月初六,一大早媽就特別興奮,盼著查房,盼著出院,儘管大夫已經開好了今天的葯,讓中午走,可是一不留神,她就用自己尚不靈便的手偷偷開大輸液開關,希望一下輸完,馬上回家。自從母親病重,我才真正明白了那個詞:老小孩。這次生病讓母親對我有了嚴重的依賴,只要一會兒不見,她就開始追著問:「海英呢,海英呢?」「上廁所呢!」弟弟邊笑邊鬧:「娘,你這麼離不開我姐,她開學了怎麼辦?要不,別讓她上班了,讓她請長假在家伺候你得了!」「那不行啊,她開學我就好了。」到了晚上,母親就拽著她蓋得厚被子往我身上搭,還念念不停的說:「家裡冷,我這個被暖和。」於是,我乾脆鑽進她的被窩,娘倆合蓋一條被子,這樣晚上只要母親一動我也就醒了,幫她翻翻身,揉揉腿。雖然每晚只睡四、五個小時,但我們母女都感覺特別溫暖,特別踏實。幾個月過去了,堅強的母親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已經能夠自己走下樓梯到大街上散步了,回去複查的時候,連陳主任都對她的恢復效果感到驚訝.可是我們知道回家之後,無論多難,多痛,母親堅決不拄拐棍,不坐輪椅,從床上坐到床下走,無時無刻不挺直了脊樑.母親啊,您是一家人的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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