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為何找張居正秋後算賬?
(張居正墓在荊州市沙市西北張家台。張居正故里在今太岳路北之張家台,鑒於其生前功績卓著,墓築於萬曆十年(公元1582年),石碑高一丈四尺,鐫刻有「明相太師太傅張文忠公之墓」,有石雕香爐、蠟台,再前有半月池,墓四周有土築瑩牆,高3米,佔地15畝,頗具規模。走道兩側有翁仲(石人)、石馬及其它鎮墓石獸,距中心約半徑15米處有壘築之三米高土牆。)
公元1573年,即神宗萬曆元年,張居正出任內閣首輔。上任之初,他接管的是一個爛攤子:神宗皇帝的爺爺嘉靖皇帝深居內宮,煉丹修道,二十餘年不上朝理政;神宗的父親隆慶皇帝在位六年,碌碌無為,甚至遇有國家大事,也是不發一言。與皇權相為表裡的相權即內閣,這時也極為混亂。明初朱元璋廢除宰相,成祖時設置內閣,閣臣可以參與機密事務。嘉靖以後,內閣權重,主持內閣事務的首輔雖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實。皇權的不作為,給內閣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空間。內閣閣臣因此進行你死我活的傾軋,導致內閣首輔走馬燈似的換人。據《明史》記載,隆慶元年至萬曆元年的七年間,內閣首輔換了四位,幾乎二年一換。皇帝和內閣這兩個權力中樞的紊亂,導致的後果是國家機構臃腫,官僚玩忽職守,效率極其低下。「法令、章程,一切的一切,只是筆紙的浪費。……成日辦公,其實只是辦紙!」文件發下去,「從此匿跡銷聲,不見天日」(朱東潤《張居正大傳》)。時人不無憂憤地指出:「嘉隆以來,紀綱頹墜,法度凌夷。」在他們眼裡,政府機構的混亂和失控,已經比北宋更為嚴峻,「本朝姑息之政,甚於宋代」。
更讓張居正頭疼不已的,是千瘡百孔的財政和國防。社會上土地兼并十分嚴重,皇親國戚利用特權逃避稅收,國家稅源日漸枯竭,財富日益集中到少數人手中,「私家日富,公家日貧」。隆慶五年(1571),全國財政總收入只有250萬兩,支出卻達到400多萬兩,而且開支還有增無減。當時的明王朝在邊防上,北方韃靼入侵,南方土司叛亂,東南倭寇騷擾,朝野洶洶。
(這是張居正為當時年僅10歲的萬曆皇帝所編著的教科書《帝鑒圖書》,每段故事先承一段簡短的史傳記載,再譯成當時通行的白話文,於文末提醒為政之方,通俗易懂。)
在改革之初,早有精心準備的張居正從整治政府機構著手,提出了考成法,為政的主要內容是「尊主權,課吏職,欣賞罰,一號令」。在經濟方面,在全國清丈土地,推行一條鞭法,一律按田畝核算賦稅,減輕了農民的經濟負擔。在水利方面,重用治水專家潘季馴,把黃河水患變成了可資利用的資源,「數十年棄地轉為耕桑」。在軍事上,重用戚繼光和李成梁等名將,安定邊防。
張居正的改革歷時十年,其中的冷暖艱辛,別人無法想像和體味。但改革的成果是顯而易見的:《明史·張居正傳論》中說:「自是,一切不敢飾非,政體為肅。」在工作效率上,「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在國家財政上,「太倉粟充盈,可支十年」。以下的一組數據,可以讓我們有更直觀的認識:萬曆五年戶部統計的全國錢糧數目,歲入達400餘萬兩,比隆慶時期每歲所入250餘萬兩,增長了70%多。財政收支相抵,每年還可以結餘近百萬兩。
然而,即使有這樣的政績,張居正也無法避免招致非議、指責甚至口誅筆伐。對張居正的是非功過,當時人就已經毀譽紛紛,即使在他權傾天下之時,反對他的聲音還是不絕如縷。而在後世,讚譽和責難也是如影相隨。
攻擊張居正的一大口實是他阿附宦官,勾結後宮。宦官是皇權制度下的派生物,是一種特殊的﹑干預國家政治的消極勢力。歷朝歷代對宦官干政都有嚴格限制。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祖制,「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明成祖打破這一祖制,此後隨著皇權的衰落,宦官的勢力日漸抬頭,英宗以後,宦官集團儼然可以與政府機構分庭抗禮。太監馮保「性貪」而「橫肆」,是神宗皇帝及其生母慈聖皇太后最為信任的人,正直的大臣多敬而遠之。而張居正則不然,他和馮保結盟,使其成為支持他改革的堅強後盾。《明史·張居正傳》說「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專國柄,由保為之左右也」。其實,這正是張居正的曲線救國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懂得敷衍和遷就,只要能有利於自己的施政,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可以。退一步說,如果張居正也和其他大臣一樣,對宦官持敵對立場,結果是明擺著的:他早就落花流水春去也,哪來此後十年的首輔生涯,可以一展他的報國之志。
抨擊張居正的理由還有很多,玩弄權術,貪戀權位,急功近利,持法苛嚴,貪污腐敗,驕橫專斷,任人唯親……不一而足。這之中,不乏張居正性格中的一些弱點,如專斷、偏狹、喜奢華,講排場,好聽阿諛奉承之詞,從而授人以口實。但更多的,與他勇於任事、過分專註於他的改革事業有莫大關係。作為一個實幹的政治家,張居正十分清楚自己的政治目的,更明白為了實現其政治目的應採取什麼樣的手段!
張居正性格深沉不露,《明史》本傳說他「深沉有城府,莫能測也」。為了能夠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在穆宗時期即入閣之初,他隱忍謙抑,在徐階、高拱等首輔之間周旋,終於等到了首輔的位置。為了能夠坐穩這個位置,免去自己的後顧之憂,他又不惜自己的名節,阿附太監馮保,並通過他取得神宗皇帝的生母慈聖皇太后的信任和支持。
萬曆五年(1577)正當改革推向經濟領域之際,張居正的父親去世。按照明朝禮制,在職官員凡遇父母喪事,必須辭官守孝三年,叫做「丁憂」。如有特殊情況,經皇帝特批,可以繼續留任,稱為「奪情」。按照慣例,張居正也要丁憂三年。可改革正在關鍵時期,張居正一離任,就可能使形勢急轉。在奪情和丁憂的軒然大波,在反對者「忘親貪位」、「禽彘」的叫罵聲中,張居正忍受著喪父之痛,為了完成改革,毅然奪情繼續他的改革。
同樣,張居正也無情地打擊反對、阻礙或破壞改革進程的人,甚至皇室貴胄也不例外,如對於遼王朱憲火節,明朝開國功臣沐英的後代、黔國公沐朝弼,他也敢於打壓。對於不稱職的官員,張居正也是一律從嚴處置。他也因此樹立了不少政敵。所有的這一切,張居正都安然承受。因為對他來說,流俗是非不足畏,得失毀譽不足計,「不但一時之毀譽,不關於慮,即萬世之是非,亦所不計也」,重要的是能排除萬難,力行新政,「得失毀譽關頭,若不打破,天下事無一可為者」。
張居正在改革初期就說過:「當大過之時,為大過之事,未免有剛過之病。然不如是,不足以定傾而安國。」治亂世用重典,張居正以非凡的膽略和勇氣,「不予自身求利益」的自我奉獻精神,把改革推向全國,並取得了顯著成效,使千瘡百孔的明朝社會肌體,又恢復了活力。
張居正也因此得到了一位人臣所能得到的無上榮耀:他生病,文武百官一同為他「齋醮」、祈禱;他的官銜,也與日俱升,從中極殿大學士,到左柱國,到太傅,直到太師;他的兩個兒子,也因為父蔭,相繼授官,一個做管理皇帝印璽的尚寶丞,一個做錦衣衛指揮僉事;他的母親,也由神宗皇帝特派司禮監太監接到京城,神宗皇帝和兩宮皇太后,對她賞賜優渥,慰諭他們母子,「幾用家人禮」。
一切似乎都很完滿。然而,造化弄人,張居正,這個曾經主宰大明王朝國運的人,竟然沒法掌控自己和家人的命運了。
明朝萬曆十年(1582)六月二十日,正當盛年的張居正積勞成疾,撒手人寰,終年58歲。皇帝給了這位權臣無以復加的禮遇:輟朝數日,贈上柱國,賜謚文忠,諭祭九壇,敕令四品京官、錦衣衛指揮使、司禮監太監護送他的靈柩回江陵老家。
然而僅僅過了幾個月,張居正全心全意輔佐的神宗皇帝,突然變臉了,先是剝奪他的所有功名、誥命、賜謚,向天下昭告他的罪狀,並下令對張家滿門查抄。他的家人,有十多人活活餓死,他的長子張敬修受刑不過,上吊自殺了,其他的人,不是流放,就是逃亡。
更有甚者,他在位時任用的官員,或削職,或棄市,張居正耗盡心血推行的新政,一夜之間停息了。因人廢事,自古已然。大明王朝短短時間內就恢復了舊時的模樣,此後更是一瀉千里,無藥可救。
明神宗時期的改革,可謂是「成也張居正,敗也張居正」。張居正以其鐵血手腕,總攬大權,使改革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但是,張居正總攬的大權,是明神宗的權。他的當權,便是神宗的失位。張居正和明神宗,從一開始,便站在了勢不兩立的對立面,只是在神宗年幼時,矛盾沒有顯現出來,隨著神宗年齡和權力欲的增長,這一矛盾瘋長起來,最終以神宗痛快淋漓的復仇作了徹底了斷。
其實,張居正對自己的命運並非沒有預見,《萬曆野獲編》記載說他晚年「亦自知身後必不保」(卷九),但他以一己微弱之力,「卜以孤焰,耿耿於迅飆之中」,謀求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想救國家於危難之中。海瑞說他「工於謀國,拙於謀身」,其實他只說對了一半,張居正是「工於謀國」,但他不是「拙於謀身」,而是「無暇謀身」或者說「不屑謀身」。否則,以他的智商和才能,若求自保,又有何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是張居正一生的寫照吧!
整個神宗一朝,沒有人為張居正申冤。直至天啟二年(1622),距明朝滅亡也就22年,風雨飄搖的朝廷才想起張居正的大功,給他復原官,予祭葬,發還沒有變賣的家產。崇禎三年(1630),禮部侍郎羅喻義等人為張居正訴冤,崇禎皇帝交給部議以後,才給張居正二子恢復官蔭,並發還誥命。只是到了這一步,即便張居正復生,也是無可奈何了。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極力為他平反昭雪的人,竟然有當初被他廷杖致殘、天啟時任吏部尚書的鄒元標。張居正的一生,有不朽的功業,更有身後人亡政息的悲劇。惟其關係明王朝國運的悲劇,讓人在感嘆深思之餘,一遍又一遍地拷問歷史,拷問歷史深處的人性。
推薦閱讀:
※唐朝皇帝19、僖宗李儇(1)
※AlphaGo與王武乙以及如何看待遊戲的興盛
※明代中興之主嘉靖皇帝
※有此一說:康熙遺詔是假 雍正皇帝靠陰謀奪位
※楊澤斐:皇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