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金瓶梅的衣食住行：細節和美暢快，主題永遠悲哀

張愛玲曾說：就因為對一切都懷疑，中國文學裡瀰漫著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質的細節上，它得到歡悅。

因此《金瓶梅》（包括後來的紅樓夢）仔仔細細開出整桌的菜單，毫無倦意，不為什麼，就因為喜歡——細節往往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而主題永遠悲觀。

（高度還原的金瓶梅酒席）

說《金瓶梅》是中國世情小說的開山之作，便是因為對衣食起居的細緻描摹，尤其是描寫吃方面的不厭其煩，開了中國以往小說只描摹英雄傳奇的先河。

跟以往的英雄傳奇小說一樣，《水滸傳》中的衣食描寫，多半是粗線條的。諸位梁山好漢，儘管經濟狀況不一，個人口味卻相當統一，在茶坊酒店，都是打兩角酒，和切一大盤牛肉。

（第四十二回，西門慶在獅子街賞燈吃酒，家裡特地送來了甜食果品，其中一件叫做「骨牌減煠」。想必，這一定是喜慶之日必備的傳統甜點。「骨牌」我們很好理解，該甜點的造型與骨牌相像，所謂「煠」字義為火燒，也可讀作「炸」，減、煎同音，「減煠」按現代意思就是煎炸。「減煠」代表甜點的製作工藝。）

有學者做過統計，《金瓶梅》描寫的飲食行業多達二十餘種，列舉的食品有兩百多種，菜十九種，酒二十四種，數量遠遠超過它的近親《水滸傳》，甚至也超過了《紅樓夢》和《儒林外史》。

雖然《金瓶梅》成書後，明朝的文化圈基本一片頌揚之聲，比如：

史稱「公安三袁」的袁宏道在1596年寫給董其昌的信里，極力推銷《金瓶梅》：伏枕略觀，雲霞滿紙，勝於枚生《七發》多矣。

因寫記載政局時事和風土人情的《五雜俎》而被乾隆列為禁書和諧的謝肇淛則誇金瓶梅說：稗官之上乘，爐錘之妙手。

稗官就是小官，後來這世上流傳下來的野史小說幾乎全是這類不得志的小官寫的，後世索性便以稗官代稱小說家了。

而明朝的大文學家馮夢龍則從文體的創新上高度肯定了金瓶梅：另闢幽蹊，曲中雅奏。

但也有對《金瓶梅》的這種對生活細節寫真式描摹並不買賬，嗤之以鼻的，比如清朝的張無咎，便說《金瓶梅》只會記流水賬。

兩種觀點，代表的是兩種不同階級的不同趣味。張無咎本是一介武夫，哪裡知道家長里短柴米油鹽，正是閱讀市井小說的市井小民們最大的樂趣之一呢。

西方學者總結說：「一部西方小說史，就是一部不斷淡化英雄的歷史。」

此話不僅是對小說而言，也可以理解為對整個文學發展歷程的概括：那應是一個脫離聖雄豪傑的神話傳奇、不斷向平民生活靠攏的過程。

明代四大奇書中，《西遊記》說佛論道，是神怪小說，離現實生活最遠。

《三國演義》講述帝王將相的豐功偉略，讓下層讀者須仰視才見，也只拿來當權謀的教程。

到了《水滸傳》講說民間英雄豪傑的傳奇，已經向市井讀者大大跨進了一步，不過打虎的武松、拔楊的魯智深，到底還是身邊難覓的超人。

（知道什麼叫以形補形不，如圖！）

讀《金瓶梅》，我們才能在書中常常能發現左鄰右舍的影子。

某年四月的一天里，在山東清河縣富商西門慶家中，五娘潘金蓮鬥牌贏了三錢銀子，她又「訛詐」了有錢的六娘李瓶兒再添出七錢銀子，讓僕人興兒買來一隻燒鴨，兩隻雞，一些零碎的菜肴，一壇金華酒，一瓶白酒，另還買了一錢銀子的果餡兒涼糕。興兒的妻子把這桌價值一兩銀子的酒席整頓好，眾人在花園卷棚內邊開懷暢飲，邊下棋投壺，賞花觀景，度過了甚是悠閑快活的一天。

這一篇看似瑣碎的飲食帳，讓每天難離柴米油鹽的讀者嗅到了濃濃的生活氣息，被真實的生活細節所吸引，不知不覺地融入小說人物的生活中去。

《金瓶梅》書中千百次提到物價，工價。不但西門慶做一筆買賣，買一套宅院，收一筆賄賂，送一份厚禮都記述的非常詳盡，就連書中人物沽酒，裁衣，剃頭，磨鏡，稱瓜子，乃至賞賜廚役，打發轎夫等等細節，也都筆筆說道，言必稱價，銀兩的計算甚至細緻到了幾錢幾分的程度。

小說既是歷史，是生動細膩的百姓生活史。像《金瓶梅》這樣的傑作，通過描摹穿衣吃飯，婚喪嫁娶，喜怒哀樂，是我們觸摸生活本質最生動的讀本。

在公眾號以後的文章里，將重點講述《金瓶梅》的經濟生活描寫。比如他們使用的是什麼樣的貨幣，當時的物價水平又如何，各個階層的人的日常花銷，衣食住行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尤其像西門慶這樣的商人，他的錢到底是怎麼掙的，又是怎麼花的？

窮「金蓮」與富「瓶兒」又有什麼樣的生死糾葛？

敬請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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