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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的家教

胡適的家教(2010-09-30 21: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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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雜談

早在胡適就讀於上海中國公學時,年輕的胡適雖就寫過一篇《論家庭教育》,此文發表於1908年9月6日的《競業旬報》上,主要內容如下:

「 什麼叫做家庭教育呢?就是一個人小的時候在家中所受的教訓。列位看官你們不聽見俗語中有一句話么:『山樹條,從小彎』(這是我們徽州的俗語);又說道:『三歲定八十』,可見一個人小的時候,最是要緊。將來成就大聖大賢大英雄大豪傑,或是成就一個大奸大盜小竊愉兒,都在這『家庭教育』四個字上分別出來。兒子孫子將來或是榮宗耀祖,或是砧辱祖完也都在這『家庭教育』四個字上分別出來。看官要曉得這少年時代,便是一個人最要緊的關頭。這家庭教育便是過這關頭的令箭,所以我今天便詳詳細細的說一番。

列位且聽我道來。我們中國古時候,最注重這家庭教育。兒子還在母親懷中沒有生下來,便要行那胎教。做母親的,席不正不坐;行步不敢不正;不聽非禮之音;不說非禮之言,這便叫做胎教。兒子生下地來,便要揀一個好的保姆,奸好的教導他。六歲教他什麼,七歲教他什麼,八歲九歲教什麼,到了十歲才出來從師讀書。十歲以內,便都是父母的教訓,這便叫做家庭教育。

看官須記清,我中國古時的人,都是受過家庭教育來的了。看官要曉得,這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便是母親。因為做父親的,斷不能不出外幹事,斷不能常常住在家中,所以這教兒子的事情,便是那做母親的專責了。……現在要改良家庭教育,第一步便要開辦女學堂。」

在文中,胡適強調「這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便是母親」,所以,「現在要改良家庭教育,第一步便要開辦女學堂」。遺憾的是,胡適後來的妻子江冬秀沒有進過學堂,按胡適的觀點,她是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母親的。

胡適關於家庭教育的觀點終身未變,晚年,他曾對秘書說過這樣一番話:「娶太太,一定要受過高等教育的;受了高等教育的太太,就是別的方面有缺點,但對子女一定會好好管理教養的。母親有耐心,孩子沒有教不好的;孩子教不好,那是做母親的沒有耐心的關係。」

胡適和江冬秀育有三個子女。長子胡祖望雖接受了高等教育,但遠遠未能達到胡適對他的期望,胡祖望取得的成績與他的「名父之子」的身份是不相稱的。小兒子胡思杜就完全不成器了,讀了兩個大學都未能畢業,還染上不少壞習氣,最終被美國當局驅趕回國。女兒素斐五歲那年患病,救治不當,夭折。

胡適公務繁忙,無暇照顧、管教孩子,而他的太太江冬秀因沒有接受教育,對孩子,無論是養育還是管教,都不甚得法。所以,胡適晚年對秘書說的這番話充滿了苦澀,充滿了無言之痛。

1927年2月5號,遠在美國紐約的胡適給江冬秀寫了封信,信中談到夭折的女兒。

「冬秀:

我今天哭了女兒一場,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這幾天睡少了,今天下午無事,睡了半點鐘。夢裡忽然看見素斐,臉上都是病容。一會兒就醒了。醒來時,我很難過,眼淚流了一枕頭;起來寫了一首詩,一面寫一面哭。忍了一年半,今天才得哭她一場,真想不到。

我想我很對不住她。如果我早點請好的醫生給她醫治,也許不會死。我把她糟掉了,真有點罪過。我太不疼孩子了,太不留心他們的事,所以有這樣的事。今天我哭她,也只是怪我自己對她不住。我把這首詩寫給你看看。

……

素斐

夢中見你的面,

一忽兒就驚覺了。

覺來終不忍開眼,——

明知夢境不會重到了

睜開眼來,

雙淚迸墮。

一半想你,

一半怪我。

想你可憐,

想我罪過。

『留這隻雞等爸爸來,

爸爸今天要上山來了。』……

那天晚上我趕到時,

你已死去兩三回了。

……

病院里,那天晚上,

我剛說出『大夫』兩個字,

你那一聲怪叫,

至今還在我耳邊直刺!

……

今天夢裡的病容,

那晚上的一聲怪叫,

素斐,不要叫我忘了,

永永留作人們苦痛的記號!」

在這封信里,胡適雖然只是自責,但既然他認為,女兒是因為治療不當被「糟掉」的,父親難辭其咎,做母親的,難道就沒有責任?

胡適強調做母親一定要有耐心,而江冬秀因為文化程度不高,耐心自然有限。從下面這封寫給胡祖望的信中,我們或可對江冬秀的教子之方略知一、二。

「祖望:你還不寫信來給我,快寫信來,你好好的讀書,不聽話我回來要打你呢。我出來帶好東西給你。

媽媽」

胡適對長子胡祖望的期望原本是很高的,1929年8月廿六胡適給長子胡祖望去了封信,當時,胡祖望即將去蘇州讀書。

「祖望:

你這麼小小年紀,就離開家庭,你媽和我都很難過。但我們為你想,離開家庭是最好辦法。第一使你操練獨立的生活;第二使你操練合群的生活;第三使你自己感覺用功的必要。

自己能照樣自己,服侍自己,這是獨立的生活。飲食要自己照管,冷暖要自己知道。最要緊的是做事要自己負責任。你功課做的好,是你自己的光榮;你做錯了事,學堂記你的過,懲罰你,是你自己的羞恥。做的好,是你自己負責任。做的不好,也是你自己負責任。這是你自己獨立做人的第一天,你要凡事小心。

你現在要和幾百人同學了,不能不想想怎麼樣才可以同別人合得來。人同人相處,這是合群的生活。你要做自己的事,但不可妨害別人的事。你要愛護自己,但不可妨害別人。能幫助別人,須要儘力幫助人,但不可幫助別人做壞事。如幫人作弊,幫人犯規則,都是幫人作壞事,千萬不可做。

合群有一條基本規則,就是時時要替別人想想,時時要想想『假使我做了他,我應該怎樣?』『我受不了的,他受得了嗎?我不願意的,他願意嗎?』你能這樣想,便是好孩子。

你不是笨人,功課應該做得好。但你要知道世上比你聰明的人多的很。你若不用功,成績一定落後。功課及格,那算什麼?在一班要趕在一班的最高一排。在一校要趕在一校的最高一排。功課要考最優等,品行要列最優等,做人要做最上等的人,這才是有志氣的孩子。但志氣要放在心裡,要放在功夫里,千萬不可放在嘴上,千萬不可擺在臉上。無論你志氣怎樣高,對人切不可驕傲。無論你成績怎麼好,待人總要謙虛和氣。你越謙虛和氣,人家越敬你愛你。你越驕傲,人家越恨你,越瞧不起你。

兒子,你不在家中,我們時時想念你,你自己要保重身體。你是徽州人,要記得『徽州朝奉,自己保重』。……

……

兒子,不要忘記我們,我們不會忘記你,努力做一個好孩子。」

可胡祖望畢竟是個孩子,貪玩,沒把胡適的教誨放在心裡。一段時間,他的成績很不好。對此,胡適相當失望。

胡適做人修養極佳,常告誡他人「不要給人看一張生氣的臉」,對「容忍」推崇備至。可他也說過這樣的話,什麼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愚蠢。由於他對子女期望過高,所以當胡祖望的考試試分數不理想時,胡適也會因為急躁而失去了耐心。他曾給長子胡祖望寫過這樣的信:

「祖望:

今天接到學校報告你的成績,說你『成績欠佳』,要你在暑期學校補課。

你的成績有8個『4』,這是最壞的成績。你不覺得可恥嗎?你自己看看那這表。

你在學校里乾的什麼事?你這樣的功課還不要補課嗎?

我那一天趕到學堂里來警告你,叫你用功做功課。你記得嗎?

你這樣不用功,這樣不肯聽話,不必去外國丟我的臉了。

今天請你拿這信和報告單去給倪先生看,叫他准你退出旅行團,退團已繳各

費,即日搬回家來,七月二日再去進暑期學校補課。

這不是我改變宗旨,只是你自己不爭氣,怪不得我們。

爸爸」

儘管胡適相當克制,但他的失望與氣惱還是從字裡行間泄露無遺。

1938年,江冬秀帶著小兒子思杜在上海避難。期間,胡思杜沉迷於賭博和京戲中,揮霍無度,手頭緊就將家中物品偷出去賣。遠在國外的胡適聽到消息後,十分不安,忍不住在信里對妻子指教了一番:

「冬秀:我盼望你不要多打牌。第一,因為打牌最傷神,你的身體並不是那麼結實,不要打牌太多。第二,我盼望你能有多一點時候在家照管兒子;小兒子有一些壞習氣,我頗不放心,所以要你多在家照管照管兒子。第三,這個時候究竟不是整天打牌的時候,雖然不能做什麼事,也應該買點書看看,寫寫字,多做點修養的事。」

胡適畢竟是胡適,隨著年歲的增長,他越來越意識到寬容的重要性,對於孩子的成長,他也知道,鼓勵比批評更重要。

1939年,胡祖望在美國留學,江冬秀給胡適去了封信要他轉交給兒子,胡適閱後覺得不妥,就扣下這封信,並在回信中委婉地批評了妻子:

「冬秀,你對兒子總是責怪,這是錯的。我現在老了,稍稍明白了,所以勸你以後不要總是罵他。你想想看,誰愛讀這種責怪的信?所以我把你信上關於他的朋友李君的事告訴他了,原信留在我這裡。

我和你兩個人都對不住兩個兒子。現在回想,真想補報,只怕來不及了。以後我和你都得改變態度,都應該把兒子看作朋友。他們都大了,不是罵得好的了。」

因為擔心思杜在上海繼續學壞,胡適後來還是設法安排他去美國留學。遺憾的是,胡思杜在美求學期間,依舊熱衷賭博,成績一直很差,父子關係非常僵硬。胡適的特別護士(也是他的秘密戀人)哈德門小姐曾寫信給胡適,勸他對兒子的態度要和緩一些:

「……思杜十四號開始上課,所以你或許會希望他能路過去那兒看你。當然,他來看你的目的,是希望在你回國以前能跟你見個面。你們的交談,還有他的信可以說明一切。他在紐約的時候,會住在我們這兒,我希望你會要他在回學校以前去看你。我推測他非常渴望能得到你的認可和建議。我覺得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是他饑渴地想要跟你有真正的溝通的時候。這也將有助於他在攀援人生的階梯當中找到一個歇腳之處。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在這一個迷失的階段里,可以說是成熟最多。如果你能夠做到不要讓他對你望而生畏,你見到他的時候,氣氛就會比從前好多了。……思杜很失望,在他日趨成熟的當下,你和他連好好相聚一下的餘暇都沒有。……。」

此信使胡適意識到,兒子的不成器,身為家長的他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他對小兒子的態度因此有了很大的改變。1946年6月16日,胡適在日記里寫下這樣的文字:

「昨夜太熱,在床上看書,到半夜後兩點,還不能睡。忽然記起小三今天畢業,今天又是美國人的『father』s Day』(父親日),我很慚愧我對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死了),都沒有應我能夠盡的責任!

兩點起來,寫一電報給小三:Congratulation! Whatever happens today ,my love Father.「不管今天發生什麼事,恭喜你!愛你的父親。」」

胡適晚年,仍常常想到小兒子思杜。1961年5月14日,胡適對秘書談起了自己的小兒子,說:

「1946年父親節那天,我想起我的第二個兒子思杜,我打了一個電報給他。他在印第安納大學讀書的。誰知他那個學期根本沒去上課,他把我匯給他的錢全部跑馬跑光了,還欠了一身的債。結果為了兩張支票的事,險些兒輩警察找去了,後來由我的一位朋友把他救出來。他的兩個衣袋裡全是當票,一張是我給他的一架打字機的當票。這個兒子五尺七寸高,比我高一寸,比大兒子高兩寸,肩膀很闊,背也厚——孟真的肩膀很闊,所以孟真特別喜歡他。」

儘管思杜念書不成,被趕回國,胡適失望歸失望,但還是很寬容地對待了兒子,他說:「後來他回來了,我也沒有責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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