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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門開悟詩二百首 杜松柏 著

禪門開悟詩二百首 杜松柏 著前 言無眼無口,如何會取?聲色二字,如何透得?如何是解脫?如何是凈土?如何謂如如佛?踢倒凈瓶何意?慈悲解脫,如何同行?臨濟戳地三下,噓了一噓,何意?第一章 禪宗的證悟詩禪祖師的證悟詩不同於詩人,往往終其一生僅有一首者,同時也與哲學家隱約彷彿之言不同,沒有修持開悟的功夫,往往是迷離彷彿。神秀和尚和六祖的詩,雖不是開悟詩,但卻表示他們基本觀念的詩,是禪宗以詩寓道的起源。神秀示法詩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六祖示法詩菩提本無樹,心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洞山開悟詩切忌從他見,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憑么會,方得契如如。洞山是曹洞宗的開派祖師,他的弟子叫曹山,合起來叫做曹洞宗。洞山有天渡過一條小河,當他過河時,太陽照到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投影在水面上,他忽然回頭一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面上,於是他忽然開悟了。而作此詩。詩表面上是寫它與影子的關係,實是對求道的一個發見。一是說悟道是向自己求,不能向其他人去求,二是說道無所不在,看了自己的影子都能夠開悟,表示道無時無地不在。香嚴智閑開悟詩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道,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咸言上上機。有一天,香嚴智閑整理牧園,忽然拿了塊瓦片隨手打在竹子上,聽到瓦裂了,於是開悟了。靈雲志勤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有一天,靈雲志勤看到桃樹開花而悟道,就寫下這首詩表示他的悟境。覺海法因庵主岩上桃花開,花從何處來?靈雲才一見,回首舞三台。有一天,他師父舉出靈雲桃花悟道的公案來討論,於是他就悟道了,悟道後他就作了這首詩。何山守旬終日看天不舉頭,桃花爛漫始抬眸。饒君更有遮天網,透得牢關即便休。他也是借靈雲和尚桃花悟道的詩而開悟的。而後作此詩。越山師鼐清風樓上赴官齋,此日平生眼豁開。方信普通年事遠,不從蔥嶺帶將來。當時有一位閩王,有一天請他去吃齋,他赴約到了樓上的時候,太陽照在他身上,於是他就開悟了。而後作此詩。昭覺克勤金鴨香消錦繡幃,笙歌叢里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他是聽一首艷詩——談戀愛一樣的詩而悟道的。詩云:頻呼小玉元無事,只為檀郎認得聲。前兩句表示他曾經到了悟道的境界,就好像是從小姐的閨房裡面戀愛成功回來一樣的。道一定是什麼也不能說,就好像少年一段風流事一樣的,沒辦法告訴人。神照本如處處逢歸路,頭頭達故鄉。本來現成事,何必待思量。神照和尚的法號叫做「本如」,有一天去請教一個和尚,和尚沒頭腦的答他一句話說:「你就是本如」。於是他忽然開悟了,因而作此詩。楚安方禪師沔水江心喚一聲,此時方得契平生。多年相別重相見,千聖同歸一路行。有一天,他搭渡船過河時,他老師用鄉音大吼一聲「那」,他聽到後忽然開悟了,於是作此詩。五祖法演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呆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有一天,他向白雲和尚請教南泉和尚講的一個公案,即天上摩尼的一個珠子是怎樣取得的,白雲和尚就叱責他,於是他恍然大悟,而作此詩。佛性自己本來就有,向這個求,向那個求,向這個問,向那個問,好像田地一樣本來是我的。悟道的情況,道本來是不可見的,就好像風一樣,因竹和松樹的搖動,才知道有風的存在。龍門清遠刀刀林鳥啼,被衣終夜坐。撥火悟平生,窮神歸破墮。事皎人自迷,曲淡誰能和。念之永不忘,門開少人過。有一天晚上,他在烤火,不久火滅了,拿一把火鉗在灰里撥,就有了火苗,於是他就去看傳燈錄,因為傳燈錄上有一個公案談到破灶墮和尚的因緣,他就因此開悟了,這是因公案而開悟的例子,而後作了此詩。破墮和尚公案:有一天,破墮和尚聽說有座廟很靈,殿中安放了一個灶相當靈驗,他進去後,就拿棍子在灶上打了三下,後灶就垮掉了,有個人出來拜謝道:「多謝你替我說法,使我開悟。」第二章 蘇東坡與黃山谷的寓禪詞東坡作南歌子,在嘲弄大通禪師,冷齋夜話云:東坡守錢塘,無日不在西湖,嘗攜妓謁大通禪師,大通慍形於色,東坡作長短句,令妓歌之。這一惡作劇的詞,完全是以禪理為內容: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卻悉彌勒下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解說:昔有嫂子,供養一庵主,經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飯給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憑么時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嚴,三冬無暖氣。」女子舉示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養得這個俗漢!」遂遣出,燒卻庵。東坡似用這一老婆公案,隱喻大通禪師這一嗔怒,當為禪門的老婆子所非。東坡這首南歌子,雖然辯才無礙,但未免予人以胡鬧的不良觀感,至於下面兩闋如夢令,則確實系以詞寓禪:其一水垢何曾相愛,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其二自凈方能凈彼,我自汗流呀氣。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遊戲。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解說:這是借入浴的俗諦,寓超俗的禪境,水代表潔靜,垢代表污濁,在禪的最高境界言,是不分動靜和潔垢的。到了這種境界之後,當然是不受污染的「道人」,自然用不著擦背人用力去垢了。東坡在第二首詞中,力勉求道的人,要如入浴的人一樣,努力去垢,洗去污垢,而臻聖潔的地步,以便度人悟人。黃山谷有和東坡贈大通禪師之作,惟所贈之對象不同,其南歌子第二闋云:萬里滄江月,波清說向誰?頂門須更下金槌。只恐風驚草動,又生疑。金雁斜汝頰,青螺淺畫眉。庖丁有底下刀遲。直要人牛無際,是休時。解說:如果做到了牧牛公案里所說的境界——人牛無跡,那便是大休大歇的時候,便是功位齊泯,入涅般的最後關頭了。下面一闋,是山谷點竄禪人的頌古詩而成,這闋訴衰情云:一波才動萬波隨,蓑衣一鉤(釣)絲,錦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吞又吐,信還疑,上鉤遲。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解說:有段公案:……師又問「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被師一橈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師又曰:「道!道!」山擬開口,師又打,山豁然大悟,乃點頭三下。……仍以鉤魚比喻求道,「離鉤三寸」,是魚上不上釣的緊要關頭,比擬求道的悟與不悟的嚴重時刻,船子有歌「頌明」此一「魚」云:有一魚佤偉莫哉,混融包納信奇哉。能變化,吐風雷,下線何曾釣得來?審觀其歌,魚乃至道的代表,故可證明;釣魚即求道也,後人詠這一「釣魚人」云: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合坡谷的詞觀之,足證前人不僅以詩寓禪,更以詞寓禪,如果不明禪事禪理,坡谷這類詞,便不知其命意之所在,更不能欣賞了。第三章黃山谷的四首寓禪詞黃山谷宋代的一代巨家,其歸心禪宗,正如白居易一樣的虔誠,詩中寓禪之作甚多,習氣所及,故以詞寓禪,他在漁家傲詞下自注云:江寒江口阻風,戲效寶寧贊禪師作古漁家傲,王環中云:盧山中人頗欲得之,試思索,始記四篇。山谷之詞如下:萬水千山來此土,本提心印傳梁武。對朕者誰渾不顧,成死語,江頭暗折長蘆渡。面壁九年看二祖,一花五葉親分付,只履提歸蔥嶺去,君知否?分明忘卻來時路。這闋詞是完全包括菩提達摩一生的事迹而成,達摩來華,建立了禪宗,成為中華初祖,相傳先見梁武帝,說法不契,遂渡江至嵩山。蓋欲以破梁武帝的名相執著,可惜梁武帝不能領悟,致達摩乃以一毪葦渡江,而至魏。下面一首詞,則系以靈雲見桃花悟道的公案而填成的:三十年來無孔竅,幾回得眼還迷照。一見桃花參學了,呈法要。無弦琴上單于調。摘葉尋枝虛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今後水雲人慾曉,非玄妙。靈雲合破桃花笑。靈雲志勤禪師,因見桃花盛開而悟道,事極玄妙,因而成為公案。然在禪宗的理論上是不違悖的,因「色」「空」一如,體用不異,所以才說,河山並大地,齊露法王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總是法身)桃花也正可以顯示道的存在,睹花悟道,是歸於時節因緣的湊合,(從緣悟達,永無退失)然非偶然之功,因「三十年來尋劍客」。第三闋則以華亭船子的悟道公案入詞:億昔葯山生一虎,華亭船上尋人渡。散卻夾山拈坐具,呈見處,系驢橛上合頭語。千尺垂絲君看取,離鉤三寸無生路。驀口一橈親子父,猶回顧,瞎驢喪我兒孫去。船子德誠禪師,是葯山惟嚴的高弟,氣勢如虎,在華亭渡口,尋覓可渡之人,夾山善會禪師因道吾的開導,自知所悟未徹,於是拈起坐具,解散門徒,向華亭船子呈其所見,可被評,言語合道,不是根本,而有時是系驢的木柱。求道的人,如垂絲千尺的釣魚人,比喻求道人在悟而未悟的緊要關頭,悟則成佛,不悟則喪生失命,永劫沉淪。船子在夾山擬以言語回答所問之際一木槳把他打下水,免得陷於情識意想和言語道斷的危險中。結果開悟,於是師徒親如父子,得傳法要。下一闋詞,則系以古靈神贊禪師的公案和事迹,鋪敘而成:百丈峰頭開古鏡,馬駒踏下重蘇醒。接得古靈心眼凈。光炯炯,歷來藏在袈裟影。好個佛堂佛不聖,祖師沈醉猶看鏡。卻與斬新提祖令,方猛省,無聲三昧天皇餅。以上四首詞,真是涉及多方,把禪理、禪典都納入詞中,不明白禪宗的公案和燈史,真不知道山谷這類的詞,意旨何在?內容為何?所拈四闋,究其根由,明其奧義,起例發凡,圖引起研究詞學者的注意和興趣,以免明珠蒙垢,視同草芥,予以放棄不論,則不足以深知古人,而形成巨大的損失。第四章梅花與道情在見道的高僧哲匠而言,在具有由「色」見「空」的大智慧下,卻認為「河山並大地,齊露法王身」,娛人的花草,卻是至道的露顯。唐僧古梅詩云:火虐風饕水漬根,霜皴雪皺古苔痕;東風未肯隨寒暑,又櫱清香與返魂。古梅的遭受諸般折磨,正是比喻修道者遭受苦難之多,與修持時間之久。古梅的「枯死」,也象徵著修道人的「大死一回」,把以往的情識意想,修持到蕩然無存的地步,於是「至道」顯露,在時節因緣的來到下,於是悟道,正如古梅的返魂著花。虛堂智愚禪師:千年苔樹不成春,誰信幽香似玉魂?霽雪滿林無月曬,點燈吹角做黃昏。比喻常人的禮拜佛祖,只因知道佛祖已超凡入聖,如佛祖也似古梅的不綻花,恐怕也不會為人所崇拜頂禮,渡過普通而寂寞的黃昏。虛舟普度的墨梅詩:常憶西湖處士家,疏枝冷蕊自橫斜;清明一片當時事,只欠清香不欠花。比喻禪師悟道的時候——「當時一片精明事」,可是可敘說的是「悟道」的過程,言語可表敘的部份,而不是道的本體,和那至高的境界,正如畫梅花時,只能描繪梅花的形狀,不能顯示梅花的清香一樣。第五章曹洞禪與五位頌禪宗傳入中國以後,經過六祖慧能的發展,大約分成兩個支派,一個就是在湖南的衡山,一個是在江西的馬祖,這兩個地方一時成為禪宗的中心,傳到唐朝的末年就有五大宗派,即所謂曹洞宗、法眼宗、雲門宗、溈仰宗、臨濟宗是也。洞山悟本功勛頌詩其一問:如何是「向」?師曰:得力須忘飽,休糧更不飢。聖主由來法帝堯,御人以禮曲龍腰。有時鬧市頭邊過,至處文明賀聖朝。「向」也就是向道的意思。這是「向」的階段,也就是叫做正中偏的階段,正中偏就是本體界已發生作用,但是我們人還落在偏界,尚未落在正位裡面。五位頌之第一:正中偏的時候,在曹洞宗來講,叫做「全理即事」,在佛陀的一生來講,就是「發大心」、「降王宮」、「發明大事」、「理智初開」,這是修行的第一階段。其二問:如何是「奉」?師曰:只知朱紫貴,辜負本來人。凈洗濃妝為阿誰?子規聲里勸人歸。百花落盡啼無盡,更向亂峰深處啼。象徵我們的求道,雖然是經過老師的開悟,經過前人的指點,經過自己的修行,得到了那麼一點,但是還是印象模糊,還沒有得到道的本源,只在外面四處求尋找,所以第二個是「奉」的階段,也就是偏中正的階段。五位頌之第二:到了偏中正,在佛陀來講,就是「行大行」、「修苦行」、「造詣入作」、「智開因門」,這是修行的第二階段。其三問:如何是「功」?師曰:撒手端然坐,白雲深處閑。枯木花開劫處春,倒騎玉象趁麒麟。而今高隱千峰外,月皎風清好日辰。禪宗裡面經常有一句話說沒有悟道以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等到悟道以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這個時候就是說:「枯木花開劫外春,倒騎玉象趁麒麟。」即有了神通,跟本體界合而為一,這就是第三個境界正中來階段。五位頌之第三:第三階段就是正中來,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證大果」、「成大覺」,就是開悟成佛,「透末後門」,「智末果門」。第二個層次是「不滯法身」、「理開體門」,就是有體有用。其四問:如何是「共功」?師曰:素粉難沈質,長安不久居。眾生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萬別千差明底事,鷓鴣啼處百花深。意思就是說我們在這個階段正是證悟本體以後還要有作為。五位頌之第四:第四個階段是兼中至,亦即從體起用,在佛祖來講,就是「裂大網」、「轉法輪」、「說法利生」、「理開用門」。其五問:如何是「功功」?師曰:混然無諱處,此外更何求?頭角才生已不堪,擬心求佛好羞慚。迢迢空劫無人識,肯向南詢五十三。意思就是說不必問什麼是佛了,你本身就是佛了。以上是洞山和尚的五位頌。五位頌之第五:第五個階段是兼中到,亦即功德圓滿,「歸大處」、「入涅般」、「退藏於密」、「理智還泯」,這是最後的一個境界。曹山本寂五相詩其一白衣須拜相,此事不為奇。積代簪纓者,休言落魄時。意思是說人人皆可以成為堯舜,同樣人人皆可成佛,佛的種子是生來具有的,就好像歷代白衣拜相這件事情一樣,這是修行求佛的第一個階段。其二子時當正位,明正在君臣。未離兜率界,烏雞雪上行。意思是說修道的人到了這個階段,隱隱約約知道道是什麼,知道佛法是什麼,好像烏雞走在雪上,可看出來,但是還不能得道。其三焰里寒冰結,楊花九月飛。泥牛吼水面,木馬逐風嘶。意思就是說到了這個境界以後,我們認為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變成可能了,所以說木馬逐風嘶,是到這個境界的時候,所顯示的種種神通。其四王宮初降日,玉兔不能離。未得無功旨,人天何大遲。意思是說還沒有功德圓滿,救世的時候還不能像佛陀一樣普渡大千世界的眾生,因為無功的意旨,還沒有得到。所以是說還沒有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其五渾然藏理事,朕兆卒難明。威音王未曉,彌勒豈惺惺。意思是說沒有理和事的分別,也沒什麼朕兆,也就是說完全坐在本體界裡面,是威音王和彌勒佛也不明白。這一階段是千聖萬聖所同歸的,到最後皆為本體大全所歸攝之意,這是一個最高的境界,就等於佛「入涅般」的境界。第六章神秀慧能的偈詩在我國的宗教中,有一最神秘,最獨特的教派,它就是禪宗。神秀和慧能分別作了兩首詩,使禪與詩融合為一體,在中國的詩作和詩學上產生重大的影響,如元好問所說:「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實在是一件出人意外的趣事。禪人以詩來寓寄禪理,詩人以禪理趣納入詩中,進而以禪理來建立詩的創作理論,禪與詩融成了一體,不明白詩,也不足以明禪,不懂禪,也幾乎不能確知禪人寓道的詩篇,也幾乎不能深知以禪論詩的奧妙秘,所以明禪論詩,是談詩論詩的重要課題了。神秀示法詩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遣有塵埃。六祖示法詩菩提本非樹,心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假拂塵埃。神秀:認為萬法實有,萬象不虛,此身是菩提樹,有成佛的心性,此一心性如明鏡朗朗,本來光明,可是蔽於塵根,有種種的污染,而產生了塵根,有種種的污染,而產生了塵垢的蔽障,禪人以加行的願力,去垢生光,則原本的明潔性體,自然顯露。慧能:用漸修的功夫,去污除穢,是求道的境界,不是悟道的境界,所以慧能認為神秀未能「發明大事」,於是另作偈詩,否定了神秀的見解。慧能是傾向於萬法皆空的,法體本不是菩提,此是明凈,彼則污染,是不能發明大事的,所以六祖認為菩提、心性均是假名,法界是「真空」。悟道成道以後,即心即佛,到了這一「絕對境界」的時候,不要修持造作,來去垢去穢,因為「自性」本來清凈,本來就無垢無染。,神秀: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惠能: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第七章達摩只履西歸禪宗有西天二十八祖,中華六祖的傳法系統,菩提達摩是由印度將禪學東傳的重要人物,他在西土是二十八祖,在中華禪宗史上居於初祖的地位。達摩只覆西歸公案:魏孝明帝太和十九年丙辰歲十月五日,達摩端居而逝,葬熊耳山。後三歲,魏宋雲奉使西城回,遇師於蔥嶺,見手攜只覆,翩翩獨逝,雲問師何往?師曰:西天去!又謂云:汝主已厭世。雲聞之茫然,別師東邁,暨復命,即明帝已登遐矣,迨孝庄即位,雲具奏其事,帝令啟壙,惟空棺,一隻革覆存焉。五祖演云:祖師遺下一隻履,千古萬古播人耳。空自肩擔跣足行,何曾踏著自家底。五祖演認為達摩這一「只履西歸」公案,太過轟動了,千古萬古,傳播於禪人的口耳,若視為是祖師的奇蹟,以神通視之,以奇特作解釋,如果循著這一方向而遊方參請,求悟至道的話,則將無所得,與禪人的本身,沒有關係。東山空云:梁魏山河本太平,無端容此老狐精。九年皮髓分張盡,只履空棺更誑人。東山空禪師認為達摩九年說法,已傳法事了,而顯此「只履西歸」的空棺神通實乃多餘,而且有眩人耳目、欺誑後人的嫌疑,因為達摩的示寂,是舍用歸體的話,自應果位齊泯,何必顯此神通?可見以往禪人的見解,並不是曲意附和而是各有領悟。這位禪宗的建立者——達摩,他的地位,幾與釋迦牟尼相等。第八章牛頭法融融道入禪法融在牛頭山別建一宗,此一宗都不關南北二宗。牛頭宗的禪學特色,一是融合了道家的思想入於禪學中,二是富有地方色彩,影響了以後慧能門下的馬祖,印順法師推許法融為東夏的達摩。法融的絕觀論,就是立空虛為道本,以喪我忘情為修持,無心用功為方便,這種意境,是出自莊子,而且富有南方的佛教色彩。百鳥銜花公案:隱居在石室時,相傳百鳥銜花來獻。四祖要法融「絕思絕慮」,「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法融得到傳授後,百鳥便不再銜花獻。百鳥銜花,成了公案,以後禪師,作了很多的詩,從不同角度萊表示他們的見解和境界,特選四首極有情趣和有涵蘊的詩如下:雪竇顯牛頭峰頂鎖重雲,獨坐寥寥寄此身。百鳥不來春又去,不知誰是到庵人。祖印明一榻蕭然傍翠陰,畫扃松戶冷沉沉。懶融得到平常地,百鳥銜花無處尋。張無盡花落花開百鳥悲,庵前物是主人非。桃源咫尺無尋處,一棹漁蓑寂寞歸。夢庵信寥寥風月卧煙霞,百鳥從茲不獻花。人義盡從貧處盡,世情偏向有錢家。法融初悟道的時候,有聖執法執,即以聖者自居,如是有百鳥銜花的祥瑞。見了四祖道信以後,已「聖凡情泯」,不存聖凡的分別心,不以聖者自居,與常人無異,於是百鳥不知其是聖者,故不銜花獻他了。以上的四首詩,都是由這方面立意的。第九章六祖出家六祖受法辭五祖,遇印宗法師於法性寺,暮夜風揚剎幡,聞兩僧對論,一雲風動,一雲幡動,往複酬答,曾示契理,祖曰:可容俗流,輒預高論否?直以風幡非動,動自心耳。……印宗聽了六祖的言論,於是為他落髮,這段話也成了禪宗的風幡公案。六祖認為「空」與「有」是一體的,「色」「法」是「一如」的,人強加分辨,乃有此對立的名詞,若落在一邊,談空談有,便是錯誤,所以才認為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兩僧「心動」。這則公案,以後的禪師,有很多的偈詩,表達不同的見解和意境。圓通詩云:不是風兮不是幡,清霄何事撼琅桿?明時不用論公道,自在閑人正眼看。如兩僧開悟了,就不用再忙碌六祖,以智慧之眼,加以來斷定。草堂清詩道:不是風幡不是心,迢迢一路絕追尋。白雲本自無蹤跡,飛落斷崖深更深。六祖這一段話,更是推動了白雲,落入深更深的斷崖,使以後的禪人,無法尋求究竟,得到開悟。自得暉偈詩:是風是幡君莫疑,百草叢中信步歸。王道太平無忌諱,戲蝶流蔦繞樹飛。現象界的現象,是脫離不了本體的,如同戲蝶流鶯是繞著花樹在飛一樣。這三首詩,代表三種不同的見解和境界。第十章 曹溪禪一花開五葉「一花開五葉」,由六祖導出了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臨濟宗、溈仰宗等五宗,到了宋代,臨濟宗大盛,又分楊歧、黃龍兩派,其勢力影響了佛教的其他各宗各派,幾乎攝教歸禪,故後世有「中國佛教的特色在禪」的論斷。頌詠六祖得衣缽:祖印明六祖當年不丈夫,倩人書壁自塗糊。明明有偈言無物,卻受他家一缽盂。草堂清七百僧中選一個,本來無物便相親。夜傳衣缽曹溪去,錢樹開花二月春。西塔黃梅席上數如麻,句里呈機事可嗟。直是本來無一物,青天白日被雲遮。葛廬覃師資緣會有來由,明鏡非台語暗投。壞卻少林窮活計,櫓聲搖月過滄州。一花開五葉,慧能大師光大了達摩所創的禪宗,慧眼識「英雄」的人,卻是五祖弘忍,六祖傳奇式的成就,都是五祖引發的第十一章 青原行思聖諦亦不為青原行思,是六祖的第一代弟子,五宗之曹洞、雲門、法眼,就是出自他這一法系。青原行思聖諦亦不為公案:行思往廣東參見六祖慧能,六祖問道:「汝曾作什麼來?」行思答道:「聖諦亦不為!」六祖再問:「落何階級?」行思道:「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六祖詢間行思修行的經過,在佛法上有世諦、聖諦的分別,世諦是指世俗的理事,聖諦是指聖者所見的真理。行思已經泯除聖凡的見解,不起作聖人,求佛道的分別心:六祖又問行思,修行到了什麼果位——到了什麼程度?行思既然已泯除了一切的分別心,無聖無凡,自然不會落在任何有差別觀念的階級上了。也就是說行思已到了修道的極高境界。丹霞淳禪師以詩頌行思的禪境卓爾難將正眼窺,迥超今古類難齊。苔封古殿無人侍,月鎖蒼梧鳳不棲。青原行思流傳後世的,是盧陵米價公案,他在青原說法的時候,有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行思答道:盧陵米作么價?這一回真是奇怪極了,以後的禪師,對這一公案,多方體會。黃龍慧南禪師:盧陵米價逐年新,道聽虛傳未必真。大意不須歧路問,高低宜見本來人。長靈卓禪師:盧陵米價播諸方,高唱輕酬力未當。覿面不幹升斗事,悠悠南北謾猜量。三祖宗禪師:盧陵米價知不知?合下相酬兩莫虧。君信入廛空返者,到頭只是愛便宜。青原雖然開立了禪宗三大派,但在禪學上沒有流傳很多東西,只有這則公案,長遠地在傳誦和爭論。第十二章 南嶽懷讓 說似一物即不中南嶽懷讓,由六祖的機緣,而入禪門,門下出馬祖禪師,成為臨濟宗和溈仰宗的開派領袖。說似一物即不中公案:直詣曹溪參六祖:祖問:什麼處來?曰:嵩山來!祖曰:什麼物?憑么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祖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蹋殺天下人,並在汝心,不須速說。師豁然契會,執侍左右,一十五載,唐先天二年,始往南嶽,居般若寺。佛印玄禪師即是以偈詩頌明不污染之意:玉在池中蓮出水,污染不能絕方比。大家如是若承當,洞庭一夜秋風起。佛國白禪師則頌明「說似一物即不中」:嵩頂來來憑么來,不中一物早塵埃。便歸南嶽磨磚片,照得馬子追風回。保寧勇禪師的頌詩,則系以整個公案意義的頌明為內容:戴角擎頭與么來,鐵圍山嶽盡沖開。閻浮踏殺人無數,驀鼻深雲拽不回。第十三章 神會與五更轉禪宗燈史記:因此自傳心印,演化東都,定其宗旨,南能北秀,自神會現揚,曹溪一枝,始芳宇宙。(神會)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後來研究禪宗史的人都往往忽略了他,卻是兩個無名的和尚(行思與懷讓),依靠後輩的勢力,成為禪宗的正統,這是歷史上一件最不公平的事。五更轉詩偈:一更初,涅般城裡見真如。妄想是空非有實,不言未有不言無。非垢凈,離空虛。莫作意,入無餘。了性即知當解脫,何勞端坐作功夫。全詩在頌說:(一)反對打坐禪定,住心看凈,故云何勞端坐作功夫。(二)主張無念入道,故云:莫作意,又云:了性即知當解脫。(三)頌明道體的性質,是非有非空,非凈非垢。第十四章 永嘉玄覺的證道歌證道歌是七言哲理中獨有的長詩,不但深寓禪理,而且文采斐然。永嘉玄覺大師至曹溪,得六祖的印可,有一宿覺之號,景德傳燈錄記:玄覺初到,振錫攜瓶,繞六祖慧能三匝,卓然而立。祖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師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祖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師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祖曰:如是如是。於時大眾無不愕然,師方具威儀參禮,須臾告辭。祖曰:返太速乎?師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祖曰:誰知非動?師曰:仁者自生分別。祖曰:汝甚得無生之意。師曰:無生豈有意耶?祖曰:無意誰當分別?師曰:分別亦非意。祖嘆曰:善哉!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矣。證道歌的內容,包涵甚廣,有佛理、有禪見,有求道的要訣,有禪宗的燈史,全詩以個人的徹悟經驗而對修道人提出勸告的。證道歌:君不見,絕學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陰浮雲空去來,三毒水泡虛出沒。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入深山,住蘭若,岑#幽邃長松下。優遊靜坐野僧家,閑寂安居實蕭灑。覺則了,不施功,一切有為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仰箭射虛空。勢力盡,箭還墮,招得來生不如意。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不求真,不斷妄,了知二法空無相。無相無空無不空,即是如來真實相。心鏡明,鑒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萬象森羅影現中,一顆圓珠非內外。豁達空,撥因果,漭漭蕩蕩招殃禍。棄有著空病亦然,還如避溺而投火。舍妄心,取真理,取捨之心成巧偽。學人不了用修行,真成認賊將為子。震法雷,擊法鼓,布慈雲兮灑甘露。龍象蹴蹈潤無邊,三乘五性皆醒悟。雪山肥膩更無雜,純出醍醐我常納。一性圓通一切性,一法偏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游江海,涉山川,尋師訪道為參禪。自從認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關。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縱遇鋒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閑閑。建法幢,立宗旨,明明佛敕曹溪是。第一迦葉首傳燈,二十八代西天記。歷江海,入此土,菩提達摩為初祖。六代傳衣天下聞,後人得道何窮教。日可冷,月可熱,眾魔不能壞真說。象駕崢嶸謾進途,誰見螳螂能拒轍?大象不游於兔徑,大悟不拘於小節。莫將管見謗蒼蒼,未了吾今為君決。證道歌確實是禪家詩作中的瑰寶,於禪理禪境,揭露最多,有注本流傳,可一索而窺全貘。「大千沙界海中漚,一切聖賢如電拂」。永嘉大師的證道歌,並不是突現突滅的海中漚,而是寓道不朽之作。第十五章 石頭希遷與參同契在禪家詩中,有一首著名的五言古體寓道詩,那就是石頭希遷的參同契了。「參」是參差不齊,「同」是齊同指參差不齊的現象,與那齊同的本體界,同契妙道,在題目上已顯示了「事理一如」的佛理,也與莊子以不齊為齊的齊物思想,有脈絡相通之外,更證明了禪宗是中華文化胎育下的產物。參同契:竺土大仙心,東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鈍,道無南北祖。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門門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爾依位住。色本殊質象,聲元異樂苦。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濁句。四大性自復,如子得其母。火熱風動搖,水濕地堅固。眼色耳音聲,鼻香舌咸醋。然依一一法,依根葉分布。本末須歸宗,尊卑用其語。當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當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明暗各相對,比如前後步。萬物自有功,當言用及處。事存函蓋合,理應箭鋒拄。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觸目不會道,運足焉知路。進步非近遠,迷隔山河固。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最後石頭總結全詩道:「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告誡求道而「參玄」的禪人,要把握時間,勿虛度光陰。這首參同契,寓道高深,為以後的曹洞宗禪學的根本,值得重視和研究。第十六章 馬祖磨磚作鏡禪宗的迅速傳布,慧能大師以後,要算馬祖道一了。他容貌甚為奇異,舌頭伸長了可以超過鼻頭,腳心有兩個輪形的花紋,「牛行虎視」,氣概非凡。師(懷讓)知(馬祖)道一是法器,往問曰:大德坐禪,圖什麼?一曰:圖作佛,師乃取一磚於彼庵前石上磨。一曰:磨磚作么?師曰:磨作鏡!一曰:磨磚豈得成鏡耶?師曰: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得成佛耶?一曰:如何即是?師曰:如牛駕車,車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一無對……禪師認為打車不對,打牛也不對,因為御車駕車的是趕車人,悟道的根本是在求道者的心上。馬祖道一經過懷讓的傳授,悟出了「即心即佛」的道理——當下直指自心,見性成佛。於這公案,有表示不同見解的頌詩:汾陽昭磨磚作鏡慕同音,來問分明示本心。才喚木人回面指,犁牛耕出古黃金。佛印元磨磚作鏡不為難,忽地生光照大千。堪笑坐禪求佛者,至今牛上更加鞭。笑翁堪車牛腦後痛加鞭,棄卻黃金抱碌磚。逐惡隨邪至今日,即非心佛錯流傳。馬祖「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的公案:僧問云:和尚(馬祖)為什麼說即心即佛?祖曰:為止小兒啼!僧曰:啼止後如何?祖曰:非心非佛!「即心即佛」——佛在已心,然執此以為即是「究竟」,則此語如止小兒啼的黃葉——騙人的話:可是禪人如小兒般真正的信了,因而開悟,則知道「大道難名」,悟道以後,才知道「道」不是心,不是佛,不可說,不可說,這是詩中「即非心佛」所用的典故。第十七章 百丈懷海與野狐參禪百丈懷海為馬祖門下三位傑出的禪門人物,尤其是百丈懷海,建立了有名的百丈清規,使以後禪師的修持,有了可依循的規範,他自己更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使禪門從日常生活上更中國化,更世俗化,入世而又出世,才能渡過唐武宗會昌年音毀佛的法難。僧侶在印度是貴族階級之一,不需要耕作生產;在佛教的教義上,禁止殺生,殺生會落入因果輪迴的果報之中,在耕作的時候,自然會無意之中殺傷潛存在泥土之中的蟲蟻,故僧人不耕作。佛教傳入中國以後,承受了這一規律,到了六祖,他以舂米勞作入道,到了百丈懷海,才正式將勞作生產,列入清規之內,置有「十務」每人各有職司,使禪宗的門徒,置身於世俗生活營求之中,故會昌法難的時候,其他各宗的佛門弟子被迫還俗了,禪宗一派卻因為生活已世俗化,故未受重大的影響。追源溯始,應歸功於百丈。百丈懷海,追隨馬祖大師,得法後,住洪州(今江西南昌)的大雄山,因住處岩巒峻極,故號百丈。在他說法時,發生了野狐參禪的故事,後成為禪門分案:師(百丈)每上堂,有一老人隨眾聽法,一日,眾退,唯老人不去。師問:汝是何人?老人曰:某非人也,於過去迦葉佛時,曾住此山,因學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某對云: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墮野狐身,今請和尚代一轉語,貴脫野狐身。師曰:汝問!老人曰: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師曰:不昧因果。老人於言下大悟,作禮曰:某已脫野狐身,住在山後,敢乞依亡僧律送。師令維那白椎告眾,食後送亡僧。大眾聚議,一眾皆安,涅般堂又無病人,何故如是?食後師領眾至山後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這一公案,雖近神話,然宗門中人無不篤信,故流播叢林,頌詩達五十餘首,特選數首:其一語路分明在,憑君仔細看。和雨西風急,近火轉加寒。其二萬丈洪岩倚碧空,人間有路不能通。奈何一點雲無礙,舒捲縱橫疾似風。其三臨機只為語偏枯,五百生來墮野狐。奼女已歸霄漢去,呆郎猶自守寒爐。這則野狐參禪公案,至少顯示了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故野狐可成道:因果循環是存在的,所以答錯了話,才墮五百年野狐身,教人求道,不可不慎;至於不落因果,不昧因果,後果何以差別如此之大?則非百丈和野狐老人等身歷其境的人所可解答。第十八章 南泉斬貓師(南泉普願禪師)因東西兩堂各爭貓兒,師遇之,白眾曰:道得即救取貓兒,道不得即斬卻已。眾無對,師便斬之。趙州(從諗禪師)自外歸,師舉前語示之,趙州乃脫履安頭上而出。師曰:汝適來若在,即救得貓兒。從諗禪師:草鞋是用來「行道」——走路的,當穿在腳上,不當放在頭上,放頭上表倒反之意,寓南泉所問之話,是「道不得」,這種「自性」境界,是不可說,不可說,「言語道斷」的。這則公案顯示出:(一)南泉的修持已不落果報,所以坦然行之。(二)是南泉不相信果報。(三)是南泉知道果報,但因勸化眾僧,不惜冒著落入果報的危險而斬貓。綠雨蕉禪師詩:誓掃匈奴不顧身,三千貂錦喪邊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胡安國詩:手握乾坤殺活機,縱橫設施在臨時。滿堂兔馬非龍象,大用堂堂總不知。佛心才禪師詩:草鞋頭戴與誰論?四海無風浪自平。解道曲終人不知,江頭贏得數峰青。由此公案,可見禪師們是互逞機鋒,隨時在比較禪見的高下,不是用言語解說,而是用動作象徵,借詩句顯示。第十九章 王老師與牧牛頌詩王老師——南泉普願的牧牛公案,對禪師的修持,發生很大的影響,不但形成頌古詩,而且繪成牧牛圖,牧牛的意義就是養心悟道。(南泉普願)上堂曰:王老師自小養一頭水牯牛,擬向溪東牧,不免食他國王水草,擬向溪西牧,亦不免食他國王水草,不如隨分納些些,總不見得。牧牛喻養攝心性,溪東、西喻色界、空界,執色執空,以求悟道,未免功夫不到家,起分別心,以為色界是幻象,空界是真實,一邊是凡,一邊是聖,都有偏差,不起分別心,平常心合道。長慶懶安的領悟,得力於此公案:師(懶安)即造百丈(懷海),禮而問曰:學人慾求識佛,何者即是?丈曰:大似騎牛覓牛。師曰:識得後如何?曰:如人騎牛至家。師曰:未審始終如何保任?丈曰:如牧牛人,執杖視之,不令犯人苗稼。師自茲領旨,更不馳求。石鞏惠藏禪師,一日廚中作務次,馬祖見而問曰:作什麼?鞏曰:牧牛!祖曰:作么生牧?鞏曰:一回入草去,把鼻拽將來。祖曰:子真解牧牛。普明禪師分成十個調伏的階段,由未牧至只泯,各以頌詩,宣明各階段的意境:未牧第一猙獰頭角恣咆哮,奔走溪山路轉遙。一片黑雲橫谷口,誰知步步犯佳苗。初調第二我有芒繩驀鼻穿,一回奔競痛加鞭。從來劣性難調製,猶得山童儘力牽。受制第三漸調漸伏息賓士,渡水穿雲步步隨。手把芒繩無少緩,牧童終日自忘疲。回首第四日久功深始轉頭,顛狂心力漸調柔。山童未肯全相許,猶把芒繩且系留。馴伏第五綠楊陰下古溪邊,放去收來得自然。日暮碧雲芳草地,牧童歸去不須牽。無礙第六露地安眠意自知,不勞鞭策永無拘。山童穩坐青松下,一曲昇平樂有餘。任運第七柳岸春波夕照中,淡煙芳草綠茸茸。飢餐渴飲隨時過,石上山童睡正濃。相忘第八白牛常在白雲中,人自無心年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白雲明月任西東。獨照第九牛兒無處牧童閑,一片狐雲碧嶂間。拍手高歌明月下,歸來猶有一重關。只泯第十人牛不見杳無蹤,明月光含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日本一山國師牧牛十頌尋牛第一本無形跡可求尋,雲樹蒼蒼煙草深。腳下雖然歧路別,岩前枯木自龍吟。見跡第二草窠里走路何多?只此啼岑莫是么?腳力窮邊重進步,昂昂頭角要逢我。見牛第三風暖幽禽枝上聲,雨余原草色尤青。者回巳睹渠頭角,戴氏毫端寫不成。得牛第四鼻孔撩天拽轉渠,從今狂逸性須除。雪山香草和煙細,且要驅來向此居。牧牛第五隨時水草活渠身,純凈何曾染一塵。苗稼自然混不犯,收來放去卻自由。騎牛回家第六羸牛已純卻回家,樹下柴門啟暮霞。放教駒駒欄里卧,靜看新月掛檐牙。忘牛存人第七蓑笠從此不入山,鞭繩拋卻一身閑。更無觳觫勞牽拽,贏得謳歌翠靄間。人牛共忘第八一念空時萬境空,重重關隔豁然通。東西南北了無跡,只此虛玄合正宗。返本還源第九既然無作有何功?眼見如盲聽似聾。澗水湛如藍色碧,山花開似錦機紅。入廛垂手第十換卻皮毛轉步來,依稀鳥嘴與魚腮。通身固是混泥水,我此宗門要大開。以上兩種頌詩,各逞機鋒,境界雖有同異,而無高低之分。這一由凡入聖的十大曆程,基本精神與孔子「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如函蓋之相合,不過一是成佛,一是成聖人而已。第二十章 龐居士一口吸盡西江水龐蘊居士悟道後,參謁南嶽石頭希遷,石頭問他道:「子見老僧已來,日用事作么生處?」——修道的心德如何?居士對道:「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道不可說,不可說。居士的回答,仍嫌落於空泛機解,乃復呈一偈詩,誦明「日用事」的深意: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勿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與搬柴。悟道後的境界,縱有神通和妙用,也不過如同運柴運水日用事的平常而已。(龐蘊居士)後之江西,參問馬祖云: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祖云: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居士言下頓領玄要。不與萬法為侶,即不在萬法變化之中,惟「自性」能生萬法,能不與萬法為侶,即是見性成佛的人。平常人自然不能一口吸盡西江水。見性成佛,與大全合一,當能一口吸盡西江水,至此境界,已頓悟無餘,不待言語解說了。後人頌此公案的詩奇多,特擷舉數首,以見不同的禪境:五祖演一口吸盡西江水,洛陽牡丹吐新蕊。簸土揚塵無處尋,抬眸撞著自家底。寶峰照禪師一口吸盡西江水,鷓鴣啼在深花里。自有知音笑點頭,由來不入聾人耳。白楊須禪師一口吸盡西江水,涓滴不留洪浪起。駒兒自是不尋常,嘶風弄影斜陽里。大禪明禪師一口吸盡西江水,碓觜生花猶未已。葉葉枝枝垂雨露,須彌藏在針鋒里。龐居士在馬祖「一口吸盡西江水」的開示下,而徹底開悟,但以後的禪人,研究者多,領悟者少,迷則滯凡,悟則成聖,這則案,充分顯出了禪的神秘性。第二十一章 大梅梅子熟大寂聞師(大梅山法常禪師)住山,乃令一僧人到問云:和尚見馬師,得個什麼?便住此山。師雲;馬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這裡住。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師云: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云:大眾!梅子熟也。禪人悟道後,洞徹無餘,自然能立得住腳跟,不會依他作解,人云亦云,隨人言句,任何言句,都是魚筌,魚既已得,不再管魚簍的大小如何,形式如何了。而篤信自己所得,不隨馬祖而改移,所以馬祖特別讚許他:「梅子熟了」——大梅的悟道和修持,已圓滿成熟了。於是梅子熟了,成了以後禪師表達禪見的題材而加以頌明:楚雲南禪師何衣松食住深雲,蓋是當年錯見人。埋沒一生心即佛,萬年千載不成塵。楚雲南禪師系以倒反的表達方法,來頌明這一公案。簡翁敬居士郎心葉薄妾冰清,郎說黃金妾不應。假使偶然通一笑,半生誰信守孤燈。簡翁敬居士系以艷詩的形式,表明法常的守道不移,如節婦的守貞不二,經得起考驗。五祖蕉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松源岳禪師大梅梅子熟,龐老已先知。正眼驗真妄,相逢拍手歸。辛庵儔禪師龐公親到豎降旗,一劍當頭斬萬機。不是從前生咬破,為他梅子熟多時。第二十二章 丹霞燒木佛鄧州(今河南鄧縣)丹霞天然禪師,應是禪門中「狂士」,一生行事,尤富傳奇色彩。丹霞的出家經過:初習儒業,將入長安應舉,方宿於逆旅,忽夢白光滿室,占者曰:解空之祥也。偶一禪客問曰:仁者何往?曰:選官去!禪客曰:今江西馬祖大師出世,是選佛之場,仁者可往。遂直造江西。……後于慧林寺遇天大寒,師取木佛燒之,人或譏之,師曰:吾燒取捨利。人曰:木頭何有?曰:若爾者,何責我乎?木頭做的佛,仍然是木頭,丹霞不因其有佛的形像,而不敢燒,所有有人訶責他時,丹霞告以「吾燒取捨利」——如果木佛真是佛,自然有「舍利子」——佛骨,既然「木頭何有」——木頭沒有「舍利子」,則木佛仍然是木頭,燒木頭有何罪過?所以他要再取二尊燒。丹霞燒木佛的公案,流傳後世,成為吟詠的題材:投子青禪師古岩苔閉冷侵扉,飛者驚危走者迷。夜深寒熱汀洲火,失曉漁家輒自疑。張無盡居士雪擁岩扉凍不春,一尊木佛劈為薪。眼睛動處眉毛落,為謗如來正法輪。而張無盡則以詩人的立場,頌此公案,尊丹霞而貶慧林寺院主。第二十三章葯山升座葯山惟嚴是石頭希遷的法嗣,二傳而開出曹洞一派,他是這一法系的重要人物。他與石頭希遷的對答,可以稍見其禪境:即謁石頭,密領玄旨。一日師坐次,石頭睹之,問曰:汝在這作么?曰:一切不為。石頭曰:憑么即閑坐也。曰:若閑坐即為也。石頭曰:汝道不為,且不為個什麼?曰:千聖亦不識。石頭以偈贊曰:「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么行。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能明。」他的「陛座」公案,甚有意境:葯山久不升座,院主白云:大眾久思和尚示誨。師曰:打鐘者。大眾才集,師便下座歸方丈。院主隨後問曰:和尚既許為大眾說法,為什麼一言不措?師曰:經有經師,論有論師,爭怪得老僧。講經說論的經師和論師,方有言說,已乃禪師,於此向上一事,不能言說,故不能怪他。無准范禪師便依此意頌出鋪席宏開見也么?買人何似看人多。十成好個吹毛劍,只作陶家壁上梭。天童覺禪師則以當時禪人器根愚下,不能領悟葯山此一公案立意:痴兒刻意止啼錢,良駟追風顧鞭影。雲掃長空巢月鶴,清寒入骨不成眠。慈受深禪師,則認為葯山的垂示,如明珠暗投,枉費心力:明珠一顆價難酬,不是知音便暗投。翻笑葯山空費力,水清魚現不吞鉤。第二十四章 趙州從諗的庭前柏樹子異日問南泉,如何是道?南泉云:平常心是道!師曰:還可趣向否?南泉曰:擬向即乖。師曰:不擬時如何知是道?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是真達不疑之道,尤如太虛,廓然虛豁,豈可強是非耶?師言下悟理。……趙州從諗禪師流傳在叢林的公案最多,也是最有名,而題詠最多的,則推他的「庭前柏樹子」公案。趙州因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庭前柏樹子。曰:和尚莫將境示人?師曰:我不將境示人。曰:如何是西來意?師曰:庭前柏樹子。表面上問是達摩祖師西來的意旨何在?而實際問的是如何成佛作祖。從諗禪師的答話,真是答非所問,使人不得其解,如蚊子上鐵牛,無下嘴處,以後參此公案作為頌詩的,大致不外視此公案為有義語或無義語的兩派。汾陽善昭禪師庭前柏樹地中生,不假牛犁嶺上耕。正示西來千種路,郁密稠林是眼睛。泐潭靈澈禪師認為無義語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居山七八年。草履只裁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常流上澗泉。半夜白雲消散後,一輪明月到窗前。佛鑒勤禪師認為以後的禪人,器根鈍拙,不足以知此一公案:萬里長空雨霄時,一輪明月映清輝。浮雲掩斷千人目,得見嫦娥面者稀。一兔橫身當古道,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而承天宗則認為此公案,如白兔當古道,已被當時眼利如鷹的禪人所捕得,後來的禪師,如靈性不夠的獵犬,只在這一公案上捕風捉影,聞其餘味,而無所得。第二十五章 長沙游山湖南長沙的景岑禪師,法號招賢大師,他的「游山」公案,最富詩情禪趣,禪師的頌詩,也因而藻麗意佳,無粗俚的缺失。舉長沙一日游山,歸至門首,首座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沙云:游山來!首座云:到什麼處來?沙云: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座云:大似春意。沙云:也勝秋露滴芙蕖。……頌曰:大地絕纖埃,何人眼不開。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羸鶴翹寒木,深嘯猿古台。長沙無限意。咄!掘地更深埋。叩問長沙的修行,到了什麼境界。答由「色界」證入「空界」,由凡入聖;不永住聖位,而沉空滯,又重返人間,發機起用。首座說,有抬有搦——有抑有揚,春意盎然,雖有機用,但仍落現象界中。長沙云:已刊落繁華,證入真際,他現已超出這一境界。明覺的頌詩:已徹悟的禪人而言,此清凈自性,無不自河山大地中現顯。佛鑒慧勤禪師獨步曾無語,逢人口便開。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薄霧篩紅日,輕煙襯綠苔。若將詩句會,埋沒法王才。上方益禪師拂拂山香滿路飛,野花零落草披離。春風無限深深意,不得黃鶯說向誰?昭覺克勤禪師落花芳草如鋪錦,滿目春光入畫圖。門處相逢親切處,也勝秋露滴芙蕖。無名氏芳草織菌迎步綠,落花鋪錦拂衣香。歸來說似諸禪子,蕩蕩風光繞畫梁。這幾首詩,辭麗句美,是由於長沙這則公案本身的著語太美,有了好題目,當然容易做出好詩了第二十六章 溈山水牯牛溈山靈佑是溈仰宗的建立者,說法於湖南長沙(潭州)的溈山,與他的弟子仰山,合稱溈仰宗。溈山的開悟經過:一日,侍立,百丈問:誰?師曰:靈佑!百丈云:汝撥爐中有火否?師撥云:無火。百丈躬起深撥得少火,舉以示之:此不是火?師發悟禮謝。溈山的水牯牛公案:師上堂示眾云:老僧百年後向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左脅書五字云:溈山僧某甲。此時喚作溈山僧,又是水牯牛;喚作水牯牛,又雲溈山僧,喚作什麼即得?佛家有三世之說,溈山此時系溈仰宗的領袖,未來世可能成為溈山山下的水牯牛。佛國白禪師山上山僧山下牛,披毛戴角混同流。普天成佛與成祖,獨有溈山作水牛。海印信禪師山下溈牛山上僧,河沙異號未為能。常愛暮雲歸未合,遠山無限碧層層。南堂興禪師溈山水牯異常流,不是溈山不是牛。舉世有誰能道得?波聲漁笛釣魚舟。白雲端禪師不道溈山不道牛,酌然何處辨蹤由。絲毫差卻來時路,萬劫無由得出頭。(酌應系灼之誤)。保寧勇禪師改卻形容換卻頭,當陽難隱個蹤由。驢名馬字雖呼喚,多少傍觀滿面羞。一一這四首詩,代表了四種不同的見解,溈山水牯牛公案的內涵,大致可以由這四首詩來代表,其他的詩,頗多禪語,缺乏詩趣,故不一一舉說了。第二十七章 華亭船子德誠·河上禪人禪人求道,多居深山,少居市廛,而接應四方,以操渡船隱身者尤少,所以華亭船子德誠禪師,稱之為河上禪人。船子和尚示法詩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三十年來海上游,水清魚現不吞釣。釣竿斫盡重栽竹,不計功程得便休。全詩所顯示的,是求道的境界,但這位船子和尚,確實是以魚比喻道。船子和尚偈詩有一魚兮偉莫裁,混融包納信奇哉。能變化、吐風霜,下線何曾釣得來。無名禪師藏身無跡更無藏,脫體無依便廝當。古鏡不磨還自照,淡煙和露濕秋光。圜極嶺禪師沒蹤跡處莫藏身,看來端是眼中塵。全機打破系驢橛,棒頭敲出玉麒麟。船子和尚,僅傳法於夾山一人,與禪門宗師的大轉法輪,途轍殊異,是是特立獨行之士。第二十八章 黃檗安名黃檗希運,上承百丈懷海,下啟臨濟義玄,留下了有名禪門的傳法心要。在傳法心要中,最寶貴的兩點,一是自性妙體的明白界說,一是無心合道的闡明。諸佛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自無始已來,不曾生、不曾滅、不青不黃,無形無相,不屬有無,不計新舊,非長非短,非大非小,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當體使是,動念即差,尤如虛空,無有邊際,不可測度。這一自性,「一心」的界說,不啻是禪宗本體論的宣示。又黃檗論「無心」的要決道:無心者,如如之體,內外如木石,不動不轉,內外如虛空,不塞不得,無能無所,無方所,無相貌,無得失。趣者不敢入此法,恐落空,無棲泊處,故望涯而退。文殊當理,普賢當行,理者真空無礙之理,行者離相無量之行。希運與裴休的「命名」公案:公(裴休)一日拓一尊佛於師前跪曰:請師安名。師召曰:裴休。公應諾,師曰:與汝安名竟。公禮拜。佛印元禪師裴相當時忘卻名,被人喚著又惺惺。不知未具胞胎日,誰敢糊塗此性靈。草堂清禪師不是心兮不是佛,黃檗喚出是何物?裴公從此認虛名,天下衲僧跳不出。湛堂清禪師裴公悟處絕蹺訛,尺水能翻萬丈波。霹靂機中反活眼,鋒芒句里罷干戈。峰頭路、暫經過,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第二十九章 德山棒當頭棒喝,謂能使人猛省,用棒用喝,是臨濟宗的方便法門,考其起源,德山用棒,臨濟方棒喝齊施,始作俑者,應歸於六祖,可風氣則由德山宣鑒掀起。然德山這一宗脈下的雲門宗,雖然用棒,而法眼宗,則很少如此,是「門庭設施」,各有不同了。德山的開悟,是所謂「從緣悟達」,與香嚴擊竹、靈雲睹桃花開悟等,同屬一類型。雲蓋昌禪師德嶠分明顯大奇,棒頭揮出絕離微。令行佛祖無空過,一似輪王握萬機。寶葉源禪師皎潔晴天吼怒雷,鐵山萬疊盡驚開。因思塊雨條風日,安得全提有此來。大洪達禪師以德山用棒為多事驟雨迅雷擊,雲興電影隨。將軍雖有令,何似帝堯時。尼無著總認為德山用棒,有賞有罰:殺活並行,醍醐毒藥。是賞是罰,一任卜度。德山用棒,有賞有罰,當不出此兩者,以後臨濟法眼兩派,用棒用喝,亦系德山的遺法。第三十章 洞山萬里無寸草洞山良價,是曹洞宗的建立者,宗派至今宏傳未絕。洞山的公案甚多,他的「萬里無寸草」公案,寓意甚深。洞山示眾云:秋初夏末,兄弟或東去西去,直須向萬里無寸草處去始得。又云:只如萬里無寸草處且作么生去?後有僧到瀏陽,舉似石霜,石霜云:出門便是草。僧回舉似師,師曰:大唐國里能有幾人。這是洞山因大眾歇夏散去時的開示,所謂「萬里無寸草處去」,喻自性妙境,其大無垠,本來清凈,超出色界,故云:「萬里無寸草」以為此擬。又恐怕眾人落在「死句下」,故云:「只如萬里無寸草處且作么生去?」不在知此去處,而在貴能到此去處。石霜諸慶云:「出門便是草」,謂色界與空界為一體,「出門」便落草。佛慧泉禪師便反對兩人的見解,認為俱有偏落,頌詩云:佛慧泉禪師出門便是太忙然,萬里無來未得圓。欲識山家門去路,暮煙輕鎖綠綿綿。丹霞淳禪師歸家豈坐碧雲床,出戶不行青草地。南北東西本自由,渠無向背哪迴避。束山如禪師不出漫漫草路遮,出門猶更隔天涯。回機踏著通霄路,何處青山不是家。洞山以說法於筠州(今江西高安)之洞山,故稱洞山良價,洞山寺又名普利院,一說在新豐,為曹洞宗的發祥地。曹洞宗於南宋傳到日本,聲勢甚盛,流傳不衰。第三十一章 仰山一言說盡山河大地仰山慧寂禪師,嗣承溈山的法統,不但是溈仰宗的建立者之一,也是求法意志堅定的禪人。開悟經過:佑問(仰山):汝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師曰:有主。曰:主在什麼處?師從西過東立。佑知是異人,便垂開示。寂問:如何是真佛住處?佑曰:以思無思之妙,返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師於言下大悟,自此執侍。有主沙彌?無主沙彌?便是探測仰山的修道境界,仰山不落言語詮說,而以行動表示——由西至東,象徵他的「有主」,是在「空」「有」兩界上。即問真佛——至道何在?一是修持悟道之法,以無思之思的妙決,以返思至道「靈焰」之無窮。二是至道——佛法的開示:性相常住,性相相依相存,常住不變,事與理是不二的,理在事中,事與理合,佛法不外如此。仰山的「一言說盡山河大地」公案:仰山向火次,有僧參,師曰:一言說盡山河大地。僧問:如何是一言?師以火箝插向爐中,又移向舊處。至道無言語釋說。非不言外尋思,句外求意。移動火箝,無非是由凡入聖,由聖返凡的顯示罷了。蘇東坡贈東林總長老偈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示人。投子義表頌古詩一句稱提萬象分,肯向摩竭掩重門。夕陽影里風濤急,不覺移舟下渡昏。第三十二章 曹山論父子之恩曹洞宗是禪宗五宗之一,由洞山良價和曹山本寂所建立,五宗之學沉寂以後,臨濟獨盛,惟曹洞宗勉強能分庭抗禮。以後傳至日本,也惟此兩宗,巍然對峙。曹山的父子之恩這一公案,暗寓「道不遠人」的深意。曹山因僧問:子歸就父,為什麼父全不顧?師曰:理合如是。曰:父子之恩何在?師曰:始成父子之恩,如何是父子之恩?師曰:刀斧斫不開。禪人求道證道之時,為什麼此至道、自性,全無表示,一無接引理會,曹山答以理合如此,一方面是道不遠人——自性遍周沙界,不必接引理會;一方面是至道、自性,不會以言語動作,來開悟接引求道的人。道雖不遠人,然「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此至道、自性並不需作為措施。謂此「父子」之恩,分不開,割不斷,求道之人,為此自性所涵攝。退谷雲禪師刀斧斫不開,靈機絕點埃。清風掃殘雪,和氣帶春回。寧遠地禪師一簾虛寂閉深宮,古鏡沉沉不露容。轉步歸來渾不辨,月籠彩霧鎖長空。侶岩荷禪師直下渾忘祖父尊,肯將知解論疏親。從教六國煙塵靜,須信乾坤奉一人。經過這三位禪師的頌明,曹山這公案的意義,大致可以明白了。第三十三章 臨濟義玄的無位真人禪宗門戶的光大,六祖慧能是一階段,臨濟義玄又是一階段,慧能大師的傳法活動,全在南方,而臨濟則宣教北國,尤其兩宋之後,天下叢林,多是臨濟「兒孫」,於禪門幾乎形成了獨霸的情勢,也許與臨濟樹立的駿烈而又活潑的宗風有關。開悟經過:……來日,師(臨濟)辭黃檗,黃檗指往大愚。師遂參大愚,愚問曰:什麼處來?曰:黃檗來!愚曰:黃檗有何言教?曰:義玄親問西來的的意,蒙和尚便打,如是三問三轉被打,不知過去在什麼處?愚曰:黃檗憑么老婆,為汝得徹困,尤覓過在?師於是大悟。云:佛法也無多子!…………乃至三乘十二分教,皆是拭不凈故紙,佛是幻化身,祖是老比丘?你還是娘生已否?你若求佛,即被佛魔攝;你若求祖,即被祖魔攝;你若有求皆苦,不如無事。……欲得如法見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赤肉團上有一位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前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云: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若是真正道人,終不如是,但能隨緣消舊業,任運著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無一念心,希求佛果,緣何如此?古人云:若欲作業求佛,是生死大兆。大德!時光可惜,只擬傍家波波地學禪學道,認名認句,求佛求祖,求善知識意度、莫錯,道流!你只有一個父母,更求何物,你自返照看?道流!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功夫,總是痴頑漢。你且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境來回換不得。……保寧勇禪師頌此境界云:保寧勇禪師播土揚塵沒處藏,面門出入太郎當。撒屎撒尿渾閑事,浩浩誰分臭與香。佛印元禪師卞壁無瑕奪日輝,秦王雖愛不輸機。可憐又入相如手,一陣清風滿路歸。納堂思禪師春雪滿空來,觸處是花開。不知園裡樹,哪個是真梅。道場如禪師叢林獨步更無雙,臨濟機鋒不可當。至今四百年來事,亦有兒孫再舉揚。高峰妙禪師颯颯秋風滿院涼,芬芳籬菊半經霜。可憐不遇攀花手,狼藉枝頭多少香。道場如禪師在頌出臨濟此一公案,機鋒難測,獨步禪林,至今猶為後人所舉揚,高峰妙禪師則認為此一公案,參求者多,會心徹悟者稀。第三十四章 香嚴上樹在溈仰宗中,有位馳名禪林的大師,以香嚴智閑著稱。不但他的開悟,極為神秘,其「上樹」公案,傳播禪門。師戒上堂:若論此事,如人上樹,口銜樹枝,腳不蹋枝,手不攀枝,樹下忽有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不對他,又違他所問,若對他,又喪身失命,當憑么時作么生即得,時有虎頭招上座出眾云:樹上即不同,朱上樹時請和尚道,師乃呵呵大笑。上樹喻明心見性,已到「那邊」,未上樹謂迷頭弄影,猶在「這邊」,在「那邊」絕對境界,不可意想言說,否則落入悟後迷,故云「喪身失命」,虎頭招上座:「未上樹時請和尚道」,蓋請香嚴為未悟道者開示法門,香嚴呵呵大笑。一恐言語道說,便喪身失命,一系根據自己經驗,終不為他人說破。汾陽昭禪師頌詩云:汾陽昭禪師香嚴銜樹示多人,要引同袍達本真。擬議即從言下取,喪身失命數如塵。汾陽為你開迷路,雲散長天日月新。上方益禪師狹路轉身難,東西儘是山。行人不到處,風定落花間。應庵華禪師故園春色在枝頭,惱亂春風卒未休。無事晚來江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可見香儼此一公案,甚受推重第三十五章 雲門的乾坤一寶雲門文偃,系五宗雲門宗的建立者,以說法於韶州(廣東韶關)的雲門山雲門寺,宗風駿烈,反對禪宗的佛教化甚力,不主張禪師們看話頭語錄,雲門云:此個事,若在言語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語,因什麼更道教外別傳,若從學解機智得,只如十地聖人說法如雲如雨,猶被呵責,見性如隔羅,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懸殊。他也反對浪遊式的參請:直須在意,莫空游州獵縣,橫擔拄杖一千二千里走,趁這邊經冬,那邊過夏,好山水堪取性,多齊供易得衣缽,苦屈。圖他一粒米,失卻半年糧。(同上)所以全力提撕,教人發明「大事」,但也不像臨濟義玄的「曲設多方」,用棒用喝,也不用曹洞宗的理入,立「君臣五位」,而是言語激烈,指人迷津,斷絕情識意想,而語涉玄微,他的乾坤一寶公案,即系最好的例證:上堂: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拈燈籠向佛殿里,將三門來燈籠上,作么生?自代曰:逐物意移。又曰:雲起雷興。頌詩云:白雲端禪師嶺上白雲舒復卷,天邊皓月去還來。低頭卻入茅檐下,不覺呵呵笑幾回。某尼悟道詩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天童正覺禪師收卷余懷厭事華,歸來何處是生涯?爛柯樵子疑無路,掛樹壺公妙有家。夜水金波浮桂影,秋風雪陣擁蘆花。寒魚著底不吞餌,興盡清歌卻轉槎。雲門這一「乾坤一寶」公案,經頌明,真是「清光」畢露,繞路說禪,卻「言滿天下無口過」,如雲門所說:「終日說事,不曾掛著唇齒,未曾道著一字,終日著衣吃飯,未嘗觸著一粒米,掛一縷絲。」說而無說,這也是禪家偈詩的特殊之處。第三十六章 法眼文益毫釐有差法眼一宗,由法眼文益建立,在五宗之中,最為晚出,他卒於周顯德五年,已在五代之未矣。法眼之禪學,於五宗之中,無特殊風格,他混同了禪與教,博取諸宗。開悟經過:師(法眼)以玄機一發,雜務俱捐,振錫南遊,抵福州長慶法會,雖緣心未息,而海眾推之,尋更結侶,擬之湖外,既行,值天雨忽作,溪流暴漲,暫寓城本地藏院,因參琛和尚,琛問:上座何往?師曰:邐迤行腳去。曰:行腳事作么生?師曰:不知。曰:不知最親切。師豁然開悟。「不知最親切」,桂琛之意,認為不識不知,無思無慮,是體道了悟的最佳途徑,法眼馬上了悟,也是機緣湊合,豁然悟達。其「毫釐有差」公案,深有玄理:法眼問修山主: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只作么生會?修曰: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師曰:與么道又爭得?曰:某甲只與么,師兄作么生?師曰: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修遂禮拜。三祖信心銘云:「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不愛僧,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頌云:天童覺禪師秤頭蠅坐便欹傾,萬世權衡照不平。斤兩錙銖見端的,終歸輸我定星盤。掩室開禪師一道如弦直,長安信已通。萬邦皆入貢,四海息狼煙。法眼活動在南方的江浙地區,法緣在金陵,接引學人,多拈舉公案話頭,而能死蛇活弄,使人隨機悟入,故能開宗立派。然亦因無特殊建樹,故入宋而先衰歇第三十七章 楊歧三腳驢臨濟分出黃龍與楊歧兩支,後人比楊歧為馬祖重來,因為他的三腳驢如「馬駒」的踏殺天下人,引起了很大的影響。楊歧黃龍俱出石霜楚圓,其人儼然有臨濟訶佛罵祖的家風。三腳驢的公案,風行一時:問如何是佛?師曰:三腳驢子弄蹄行。曰:莫只這便是么?師曰:湖長老。所謂三腳驢子,世俗無此物,應系「形相化」的語言,大概是三腳比喻有、空、亦空亦有,全體大用,依此而行,因為楊歧主張空有一如: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繁興大用,舉步全真,即立名真,非離真而立;立處即真,者里須會,當處發生,隨處解脫。由自性妙體而大用繁興,即此「全驢」。然而體用必待空、有而顯,而自性又系亦空亦有,故此「驢」待三腳弄蹄而行,當是禪人,謂其跨三腳驢,踏殺天下人。頌云:佛性泰禪師三腳驢子弄蹄行,步步蓮花襯足生。堪笑草中尋覓者,不知芳樹囀春鶯。白雲端禪師三腳驢子弄蹄行,奉勸行人著眼睛。草里見他須喪命,只緣踢踏最分明。典牛游禪師蹇驢三腳弄蹄時,若不親騎也不知。紫磨金容馱不動,竹篦端勝冷鉗錘。第三十八章 黃龍三關黃龍的得悟,乃由趙州勘婆的公案。他的「三關」公案,聳動當時,頌詩甚多。師室中常問僧曰: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正當問答交鋒,卻復垂手曰: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卻復垂腳曰:我腳何似驢腳?三十餘年,示此三問。莫有契旨,脫有酬者,師未嘗可否,叢林目之為黃龍三關。頌云:黃龍慧南禪師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離得蝦。但見日頭東畔上,誰能更吃趙州茶。我手佛手兼舉,禪人直下薦取。不動干戈道出,當處超佛超祖。我腳驢腳並行,步步踏著無生。會得雲收日卷,方知此道縱橫。生緣斷處伸驢腳,驢腳伸時佛手開。為報五湖參學者,三關一一透將來。照覺總禪師佛手才開古鑒明,森羅無得隱纖形。朝朝日日東邊出,多少行人問丙丁。景福須禪師長江雲散水滔滔,忽爾狂風浪便高。不識自家玄妙意,偏於浪里颶風濤。黃龍門下高僧甚多,黃龍祖心、東林常總、寶峰克文、雲居元佑等三十餘人,以後都是一方的領袖,光大黃龍的法系。第三十九章 智門光祚蓮花出水光祚因說法於湖北隨州智門寺而得名,當時法席甚盛,其「蓮花出水」公案,極具玄微妙義:僧問:蓮花未出水如何?師曰:蓮花。曰:出水後如何?曰:荷葉。蓮花未出水以前,所見的應該是荷葉,而光祚答為蓮花,甚具深意,因蓮花雖未出水,但蓮花的性質已完全具備,以後出水成為蓮花,不過是其潛在性質的引發,意在比喻自性妙體未發生作用以前,一切妙用已經存在,以後由體起用,現象界的一切,均系自性妙體的作用。蓮花出水以後,所看到的應該是蓮花,而光祚答以荷葉,荷葉是根本,荷葉是圓的,而禪宗常以○相,代表自性妙體,以比喻蓮花,乃以荷葉為根本,現象界一切變化,仍為此一自性妙體所涵攝。丹霞淳禪師丹霞未萌非隱的,紅花出水不當陽。遊人莫用傳消息,自有清風遞遠香。慈受深禪師煙籠檻外差差綠,風撼池中柄柄香。多謝浣沙人不折,雨中留得蓋鴛鴦。佛鑒勤禪師香苞冷透波心月,綠葉輕搖水面風。出未出時君看取,都廬只在一池中。佛燈旬禪師泥水未分紅菡萏,雨余先透碧波香。千般意路終難會,一著歸根便廝當。張無盡居士蓮花荷葉共池中,花葉年年綠間紅。春水漣漪清澈底,一聲啼鳥五更風。以上的偈詩,寓理成趣,而無粗野不文之病。比之詩人的名作,亦不多讓。第四十章 洛浦與梁山的祖意教意「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幾句偈語,的確足以說明禪宗的特性。禪宗一致承認是「教外別傳」,不在佛教宗派之內,是佛教以外的「別傳」。可是禪宗與佛教的關係究竟如何?禪宗與佛教的教義是同是別?以後逐漸成為禪人探究的問題,特舉洛浦玄安與梁山緣觀的祖意教意,是同是別,加以探討,以見同異,這是禪人自己的意見,當最真實。洛浦玄安(亦名樂善),其祖意教意公案如下:僧問洛浦:祖意教意是同是別?浦云:日月並輪輝,誰言別有路。僧云:憑么則顯晦殊途,是非一揆。浦云:但自不亡羊,何須泣歧路。自己家中的羊不走失,就不必問道路的是否多分歧了。如果開悟了,又何必問佛教和禪宗的分別呢?細究洛浦之意,認為佛教禪宗,目的相同,地位相等。梁山其祖意教意公案如下:僧問梁山:祖意教意,是同是別?山云:金鳥東上人皆貴,玉兔西沉佛祖迷。「金鳥東上人皆貴」,在比喻佛教的經典,明明指出成佛之道,人人皆知其珍貴;「玉兔西沉佛祖迷」,比喻禪宗不貴言說,在此無言無說之時,雖佛祖亦迷也。丹霞淳禪師月篩松影高低樹,日照池心上下天。赫赫炎空非卓午,團團秋夜不知圓。丹霞淳禪師靈山會上言雖普,少室峰前句未形。瑞草蒙茸含月色,寒松蓊鬱出雲霄。明言混同佛教和禪宗,在理論上而言,似極通達,以禪宗的成就和發展而論,則不合禪宗的思想和主張,洛浦由教入禪。有混同「教」與「禪」的傾向,而緣觀與丹霞淳則根本無此意向。以後禪教終於漸漸混同,禪教沒有極大的分別,而禪宗的特性也隨之消失了,光彩也漸漸散歇了。第四十一章 唐宋詩中的禪趣(一)唐宋詩中禪趣問題的形成唐宋詩是我國詩中的菁英,唐宋詩中有禪趣,論詩者人人所習知常言,而禪趣的構成,則多模糊捕風捉影之談,且無合理的解釋。蘇東坡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土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二)禪與詩的合流唐朝是禪的黃金時代,也是詩的黃金時代,禪乃宗教,詩系文學,各有域宇,然終至相別相異之外,而同流並趨,如水乳交融。(三)唐宋禪趣詩的構成禪趣詩的拈論,頗感礙難,因為詩中無禪語而有禪趣,寓禪理而無跡象,往往可直感而不可詮說,且見仁見智,難有定規,謹分三類。1、天趣與禪趣詩:洞山開悟詩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憑么會,方得契如如。張說湖山寺詩空山寂歷道心生,虛谷迢遙野鳥聲。禪室從來塵外賞,香台豈是世中情。雲間東嶺千尋出,樹里南湖一片明。若使巢由知此意,不將蘿薛易簪纓。李翱贈葯山惟儼詩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霄水在瓶。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王維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王維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元微之幽棲野人自愛幽棲所,近對長松遠是山。盡日望雲心不系,有時看月夜方閑。壺中天地乾坤外,夢裡身名旦暮間。遼海若思千歲鶴,且留城市會飛還。王安石獨卧有懷午鳩鳴春陰,獨卧林壑靜。微雲過一雨,淅瀝生晚聽。紅綠紛在眼,流芳與時競。有懷無與言,佇立種山螟。戴丙幽棲幽棲頗喜隔囂喧,無客柴門盡日關。汲水灌花私雨露,臨池疊石幻溪山。四時有景常能好,一世無人放得閑。清坐小亭觀眾妙,數聲黃鳥綠蔭間。2、奇趣與禪趣詩:六祖示法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曹山本寂焰里寒冰結,楊花九月飛。泥牛吼水面,木馬逐風嘶。杜甫詩水流心不意,雲在意俱遲。宋人詩長說滿庭花色好,一枝紅是一枝空。王維雜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金昌緒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3、理趣與禪趣詩:仰山慧寂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禪。釅茶三兩碗,意在钁頭邊。曹山本寂五相頌之一白衣須拜相,此事不為奇。積代簪纓者,休言落魄時。韜光禪師謝白樂天招詩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嚴阿倚石眼。不解栽松陪玉勤,惟能引水種金蓮。白雲乍可來青嶂,明月難教下碧天。城市不能飛錫去,恐妨鶯囀翠樓前。鶴林玉露載某尼悟道詩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昭覺克勤悟道詩金鴨香消綿銹幃,笙歌叢里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杜甫寓禪詩牛頭見鶴林,梯逕繞幽林。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陰。傳燈無白日,布地有黃金。休作狂歡老,回看不住心。路洵美夜坐簾卷竹軒清,四鄰無語聲。漏從吟里轉,月自坐來明。草木露花濕,衣裳寒氣生。難逢知鑒者,空悅此時情。范成大睡起憨憨與世共兒嬉,兀兀從人笑我痴。閑時事忙睛曬葯,靜中機動夜爭棋。熟睡覺來何所事,氈根香軟飯流匙。李石雪詩大地纖毫色色空,寥天望極一鴻濠。夜凝冷浸梅魂月,朝拂朝回縞帶風。身世密移塵境處,乾坤收入玉壺中。虛堂瑞草瓊林合,壓盡蓬萊第一峰。呂本中睡詩終日題詩詩不成,融融午睡夢頻驚。覺來心緒都無事,牆外啼鶯一兩聲。朱熹尋春詩川原紅綠一時新,暮雨朝晴更可人。書冊埋頭何日了,不知拋卻去尋春。(四)結論天趣詩寓禪無跡,「超以象外,得其寰中」,可作多方面的會心和求解;奇趣詩以反常合道為趨,其法式來自禪人,詩人以之作詩,部分與禪理有關,其無關者,亦頗具禪之意境;理趣詩或直說禪理,或立題見意,或逕下禪語,頗可尋察;唐宋詩人的詩,其禪趣的構成,類別大致如此。太虛法師說過:「中國佛教的特質在禪。」似乎也可以套用其語說:「唐宋詩的特質在禪趣。」禪使唐宋的詩,除了體裁、作法等不同於六朝以前的詩之外,在內容、意境上更饒別趣別調,禪也為詩家添花錦了,不只是切玉刀而已。第四十二章 禪家宗派與江西詩派詩家分宗立派,起於江西,風氣所播,幾乎籠罩了趙宋詩壇,影響詩的創作及批評,迄於明清,餘波及於現代,誠屬詩壇大事,而推溯江西詩派的產生,則源出禪宗。(一)禪宗對江西詩派的影響禪宗自達摩創立,傳至六祖慧能,與同學神秀上座,形成南能北秀相互抗衡之勢,加上慧能滅度後,止法衣而不傳,宗中失去領導宗主,故慧能的弟子神會與神秀的弟子普寂,演成宗統旁正之爭,激烈的程度,使兩派形同水火,不少當朝的政要、文士詩人,也捲入旋渦,江西詩派是在禪學昌盛的時代背景之下而成立的。(二)禪學對江西詩派宗旨的影響詩家的有宗派,是始於江西,是呂本中創立的名號,他受禪學的影響最深。黃山谷能為江西派的「祖師」,是由於他在詩的創作上,能「會萃百家句律之長,究極歷代體制之變,搜獵奇書,穿穴異聞,作為古律,自成一家,雖支字半句不輕出」之故。(三)禪學對江西詩派創作理論的影響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即是禪者感悟時的最佳詮說,這一禪學上的道理,詩家徑用以學詩,而江西詩派為甚,主張以參禪而學詩,最初舉用,似以東坡最早。韓駒論詩學詩當如初學禪,未悟且遍參諸方。一朝悟罷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趙章泉論詩其一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燃。其二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其三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永傳傳。以參詩學詩,以活法論詩,此江西詩派除山谷之脫胎換骨法外,影響詩學最大者,苟不由禪學以明之,則昧其源流,不知其真義之所在矣。(四)禪學對江西詩派批評的影響禪宗的開宗立派,是出於各家的宗旨有別,門庭設施各有不同,於是各有樹立,然基本精神在求法而不在宗派之異,精意在開悟而不在互顯優劣,是以飽參遍訪,互逞機鋒,相契則同參,不契則掉臂而行,其契不契,在道不在宗派,惟至黃龍、楊歧以後,方與曹洞形成看話禪與默照禪之爭。江西詩派之論詩評詩,其始亦具有此種精神,故其形成宗派,「以味不以神」,雖同師山谷,而各有建樹,如楊萬里所云:江西宗派者,詩江西也,人非皆江西也。人非皆江西,而詩日江西者何?擊之也。擊之者何?以味不以形也。……高子勉不似二謝,二謝不似三洪,三洪不似陳後山,而況似山谷乎?味焉而已矣。(五)結論昔人論江西詩派者頗多,惟較論其得失與影響,未探其立派之由,未明其受禪學影響之深,故多皮相之論。究其實際,倡參詩,活法者,實系江西,以其得詩理之深閎,故為諸家諸派所共認,要其源流,則自禪學中流出也。《禪門開悟詩二百首》全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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