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是書法之本!
當下,有很大一部分人認為:書法就是寫字,寫字就是書法,字寫好了就能當書法家。於是,他們一門心思寫字,不看書、不讀帖、不研究,使寫字和學問完全分離,變成了兩個對立的毫不相干的東西。可是,一年、兩年、十年過去了,字還是沒有寫好,還是沒有達到自己的理想目標。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們沒有真正弄懂書法,對書法的理解和認識有偏差,膚淺、狹隘的緣故。
書法是一門藝術而不是技術,不是在工廠里生產產品,有了一定的操作技能就行了,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就能複製和批量生產產品了。書法不是一般的藝術,為了寫字而寫字是寫不好字的。因為它還涉及到審美、見識、格調、意境、韻味、氣質等諸多複雜的內在因素,而這些因素都與學問直接相關,是學問潤滑與滋養的結果。
甲骨文拓片
漢字的起源和發展歷史告訴我們,書法是意象的產物:「聖人作《易》,立象以盡意。意,先天,書之本也;象,後天,書之用也。」(劉熙載《藝概·書概》)如此一來,書法含有多種文化元素,與文學、哲學、歷史學、考古學、古文字學、邏輯學、心理學、美學以及宗教等有著直接的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如商、周、秦、漢、魏、晉、唐、宋等各個時期的書體演變,商甲骨文、周大篆(鐘鼎文、金文)、秦小篆、漢隸、魏碑、晉草、唐楷、宋行等即如此。古文字變革從象形符號到象形文字、從形意文字到形聲文字,《易經》以及儒、釋、道「三教」等哲學思想的湧入、滲透......每一次書體演變、古文字變革,都昭示著巨大的文化進步;每一次「宗教」思想的湧入、滲透,都推動著書法教育理念的轉變和審美觀念的發展。因此,書法不僅是一門藝術,而且是藝術升華之後的文化,是文化的精粹。也就是說,書法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就離不開文化,就被打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腹有詩書氣自華」,縱觀古今的書法大家,李斯、蔡邕、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陸遊、趙孟頫、徐渭、董其昌、鄧石如、吳昌碩、于右任、齊白石、黃賓虹、郭沫若、趙朴初、啟功等,無一不是學問大家,無不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無不登高望遠、見多識廣。中國歷史上很少有專業的書法家,相反,倒是文人士大夫和文化學者在精通經史子集等文化之後以「我筆寫我心」,在筆墨中展示自己的心靈蹤跡和思想情感而成為書法大家的。
如果把書法比作種子,毫無疑問,學問就是土壤。種子是離不開土壤的,離開了土壤,種子不但不能生長,而且會枯萎、死亡。當然種子有優劣之分,竊以為,在書法保持功力深厚、技法純熟,也即種子尚優的前提下,土壤顯得至關重要。土壤越肥,即學問越深,越有利於書法種子的快速生長;反之,土壤越瘦,即學問越淺,越不利於種子的生長,孕育於土壤中的種子就會長勢緩慢。俗話說:「一粒種子,落到肥的地方則肥,落到瘦的地方則瘦。」講的就是這個道理。這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人不讀書不做學問,為了寫字而寫字,反而寫不好字的癥結之所在。
漢字本源
書法是一門抽象的藝術,不像繪畫、攝影等平面藝術,那麼富於具象與物象,觀眾一看就懂;也不像戲劇、舞蹈等舞台藝術,那麼立體、直觀,容易被理解、接受。它更多表現的是「意」,「立象以盡意」。一個人字寫得好與孬、雅與俗、美與丑、優與劣、低級與高尚,即書法水平的高低,沒有學問或者學問不深是很難看得懂、看得准、看得透的。尤其當今社會,在市場經濟還不完善、書法理性尚未回歸的情況下,觀眾的審美能力和欣賞水平更是參差不齊、千差萬別。或許正因為此,在書法欣賞過程中鬧出了許多笑話,常常把俗的當雅的、把丑的當美的、把孬的當好的、把劣的當優的、把低級的當高尚的,良莠不分,黑白顛倒。這也給一些故弄玄虛、俗不可耐的投機者以可乘之機,變成了他們表現技法做秀,甚至贏利的工具。如當下出現的嘴書、腳書、雙手書、空心書、倒立書、拖書、反書、指書、發書、水上書、裸體書等近乎「雜耍式」的「行為藝術」,賺足了人們的眼球。一些平時不做學問沒有文化,或者文化水平很低,只知提筆「亂畫」的人外出「走穴」時都自稱「書法家」,他們摸准了「盛世重收藏」的顧客心理,竭力渲染,巧妙炒作,精心包裝,大肆「忽悠」,左右逢源,書法變成了他們謀財致富的「敲門磚」。部分字寫得歪三撇四、不堪入目的官員、明星,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與人脈關係,以及人們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和崇拜心理,也來書壇湊熱鬧,大把大把地撈金。如果我們有了學問,審美境界提高了,整體欣賞水平上去了,就不會輕易被糊弄,乃至上當受騙。那些「故弄玄虛者」「提筆亂畫人」和「湊熱鬧的官員、明星」就沒有「表演」市場、立足空間與「作秀」之地。
學書做學問首先要掌握的就是書學理論,以理論指導實踐,引領創作。書學理論從何而來?從文論中來,先有文論再有書論。中國古代文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的《孔子詩論》,而書論則相對較晚。從兩者關係看,文論對書論的影響甚大。如孫過庭《書譜》曰:「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不僅點出了其「中和為美」的書學思想,而且沿用了西漢中期學者孔國安《論語集解》文論中的詞句。關於書法審美,晚唐詩人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的詩歌審美觀念講得深刻、獨到,它雖然是一篇精彩的詩論、文論,卻也完全適用於書法,比如雄渾、沉著、高古、典雅、勁健、綺麗、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飄逸、曠達、流動等,都是我們平時談論書法時經常用到的辭彙。優秀的書法作品,如最能表現人的情感和內心世界的草書,往往還具有音樂的節奏、舞蹈的姿勢、詩文的格調、繪畫的意境、拳腳的韻力……自古以來的中國書法創作,不僅貫穿了儒家的「中庸」理念,而且把佛家的「禪意」、道家的「陰陽說」包含其中,讓書法創作在「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中運作,盡得自然之妙,使中國書法格調高古、意境深邃、氣韻生動、神采飛揚,形成了特有的審美觀念。
清代學者劉熙載曰:「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學問對書法品質、情操的影響,使書法觀念中寄寓著強烈的人格塑造和道德培養的意蘊。這些可從書法作品的字裡行間窺豹一斑,所謂「身正則心正,心正則筆正,筆正則字正」,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中國歷史上甚至有人以此來衡量、判斷一個人的忠與奸、善與惡、好與壞、順與逆。那些學問好且品德高尚的人,寫出來的字一般都具有陽剛之美、正大氣象,如王羲之、顏真卿、柳公權、文天祥等人的書法作品,並且基本被保存和流傳下來,歷代以來都以其為範本教育後人,見賢思齊,臨摹不輟,流芳百世。反之,則被擯棄與除名,哪怕他的社會政治地位再高、字寫得再好再漂亮也徒勞無用,只會留下遺臭萬年的千古罵名,如蔡京、秦檜、嚴嵩、汪精衛之流。這樣做似乎有些過但不無道理,正所謂「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文如其人,字如其人」。書法被打上了深深的道德烙印,始終與學識、品質、修為相伴相隨。也就是說,只有書法好且品德高尚的人,才被稱得上是真正有學問之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學問成了書法的道德標杆。為此,現代書法大家吳玉如招收學生時,明確要求其「寫字必先讀書」「學書先學做人」,堅決反對借寫字為名附庸風雅的「投機分子」。
蘇軾《江上帖》
我們在書法學習過程中常有這樣的感受,一開始覺得容易,越寫越好,進步很快。突然有一天感覺停留在某處被卡住,再上去就困難了,越寫越難,並且有一種眼高手低、力不從心的感覺。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你平素重寫字不重讀書、重技法不重學養的緣故,這是因為你才氣攢得不足、文化積澱不夠的緣故。學書像汽車爬坡一樣,一開始坡度不高,不加大油門爬起來還行,但隨著坡度越來越高、越來越陡,再往上爬不加油就不行了。有人把學書分為初、中、高三個階段:初級階段是寫「字」與「結構」,中級階段是寫「人」與「情感」,高級階段是寫「文化」與「精神」。這三個階段,由低到高、由易到難,各有側重。對於學書者而言,第一階段問題不大,走得還比較輕鬆,但也僅僅是第一階段,絕大多數人會停留在那裡止步不前。他們左顧右盼,愁容滿面,想要跨入第二階段就比較吃力,非下一番苦功不行。至於進入第三階段那就更難了,對於一般人而言,簡直「難於上青天」。因為是寫「文化」與「精神」,平素稀缺的恰恰就是文化啊!這如何是好?蘇東坡曰:「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講的就是這個意思。由此可見,書法寫到一定的時候不是功夫的問題,而是學問的原因。學問好,才氣足,就能上一個新的更高的台階;學問不好,底氣不夠,就只能停留在原有的階段,原地踏步,想前進一步都困難。
綜上所述,我們要重視學問,捍衛書法的傳統和尊嚴。因為學問反映書寫者內心世界的力量,為書法的「試金石」與「含金量」,是書法和毛筆字、書法家和書匠的分水嶺。有了學問,書法才有了見識、有了古雅、有了韻味、有了思想、有了格調、有了意境、有了靈魂、有了學問,技法才有用武之地。當下書壇上出現的種種亂象,以及書法學習、創作中那些只會寫字沒有學問,或者只注重寫字不願做學問的所謂「書法家」,是偷懶的人想走捷徑,無奈的舉動;是急功近利的人利令智昏,投機取巧的行為;是動機不純的人圖謀不軌,渾水摸魚的表現。一句話,他們的內心世界缺乏力量,缺乏可以表達文化內涵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既不是中國書法的正脈,也不代表中國書法的發展水準;既不是民族的審美風尚,也不代表中國書法的前進方向,充其量只是一個會拿毛筆寫字,具備一定操作技能的「寫字匠」。
文/唐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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