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子的「吾道一以貫之」
孔子自己說「予一以貫之」(《衛靈公》),「吾道一以貫之」(《里仁》),卻並沒有明確說自己的這個「道」到底是什麼,又是用什麼貫串起來的。後人恰恰多就這個問題各持己見,聚訴不已。如解釋孔子的「道」為「禮」(Ho Fingarette)、「仁」(Bo Schwartz),「道、德、仁、義、禮」(陳大齊),「道、德、仁、禮」(韋政通),「道」(劉述先),「義」(劉殿爵),「仁、禮」(李澤厚),等等[1];解釋「一以貫之」為「認識方法」(何晏、焦循、章太炎),「統於天理」(朱熹),「一以行之」(王念孫、阮元),「仁以行之」(郭沫若),等等[2]。筆者在此盡棄前說,而認為孔子之「道」就是孔子的思想學說,[3]「一以貫之」就是其思想學說有一條主線來貫串;這條主線,不是單一的概念範疇,而是包括作為孔子思想學說核心和精華的「仁」之道、作為行「仁」之方的「忠恕」之道和作為確保實現「仁」德的「中庸」之道三個層層遞進、相互貫通、缺一不可的層面。
一、「仁」之道
「孔子貴仁。」(《呂氏春秋?不二篇》)「孔門之學,莫先於求仁。」[4]「孔門宗旨只在求仁。」[5]「儒家言道言政,皆植本於『仁』。」[6]「孔子教人學為人,即為學仁。」[7]孔子之道首先是「仁」之道,「仁」是其思想學說的核心和精華,不宜聚訴。但孔子言「仁」,往往因人而宜,隨機而發,未有定說,導致千百年來人們對「仁」的理解闡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正可謂是「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周易?繫辭上》)宋代的程頤甚至說「自古原不曾有人解仁字之義」;朱熹的學生陳北溪也說「自孔門後人,都不識仁。」[8]以至今人不得不感嘆:「要把這個概念解釋清楚,要使這個問題得到公認的解決,至今仍然是困難的。」[9]
《論語》一書,「仁」字凡109見,其中作為道德標準出現105次,「仁人」出現3次,「仁」同「人」字1次。[10]分析全書涉「仁」語句,可以看出,孔子的「仁」既是一德之名謂,如:「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子罕》)「此分心意為知識、感情、意志三方面,而以知仁勇名其德者。」[11] 「仁」也是德之不同境界,如:「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雍也》)「剛毅木訥,近仁。」(《子路》)在此,「仁」是德在具體環境下的一種特殊規定。「仁」還是眾德之總稱,如:「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八佾》)「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靈公》)「『仁人』一詞與全德之人同義。在這種情況下,『仁』可以譯為perfect virtue(全德)。」[12]既然孔子本人對「仁」的界定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分散性,同時又具有很大的有機性、整體性,那麼後人無論是對「仁」確切分說,還是對「仁」總體概括,都有可能失孔子真意。
然而,「儒家一切學問,專以『研究人之所以為人者』為其範圍」。[13]儘管孔子從沒有明確界定「仁」到底是什麼,但是他言「仁」,卻從沒有離開過具體的、感性的人,從沒有離開過活潑潑的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孔子反覆強調,在人倫日用之中,人要「知仁」、「欲仁」、「好仁」、「求仁」、「得仁」、「為仁」、「處仁」,要「依於仁」、「不惡仁」、「不違仁」(出處從略)。孔子的這個「仁」,決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每個人不但需要而且可以從自身生命、生存、生活中的具體語境和不同場景下時時刻刻體驗實踐的原則標準。體驗「仁」,使「仁」得以在內心生成顯現,並成為一個立己達己亦即「修己」的內心原則;實踐「仁」,使「仁」得以外在擴展呈現,並成為一個立人達人亦即「治人」的外在標準。所以,「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
人之生也,幾乎是無時無處不需要修己治人。因此,對「仁」的體驗和實踐是一個永不間斷的過程,涉及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的全體。「人之立己處人,兩端而已。」[14]「孔子一生事業,就在修己治人二者。」[15]在孔子看來,「修己」就要通過諸如「克己」、「行己」、「潔己」、「由己」、「為己」、「恭己」(出處從略)等艱苦的功夫過程,克服主我與客我、主體與客體的的矛盾,達到自我道德的不斷升華。他強調,每個人都是一個道德主體,都應該而且可以進行道德的自主自律:「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一個人生來可能有財富多少的差異和地位貴賤的分別,但作為一個自主自律的道德主體,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關鍵在於自己能否積極主動的去求「仁」:「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君子與小人的差別,就在於「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衛靈公》)因此,「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述而》)、「欲仁得仁,又焉貪?」(《堯問》)仁至我心,仁我合一,就會無憂無慮,無企無求。所以「仁者不憂」(《子罕》)、「仁者安仁」(《里仁》)。
「苟志於仁矣,無惡也。」(《里仁》)「『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憲問》)一個人僅僅自身體驗和信守「仁」,僅僅是克制約束自己,只能是「無惡」,還不算是真正具有「仁」德。因為單個的人不能生活在封閉隔絕的世界裡,不能做「孤島之人」,也形不成「人之孤島」。他必須在自己的生命、生存和生活中時時刻刻面對並處理與他人的關係。因此,一個人不但要修己,還要在生活實踐中治人,亦即正確處理與他人的關係。正確處理人際關係的標準,孔子認為也是「仁」。「樊遲問仁,子曰:『愛人』。」(《顏淵》)一個人只有「泛愛眾而親仁」(《學而》),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憲問》)「君子學道則愛人。」(《陽貨》)修己且愛人,泛愛眾而親仁,不但是「君子」,而且可謂是「聖人」:「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孔子從不輕易許人以「仁」與「聖」,甚至也不敢自居。他只是勉力為之而已:「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述而》)
正是這種勉力為「仁」的心態和志向,推動一個人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不斷地體驗實踐「仁」,使立己達己和立人達人兩者渾為一體,通融無礙。因此,羅汝芳說:「孔門宗旨只在求仁,求仁工夫只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夫欲立欲達便學不厭,立人達人便誨不倦。不厭不倦如輥著兩輪以載一車,要載此個仁車,亦不容不輥著兩輪也。」[16]
二、「忠恕」之道 「從體驗和實踐的立場說仁,仁就是愛,性就是情,本體就是活動。」[17] 「仁」之活動,涉及人倫日用的方方面面,是一個永不間斷的過程。體驗實踐「仁」是修己治人的原則標準,那麼,「仁」之道在人倫日用諸活動中具體操作運行的方法途徑又是什麼呢?孔子本人明確地說:「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雍也》)
「能近取譬」的意思就是「人能近就己身取譬,立見人之與我,大相近似。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之亦猶己。然後推己及人,此即恕之事,而仁術在其中矣。」[18]「能近取譬」就是「忠恕」之道,是「仁」德由原則標準向日常生活下滑落實的具體方法和途徑。「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仁」之道須以「忠恕」之道行之,這就是「吾道一以貫之」。「忠恕不可謂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19]曾子以「忠恕」解釋孔子之「道」,不能汲概孔子思想學說之全部,但卻得其要義,所謂「忠恕違道不遠」(《中庸》)、「強恕而行,求仁莫近」(《孟子·盡心上》)正是此意。[20] 「出自心意為忠。」(《國語·周語》)「中心曰忠。」(《周禮·大司徒疏》)「愛利出中謂之忠。」[21]要做君子仁人,就必須使自己的言行,不能虛飾遮掩,而是要出於自己的真心真意、己心己意。一個人生而必定有自愛之心,為己之心,也就是說有「己欲」,或者說是有自己的理想志向。因為「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荀子·禮論》)孔子不是一個禁欲主義者,他明確地講:「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里仁》)甚至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述而》)因為「己欲」並不等於私慾,或者說,並不等於一己之欲。作為君子仁人,關鍵的問題,並不是要排斥「己欲」,而是滿足「己欲」要「以其道得之」(《里仁》)。否則,「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述而》)而且,既要滿足「己欲」,也要滿足他人之欲。因此,「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這就是「忠恕」之道的「忠」,也就是後人理解的「忠恕」之道的「積極方面」(蔡元培)或「肯定方面」(馮友蘭)。所謂積極或肯定的方面,就是要忠於自己的理想志向,並積極主動地去實現它,要有所為。因此後人多解釋「忠」為「忠以盡己」[22]、「盡己之謂忠」(《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忠於並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志向,要首先自尊自重、自問自省、自我約束、自反而躬、自我實行,首先作得一「仁人」,也就是孟子所說的 「自反而忠」、「自反而仁」(《孟子·離婁下》)。孟子還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盡心上》)君子仁人懷有修齊治平的理想志向,正是因為忠於自己的這一理想志向,才把自己認為是美好可欲的東西推介施諸他人,而且寧肯自己少私寡慾,也要胸懷天下,立人達人。所以,「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衛靈公》),「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里仁》)
「反身而誠,然後能忠。能忠矣,然後由己推而達之國家天下。」[23]然而,不管自己如何的「忠」和「誠」,如何想把自己的東西推及他人和行施天下,卻有一個必要的限度不能突破,那就是自己不欲不求的事物,不能推介施諸別人,這就是「恕」的原則。「如心曰恕。」(《周禮·大司徒疏》)用孔子自己的話講,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衛靈公》)用《中庸》的話講,就是「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惟有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才能由己推人,得人之心。所以後人多解釋「恕」為「恕以及人」[24]、「推己之謂恕」(《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這個「恕」,也被後人理解為「忠恕」之道的「消極方面」(蔡元培)或「否定方面」(馮友蘭)。所謂消極或否定的方面,就是要有所不為,亦即對個人理想追求的積極實現,只能建立在人們共同欲求的基礎之上,而不是為所欲為,橫加干預別人。
實際上,「忠」就是「恕」,「恕」就是「忠」。從廣義上看,己之所欲,也包括欲不要自己不欲的東西;而己之不欲,也包括不欲要己所不欲的東西。因此,「忠」與「恕」是一體兩面,或者說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所以當子貢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的時候,孔子回答說:「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衛靈公》)在這裡,「恕」就包含「忠」。由此看來,自己所欲所求的東西,主動施諸別人是「仁」;自己不欲不求的東西,強行施諸別人就是「不仁」。因此,孟子說:「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孟子·盡心下》)進而言之,踐行「忠恕」之道即為「仁」,否則就為「不仁」。所以孟子記載孔子的話說:「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孟子·離婁上》)真正品德高尚的人,正是能將「忠」和「恕」合二為一,以己度人,由己推人。「聖人之於民,亦類也。」(《孟子·公孫丑上》)「聖人」也是人,關鍵是:「聖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荀子·非相》)所以鍾泰說:「抑忠則未有不恕,恕亦未有不忠者。忠者盡己,恕者推己。己之不盡,何有於推。苟不能推,又何所盡?故忠恕多並言,或單言恕,而忠即在其中,單言忠,而恕即在其中。不得歧而二之也。」[25]
「自處而不為利慾所支配,而念念不苟,是『忠』;處人則視人如己,不侵人以私利,是『恕』。如此鍛煉意志,即是達到『仁』之境界。」[26] 「忠」與「恕」的區別在於,「忠」更傾向於主觀的個人情感意志,而「恕」更傾向於客觀的社會實踐活動。「仁之成就,始於主觀之情感,終於客觀之行動。全部之社會及政治生活,自孔子視之,實為表現行仁之場地。仁者先培養其主觀之仁心,復按其能力所逮由近及遠以推廣其客觀之仁行。」[27] 三、「中庸」之道 「仁」之道經由「忠恕」之道下滑落實於人倫日用之中,但「忠恕」之道畢竟僅僅是行「仁」之方法,未必能確保得「仁」之實。因為,作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忠」道和作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恕」道,始終強調的是,以己之所欲或己之不欲來衡量他人之欲與不欲,亦即是「以本人自身為尺度,來調節本人的行為」,[28]難免有個人中心主義的色彩。而問題在於,己之所欲未必是人之所欲,己之所不欲未必是人之所不欲。如果己之欲與人之欲並不一致,甚至是對立,則不可避免地與他人發生碰撞衝突,導致紛爭混亂。因此,還必須尋找一個有效保證「仁」德實現的道德倫理約束機制。在孔子那裡,這個機制就是「中庸」之道。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先進》)「過」與「不及」之間有個適當的界限。孔子以直尺為喻,把這個界限稱為「中」。直尺的兩端,就是極端,就是「過」或「不及」。防止極端,就要平衡兩端而取其中:「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子罕》)孔子很讚賞堯命舜時所說的「允執其中」(《堯曰》)。他強調,人不應固執己見和偏走極端,而是應適中適當適度適可而止而行。偏離「中」,就有可能出現各種各樣的失誤或錯誤:「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為政》)[29]所以,他堅決杜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等四種自以為是、固執偏見的現象,也認為「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子路》)他讚賞的是「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而認為「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雍也》)實際上,孔子本人也正是給人留下一個執中適中的印象:「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述而》) 「庸也者,用也。」(《莊子·齊物論》)「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荀子·不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中庸》)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易傳·乾文言》)「庸」就是用,就是人們生活中所常行常用。孔子的「中庸」,就是人倫日用之中要用中行中,不可走極端。「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就是要求學思結合而取其中,不可偏廢。孔子教育點撥學生,也採用執中適中的方法:「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進》)在待人接物上,孔子主張「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子張》)、「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堯曰》)。在審美判斷上,孔子主張「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八佾》)。即使對待「不仁」的人,孔子也認為不能嫉恨其人過度:「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泰伯》) 在孔子看來,「中庸」是一種德行至高的境界:「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雍也》)孔門高足子貢也很難達至「中庸」之境界:「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公冶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儘管「中庸」簡易可行,但人們在人倫日用中的各種慾望和訴求,並不總是相同。人各有志,所思所行不同,若不能執中用中,而是各行其是,就會導致矛盾衝突。孔子認為,人們應該「依於仁」(《述而》),同時也應「立於禮」(《泰伯》)。「依於仁」和「立於禮」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因為若自居「仁」德而不知適中行中,而是驕橫肆意,則會出現「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思,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泰伯》)的現象。所以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季氏》),「不知禮,無以立」(《堯問》)。為什麼要知禮學禮立於禮呢?因為禮是行為規範的節文,是一種取中用中的尺度。所以孔門高足有若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學而》)用「禮」行「禮」以「和」為貴,就是以維持社會秩序和人際關係和平和氣和諧為貴為先為重。保持人們的和平相處,踐行「仁」德,行「忠恕」之道,就要「中庸」。因此,孔子說:「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顏淵》)在這裡,孔子不是簡單地強調「復禮」,而是強調以禮約束節制自己,使自己不走極端,從而保證社會和氣和平和諧,使「天下歸仁」。
「中庸」求「和」,並不是凡事求得一團和氣,凡人皆做「和事佬」。因為執「中」需要「叩其兩端」才能得到,所以也需要「權」:「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子罕》)「權」既有權衡的意思,也有權變、變通的意思。固守執中而不知道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變通,或遇事即畏縮退讓,也是一種極端。實際上,孔子最痛恨的恰恰就是「和事佬」,把那些「同乎流俗,合乎污世」的人稱謂「鄉愿」,認為「鄉愿,德之賊也。」(《陽貨》)所以在執中的同時,該堅持原則的就不能妥協:「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子罕》)而該加以變通的就不能固守:「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顏淵》)對這點,孟子有很好的發揮:「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孟子·盡心下》)
「中庸」表現在人事上面,就是以整全觀的視野、自我節制的心態對不同情況採取適中勻和的態度,兼容並蓄,衝突而融合,不走極端,不以強凌弱,爭取各方面各人等利益的最大化。它可以避免專斷橫暴,避免價值崩潰和社會分裂,保證社會秩序穩定和諧,保證人們之間的寬容和自由。這是一種集個人生存(立己)和社會生存(處人)於一體的大智慧。「不為詭激之行,中也;不為功利立教,中也;不為兼并侵奪立訓,中也。包羅萬有,棄短取長,調和攝用,冶於洪爐,中也。無論精神方面,物質方面,來而不窮其極,化而不成其拘,吾民族之所以蔚然自存於人間世者,與中庸中和,固不得而絕緣焉。」[30] 註:
[1] 參閱李澤厚:《論語今讀》,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P109;也有人將各種觀點總結成為「仁」、為「禮」、為「仁禮」、為「仁孝」、為「忠君」、為「中庸」、為「忠恕」、為「三綱」,等等,參閱孫景壇:《「仁」是孔子思想核心新證》,載《南京社會科學》1991年第5期。
[2] 參閱梁濤:《釋孔子的「仁」—— 一種過程本體論哲學》,http://www.confucius2000.com。
[3] 在這裡,孔子的「道」錢穆直用而不解,見錢著:《論語新解》,三聯書店,2002,P99;楊伯峻解為「學說」,見楊著:《論語譯註》,中華書局,1980,P39;李澤厚解為「思想學說」,見李著:《論語今讀》,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P113。
[4] 劉宗周:《證學雜解》解一。
[5] 羅汝芳:《羅近溪先生明道錄》卷七。
[6] 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東方出版社,1996,P81。
[7] 錢穆:《論語新解》,三聯書店,2002,P7。
[8] 程、陳二句轉引自韋政通:《中國思想史》上冊,台灣水牛出版社,2003,P74。
[9] 王樹人:《<論語>中仁的不同含義辨析》,載《孔子研究》1991年第1期。
[10] 楊伯峻:《論語譯註》,中華書局,1980,P221。
[11] 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東方出版社,1996,P11。
[12]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P38。
[13] 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東方出版社,1996,P83。
[14] 王船山:《周易內傳》卷二。
[15] 楊東純:《中國學術史講話》,東方出版社,1996,P35。
[16] 羅汝芳:《羅近溪先生明道錄》卷七。
[17] 韋政通:《中國思想史》上冊,台灣水牛出版社,2003,P75。
[18] 錢穆:《論語新解》,三聯書店,2002,P165。
[19] 呂大臨:《藍田呂氏遺著輯要》禮記解。
[20] 趙岐注曰:「當自強勉以忠恕之道,求仁之術,此為最近。」參見劉寶楠:《孟子正義》卷二十六。
[21] 賈誼:《新書·道術》。
[22] 葉適:《習學記言》卷十三。
[23] 戴侗:《六書故》。參見程樹德《論語集釋》卷八。
[24] 葉適:《習學記言》卷十三。
[25] 鍾泰:《中國哲學史》(一),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P22。
[26] 勞思光:《中國哲學史》第1冊,台灣三民書局,2001,P129。
[27] 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上冊,台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2,P62。
[28]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P39。
[29] 錢穆認為:「異端,一事必有兩頭,如一線必有兩頭,由此達彼。若專就此端言,則彼端成為異端,從彼端視此端亦然……孔子教人為學,不當專向一端,戒人勿專在對反對之兩端堅執其一。」他將此句翻譯為:「專向反對的一方用力,那就有害了。」今從錢說。見錢著《論語新解》,三聯書店,2002,P40-41。
[30] 陳登原:《中國文化史》(一),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P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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