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中兩場堪稱風華絕代的復仇

樓主

第一場是周朝的褒姒。 褒姒的出生非常富有傳奇色彩。夏朝最後一個皇帝夏桀在位的時候，有一天兩條神龍降落到宮廷的院子里，對夏桀說：「我們是褒國的先君。」夏桀大吃一驚，不知是吉是凶，趕緊讓太史來占卜。占卜顯示的結果很奇怪，殺掉、轟走、留下來竟然都不吉利。這一下夏桀傻了眼，拿這兩位不速之客怎麼辦呢？人家還眼巴巴地等著呢，幸災樂禍地看你出醜。太史再次占卜，這次占卜化整為零，卜僅僅留下龍的口水吉不吉利。結果顯示吉利，因為口水是龍的精氣所在，於是夏桀搭起祭壇，擺下幣、帛等祭品，還當場作了一篇頌詞，表達了收集二龍口水的虔誠願望。兩條龍享受完祭品，聽完阿諛之詞，心滿意足地離去，留下了口水。 夏桀把唾液裝在珍貴的木匣子里，兢兢業業地珍藏起來。夏朝滅亡後，木匣子傳給了殷；殷亡後，又傳給了周。歷經三代一千餘年，皆視之為禁忌，無人敢打開。到了周厲王末年，周厲王這個冒失鬼好奇地打開木匣子，想看看裡面到底裝著什麼東西。結果發現龍的唾液既沒有蒸發，也沒有凝固，還保持著口水的液體狀態。這個木匣子就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冰箱。 冰箱一打開，龍的口水就遍流庭院，一發而不可收拾。周厲王一看傻了眼，從來沒打過這種口水戰啊，萬般無奈之下，想了個餿主意，找來一大群婦女裸奔，邊奔邊鼓噪，想用這個辦法除魔驅邪。口水們遭遇到這種詛咒，心想，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化作「玄黿」，就是變成了一隻黑色的大蜥蜴，潛入了周厲王的後宮。後宮有一個小宮女，剛剛七歲，正在換牙，劈面遇見了這隻大蜥蜴，像所有聖人的母親一樣，心中感應，若有所動，長到出嫁的年齡就奇怪地懷了孕。因為是處女無夫懷孕，這個宮女被視為不祥，囚禁了起來。 不料這一胎一直懷了40年，直到周厲王的兒子周宣王在位的時候，才生下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嬰。因為是「無夫而生子」，生得又是如此的曠日持久，宮女頂不住來自朝野的輿論壓力，恐懼之下，就把這個女嬰隨便扔到了路旁。 周宣王時，國勢已經衰落，國運相應地也就被奇異的事件所籠罩，甚至於有童女到處傳唱著一首童謠：「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桑木做成強弓，細草編成箭袋，周王國不再存在（柏楊譯文）。周宣王聽到後，這還了得，立刻下了不準販賣「檿弧箕服」的禁令。誰知事情就有這麼湊巧，恰巧早市上有一對夫婦正在販賣這兩件東西，周宣王派人把他們抓起來，要砍他們的頭。夫婦二人連夜逃亡，途中，恰巧在路旁看見那個宮女拋棄的女嬰，正在夜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二人動了憐憫之心，收留了這個棄嬰。此後，夫婦二人一路逃亡到褒國，在褒國定居下來。那個棄嬰也漸漸長大，出落得花容月貌，養父母給她取名叫褒姒—姓姒名褒。姓姒是追溯到夏桀時褒國二君化龍吐口水之事，夏朝國姓為姒；名褒是為了紀念她在褒國保住了小命，獲得了新生。不過這件事更奇怪，褒姒的養父母給她取名的時候，怎麼知道這麼曲折的前因後果呢？ 周宣王駕崩後，周幽王繼位。周幽王叫姬宮湦，名字怪極了。周幽王在位時，自然災害很頻繁，先是首都發生了地震，接著首都周圍的三條大河涇水、渭水、洛水枯竭斷流，岐山也崩塌了。到了第三年，像所有的亡國之君一樣，殘暴、昏庸、淫蕩的周幽王不顧百姓死活，遍選天下美女充實後宮，重用佞臣虢石甫。朝中大臣、褒國國君褒珦的勸諫之言非但不聽，還將褒珦下獄治罪。褒國為了營救褒珦，遂進獻美女褒姒，以贖其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褒姒出場了。果然，周幽王三年（公元前778年），一見到褒姒的美色，周幽王就驚為天人，放了褒珦不說，還在褒姒生下兒子姬伯服之後，廢掉原來的皇后申後和太子，封褒姒為皇后，姬伯服為皇太子。看到這種情況，太史伯陽感嘆說：「禍害已經形成了，周朝即將滅亡了！」不過周幽王遇見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為難事：褒姒論容貌當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女，可就是不愛笑，自打進宮之後，還沒有見過她一展歡顏。周幽王愛煞了褒姒，百般取悅美人，抓耳撓腮搜腸刮肚想出了無數的餿主意，褒姒就是鐵面無私，堅決不笑。在佞臣虢石甫的攛掇之下，周幽王居然想出了「烽火戲諸侯」的著名「奇計」，在驪山大舉烽火。待各路諸侯快馬加鞭趕來勤王，才發現是一個騙局。看到諸侯們勞累、困惑繼而憤怒的表情，看到山下萬馬奔騰、人仰馬翻卻無功而返的尷尬場景，褒姒毫無心肝地大笑起來。一而再，再而三，周幽王兀自陶醉在美人開顏的喜悅之中，哪裡料得到「一笑傾國」啊——被廢的申後的父親申侯，聯絡繒國和西夷犬戎進攻周幽王，周幽王再舉烽火徵兵的時候，屢屢受騙的諸侯再也不上當了。「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西周滅亡。這就是著名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褒姒被擄去後，下落不明。褒姒不愛笑，毫無疑問並非生理性的原因。她一生命運坎坷，追溯源頭，那個碰見大蜥蜴因而懷孕40年的宮女的命運才更加悲慘：不僅親手遺棄了親生女兒，而且終身都生活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之中。褒姒顯然是一位復仇天使，她是上天派來替母親復仇的：報復周厲王打開冰箱致其懷孕的仇，報復周宣王逼迫她遺棄女兒的仇，最後，在紅顏一笑之中結束了西周四百年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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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07-07-05 17:44:30

沙發

褒姒的成功復仇以其曲折和歷時長久而列為復仇譜的第二名，第一名是伍子胥。 伍子胥是楚國人，叫伍員，父親叫伍奢，還有一個哥哥叫伍尚。伍奢時任太子太傅，和少傅費無忌一起輔佐楚平王的太子熊建。費無忌對太子不忠心，一門心思想著討好楚平王。楚平王派費無忌出使秦國，替太子去相親。費無忌看中了一位美眉，回來對楚平王說：「秦女是個絕世美女，大王您可不能錯過啊，乾脆您娶了她算了，我再去給太子另外物色。」楚平王一聽絕世美女，眼珠子都綠了，自己娶了秦女，非常寵幸，生了一個兒子熊軫。 費無忌立了這場大功，楚平王把他提拔到自己身邊。費無忌怕楚平王死後太子繼位，會和自己算賬，就向楚平王進讒言，詆毀太子，說：「太子因為秦女這件事，和大王您爭風吃醋，心懷不滿，況且太子在外帶兵，結交諸侯，野心很大，恐怕哪一天就會謀反。」楚平王聽了很生氣，遷怒於太子太傅伍奢沒有輔佐好太子，招他來詢問。伍奢知道是費無忌在楚平王面前陷害太子，不客氣地說：「大王您怎麼這麼笨，竟然聽信小人的讒言而疏遠骨肉之親！」費無忌在一旁煽風點火：「大王您如果不採取行動，太子政變一成功，您就成階下囚了！」楚平王大怒，囚禁了伍奢，立刻派人去殺太子。太子聽到風聲，逃亡到了宋國。這邊廂費無忌繼續獻計：「伍奢的兩個兒子都是傑出青年，不殺將成為我國的心腹之患，不如以伍奢為人質，把他們叫來殺掉。」楚平王派人勸說伍奢：「如果你能把兒子叫來就饒了你的命，叫不來你就等死吧！」伍奢回答說：「伍尚為人仁厚，一叫必定會來；伍員為人桀驁不遜，是做大事的人才，知道一來就會被殺，他才沒有那麼傻呢！」楚平王一看伍奢不合作，就自己派人去召二人，威脅說膽敢不來就殺了你們的父親伍奢。知子莫若父，二人的一番對話鮮明地驗證了伍奢的評斷。伍員勸哥哥別去，說：「召我兄弟並非是想釋放父親，而是怕我們逃脫遺下後患，因此才把父親當作人質召我們前往。如果我們去了，則父子俱死，有什麼用處？不如投奔他國，借兵雪恥。」伍尚回答說：「我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即使去了也不能保住父親的性命，可是如今父親召我是為了活命，如果我貪生怕死不願去，以後又不能洗刷恥辱，那就將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對弟弟說：「你走吧，你比我有能力報殺父之仇，我死了也瞑目了。」伍子胥於是逃亡到宋國，追隨太子熊建。伍奢和伍尚被殺。臨死前，伍奢嘆息著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子胥一跑，楚國君臣就沒有寧日了！」逃跑前，伍子胥對好朋友申包胥發狠道：「我一定要滅掉楚國！」申包胥針鋒相對：「我一定要拯救楚國！」二胥至此反目成仇。太子熊建和伍子胥從宋國逃亡到鄭國，又逃亡到晉國。晉頃公趁人之危，想利用鄭國信任熊建，讓熊建返回鄭國做內應，藉機滅掉鄭國，結果熊建返回鄭國後事情敗露，熊建被殺，伍子胥又和熊建的兒子熊勝一起向吳國逃亡。到了吳楚邊境的昭關，關守追捕二人，二人步行逃到江邊，恰逢一個漁父，將二人渡過江去。過江後，伍子胥解下腰間的佩劍送給漁父，說：「此劍價值百金，請您收下。」誰知那漁父大笑道：「楚國懸賞，抓到您的賞賜五萬石小米，封執玉珪的爵位，難道比您的百金便宜嗎？」伍子胥慚愧地掛上佩劍，繼續逃亡，途中還生了一場大病，靠要飯為生。堂堂高幹子弟，竟然落到了這個地步。千辛萬苦到了吳國，吳國此時是吳王僚當政，公子光為大將。伍子胥通過公子光得以被吳王僚任用。剛好這時吳楚邊境兩個養蠶的女子因為爭奪桑林發生了械鬥，兩國因此交兵，公子光奉命出征，攻下了楚國的兩座邊境城市。伍子胥一看機不可失，馬上向吳王僚進言：「楚國外強中乾，可讓公子光再次出征討伐楚國。」公子光卻對吳王僚說：「伍子胥不過是想公報私仇，楚國還很強大，不能聽他的！」伍子胥看公子光態度不積極，暗中打探，發現公子光原來懷有二心，尋找機會要殺掉吳王僚，自己繼位。伍子胥恍然大悟，進獻了一名叫專諸的刺客給公子光，自己和熊勝把戶口遷到農村，一邊務農為業，一邊等待時機。當了五年農民，楚平王駕崩，秦女所生的兒子熊軫繼位，是為楚昭王。吳王僚趁楚國舉辦國喪的機會，派重兵伐楚，結果被楚國首尾截斷，一時無法脫身。公子光趁吳王僚出兵伐楚，國內空虛的時候，宴請吳王僚。席間公子光借故離席，專諸把匕首藏在魚腹中，端到吳王僚面前，刺死了吳王僚，專諸也被吳王僚的左右殺死。公子光趁機派伏兵殺盡吳王僚的隨從，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閭。隨後吳王闔閭召回伍子胥。伍子胥五年的農民生涯結束，農轉非進城，官拜行人之職，輔佐吳王闔廬。此時吳國的大夫是伯嚭，也是從楚國逃亡而來。九年後，吳國大舉伐楚，勢如破竹，攻陷了楚國的都城，楚昭王逃亡，伍子胥掘開大仇人楚平王的墳墓，把水晶棺里楚平王的屍體翻出來，鞭屍三百，報了殺父兄的深仇大恨。逃亡途中的申包胥聽說後，給伍子胥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譴責他這樣報仇，做得未免太過分了，伍子胥回復說：「我不是日暮途窮，而是日暮途遠，就要這樣倒行逆施，你管得著嗎！」伍子胥發明了兩個著名的典故——「鞭屍」和「倒行逆施」，為豐富漢語言的成語庫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不過申包胥也不是只會說大話的傢伙，他向秦國求救，站在秦國的宮廷門口連著痛哭了七天七夜，奇的是中間沒有一聲中斷連不上的，真是一把哭喪的好手。把秦哀公哭得都快精神崩潰了，於是派秦兵救楚攻吳，加上吳國發生內亂，吳王闔廬的弟弟自立為吳王，吳王闔廬和伍子胥、伯嚭才退兵。伍子胥報了殺父兄之仇，了卻了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之後就一心一意地輔佐吳王闔閭，吳國的國力逐漸壯大起來，雄霸一方。其後吳越爭霸，伍子胥輔佐吳王闔廬伐越，闔廬被越軍射中手指而死，死前含恨叮囑兒子夫差不要忘了父仇。三年後夫差大敗越王勾踐，勾踐攜妻赴吳國為人質。大臣文種和范蠡設計賄賂已經升任太宰的伯嚭，願意舉整個越國做吳國的附屬國。伍子胥進諫說：「勾踐這個人能夠忍辱負重，如果現在不殺了他，大王您日後肯定會後悔的。」吳王夫差不聽，而是同意了伯嚭的建議，和越國議和。五年後，吳王夫差聽說齊景公死後，群臣爭權奪利，新立的國君又很羸弱，於是起兵伐齊，想一舉把吳國的勢力擴張到中原。伍子胥可沒忘了勾踐這個心腹大患，進諫說：「聽說勾踐卧薪嘗膽，食不重味，到處籠絡人心，肯定是想大有作為。此人不死，將來肯定是大王您的勁敵。大王您不先滅越國，反而跑那麼遠去攻打齊國，這不是捨本逐末嗎！」吳王不聽，伐齊，結果打了一個大勝仗。回來後夫差更加驕傲，也更加疏遠了伍子胥。越王勾踐不停地重金賄賂伯嚭，伍子胥數次進諫，吳王夫差都不聽，反而嫌伍子胥煩心，派他出使齊國。臨行前，伍子胥對兒子說：「吳王不聽我的勸諫，亡國之日不遠了，你就別跟著當犧牲品了。」就把兒子託付給了齊國的鮑牧。出使回國後，伯嚭在吳王夫差面前構陷伍子胥，說伍子胥把他的兒子送到齊國去，是為謀反做準備。夫差聽信伯嚭的讒言，派人賜給伍子胥屬鏤劍，讓他自殺。臨死前，伍子胥子胥仰天長嘆，給門人留下了遺囑：「你們一定要在我的墓上種一棵梓樹，將來做我的棺材；一定要挖出我的雙眼，放在吳國的東門上面，讓我能夠看到越兵攻入吳國的都城！」伍子胥憤激到要把眼睛挖出來，置吳東門上，幸災樂禍地觀看越兵的入城式。伍子胥自刎而死。至今蘇州尚存胥門。伍子胥的臨終遺願大大激怒了夫差，夫差把伍子胥裝進「鴟夷」——馬革或牛革做的袋子里，壓上石頭，投到江里，讓他永遠浮不上來，作為對伍子胥臨終遺願的報復。12年後，越王勾踐滅吳，殺了伯嚭，想把吳王夫差流放到越國東部的甬東之地，賜給他一百家人家作供養。夫差說：「我老了，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真後悔沒有聽伍子胥的話啊！」自殺而死，自殺的時候用一塊紅布蒙上了面孔，說：「我沒有臉去見伍子胥啊。」至此，伍子胥前報了楚國的殺父兄之仇，後報了吳國賜死之仇，嵌在吳國東門上的那對眼睛，是充滿了報復的快意還是噙滿了憐惜的淚水？伍子胥的復仇，堪稱古今復仇行動之最，不僅因為兩次復仇，情節曲折，更重要的是因他而誕生了一個節日——端午節。伍子胥死於農曆五月五日，江浙一帶就在這一天紀念伍子胥。但因為伍子胥先叛楚國，後叛吳國（剜眼以觀吳國之亡），是個地地道道的叛逆，復仇舉動又是如此的暴力和激烈，這樣一個性格激烈的人，這樣一個極端分子，是不符合聖人的「中庸之道」的，因此雖然伍子胥比屈原早死二百多年，雖然江浙一帶的百姓早就把伍子胥當作潮神崇拜，但是在官方的節日譜系中，自比香草美人，只會自怨自艾的詩人屈原仍然被扶正為端午節的主角，享受著不屬於他的祭牲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