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訣》:金庸高度致敬魯迅,堪比沈從文《邊城》的沉鬱之作

《連城訣》這本書故事很簡單,金庸在《後記》里說的也很明白。査家有個老僕,名叫和生,半邊駝背,待人和藹,每天送金庸上學,孩子們都給他起外號「和生和生半爿駝,叫他三聲要發怒,再叫三聲翻跟斗,翻轉來象只癱淘籮」。金庸為此氣的大哭,和生於是對他尤其好,跟他說起自己的身世。

原來和生是個淳樸良善的農村青年,家裡開一豆腐店。定了隔壁一漂亮姑娘為未婚妻,想攢夠了錢就娶。不想被當地的財主少爺陷害做賊,陷害手法跟武二郎在 張團練家如出一轍,可以看出來這個財主從名著里吸取了營養。投入大牢,未婚妻也成了財主少爺的小老婆。和生也是血性之人,出來拿一把殺豬刀在大街上將該少爺刺成重傷,結果再次入獄。財主家怕他再出來報復,就花錢想把他整死,結果金庸的爺爺去當地(江蘇丹陽)做了知縣,重審囚犯,發現了和生的冤屈,卻不能把他放了,畢竟致人重傷也是事實。後來金庸爺爺因為丹陽教案卸任,就把他帶回海寧老家,干點雜活,一直到抗戰才去世。

但是金庸本身並不是單純只是想講他爺爺過去的故事。如果是,這本書就沒有多大意義。任何一個嚴肅的作家在創作一個作品時,他必定有一個想要表達的主題在。金庸在《連城訣》想表達的主題,就是揭露人性的黑暗,鞭撻人性的冷漠和自私。這本書本來叫《素心劍》。素心,就是毫無污點,白紙一張的心。應是出自陶淵明「聞多素心人,相與數晨夕」句。這顆心誠實待人,寬和處世,毫無心機,毫無城府。但是在爾虞我詐的江湖裡屢遭蹉跌,每每在痛苦和生死邊緣徘徊掙扎,讓人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書里寫狄雲在獄中上吊:「他並不悲哀,也不再感到憤恨。人世已無可戀之處,這是最爽快的解脫痛苦的法子。只覺得脖子中的繩索越來越緊,一絲絲的氣息也無」。

再描述群雄退後的雪山,只留下狄雲孤零零一個人,獨立於曠野之間。「片刻之前還是一片擾攘的雪谷,終於寂寞無聲」。

狄雲是湘西人。湘西位於湖南省西北部,雲貴高原東側的武陵山區,與湖北省、貴州省、重慶市接壤。1945年,金庸在重慶的國民黨國立中央圖書館管圖書,覺得沒有出路,就去了湘西一個同學哥哥的農場里打工,因為該同學哥哥許諾他「只要農場開墾出來種上油桐樹,就送他出國讀書」。出國留學的生活是讓人嚮往的,金庸答應了。由此可見金庸現實主義的一面。

「在湘西的生活是寂寞而值得回味的。那是沈從文《邊城》里翠翠的故鄉,悠揚的民歌,淳樸的民風都留在了他記憶深處」。金庸在此生活了兩年之久,後在電視台做節目如是說:我的小說裡面,最好的男人就是湖南人。他很忠厚、很老實、很貼心、很樸素,受點委屈也可以原諒人家,對人家忠厚體貼,叫狄雲,是湘西的,沅陵岳陽這一帶的人,一個很好的男人,武功不是很高,人不太聰明,但個性很淳樸,對朋友很忠實,對所有的人都非常的好。

這就是所謂「素心」吧。

論者皆曰,《連城訣》這本書借鑒了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尤其是狄雲在黑牢里被丁典傳授神經照一節,幾乎雷同,不免有抄襲之嫌。但是金庸對此作了解釋:我是無意中受了大仲馬的影響,但全書已經寫好,再作重大修改未免辛苦,要捨棄這段情節實在可惜。其實這是題外之意,是從情節而言。公元30年,耶穌基督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釘死在十字架上,臨刑前他寬恕了那些加害於他的人:「主啊,饒恕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基督山伯爵》這本書,取基督二字,但卻立意復仇,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所以也譯為《基督山復仇記》。但全書之立意並不在復仇,而是通過復仇本身宣揚一種道德的力量,宣揚一種善的力量,有一種很濃郁的宗教意識在裡面。這種意識,《連城訣》也有。

連城訣是在宣揚愛情的力量,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宣揚真善美,抵制假惡丑。

《連城訣》諸人之惡,不忍訴諸筆墨。「父親活埋女兒,父親與爺爺商量並一致同意活埋他們唯一的孩子,丈夫擊殺妻子,師弟手刃師兄,弟子鉻斃師父,師父扼死弟子。師父們欺騙弟子,傳授他們摻水的武功」「這是一部喪心病狂的小說」(劉國重博客《喪心病狂說連城》)。

而這一切亂源,皆肇始於一個利字。

連城,顧名思義,就是價值連城之意。戰國時,趙惠文王得和氏璧,秦昭王寄書趙王,願以十五城易璧。事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後以「連城」指和氏璧或珍貴之物。連城訣,就是心懷其利之意。孔子從來不談利這個詞,他說的最多的就是仁德和天命。孟子六十歲出山忽悠梁惠王,梁惠王劈頭就問,老頭,你大老遠的跑來,能給我弄點啥好處(何以利吾國)。結果孟老頭搞得很無語,老大啊,怎麼能張口閉口就談利呢。我能帶給你的,只有仁義而已。如果大家都談利,都來爭利,那麼就危險了。只有先懂得了仁義,然後再來取利,那麼人們就不會爭搶,也不會貪得無厭。沒有聽說過一個仁德的人拋棄親人的,也沒有聽說過一個好義的人不尊重領導的。您應該多關心一下仁義,怎麼能動不動就談利呢。

金庸的素心劍也好,連城訣也罷,說的是一個意思,只是側重點不同而已。素心是說人要守自己的一顆赤子之心,也就是孟子所謂「求放心」,也就是王陽明所謂「知行合一」,也就是李叔同所謂「做一樣,像一樣」。但是這顆素心這麼做的代價,就是心頭立了一把劍,時不時的要痛一下。這把劍不出鞘己痛,出鞘了人痛。連城訣則是心懷無價之寶,時時想著取之,秦王求和氏璧,藺相如以頭擊柱,誓與該璧共存亡。其心即懷訣。

夫子早就雲過,放於利而行,多怨。如果世上的每個人動不動就大談特談利益,而不談情義道義仁義,那麼這個世界就會亂糟糟,就會成為一個叢林社會。就會每個人心裡都鬱積一股怨氣,老覺得被人佔了便宜,而自己被侮辱和被損害了。儒家的兩位開山大佬都把世間的所有矛盾不約而同的指向了同一個因子,而且都指出了解決的渠道,那就是做一個素心人。雖然心懷得連城之心,但要守心如素。要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不能不擇手段。

金庸這本書,是個寓言小說。其受魯迅先生成名作品《葯》和《孤獨者》影響極大。

1907年,秋瑾在浙江紹興就義。1919年,作為同志兼朋友的魯迅(二人均為光復會員)為她寫了一篇名為《葯》的紀念性小說,這篇小說以一個普通家庭為了給自己患肺結核的孩子治病而花高價買所謂「葯」即沾著烈士鮮血的人血饅頭而最終不治而亡的故事,突出的描寫了群眾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或者說,因群眾的愚昧而來的革命者的悲哀;更直接地說,革命者為愚昧的群眾奮鬥而犧牲了,愚昧的群眾並不知道這犧牲為的是誰,卻還要因了愚昧的見解,以為這犧牲可以享用,增加群眾中的某一私人的福利。」(孫伏園《魯迅先生二三事·〈葯〉》)。

世人的愚昧和冷漠,單靠一兩個烈士的犧牲是毫無意義的。無獨有偶,金庸在《連城訣》也寫了這種冷漠的荒涼:中原群豪走了,花鐵干走了,水笙走了,只剩下狄雲一人。他抬起頭來,連往日常在天空盤旋的兀鷹也沒看見。真是寂寞,孤零零的。只有消融了的雪水在輕輕地流出谷去。過得片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但是,世道雖然荒涼,人性雖然冷漠,畢竟還有希望在:華大媽跟了他指頭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墳,這墳上草根還沒有全合,露出一塊一塊的黃土,煞是難看。再往上仔細看時,卻不覺也吃一驚;--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圍著那尖圓的墳頂。

狄雲回到了藏邊的雪谷。鵝毛般的大雪又開始飄下,來到了昔日的山洞前。突然之間,遠遠望見山洞前站著一個少女。那是水笙!她滿臉歡笑,向他飛奔過來,叫道:「我等了你這麼久!我知道你終於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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