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善:中國傳統美德之彰顯
孟子畫像(資料圖)
友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範疇。它是基於中華民族的生存環境與生存倫理而生長的一種道德範疇。在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中得到系統表述。
中華民族起源於黃河與長江流域的生存環境之中,是一個農耕文明民族。自古以來,中華民族依河流生態環境而建的環境,聚族而居,互相團結,人們依靠血緣關係來維繫種族的生存與繁衍,後來的夏商周社會的宗法制度與封君制度,也是在這種血緣關係基礎之上衍生的。這種社會形態,注重人際關係,由血親關係而推廣到社會,由家族而擴展到國家與天下,是中華文明中道德構建的一貫思路,而在儒家思想中,對於這種關係及其道德觀念表述得最為貼切。所謂友善,便是由家庭親情而推廣到國家與社會中去的一種道德範疇,它體現為一種為人之道。《論語·為政》中記載有人曾問孔子:「子奚不為政?」孔子回答 :「書雲 :『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 。』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孔子認為,只要將孝悌施行到管理中去,這就是為政之道,舍此而沒有別的為政之道。宋代有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也就是從這裡生髮開去的。後來曾國藩教育子弟也是遵循的這一路徑。
孔子的德治思想是從他的仁學思想中引申出來的。仁學是建立在中華民族氏族血緣親情關係及其觀念之上的一種情理融合的學說,它以孝悌作為核心,孝是對父母的敬愛,而悌則是對於兄弟姐妹的友愛。孝悌是友善的發端與出發點。孟子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便體現了這種道德觀念的推衍路數。《論語·學而》第一句話就體現了這種以友善為人生樂趣,它體現在日常親情之中:「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可見孔門歷來重視人際關係的和諧,注重友愛與友情。而君子交往,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協調人際關係,人際關係重在與人為善,成人之美。《論語》中還記載:「子曰 :『德不孤,必有鄰 。』」「曾子曰 :『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孔子與他的弟子曾子明確提出君子以德作為與人交往的標準。而友情則是為了輔助仁義,而不是消解仁義道德。
當然,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是反對將友誼建立在不分是非基礎之上,而是強調友愛等情感是建立在仁義之心之上的。孔子明確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論語·子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論語?為政》)所謂和而不同則是有原則的交往,允許不同意見的存在,這是君交友的特點,而小人的交友則是利益相交,同而不和,不分明非,沒有原則,唯利是圖,必然表現為沆瀣一氣,臭味相投,這是與君子之道格格不入的。
友、善這兩個道德關鍵詞有著內在的關係。善是友情、友誼、友愛的靈魂。也可以理解為以善為友,或者理解為追求善、友附善。孔子認為,在一個地方居住與任職,首先要選擇那些善良賢能的士大夫為友,而不能結交那些小人與奸惡之徒。在孔子看來,交友是否擇善而從,是關係到一個人成長與命運的關鍵。孔子曰 :「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論語·季氏》)孔子指出,一個人的成功與失敗各有三個要素與原因。如果交上了那些正直而博學的朋友則大有進步,反之,則會失敗。孟子甚至提出,不僅要交當世的好友,也要與古代的善士交友。《孟子·萬章下》記載孟子對弟子萬章曰 :「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這段話原意是從士的修養去說的。意為善士應當與善士交遊,即人以群分,但善士不應囿於時間所距,還應與古代的善士相交流,從他們那兒汲取營養。為此必須誦古人詩,讀古人書;而要懂得古人的詩書,就必然要論其世,知其人。可見,在孟子看來,交友與對於善的追求是一致的。在中國文化中,友善的關係自古以來就是很密切的。
儒家認為,善首先是一種個體的道德修養,表現在對於道德價值的自覺認同上,是自我完善的過程。孔子曾說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論語·季氏》)孔子將善理解成德國近代哲學家康德所說的「絕對命令」,它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道德命令,以至於見到些許小善便去實踐,見到不善的東西則要趕緊避免。這種友善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中華民族以善為美的道德風尚,西方基督教將善視為上帝的產物,而中華文化則將善作為一種人性的天成,孔孟對此闡明得最為透徹。
善不僅是個體的道德修養,更主要的是推及人際關係,變成一種道德倫理關係。孔子將善作為君子與小人的區別標誌:成人之美是君子所為,而小人則損害他人為特點。因此,與人為善則是君子行為的標誌。
孟子認為,子路聞過則喜,大禹樂於聽取別人的建議,而大舜則樂善好施,與人為善,是一種更高的道德表現。與人為善原來的意思是樂於施捨,發展到後來成為一種普遍性的道德追求與行為,與成人之美一樣,表現出中華民族性格中友愛善良的品質特性,升華為一種民族特質。這不是偶然的。我們今天常常說中華民族是一個熱愛和平,與人為善的民族,也是從這層意思上去說的。孔孟為代表的儒家認為,善不僅是一種感召人的行為,而且要化為人道主義精神與行為,通過教育來養成,人文化成是中國文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論語·顏淵》中記載魯國的權臣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 :「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 :「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孔子認為,政治不能靠刑殺來威服百姓,而重在採用善政來感化百姓。
儒家將個體的友善推廣到治理天下,便形成了天下為公的思想。這是中國古代最為精彩的執政理念,在今天更具備重要的價值:
子夏曰:三王之德,參於天地。敢問何如斯可謂參於天地矣。孔子曰:奉三無私以勞天下。子夏曰:敢問何謂三無私?孔子: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奉斯三者以勞天下,此之謂三無私。(《禮記·孔子閑居》)
子云:君子貴人而賤已,先人而後己。(《禮記?坊記》)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呂氏春秋·貴公》)
需要指出的是,在道家思想文化中,友善在更高的維度中得到了印證。比如老子倡導上善若水的人生道德智慧:「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道德經·第八章》)與人為善既是利人也是利己的一種美德與人生智慧。相對於儒家的孔孟之道,老子更強調友善的形而上之智慧。所以,友善也可以理解為中國古代倡導的一種人生智慧。它在現代中國的道德文化建設中具有重要的意義與價值。現代許多人片面理解人生之道,將人生的成功建立在損人並不利己的基礎之上,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將友善當作愚蠢與迂腐,其結果往往適得其反。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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