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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夢家一九五九年下放哪裡(王黎群)

9月3日,是陳夢家悲憤抗爭、放棄生命的祭日。今年是「文革」爆發的五十年,也是陳夢家離世的五十周年。

1957年5月15日,毛澤東寫了《事情正在起變化》,發出反擊右派的信號。「反右」鬥爭一開始,作為「三反」時期的「大老虎」,陳夢家應聲落網,被劃成「右派分子」的罪狀之一是「反對文字改革」。夏鼐日記7月13日條:「上午參加所中反右派運動大會,主要對象為陳夢家。」(《夏鼐日記》,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卷五,317頁)在「反右」運動開始之後,陳夢家的學術活動基本停止,在批鬥會上要不斷地自我檢討,接受來自各方的批判。檢討不能通過,就繼續做。

1957年10月11日至14日,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連續召開了三天會議,「集中揭發和批判史學界右派分子向達、雷海宗、榮孟源和陳夢家的反共反社會主義活動,捍衛歷史科學中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路線」。(孟彥弘《不合時宜的倔犟——解放後的向達先生》,《書城》2009年第9期)進入1958年,隨著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推進,幹部下放形成了高潮。1958年2月中共中央《關於下放幹部進行勞動鍛煉的指示》中提到,全國下放幹部總數已超過100萬人,全國已下放和準備下放的幹部大約有300萬。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百萬幹部下放」說法的來源。(王永華《1957百萬幹部下放勞動始末》,人民網2010年10月1日)

陳夢家在這場下放勞動運動中的命運又是如何?

考古所所長夏鼐在1958年12月22日的日記中記到,「上午赴所,開會歡送第二批下放幹部陳夢家同志等14人,由所中領導及下放幹部分别致辭,至午始散。」(《夏鼐日記》卷五,第419頁)

陳夢家先是在1958年9月25日至10月25日,編入河北省居庸關科學院綠化大隊第二小隊,下放到居庸關勞動一個月。9月24日出發前,他給趙蘿蕤信中提到了今後工作,「要造房子500平方米,在公路兩旁要栽樹等等。我一定努力好好工作,但同時也一定自己保重身體的,你可以放心,我自己會打算一切的。」(方繼孝藏信件原文)

楊泓1958年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畢業,分派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工作至今。現為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研究生院考古系教授。2009年,楊泓先生接受《南方文物》訪談,他回憶說:「1958年,我們八個同學一起被分到了考古研究所,其中三個人被派到蘭州分院,留下工作的五個人先是被派到洛陽去參加整風運動——就是考古所著名的『洛陽整風』,接著就分配下去做田野發掘工作。我被分到丹江水庫發掘,年末回來之後就到三室——即漢唐研究室工作。在那個時候,夏鼐先生是主張研究人員都要在編輯室參加編輯工作的。大凡考古所的老先生都在編輯室工作過。所以我當時是既在三室又在編輯室。編輯室那時的組長是饒惠元,副組長是周永珍,那時候在編輯室的先生還有徐蘋芳、陳公柔。我們那時候是兩個辦公室,兩個辦公室中間的一個小屋就是已經被劃成右派的陳夢家。那時管專刊的是徐寶善,還有比我高一屆的徐元邦和夏振英,還有幾位參加上海博物館的徐森玉先生合作編石刻匯總的,包括商復九、邵友誠、張明善等,此時還有幾位見習員。原來還有樓宇棟,但是我到編輯室那年他已經下放勞動去了。一年以後他又回來了,我們合作很短的一段時間,他不久又下放到陝西去了」。(《從考古學出發:楊泓先生訪談錄》,《南方文物》,2009年2月)從楊泓的回憶中,我們可以得知1958年陳夢家在考古所還繼續擔任《考古學報》編委、《考古通訊》副主編的工作,只是9月底至10月底被下放居庸關勞動了一個月。

王友琴、方繼孝說陳夢家「下放」河南農村勞動,自然是1959年里發生的事。但他們都沒點明下放勞動的具體地方。在目前缺少陳夢家本人日記、手稿等資料的情況下,想探知具體地點、細節等就無從下手,很是困難。

作家岳南曾寫過《聞一多學生陳夢家之死》,文章說:「陳夢家的工資被降三級,後曾一度隨考古所下放鍛煉幹部到河南洛陽白馬寺植棉場勞動。此時,趙羅蕤面對自己、父親趙紫宸和丈夫陳夢家受到批判和遭遇群毆的事實打擊,身患精神分裂症,被送往北京安定醫院治療」。

夏和順在2014年9月25日《深圳商報》上發表了《陳夢家種棉花》,文中提到1960年3月3日陳夢家在給容庚的信中寫道:「希白師:久未奉候,甚念。我去年一年在洛陽東郊植棉場學種棉花。」

由此可見,1959年陳夢家再次下放勞動,下放地就在洛陽東郊的某個植棉場。這也符合考古所楊泓先生的回憶。但確切地點是否就是岳南所說的白馬寺呢?

方繼孝的《陳夢家往事》影印了陳夢家寫給妻子趙蘿蕤的家信,信的右上角有明確時間:1959/11/25。下放勞動的夢家最不放心的是已患有嚴重精神病的趙蘿蕤,每隔一兩天,他就會寫信給妻子(方繼孝《碎錦零箋——文化名人的墨跡與往事》,33頁)。

信全文如下:

蕤:

收到廿日的一封信。昨天此間大冷,下地做不出汗的活,受些小罪了。曉間起床出門,因已結凍,寒冷異常,只好從眾,也用面盆了,這是今年的「退步」了。前天打了一針盤尼西林,昨天午夜,牙痛鬆動多了,今晚不太冷,又摸黑去董村打一針。所謂「西醫」不在,由一中醫代打,有點疼。聽一老者大吹其治鼓脹病和針法之高超。中醫又為我試了脈,說我近日有抑鬱,故食欲不振云云,說的也有些對。已到了最後一個月,不止是我,人人想家了。今年凍得早,每個人都想著回家烤火。秋天常吃小麥,做工有勁兒。近來吃紅薯多了,力量有所不足。好在我們也無重活。

你提到北京的物價,洛陽也一樣。並不足怪。對此有忌諱,我從來不談的。陳伯達的文章,我們學了一次,我自己看了一遍,在此時提出「自由平等博愛」的老問題,有些怪,也必事出有因,發人深思。反右傾運動,對像我這樣的人,有了很大的影響。陳文中提到政權一點,非常重要的,反右傾是一次很激烈的階級鬥爭,不下於反右,而與它極關聯的。這個鬥爭恐怕要繼續一個時期。在農村公社中,也反映了一些,常常開辯論會,找典型人做對象,教育群眾。對於食堂,對於排隊,一言一行都反映了對人民公社和大躍進的態度。我在此終日無議,不是少說,根本不說什麼。因牙疼,也久不說話。有些小事情,注意得還不夠,還要小心又小心。希望平平安安的,在年底以前回家吧。看光景,我們是要住滿十二個月才允許回去的。

我已棉褲棉鞋穿上,大裳也取出來了,羅宋帽不久也可戴了。你看我回家之時,大約就是去年離家的一副裝束了。

祝你平安!

家夜九點半

夢家在信中提到了因為牙痛,摸黑前去董村打針。通過地圖查詢,應該就是洛陽市洛龍區白馬寺鎮的董村。白馬寺鎮地處洛陽市區東郊,距離二三十公里,靠近隴海線。董村介於洛陽與白馬寺鎮之間,距鎮區約十公里。從路途距離來分析,夢家此時下放之地不應該在白馬寺鎮。信中提及夜裡摸黑前去董村打針,也就說明他下放住地不在董村,而是靠近董村的某個地方。

恰巧得到好友子儀的簡訊提醒。子儀已寫成《陳夢家年譜》初稿二十多萬字。子儀說,夢家1963年9月15日在北京考古研究所為《尚書通論》寫了篇《重版自敘》,文中提到:「一九六〇年歸自洛陽十里鋪,故友王獻唐先生山東來書,殷殷以此書的修訂相囑。」(陳夢家《尚書通論》,中華書局出版社2007年4月版,第2頁)

馬上展開地圖,「十里鋪」就安靜地在地圖上凝望著,十里鋪正是在洛陽東郊,離洛陽東火車站約十公里,到董村的距離三四公里,都屬於白馬寺鎮管轄。查閱網上資料,十里鋪村正是遠近有名的產棉地。由此斷定,夢家信中所言「要住滿十二個月才允許回去的」洛陽東郊植棉場就是十里鋪村。

1960年,陳夢家結束了在洛陽十里鋪村植棉場為期一年的下放勞動,重新回到北京,又開始了在考古所西周銅器斷代的學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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