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右腦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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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靜寧(進入專欄)
(肖靜寧,女,1934年生,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中國生理學會會員。主要從事腦科學與認識論、科學方法論研究。)
右腦革命是近十餘年來興起的一個世界性熱門課題,隨著有關著作的翻譯出版1,這一課題日益引起我國學術界的關注。右腦革命這一新概念的提出不是偶然的,它是神經科學(腦科學)新進展的產物。右腦革命的宗旨在於開發右腦的創造潛力,這不僅是教育革命的出發點,也是人類認識自身的新起點,時代繼續前進的需要。本文擬對此課題進行多視角的透視以求教於學術界。
一、右腦革命的科學前提
右腦革命這一新概念深深紮根於神經科學(Neuroscience)的沃土之中。神經科學是本世紀中期剛剛興起、近30年來迅猛發展的一門高度綜合的、堅實的交叉學科,是一門成熟的從分子水平擴展到整體水平的統一的學科,成為現代科學最前沿的領域之一。2 80年代後期,美國國會通過了科學家的倡議,命名90年代是「腦的10年」。3 1981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美國加州理工大學心理生物學教授羅傑·斯佩里關於「裂腦人」的研究是腦研究中最引人矚目的突破,他在一次獲獎演說中風趣地說:「在我右腦中所感受到的極大的愉快,比我左腦能用言語向你們形容的還要大」。4 真是一語道破了裂腦研究的天機。裂腦研究第一次科學地揭示了大腦兩半球功能專門化的嶄新圖景,導致了右腦功能的發現;裂腦現象已被看作理解人的不同的思維模式、認知風格、創造才能、個性人格的基礎,在多種學科中激起思想火花。
大腦由左右兩半球組成,長期以來,人們對於大腦結構的「兩院制」一直迷惑不解。隨著1861年法國醫生布洛卡通過對特殊失語症的研究,首次發現了語言障礙與大腦病變的關係,5 從而把語言中樞定位在左半球。隨著更多的事實的積累,布洛卡於1885年宣布「我們用左大腦半球說話」,於是左半球的語言優勢得以確立。由於語言總是和邏輯思維、推理分析、概念形成等高級智力活動相聯繫,傳統上也就將左半球視為具有全面優勢和絕對優勢的所謂優勢半球或主半球,而將右半球視為進化上落後的從屬的劣勢的半球。這種關於左半球惟我獨尊的優勢半球概念持續了一個多世紀,終於被大腦兩半球功能專門化的新概念所取代。
這一觀念性的轉變是通過裂腦研究(Split-brain research)達到的。裂腦研究包括裂腦動物與裂腦人的研究,它是用手術方法將大腦聯合部(主要是指含有2億根神經纖維的胼胝體)切割開,形成兩個相對獨立的半球,裂腦的顯著效果就是中斷了正常時兩半球之間極其有效的、每秒高達40億次的川流不息的信息傳遞與腦功能的整體效應,使被掩蓋的功能專門化展現出來。一項重大的科學發現絕不是偶然的,裂腦研究的突破也許只能由斯佩里來完成。縱觀大腦兩半球功能專門化,特別是右腦功能的發現經歷了三個不同的階段:臨床裂腦手術經驗治療階段、裂腦動物實驗階段、裂腦人的神經心理學試驗階段。科學上的事情是這樣有趣,當20世紀40年代臨床醫學家為了控制重症癲癇的擴散加劇,經驗地施行了胼胝體切割術而帶來顯著的效果時,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手術會導致什麼重大的科學發現。1952年,在視覺發育與視覺通路領域長期耕耘、苦苦探索的斯佩里迎來了新的轉機,他敏銳地將裂腦手術方法移植過來,當他將實驗動物貓(後用猴)的大腦胼胝體與視交叉同時分割開,使左右兩眼的視覺信息分別傳到相應的左右兩半球時,他意外地發現,這種裂腦動物的每一個半球亦像一個完整的腦一樣表現出各自獨立的頓悟、學習與記憶,而不發生紊亂,表明一側半球對另一側半球的學習內容全然不知。這一新奇的發現推動斯佩里要揭開兩半球功能的奧妙。20世紀60年代初,他抓住機遇,把眼睛死死盯住臨床上的裂腦人,經過充分的、精心的、獨具一格的實驗設計,將行為研究與捅到大腦黑箱內的研究巧妙地結合起來,充分發揮裂腦人在揭示兩半球能專門化中的特殊價值。他十分成功地分別考察了大腦左右兩半球的語言功能、邏輯推理、數學計算、物體辨認、空間關係、音樂鑒別等問題,獲得了令人信服的發現。
裂腦人的研究表明,人腦好比兩套信息加工系統,兩半球的功能高度專門化了,分工明確,各有優勢。特別是發現了右半球也是高級的大腦成員,具有許多高級的認知功能。一般說來,左半球長於語言功能、邏輯分析、推理思維、數學運算,即側重於抽象思維;右半球更長於非語言、非數學、非邏輯的空間關係,知覺辨認,完形綜合,藝術想像,情緒直覺,即側重於形象思維。斯佩里的研究徹底改變了右半球是劣勢半球的傳統偏見,使人們對右半腦的非語言的智力形態的認識與重視與日俱增,這一觀念性的變革實際上蘊藏著右腦革命的思想。
美國學者、實業家、發明家布萊克斯利在他的《右腦與創造》一書中直接地、全面地、多視角地論述了右腦革命問題。在追溯右腦革命的發端時,布萊克斯利十分推崇斯佩里的「歷史性的裂腦實驗」,6指出正是裂腦研究的新發現,迎來了對腦功能理解的「真正突破」,向忽視右腦功能的單一心理模式發起了挑戰,右腦革命的概念也就應運而生了。
右腦革命首先是指「教育上的右腦革命」。7布萊克斯利一針見血地指出,當今社會是一個以左腦的語言思維定向的社會,教育總是著眼於使受教育者與語言能力的發展相聯繫,越來越不顧右腦的非語言的思維能力,其結果便是造成高等教育的衰退,培養大批「左腦型的人」,直覺創造力越來越少,他們幾乎做不了什麼事情。據國外有關資料,評定大學生在校成績與日後工作的獨創性的相關係數是相當低的;而對學院學生進行的直覺思維能力測定發現與學習成績幾乎不相關。這表明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在高等教育中被漏掉了,這種有價值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右腦的直覺的、想像的、創造性的能力。而「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成功,多半還是依靠他的直覺方面曾經得到過多大程度的意外發展」。8儘管教育忽視直覺,甚至阻礙直覺,直覺卻仍然是創造性思維的必要成分和在一切領域內取得成功的關鍵性因素。據此,布萊克斯利大聲疾呼,整個教育的基本思想必須改變,9並不惜用矯枉必須過正的革命的方式來突出右腦,以喚起人們對開發右腦潛力的高度重視。雖然在低年級階段不可能忽視非語言思維教育,但當兒童的語言能力得到發展後,學校就完全停頓了對發展非語言能力的全部自覺努力。教育上的右腦革命就是要依靠教育自覺地發展右腦的能力,要在童年時期就有意識地訓練右腦,培養創造性思維的習慣。雖然右腦革命如此突出右腦,但絕不是要否定左腦邏輯、語言思維的力量,因為「人類的最高成就,都是由於共同使用了人腦兩個半球完備的力量」。10我國不久前召開的「加快對人右腦功能的開發實驗研究討論會」11堅信,隨著人右腦功能的開發、形象思維的發展和社會主義道德情感的豐富,我們將造就雙腦並用、更加聰明的一代,這正是右腦革命所期望的。
二、右腦革命與人類文明進程
布萊克斯利以獨特的視角,從人類思維發展過程與文明進程的關係出發,概括出人類思維方式三次革命的新穎觀點,極富哲理。「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實際上已經在思維方式上經歷過兩次重大的革命,現在則正進入第三次革命——『右腦革命』的時期」。12
人類思維方式的第一次革命是左腦革命。這是一場從原始的、簡單的、無語言、非邏輯的、形象化的、直覺的,可以說是動物式的純右腦思維方式向融右腦思維方式於左腦語言邏輯思維方式的飛躍,正是這一飛躍,揭開了人類文明進程的序幕。人類的文明史與人類漫長的演化史相比,短暫得不可比擬。在人腦語言優勢出現以前的極其久遠的歲月里,人類僅靠原始的右腦方式生存搏鬥,繁衍生息,而社會的發展是那樣的緩慢,近於停滯。只是在幾千年前當人類開始以原始的圖像文字來喚起視覺表象、而不是直接依靠視覺表象來反映客觀自然時,人類的能力就極大地提高了,這實際上是以最初的左腦言語方式協同右腦直覺方式的思維方式的大革命。思維方式變革與人腦功能完善及社會文明進程互為因果,互相促進,致使左腦的語言邏輯思維方式日益成為人類處理信息的主導方式,人類才真正踏上了文明的軌道。左腦思維方式使右腦未必每次正確的、帶有個體性的直覺活動得到了語言邏輯的檢驗,這就為真理性認識創了條件,也為這種認識的廣泛傳播、交流及世代相傳創造了條件。左腦革命帶給我們一個科學發達、文化進步的日新月異的世界,極大地擴展了我們人類的活動範圍。儘管如此,人類社會的一切文明成果,並不是由於左腦思維取代右腦思維,而是實實在在地依靠左腦思維與右腦思維共同參與的協同作用。13
人類思維方式的第二次革命為計算機革命。電子計算機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技術發明之一。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埃尼阿克(ENIAC)於1946年在美國問世,在不到40年的時間裡,經歷了四代發展史,在硬體與軟體方面均取得驚人的進展,但其基本原理不變,計算機的核心部分中央處理單元仍然是以預編程序和二進位串列運算為基礎。由於計算機的存貯程序的思想是計算機之父——馮·諾伊曼提出的,這種計算機也稱為馮·諾伊曼計算機或傳統計算機。電子計算機具有無可比擬的高速、巨量、準確處理信息的能力,它極大地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飛躍,但迄今為止的計算機不可能有類似右腦直覺的靈活過程,它只是人類左腦抽象邏輯思維的極端延長。左腦革命以及延長左腦革命的計算機革命,使人類社會在各個領域取得了翻天覆地的輝煌成就,這就給人們帶來了一種錯覺,好像我們是生活在一個左腦社會裡,人們甚至連想也不去想右腦有什麼重要的功能。左腦革命之初,由於直覺思維已經在發展,教育一開始自然就是著重提高語言邏輯的能力並使之參與右腦的直覺反應過程,但隨著左腦思維方式越來越佔主導地位,左腦革命也就越走越遠,右腦思維方式越來越被忽視。各種崇尚左腦方式的社會規範和制約力量不斷強化左腦的力量,右腦的創造能力被壓抑了,被忽視了,因此,「就像許多成功的革命一樣,左腦革命發展到現在,所需要的也正是一種與之反向的革命」,14這就是右腦革命。
右腦革命是人類思維方式面臨的第三次革命,是關係到人類社會繼續前進的更為深刻的思維方式變革。除了前述教育上的所謂右腦革命外,「還在於整個當今社會實際上面臨著一場新的信息處理方式的大革命」,15這就是將盛行的左腦為主導方面的信息處理方式過渡到以右腦為主導方面的信息處理方式,促進富有創造性的認知風格的形成。在左腦思維方式惟我獨尊的今天,右腦認知風格只限於藝術、體育等領域,一般難以形成,因為右腦的非邏輯的、非語言的創造潛力被左腦的絕對優勢地位窒息了,單一心理模式不僅壓制了右腦功能,也妨礙了左腦功能的真正發展,致使在不同時代出現的一些天才人物,其直覺只是意外地得到發展,「如果一個兒童發展了像愛因斯坦那樣的用非語言方式來掌握複雜概念的能力,嚴格說來,那是意外的」,16是偶然的。現在面臨的思維方式變革就是最大限度地開發右腦的潛能,重視右腦思維在創造性認知風格中的主導地位。如果「不僅個人而且整個社會,都能以富於創造性的非邏輯認知方式帶動理論性的、證明性的邏輯認知方式來與客觀世界打交道,那麼不僅整個認識論基礎與方法論原則都有可能產生全新的變化,而且它還將給人類社會的文明發展,增添全新的不可估量的巨大動力」。17
與右腦革命突出右腦思維方式不謀而合的是,英國科學家、哲學家波蘭尼關於意會知識(Tacit Knowing)的研究。18波蘭尼對於認識中的不可言傳明示的非語言因素即未曾表達出來的緘默的、隱性的意會的東西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把在言傳背後的、具有鮮明個特徵的意會的東西明確表達為知識的另一種形式,一種合理而必要的知識形式,並強調意會在先,意會是言傳的基礎。波蘭尼關於意會知識的發掘先於斯佩里的裂腦人的研究。後來哲學家吉爾慧眼獨具,把波蘭尼的言傳知識與意會知識和大腦兩半球功能專門化結合起來,把意會認識看成大腦右半球的功能,言傳認識則是大腦左半球的功能。意會認識是一種內心感受,難於用言語表達,不可邏輯判斷,具有鮮明的個體體感性和直接性,帶有主體特有的情感色彩。這樣的意會認識自然與一般所謂的直覺、靈感、頓悟、想像、甚至潛意識等特殊認識形式相近。這種非語言、非邏輯的意會認識恰好是右腦的功能體現。難怪意會認識像右腦革命一樣也正成為認識論研究的熱點。
右腦革命除了促進人類信息處理方式大變革之外,也必將給計算機研製帶來極大的啟迪和更加廣闊的前景。傳統計算機承擔了大量的原本只能由人來進行的重複性、事務性和技術性的左腦式的工作,這就要求人提高自身素質向著創造性方向去發展。此外,一種以突破馮·諾伊曼計算機格局的新一代的神經網路計算機正在崛起,神經網路計算機是力圖模擬人的右腦形象思維的計算機,將在不確定的知識領域與模式識別中顯示威力,而傳統計算機依然在精確計算中保持優勢,呈現一種互補關係。19
最後,裂腦人的研究雖然成功地揭示出左右兩半球具有兩種迥然不同的信息加工方式,但「在正常的狀態中,兩半球看來是緊密結合得如同一個單位在工作,而不是一個開動著,另一個閑置著」20。兩半球在信息加工中的相互支持的互補性告訴我們,重視右腦思維的作用,自覺開發右腦的潛力,決不意味著放棄左腦思維的力量。右腦革命要求吸收前兩次思維方式革命的成果,在更新、更高的水平上促進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兩種思維方式的互補。因此,目前面臨的思維方式革命應以兩種思維方式互補的戰略思想為前提,21在當前要格外重視、培養和發揮右腦在創造性活動中的主導作用,要以教育為突破口,不斷提高思維方式互補的能力和水平,在任何時候都不可偏廢一方,不可孤立地、片面地談論開發右半球。思維方式革命無非是促進兩種思維方式的互補達到一種最佳狀態,最大限度地發揮主體思維的創造性。
三、右腦革命與創造力開發
前述的教育上的右腦革命以及人類面臨的思維方式變革,其核心都在於促進對右腦非語言的智力潛能的開發,這對於創造性活動而言是至關重要的。
富有創造性的人,很早以前就體會到「無意識心理」在整個創造性思維中的關鍵性作用。但對這種難以捉摸的無意識心理很難進行科學的說明。弗洛伊德首創的「意識的」心理過程與「無意識的」心理過程對於理解人類複雜的精神活動無疑是巨大的貢獻。布萊克斯利合理地指出「這些概念的特徵,分別與我們所了解到的關於右腦與左腦的知識驚人的相似。我們對右腦的認識,或許也能使這些概念提高到超出推想的境界而進入自然科學的試驗領域」22。這就打破了對無意識心理的神秘感,把它視為右腦功能的體現。就拿最具神秘感的夢而言,弗洛伊德曾把夢稱之為通向無意識的絕妙道路。現有證據表明,做夢與右腦有關,夢通常是非言語的、情緒性的、充滿表象的、缺乏邏輯時間順序的。夢的特徵恰恰是右腦活動的特徵,用言語來述說右腦中的夢境,是右腦的無意識轉移到左腦的意識活的結果。為什麼右腦思維,包括無意識、意會、直覺、靈感、頓悟這特殊形式,在創造性思維中是必不可少的呢?這與兩半球的信息加工方式不同或認知風格不同有關。左腦的語言邏輯思維能夠證明頓悟的真理性,由於它的結構極其嚴密,不具有那種尋求創造性突破的靈活性。例如「張三打李四」,就不同於「李四打張三」。因為語義由語詞出現的順序來確定。而右腦的視覺記憶系統則沒有這樣的局限,一幅「張三打李四」的畫面,無論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怎樣看也不會改變其意義。右腦思維這種額外的靈活性,對於創造性思維是非常重要的。遠離邏輯和言語的右腦思維具有極大的自由,以自己特有的思維秩序,超越我們的自覺意識,在「無意識」中頓悟一閃,可在一瞬間對感知的事物作出直接的確定與評價,促進創造任務的直接完成。此外,思維是非常依賴於記憶的,而視覺形象記憶具有驚人的極限,而且能夠敏銳地發現那些掩藏在其背景中的易被忽視的細節,視覺形象思維這種得天獨厚的特點,是創造性突破的至寶,是直覺思維的天然領域。
早在斯佩里之前,著名生理學家巴甫洛夫曾將人類高級神經活動類型區分為思維型與藝術型,而大多數人屬於中間型。藝術型長於形象思維;思維型長於抽象推理。將巴甫洛夫的分型與裂腦研究成果相對應,不難看出,思維型的認知風格在於一個人具有主要運用左半球功能的傾向性;而藝術型的認知風格則傾向於主要依靠其右半球。但是在以左腦為取向的社會裡,教育不斷強化語言和邏輯思維的力量,直覺越來越少,而且對於在遺傳素質上具有右腦優勢的人,由於過分強調語言、邏輯的訓練,也使直覺功能受到破壞,幫了倒忙。其結果是,右腦認知風格不僅不易推出,也不易保持下去。有資料表明:具有與右腦半球功能相聯繫的信息處理風格和具有綜合信息處理風格的優異成人,一般說來,都比具有左腦風格者更有效力,並且他們通常都具有與創造性成就相聯繫的動機和人格特徵。23有關開發人的創造力的研究已表明右腦型的認知風格與一個人的高創造力密切相關。右腦認知風格具有感知敏銳、直覺力、記憶廣闊、善於聯想、富於想像、能打破思維定勢等特點,這些對於創造性活動是至關重要的。
一般都知道音樂家、藝術家靠「頓悟一閃」、靈感或直覺來進行創造性活動。令人詫異的是,數學家在抽象而精確的創作活動中也極其依靠直覺想像,他們不僅避免使用心中的語詞,也避免使用精確的符號,心中呈現的卻是一幅幅生動的視覺畫面。甚至形式邏輯的創立者亞里士多德也意識到表象對思維的重要性。量子力學之父普朗克認為富有創造性的科學家必須具有鮮明的直覺想像力。無論是阿基米德原理的發現或是凱庫勒關於蛇的夢而導致苯環結構的發現都是科學史上直覺飛躍的不朽例證。即使是具有高度抽象思維能力的哲學家要在自己的領域出類拔萃也不能失去與現實之間的共鳴,需要將直覺頓悟與邏輯語言結合起來。無數事實表明,任何天才的行為、創造性成果都是直覺與邏輯真正通力合作的結果。當我們深人到創造過程中去就會有很多的體會。
當代科學巨匠、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愛因斯坦根據自己創造性思維活動的特徵,真切地概括出兩個相繼的思維階段:「寫下來的詞句或說出來的語言在我的思維機制里似乎不起任何作用。那些似乎可用來作為思維元素的心理實體,是一些能夠『隨意地』使之再現並且結合起來的符號和多少有點清晰的印象。……在創造性思維同語詞或其他可以與別人交往的符號的邏輯構造之間有任何聯繫之前這種結合的活動似乎就是創造性思維的基本特徵……對我來說,上述那些元素是視覺型的,也有一些是肌肉型(或譯動作型——引者注)的。只有在第二階段中,當上述聯想活動充分建立起來並且能夠隨意再現的時候,才有必要費神地去尋求慣用的詞或其他符號」。24很明顯,愛因斯坦是充分地運用右腦的靈活性,以「視覺的」和「動覺的」思維元素進行廣泛的自由聯想和組織複雜的表象,只有在以這種方式發現有可能解決問題之後,才進人第二階段,運用左腦的語言、邏輯力量進行創造性成果的表達。愛因斯坦關於科學發現的兩個思維階段的表述恰好是相繼發揮其右腦機制與左腦機制,這對於創造性活動具有普遍的意義。
更具戲劇性的是,早在1945年,G·沃勒斯在《思考的藝術》一書中,就把創造性思維過程分為四個階段,即準備期、醞釀期、明朗期和驗證期。25將裂腦研究成果與沃勒斯的分期結合起來,不難看出,準備期的活動主要是收集資料、分析整理、找出問題、確定目標、選擇突破口,主要是發揮左腦言語邏輯的力量;醞釀期在於充分發揮右腦的想像、直覺等非邏輯思維功能;明朗期的思維是跳躍式的,以頓悟的方式突如其來,如江河一瀉千里,如黑夜明燈照亮,思緒源源而來,問題迎刃而解,這顯然仍是以右腦為主導,而靈感思維具有特別的意義;最後是驗證期,再次發揮左腦優勢,使新的發現、創造能形成完美的、嚴密的觀念形態,須藉助於語言、邏輯的抽象思維的力量。數十年前沃勒斯關於創造過程的分期與左右兩半球功能專門化竟如此不謀而合!在創造過程的第1、4期乃是運用左腦機制,中間階段是最不容易的,它們真正與右腦的無意識過程相聯繫。如果創造者在這個中間階段讓左腦靠邊站,獲取遠離邏輯結構的極大自由,右腦往往來鑽空子,向著直覺打開大門,就能使視覺思維有效地產生出種種觀念來,創造任務得以實現。當然創造過程不是單向的、割裂的,創造性突破在於真正發揮左右兩種思維方式的有效互補,其中兩種思維方式的轉換和意識與無意識狀態的互相滲透都不是一次完成的,靈感、直覺、頓悟正是在無數次的苦苦探求中出現。
綜上所述,右腦革命是一個有著充分科學根據的重要課題,它關係到人類自身創造力的開發,這不僅對於人類認識自身具有全新的啟迪,而且對整個世界將產生深遠的影響。今天的教育如果從左腦惟我獨尊中解放出來,充分發揮兩半球的整體功能,使左腦的言語思維與右腦的直覺想像思維有效地統一起來,那麼,「人們不僅能夠體驗到生命的智能方面的力量,也能體驗到生命的情感方面的意義」。26
參考文獻與注釋
1 註:美國學者托馬斯·R·布萊克斯利所著《The Right Brain——A New Understanding of Uncocsious Mine and Its Creative Power(右腦——對無意識心理及其創造能力的新理解)》,於20世紀80年代初問世,是一部全面論述右腦革命的權威性著作。傅世俠、夏佩玉教授1987年即著手翻譯此書,並以「右腦革命與創造力開發」為題先期發表了譯序(《自然辯證法研究》1990年第3期),正式譯本題為(右腦與創造》(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筆者曾以「右腦革命的宣言書」為題寫了讀後感(《社科信息》1994年第6期)。
2 喬治·阿爾德曼主編:《神經科學百科全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版,中文版前言。
3 參見蕭靜寧:《「腦的10年」與神經科學的發展》,《哲學動態》1991年第10、11期。
4 王德林:《羅傑·斯派瑞及其在腦科學上的貢獻》,《百科知識》1987年第11期。
5 蕭靜寧:《腦科學概要》,武漢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97頁。
6、7、8、9、10、12、13、14、16、22、26 布萊克斯利:《右腦與創造》,傅世俠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43、45、47、60、譯序、90、49、22、92頁。
11 張立平:《加快對人右腦功能的開發實驗研究討論會簡介》,《哲學動態)1993年第1l期。
15、17、23 傅世俠:《左、右腦功能特化與信息處理方式變革》,載傅世俠等主編:《生命科學與人類文明》,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56、158、153頁。
18 參見蕭靜寧:《試論意會知識的認識論意義》,《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2期。
19 蕭靜寧:《神經網路研究開闢了認識大腦思維關係的新途徑》,《哲學動態》1992年第8、9期。
20 Roger Sperry:Some effects Of disconnecting the cerebral hemispheres,Science 217:1225 1982.
21 蕭靜寧:《裂腦研究與思維方式互補》,《人文雜誌》1991年第3期。
24 《愛因斯坦文集》第1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第416-417頁。
25 引自布萊克斯利:《創造力與右腦》,《國外社會科學》1987年第10期。
(本文責任編輯 賈雲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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